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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穿越之三从四德 > 廷碧的婚事

廷碧的婚事

张杰气得肺疼,又急着裹伤,脚下走的飞快;廷碧带着­奶­娘和红霞,一路好赶,勉强遥遥跟住。孙姨娘正喜气洋洋的看下人往库房里搬从大房抬来的嫁妆、聘礼,就见二爷抱着一只胳膊,脸­色­跟要吃人似的回了来,心里犯嘀咕不知这是怎么了,就爷独自一人,那死丫头怎么没一块儿跟来,嫁妆都不要了?她这边正寻思,一直站在门口盯着她收东西的刘姨娘却眼尖看见二爷举着的那只手上像是受了伤,立时大呼小叫的凑上去嘘寒问暖,哭哭啼啼的推着张杰往自己屋里去包扎。孙姨娘见了也忙咋咋呼呼的赶上前去,边问怎么弄的这样,边替二爷害疼似的嘴里频频吸着凉气,又拉着张杰的胳膊往自己屋里去,张杰叫她两个拽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见手腕上又渗出血来,就将扯着他那只伤手的孙姨娘用力一搡,骂道:“就他娘的知道争风,还不快去给爷请个大夫来。”说着抬步往近处的刘姨娘房里走去。刘姨娘拥着二爷进了自己屋,临了扭头挑着眉毛对孙姨娘无声的冷笑了一下。

孙姨娘气了个倒仰,一边用眼睛往孙姨娘屋里­射­飞刀,一边恨恨的使唤人去请郎中,冷不丁一抬眼又瞧见廷碧带着丫头、婆子跟头把式的进了来,就从嗓子眼里噗哧一声,讥讽道:“呦,瞧瞧这是谁呀,六姑娘不是认那边是家,死活不回来吗?怎么嫁妆刚来,你就舍得回来啦?”

廷碧也不理,径自越过她往后边走。孙姨娘见她这时候还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满脸冷笑,右手掐腰,左脚踩着门槛,倚门在那等她回来求自己安排住处。

廷碧进了后楼直奔自己原先的屋子而去,见屋里一东一西摆了两张窄床,已是住了伺候廷玥的丫头,就了摔帘子出来。又去看廷琰原先的屋子,这屋倒是没住人,只是床上、架上空空荡荡的,灰积了有一指厚。廷碧看了,忍了气吩咐红霞道:“你且去问问,安排咱们住哪儿?”

红霞出来找两个打扫的问了,回去答话道:“说没听上头吩咐下来叫预备住处。”

廷碧因回来就住十天,只将些细软带了来,行李铺盖一概丢在了大房,此时见这个样子,闭了闭眼睛,道:“你跟­奶­娘再回去一趟,把铺盖取两样来,这几天咱们就在这屋里住下。”

红霞答应一声自去收拾,孙姨娘见廷碧的丫头­奶­妈子进进出出的,竟是自己安排打理起来,抱着膀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刚强,你万事不求人,有本事你自己­操­办婚事啊……”风凉话直说到郎中来了,方住了口,叫人领郎中去正房,自己扭腰摆胯的进了刘姨娘屋子,抽出帕子揉着眼睛,心疼不已的道:“二爷,郎中请来了,在正房候着呢,快去让他瞧瞧二爷这伤妨事不妨事吧。”

张杰听了将要起身,刘姨娘就嗔道:“二爷淌了那么多血,身子正虚,怎么还叫他大老远的去将就郎中啊,你也太不知道心疼二爷了。”

张杰立刻深以为然,一ρi股又坐了下去,道:“你长没长脑袋,他是大爷我是大爷?叫郎中过来。”

张杰这些日子有些发财脾气长,对孙姨娘也不假辞­色­。孙姨娘平白无故被损了两通,憋着一肚子气,却也只得哼哼唧唧的打发人去请了郎中过来。那郎中瞧见一排牙印子,也不多问 ,开了一副外敷的方子。张二爷等抓来药包扎上,自觉虚弱的不行,就一歪身躺倒在刘姨娘床上歇息。孙姨娘见了忙上前一边搀扶他起来一边道:“二爷,这屋里一股子怪味,熏得人头疼,我扶您回正房去养伤。”

刘姨娘听了笑道:“你也闻见了,这是上好的鍇­乳­香,二爷原说过最爱这个味儿。”说着,一只手伸出来又将张二爷摁倒在床上,轻言细语的殷勤道:“二爷说过这香最能宁神止痛,上回二爷赏的,我就一直没舍得用,才点上。二爷闻着好些了没有?”

张二爷不及说什么,孙姨娘先如临大敌道:“呦,那可有些时候了,别放坏了,再把二爷熏出个好歹来。”说着又去拽张杰起来。

刘姨娘就踩了尾巴似的“哎呀”一声:“你轻点,二爷才失了血,头正晕着,可架不住你这么生拉硬拽的。”

她这话一说,张杰先急了眼,一把甩开孙姨娘,道:“少在这添乱,怕我死得慢不成。”孙姨娘顿时满脸委屈哀怨,刘姨娘眼风扫见,噙着一丝笑在嘴角,柔声道:“二爷别生气,气大伤身,您躺好了,我去吩咐厨房熬盅参汤给二爷补补,醒了正好喝。”

张二爷平躺下“哼”了一声,道:“参汤什么喝头,叫人去买只老鳖炖了,我起来喝。”说完合了目养起神来。

孙姨娘看得­干­瞪眼,鼻子都要气歪了,刘姨娘自顾自的放下帐子才回头道:“你出去吧,别吵着二爷,这有我服侍着就行了。”孙姨娘眼珠子都要气冒了,转身就要摔帘子,又怕弄出声来挨骂,只得憋气出来,嘟嘟囔囔的混骂,一眼看见廷碧的丫头端着茶盘打眼前过,就骂道:“死丫头,回来就没好事,克死亲娘,又来方我,真是个灾星。”说完,一甩帕子,又把腰扭得一波三折的去看下人往库里收嫁妆。

时近入夏,窗户都大敞四开着,二房的院子四四方方,东西南北四座小楼一围,孙姨娘调门又不矮,院儿里说句话,人人都听见。廷碧坐在房中,听那泼­妇­口口声声说自己克死亲娘,猛的从椅上站起来,恨得浑身哆嗦,心在腔子里乱撞,挣得快要蹦出来,直想冲出去撕了那贱人的嘴。但她只一动不动,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要忍得,在这里闹起来捞不着她的好,忍一时之气,将来自有她的前程。想着,攥紧拳头慢慢的坐了下去,指甲把手心抠得生疼。

廷碧枯坐了一下午,­奶­娘跟红霞一趟趟的回去大房,连脸盆、马桶都拎了过来,终于收拾停当时,天已经黑了,三人皆是饥肠辘辘,却也没个人来叫开饭或者送饭过来。廷碧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只得打发红霞出去看看。红霞揩了把汗出去一问,原来上房早用过了,连下人也已经吃过。她想了想,也不回去禀报,自去厨下挑那还可口的剩菜剩饭给姑娘端了一碗回来。廷碧侧头看了眼,见那碗里乱七八糟堆的又是笋子又是豆­干­,烂乎乎的,就没了食欲。红霞见了,知道姑娘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就劝道:“姑娘将就些吧,我去厨下看了,就这两样还­干­净些。咱们人在矮檐下,且忍忍,饿坏了自己不值当的。”

廷碧听了,忍着眼中酸涩,端起碗来,闻了闻,才下了筷子,吃了两口吩咐道:“你跟­奶­娘也吃饭去吧,再晚只怕连这个也没有了。”

红霞见她能想开,就答应一声,扶着累瘫在一边揉腿的­奶­娘去厨下。她两个一走,廷碧就把筷子搁下,厌恶的看着那碗杂烩,百感交集,好半晌,才一咬牙又端起来,小口小口将一碗菜饭吃净了。接下来几日,仍旧是这样,饭菜都是红霞去厨下端来,孙姨娘也不肯消停,没完没了的风言风语,就差揪她出去指着鼻子骂。这些苦楚廷碧倒也能咬牙忍下,只是见这院里人人只顾着搬家,并没有一点儿替她备嫁的样子,心里不免越来越是惴惴,不知她爹打算怎么送她出门子。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当时一听嫁妆叫这边抬走了,就跟了回来,若是跟廷琰一起留下,大伯未必不肯重新置嫁妆送她出阁。心思纷乱的坐了半晌,又想起廷琰,不由得叹了口气。

张二爷出了几滴血,直卧床将养了两三天。这一日腕上咬痕结了痂,恰好冯家遣人来商议婚事,他正闲得身上好似长蛆,再也躺不住,就出来见风,接待一番。那冯家本是去的大房,ρi股还没坐热,一个年长仆­妇­就走来告诉说姑娘、聘礼和嫁妆都叫二房接回去了,叫去二房商议。冯家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扎到这边来。张杰耐着­性­子商议好什么时候这边送嫁妆,男家什么时候遣人来给姑娘上头及迎娶吉时,连口茶都不给直接就打发走了。冯家人一肚子不高兴的回去禀报老爷不提。张二爷翘腿独坐,心里也自嗟叹,想着冯家给的定礼跟聘礼不如胡家当铺那一成­干­股拿得长远,到底吃了亏,心里就不大是滋味儿,好在还有廷瑶。他这边哀而不伤的嗟叹了一会儿,心里忽地又琢磨出个主意来,就溜溜达达的走去院中问孙姨娘廷碧的喜宴准备得如何。

孙姨娘挨过廷碧一巴掌,平日见不着也就罢了,如今接了她回来,见她端着千金小姐架子,看见自己眼皮也不抬一下,半句话都没有,哪里耐烦替她备嫁?此时,正看着人抬屏风去衙门口西市的新宅,听了这话,见二爷还真把廷碧出阁当个事了,有些惊讶,试试探探的道:“如今咱们正搬家,哪有人手忙那些个呀?反正嫁妆都是现成的,到日子婆家来人抬过去不就是了。况且,二爷不是说过,冯家是指望不上的,咱犯得着花银子讲究那个排场吗?”

张杰听了,颇高瞻远瞩的骂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这喜宴是白办的吗?三亲六戚来了能不随喜一二?整日价儿算计一丁半点的东西,头发长见识短。”

孙姨娘虽不愿给廷碧长脸,转念一想这事经她手­操­办,银钱、礼金过手,总有赚头,倒也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便忙忙笑着应承下来,直道二爷英明。又­阴­阳怪气的道:“这爹娘可真是天生欠的儿女债啊,十来年没听她叫一声爹,临出阁的跑回来,还不是得打家具、置衣裳的奉承起来。二爷您也真是用心良苦,还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将来二爷能不能用上她一两银子的孝敬呢。”

孙姨娘给廷碧上的这个眼药倒给张二爷提了醒,想起大嫂给廷碧的那张银票来,就背着手,咳嗽了一声,道:“廷碧呢,叫她来,我有话要问。”

廷碧早在屋里听见他两个计议,一听见她那个爹说要替她备嫁,就将提了多日的心放了一放,至于那些个算计和孙姨娘递的小话则全不理会——若非如此也不是他们了。听见叫她出去也只做不知,等孙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来请,才随她出来,走到跟前,张杰开口就道:“你大伯母给你的银票呢?拿出来好办喜事。”

廷碧听了,面上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扭捏了好半天才从裙带上垂着的荷包里拿出张泛黄的纸来递给父亲,张杰接过一看,就愣住了,道:“怎么是五十两,我记着是张五百两的?”

廷碧睁大眼睛道:“哪有?想是爹看错了,大伯母只给了这么一张银票,爹也看见了。”

张杰听了紧盯着廷碧双眼,出其不意的一把抓过她那只荷包,翻了过来,见里头只有金链子系着镊子、挑牙、耳挖子一副金三事儿,便哼了一声,撂下荷包,有些纳闷,心说难不成是我看错了?又想着她一个闺阁里的姑娘,若非大嫂给的,这张五十两的银票也没处得来,瞧廷碧的样子倒也不像说谎,这么说真是自己一时眼花?不免又在心里痛骂大嫂小气,侄女儿出阁就给这么点儿银子,打发要饭花子都没这么寒酸。

廷碧偷眼从睫毛上方窥探父亲的脸­色­,见他像是信了,暗暗松了口气,低了头不言语。果然,张杰将那五十两银票袖了,就道:“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

廷碧低低答应一声,转身往回,半路忍不住隔着外衫捻了捻肚兜衬里的夹层,正此时,听孙姨娘叫:“六姑娘。”

廷碧一骇,却一脸懵懂的慢慢转过头来,就见孙姨娘盯着她的荷包道:“六姑娘那副金三事儿哪里打的?看着倒是有些稀奇,和外头卖的还不一样。”廷碧一听这话心才落了地,又叫她那副贪小的样子恶心得半死,却到底想着还要指望她给自己备嫁,提醒自己不得发作,好歹顺顺当当、体体面面的从这边嫁出去,到时又是另一番光景。于是忍着冷笑道:“姨娘若看着好,便拿去用吧。这还是咱家金铺打的,也忘了什么时候,大伯母给我们姊妹一人一副的。”

孙姨娘听了撇嘴上前接过,尖尖酸酸道:“瞧把大房小气的,我们廷琦廷玥怎么没得着?她们就不是张家的骨­肉­?从来的好东西都没她们两个的份儿,我就不信省出这么点子东西她就能攒下个金山来。”

廷碧也不听她抱怨,只把那副金三事儿连荷包都给了她,径自转身回屋,一进门就见廷玥正对着她的梳妆匣子乱翻,见她来了,忙把手背了过去,眼神乱飘,故作轻松道:“我来找你说话,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廷碧不理,走去看那妆匣,见只打开了一层,一对秘银嵌珊瑚的坠子没了,抬起眼睛伸手道:“还给我。”

廷玥脸上一红,兀自镇定道:“给你什么?我可没拿你东西,我要回去弹琴,没工夫跟你说话。”说着一溜身就跑了出去。

廷碧愣怔怔瞪了门口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身把梳妆匣子里的金银头面都捡了出来,和几件贵重毛皮一起用旧衣裳裹了,藏在了床底下,藏好之后想了想,又俯身取出来,四处看了看,重新藏到­奶­娘的行李里。

孙姨娘得了一副金三事,掂了掂轻重,斜靠在门上剔牙挖耳朵的逐个试了起来,试完才慢腾腾的转着心思开始琢磨这喜事如何筹备才能密下银子。等想了个大概,一脸愁容的跑去书房,将其中的碍难处说的千难万难,又是客多家什不够用,又是时间忒紧,吃食也全没准备……

张二爷正假模假式的拉开架子写请柬,见她推三阻四的就立了眉毛:“嫁妆那边已经备好了,又不用你­操­心。送嫁妆那日的酒席,敷衍着面上过得去,别叫人笑话就成。咱们为着收银子,又不是叫你接圣驾,有什么难办的?你办不了,叫刘姨娘办去。”

孙姨娘说这些话不过是为把难处摆在前头,就算日后场面不好看,二爷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听这话,立刻笑道:“这有什么办不了的,二爷还不放心我嘛,我这不是说给二爷听听,想叫二爷拿个主意,别到时候有不周正的地方,二爷再埋怨我。”

张二爷头也不抬一挥手道:“没事出去吧,没看老爷我忙着吗?”孙姨娘其实还想说说廷碧嫁妆的事,见二爷脸­色­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答应一声就出去照办。她倒也是个人才,三五天的工夫,连席面带嫁衣种种面上的物事都预备齐全了不说,私底下也忙活了个差不离儿——大房给廷碧的嫁妆是按嫡女置的,孙姨娘一想日后廷玥成亲的时候用得着,就舍不得叫廷碧抬了去,悄悄的打开一看,当即认出这就是当初办给廷琦最后又叫大房抬回去的那副嫁妆。孙姨娘当日看什么都嫌简薄,如今却是看什么都­精­细起来,简直爱不释手,琢磨了又琢磨,从给新宅打家具的木工作坊弄了套杨木的案几箱柜,将嫁妆里那副最贵重的酸枝木家具给换了下来,拿布蒙了,一捆,借着搬家抬东西送去了新宅;又去集市上搜罗了一批比寻常还略次些的盆盒器皿、盅盂碗碟,连一些别的物件,只要她看着略好些的东西都悄悄调了个个儿。这么着忙活了几天,连刀尺针指、被褥帐帘也没能幸免。孙姨娘做完手脚想了想,也不同二爷说,想着等廷玥出阁的时候,好跟二爷拿个双份。

孙姨娘忙完这事,就屁颠颠跑去跟张二爷表功,道:“二爷,这几日我忙得吃饭都腾不出工夫来,好容易把事都办妥了,就等成亲前一日,叫个喜婆子过来绞面开脸,就能起轿走人了。”

张二爷听了不无得意道:“以前成日家跟我诉苦说这管铺子治家有多难,光他们大房把持着不叫我Сhā手。我如今管上了也没见赔喽,你这不也­干­的挺好。”

孙姨娘一听这话欣喜异常。从这房里没有了正头太太,一向以她为大,却到底挂着姨太太的名声,大不好听。原先因有大老爷,大太太管着,她也不敢打那份主意,如今分了家,这念头哪天不出来转上几转?只是可恨这家分的二爷心里不大痛快,这些日子没给过她好脸­色­,如今听他说自己管家管的好,心里不禁有些蠢蠢欲动,立时就打蛇随棍上,道:“就是那起奴才看人下菜真真可恶,当我不是正头太太,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办点子事都三推四阻的。”说着,看了看张杰,细声细气的道:“二爷,要不……”

孙姨娘也是奔四十的人了,这么捏着嗓子说话,直把张杰叫得汗毛都立了起来,侧目喝道:“你给我好好说话。”孙姨娘下头的话立时就憋到了肚子里,只一脸哀怨的觑着张杰的脸­色­做欲诉还休状。

送嫁妆宴宾客前一日,喜棚搭好,坐席的桌子、凳子都摆在了院里,张杰出去一看,见那凳子除了缺胳膊就是少腿的,心里不悦,叫过孙姨娘来,骂道:“你这是哪里弄来的凳子?瞧着怎么比你还老?”

孙姨娘听这话撅着嘴,也不说这是她请的办酒席的厨子带来的,只道:“二爷不知道如今木料多贵,我这不是想着能坐就成,挑便宜的买的嘛。”

张杰也觉着结那么个用不上的亲家,实在犯不着花银子大­操­大办,可又不想让宾客笑话,总想要点儿面子,心里有气看哪都不顺眼,四处指点道:“瞧瞧这宅子也祸害得太不像样了,刨枣树落的老大的坑,也不填填土;那地上的青砖都让你抠出来了,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外人来了,看着像什么样子。”

孙姨娘对他知之甚深,一听他这话风就知道是发的哪门子疯,出主意道:“二爷,咱们这就要搬出去住,也犯不着为了一回热闹贴银子替人家修宅子。我看,不如叫咱们家绸缎铺送几匹绸子过来,把这里里外外的栏杆,花树都缠一缠,打扮打扮,又喜庆,又不费事,等用完了还能送回去接着卖。”

张杰听了这话也觉着有理,立时打发人到绸缎铺去提红绿绸子,只道办喜事拿回来扎花结彩,等用完再送回去。谁知不大工夫,打发去的人回转来,回话老掌柜的说不叫拿。张杰嫌他没用,亲自走去铺面,不成想竟也碰了钉子,那老掌柜的只说绸缎沾了灰油勾了丝掐了褶就卖不得了,张家老号的招牌不能糟践,不叫搬。他见了掌柜的敢拦着东家,气的跳脚,虽教训了那老糊涂一顿,最后强搬了回来,却犯疑了心。回到家,将大哥之前交他的明细找出来一看,果然这掌柜的名字就在上头,不由心里一惊——大哥安Сhā了这么些亲信,拦着他不叫他拿自己的东西……这里头莫非有什么勾当?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想了想,将那明细揣在袖中,径直往胡瘸子家去了。这两人推杯换盏的密议了一下午,张二爷装了一肠子胡家的酒­肉­,和一肚子胡瘸子的主意溜达回了家。

第二日。宴客,送嫁妆,张二爷府上可谓客似云来。他站在门口一边迎客,一边防着收礼的做手脚,看着院中张灯结彩,听着礼金多寡,想着原先大哥当家,哪个把他当一回事?哪有如今这样风光实惠?心里越发志得意满。

来贺的宾客随了礼金,转去同主家寒暄贺喜,不免都要问上一句,府上大爷跟三爷到了没有,还有的要请他代为引荐引荐。张二爷听着,一个、两个的还好,等十个、八个都是这样,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道真是­阴­魂不散,只答话说,大哥病重,起不来床,又悄悄打发人去请三弟来撑门面。不大工夫,就见小厮领着张英的随从走来,施礼道:“老爷说回籍后补丁忧,不便闻喜乐,就不来扰席了。”又呈上一张银票:“这五百两银子是老爷给姑娘添妆的。”

张杰见了银票,就不在意三弟到不到场了;众宾客见张家大爷三爷全未出席,不禁有些惊异。等开了席,众人又见那席面着实与众不同:清汤寡水没个下筷子之处不说,最难得是少有两桌菜­色­一样,更有几位摊上瘸腿凳子,坐得分外难受,站起来走动走动,站在一起交头接耳。张二爷见了脸上就有些发青,心里暗骂孙姨娘办的好事。

到了送嫁妆安床的吉时,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围上前去看张家发奁。本省素来讲究“十里红妆”:成婚前一日,女家锣鼓喧天穿街过巷将妆奁抬去夫家,路人竞相围观,品评夸赞;三朝之日,夫家还要开箱评验新­妇­妆奁,“妆奁丰,则翁姑喜”,既是姑娘的身份,也是女家的脸面。张二爷因早看过礼单,知道尚过得眼,此时为找回面子,分外张罗,亲自到书房取了礼单交胡瘸子唱名,又走去里边交代了孙姨娘抬嫁妆的次序。不大会儿工夫,几十个­精­壮后生鱼贯将嫁妆分三十二抬运出,胡瘸子见了,适时扬声唱道:“酸枝木内房、外房成套家具,有:千工床一张、床前桌一张、屉橱一架、床前橱一架、衣架一架、春凳六对、马桶一只、子孙桶一只、梳妆台一张,画桌一张、琴桌一张、八仙桌一张、圈椅四对……”他正唱着名就听旁边声音鹊起,一片哗然,不知出什么出错了,便抬头看,只见那地上摆的嫁妆哪里是酸枝木的,清一­色­的杨木间或有两件榉木,再看别的,和礼单出入更大。胡瘸子忙闭了嘴,将礼单递还张杰。

张杰接过礼单一对,登时傻眼,略一琢磨,一脸愤慨的扬声道:“众位稍安勿躁,这家具是大房置办的,礼单也是他们开的,我这就派人把大哥找来,当面做个解释。”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嘈杂声立时炸了起来,议论声乱纷纷一浪高过一浪。

孙姨娘正在里头打发人搬抬,听见外头当众唱名就唬了一跳——她不识字,除了银票,别的字纸一概都不当回事,礼单又在张杰手里,她没看见,就忘了这一茬。此时听见二爷要找大房的人来对质,有如被雷劈了半边身子,整个人都懵了,生怕当众事露,也顾不得遮掩,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外头去阻拦;刘姨娘也倚着门看发嫁,一时听外头闹将起来,好像跟嫁妆还有些关系,就见孙姨娘一张脸白了青,青了白,之后就冒冒失失慌慌张张往外跑去,心里起疑,也跟了出来。

孙姨娘挤了笑向张二爷道:“二爷,这发嫁妆都是有时辰的,别误了时辰再坏了姑娘的姻缘,我看这东西也还齐全,就先送过去吧,别的事回头再说。”

张杰当众抓了大房欺哄他的把柄,又是气愤又是得意,就要往大里头闹,忽然见她抛头露面的出来了,不由怒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给我回去待着。”

孙姨娘听了笑得跟哭似的,一边频频给二爷打眼风,一边道:“这么大喜的日子,来了这么些的客,二爷也给大爷留点儿面子,日后好见人。”

张杰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刘姨娘在后头惊呼道:“哟,这哪儿是大房送来的那副嫁妆啊,我当日在院儿里眼睁睁的看着,送来的是全套上好的酸枝木家什,鲜亮的漆器盆盒,锦缎被褥,哪是这些个破碟子破碗破被子面啊,怎么一经孙姨­奶­­奶­的手,就变成些破烂儿啦?”说完,一脸奇怪的盯着孙姨娘。众宾客一见这事闹出花儿来了,显见有好戏看,都把眼睛瞪得老大,还有那等轻狂些的,就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张二爷这两位姨­奶­­奶­。

孙姨娘见此情景惊慌失措,忙忙扑到张二爷眼前,道:“二爷,你别听那贱人瞎挑拨,不关我的事啊?”

张杰不由呆住,脑子一过儿,知道孙姨娘的确­干­得出这事来,顿时气了个半死,恨她不长脑子,竟不提前跟自己说一声,还敢用原先的那份礼单,简直找死。此时见宾客都指指戳戳的看热闹,脸上不由通红,开始转着脑子打主意。正此时,见廷瑞大步打外头来,径直走道张杰跟前,又对众人拱拱手,道:“我爹身子不好,没敢惊动。这有一份二叔抬嫁妆时的收条,各­色­物件都列在上头了,另有二叔签的字画的押,还请众位一观。”说着,上前两步将纸条递给个相熟的长者,那人看过了,又传阅给其他人。

纸条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议论声里便夹了嬉笑,张杰一张脸涨成了茄子­色­儿。脑筋急转,猛然往前几步一把抓住个下人的脖领子,喝道:“王八蛋,这库房是你管着,说,你把东西弄哪去了?是不是偷出去卖了赃物了?”

那管库的吓得哆哆嗦嗦,道:“二爷息怒,小的就是个守门的,库房钥匙就老爷和姨­奶­­奶­有,你看这三道锁,一点儿没有叫人动过的痕迹,小的实在冤枉啊。”

张杰一听这话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接着将那听差搡了个跟头,一双手掐在他脖颈上道:“你还狡辩,照你说,我跟姨­奶­­奶­还偷自家的东西不成?没这个道理。你给我说,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偷出去,又卖了贼赃的?老实交代,老爷就饶你一回,要是敢犟嘴就送你去见官,管叫你进去了脱它几层皮下来。”

那管库的叫他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只见老爷一脸的狰狞,手上还在使力,不由拼命挣扎,张二爷只不撒手,骂道:“再敢不承认,老爷我现在就弄死你,本府的通判是我的女婿,打死了也白打。”恐吓完又低声诱哄道:“你承认了,老爷就饶你一回,听见了没有?”

那管库的就要翻白眼了,听了这话,犹豫不得,只得蜷在地上点了点头,张杰却不松手,只道:“承认你偷得就好,今儿大喜的日子,老爷没空审你,来人,堵了他的嘴,给我关起来。”下人听了,忙拿着绳子跟烂抹布跑来,七手八脚的将那人堵了嘴又捆了个结实带了下去。那管库的叫拖下去,两脚还不住的蹬踹挣扎。张二爷只理理袖子,看了眼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众人,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看见了,这小王八羔子已承认了是他把东西偷出去,卖了贼赃。大喜的日子,腾不出手来收拾他,还是先发妆奁,免得误了吉时,坏了丫头的姻缘。”说完,叫人取纸笔来,就着那杨木嫁妆桌子,重开了一份礼单,也不叫鼓乐吹打,就匆匆抬去廷碧夫家,开始送客。

宾客一走,张二爷脸­色­丕变,大步走回内院进了孙姨娘屋里。孙姨娘自知犯了错,不过见二爷当众保全她的颜面,不曾发落,自觉不至于怪罪太甚,见二爷进来,就低着头怯怯的道:“二……”一个爷字还没说完,张二爷已是当胸一脚踹了过来,孙姨娘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跌倒在地,只见二爷又凶神恶煞的朝自己走来,就吓得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连轱辘带爬的往门口跑。张二爷赶上前去,又是一脚,这回也不用她爬了,整个人都飞出房去。孙姨娘从没见二爷发过这样的怒,一边匍匐在地上往后捱层,一边惊恐万状的告饶道:“老爷,看在廷瑾的面上,饶我一回吧,我这还不是为了老爷好,想给老爷省点儿银子吗?”

张二爷固然要钱,却也要脸,听了这话上前又是一脚,这脚正踢在孙姨娘腰眼上,顿时就是一声惨叫。廷碧早在屋里听见闹了起来,也不出去,只站在窗前冷眼看着孙姨娘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刘姨娘也站在自己屋门口,怨毒的看着孙姨娘被踢的死去活来,心说,叫你撺掇二爷把我们廷瑶嫁给瘸子,当我不知道呢,犯在我手里,一回就治死你。

张二爷怎么踢都不解气,廷玥耳听着母亲一声高一声低的惨叫,只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一味打发丫头去找她大哥来,谁知廷瑾一早出去就没回来,她犹豫了再三也没敢靠前,还是等张杰自己踢累了,扔下孙姨娘不管,才叫丫头将她娘扶到屋里头去。此时孙姨娘一张脸青青紫紫已是早没了­肉­­色­,才灌了口水下去,就呛出一口血来,廷玥当即吓得往边上一躲,饶是她躲得快也蹭到了衣襟上,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当晚,冯家遣婆子给廷碧上头,刘姨娘宛如当家主母一般,拿着派头接待了一番,叫人引着她去给廷碧上了头,临走却连个红包也没赏下,那婆子回去不免跟冯夫人又嚼了一通舌头。

冯家如今是悔的肠子都青了,白日里才接了那么一堆扔出去都没人捡的破烂儿说是嫁妆,晚上又听了这话,早够够的了,一挥手,叫她边上歇着去……只夫­妇­两个坐在那,唉声叹气的犯愁。第二日,却也只能捏着鼻子打发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去了张家。

张家经前日一闹,出阁的正经日子门可罗雀,不复昨日张灯结彩的势头。廷碧开了脸,磕了头,头也不回上了花轿,到底八抬大轿出门去了。

返回山上

三房从廷瑞的双生儿洗三时下山,连着分家、接管产业,耽搁到如今已经月余。这些日子,张英带着廷玉,由廷瑞相陪,同新划归的各处铺子掌柜都已照过面,交接了账本,并知会下去原先的老规矩不变,以安稳人心,所差不过是回去细细的将交接前后账目再盘一遍。姚氏见诸事已了,便同张英商议了要回去。

辞行时,大太太心知她放心不下山上,也不十分挽留,只拉着廷珑的手笑道:“你娘惦记着家务,不能多留,珑丫头回去没什么事,就多住些日子吧,也陪陪你五姐姐。”

廷珑听了转去看姚氏,见她只笑吟吟的看着,大约是让自己拿主意,就道:“扰了大伯母好些日子,也该叫大伯母歇歇了,还是让五姐姐上我家去吧,我正舍不得五姐姐,正好带了去跟我做伴儿。”

姚氏闻言一笑,也道:“正是呢,就让廷瑗上我们那住些日子吧,大嫂成日家事儿赶事儿的,一刻不得闲,哪还经得住她在这闹,到底山上清净些,我闲时看着她们姊妹做针黹,也好打发日子。”

大太太揉捏着廷珑的手掌,笑道:“只怕这些日子有人来相看我们廷瑗,出不得门。”

姚氏听了关心道:“这回说的哪家?可打听清楚了?”

大太太尴尬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道:“叫人打听去了,还没得准信。”说着又对姚氏道:“她三婶,这事还得托你,要是有那差不多的人家,你看着合适的,也帮我们廷瑗留意留意。”

姚氏闻言忙道:“这是自然,有好的一定给咱们孩子留意着。”说完,又看了大太太一眼,道:“要我说,廷瑗的亲事,倒真有个现成的人选。”

大太太就感兴趣道:“?你说我听听。”

“何家的尚宽我看不错,家世、年纪都相当,岁数不大就走南闯北的,练了一身的本事,只不知中不中大嫂的意?”

大太太听了这话连连摆手,道:“你回来的日子短,何家那些个事,想是没人跟你提过。尚宽爹走得早,如今何家的生意是二房说了算,大房不过是个空架子,连尚宽都打发出去帮我们方家做事,他们自个儿的生意,边都摸不着。原本我还看尚宽那孩子不错,就没计较这个,还打过主意,想着大不了多陪送廷瑗副嫁妆,给他做本钱罢了,谁知……”说着苦笑了下,道:“人家落毛的凤凰,还看不上我们呢。”又冷哼一声,道:也不想想,他们如今是什么境况,就算他们相中我们廷瑗,我还要掂量掂量呢,头一个,就何家那位夫人,满府里都出了名的难缠,知根知底的人家,谁敢把闺女往她跟前送?”

这事姚氏倒是头回听说,不过同她无甚关系,便也不往深里头问。她才刚说这话,是因为早先见大嫂似乎对何家有意,廷瑗看样子又是铁了心的,想着若是大嫂碍于面子不好开口,倒可以由自己出面,这才出言询问。此时听大嫂既这么说了,便不再多事,道:“既如此,再寻好的吧,大嫂也别太着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寻什么样的寻不着。”

大太太道:“哪能不愁,一个个的都不叫我省心,你大哥病的那样;廷瑛只比死人多口气;廷理媳­妇­儿……桂姐儿闹出那档子事,不光带累我们廷理,连廷瑧的亲事都叫她搅黄了——去年早些时候,我给廷瑧相中个人家,眼看都要过大礼了,那边听说我们廷理出妻,又叫媒人递话说他们姑娘不合早配人家,岔了过去。唉,要说这事也怪不得他们,试问哪个正经人家敢把闺女嫁到无故休妻的婆家去?幸而我们廷瑧去年秋闱中了举,算是有了前程,想来知道些根底的人家,倒不会嫌弃。”

姚氏也陪着叹息一回,又宽慰道:“大哥的病大夫也说全在将养,只要不动气,不受凉,早晚能见好;倒是廷瑛这孩子,大嫂还要为她多打算打算,她才多大岁数,这辈子刚哪到哪?总不能一直这么苦下去吧?”

大太太听姚氏说起廷瑛,有叫她改嫁之意,忙道:“我瞧她自己也没那个心,当务之急还是廷瑗跟廷瑧兄妹两个,眼看都到了岁数,不由得人不急。”

姚氏见大嫂不肯提廷瑛的事,只得顺着道:“我明白了,回去必会多加留意,寻个能配得上咱们孩子的人家。”

大太太就道:“也不必非得大富大贵才行,廷瑗那孩子叫我惯坏了,只求能寻个宽和些的,通情达理的人家就好;廷瑧嘛,有桂姐儿的例子摆在前头,可见娶妻求淑女这话是一点儿也不错的,家世、穷富还在其次,只姑娘的规矩、­性­情这两条不能含糊。”

姚氏一一应了,妯娌两个趁着外头备车轿,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廷珑借着这个工夫,走去后头跟廷瑗道别,廷瑗听说,嘴上没说什么,只面上有些不舍,廷珑见了忙宽慰说等大哥哥家的若涵跟若淑做百日时再来,到时天也热了,正好接了她去山上住。廷瑗心知母亲恐怕是不许她再出门一步了,却也勉强笑笑答应下来。廷珑见经此挫折,两个月工夫不到,原先那个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的廷瑗就不见了,心里不免难过。一时想着才刚听大伯母说的话,心知那不是简单的­棒­打鸳鸯,而是深思熟虑之下,为着女儿好,做出的决定,惟其考虑的周全,所以更加难以回转,廷瑗的想头只怕是没了指望。

廷珑肚里想着,脸上就现出为难来,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叫廷瑗别再这样固执下去。正此时,就听前边打发了人来请,说轿备好了。廷珑答应一声同廷瑗笑笑,起身走到门口,眼看就要举步出门,犹豫半晌,又立住脚转身回来,拉起廷瑗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五姐姐,你就听大伯母的话吧,也少受些苦。”

廷瑗听了,脸上一瞬间有些惊讶,然后一句话不说的将手抽了回来,偏过脸去不再看廷珑。廷珑见此,叹了口气,讪讪的自己走出门去。走不多远,到底忍不住回头,就见廷瑗伶仃的站在门口遥遥看着自己抹泪,廷珑心里一酸,忍着泪挥了挥手,道:“过一阵儿我就来看五姐姐。”廷瑗含着泪憋出个笑来,也挥了挥帕子。

坐在轿里,廷珑还想着廷瑗的态度,这两个月,她在廷瑗身上看到了显著的变化,从开始的张扬变得越来越沉静或者说消沉,之前,她还以为是大伯母的管教发生了作用;现在看来,那只是廷瑗在发现哭闹没用后,不再做无用功而已,其实心里并没有一丁点儿软化。廷珑心里不禁有些纳罕,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压制女­性­个­性­的男权社会里,一个女孩子要如何坚强,才能在规山矩海中留住棱角,养成并保持这样倔强的­性­格。

其实,她心里是佩服廷瑗这种坚持的勇气的,这是她所不具备的一种美好品德——所谓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但是,正如这诗中的主人公,对自由的追求和对爱情的忠贞,换来的却是一场以投水自尽为终结的悲剧。所以,廷珑想,还是妥协的好吧?

可是,人各有其价值观,甲之琼瑶乙之砒霜,以己度人有的时候也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廷珑扭着手帕,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所以,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没法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廷瑗,认为只有自己的选择是对了是聪明的,才是世界上最蠢的事;况且还有大伯母呢,大伯母都劝不服,自己能做的更是有限。

廷珑掀开轿帘,往远处看去,此间正值仲春,山上一片深深浅浅的绿,间或还有一丛丛的鹅黄、淡粉、轻红,妖娆的点缀其中,美不胜收。廷玉骑马伴在轿侧,太阳底下微眯着眼睛,也正看着远处的美景,身体随着马的步伐有节奏的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很惬意,廷珑看着看着,将廷瑗的事暂时抛到脑后,忍不住想着,像廷玉一样,做个认真读书,心无旁骛的书呆子,多好,也免得出去招惹女孩子烦恼。

廷玉似是感觉到了廷珑的目光,单手挽了缰绳停住马,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廷珑。廷珑微微笑,不叫他看出自己正在腹诽。廷玉翻身下马,等廷珑轿子走到身边,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大宅,道:“前几日我跟爹回来,叫佃户在庄外那排柳荫下顺着溪水挖了个塘子,等到了家,我带你钓鱼去。”

廷珑笑得眯了眼,想,真是个傻小子,人家这个岁数正忙着到处招女孩子伤心,你就知道挖个泥塘钓鱼,口里却道:“好,把你的紫竹竿给我用,我的那个太轻了,每次一钓到大鱼,就连杆都叫它拖走了。”

廷玉道:“再钓着大个的,我去给你起竿,不然别说鱼竿,连你都叫它拖到河里去,你那么胖,我可救不了你。”不等他说完,一方手帕就从轿里扔出来,手帕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廷玉憋着笑拾了起来,顺着轿窗还回去。廷珑坐在里面气鼓鼓的,直想等会儿趁着钓鱼把他推到河里去。

一别近两个月,廷珑真是想家了,服侍了母亲净面换了衣裳就跑回自己院去,一进门,白毛球儿第一个扭着ρi股跑了过来,伸着粉红­色­的舌头,鼻子里哼哼唧唧的撒着娇,尾巴都要摇断了。廷珑一时高兴,也忘了它乱舔乱咬的恶习,一把将它抱了起来,白毛球儿立刻死­性­不改的蹭了她一脸口水,一院子的丫头笑的东倒西歪。廷珑像扔破烂儿一样,把它从身上撕下来,扔到地上,快速逃进屋去洗了把脸,换了衣裳,拎着钓竿鱼篓出来,就见院子里头,以然临走送来的那些新植的花苗好些都开了花,那几株牡丹,到底是良种,开得富丽而厚重,枝叶油碧如染,不枉花王之名。廷珑走近,探头嗅了嗅花香,嘴角微翘,半晌才拎着竿带着丫头找廷玉去了。

廷珑跟着廷玉以加菜之名闲混一日,第二日就不知做什么好了。崔大姑已走,再不用学规矩;厨下从开春姚氏染恙起,廷珑就再没去过;丫头们已经学了一本千字文,寻常记账、写封书信是足够用了,她自己作诗还不成呢,也不想培养丫头们做文豪。想来想去,也只得将陪嫁的绣活找出来,接着做起。做针线跟做菜一饱口腹之欲又不同,实非廷珑所好,到底缺那么点儿耐心,只得兴师动众的连绣架一同抬去母亲房里,支在那边,既是给自己找个监工,又可一边做活,一边说说话。

一早,姚氏带着芍药收拾针线班子送来的春夏两季衣裳,廷珑本来还老实的坐在窗下绣围褡,看着看着就跑来凑热闹。姚氏见她又偷懒,就把她的衣裳单找出来,叫她试宽窄。那针线班子想是怕这个年纪长得快,衣裳都做的宽大,廷珑最不耐烦拖泥带水,试了试,竟没一件可心的。姚氏只得安慰道:“眼看这一季都要过去了,正好明年穿,做小了就糟践了。”廷珑便嘟着嘴不做声,姚氏等她试的差不多了,正要叫人去请廷玉过来试大小,就听外头人回到:“山下二老爷家的六姑娘带着新姑爷来给太太请安。”

姚氏听了一愣,廷珑也有些奇怪,姚氏就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今儿是廷碧三朝回门的日子,怎么到这边来了?”说着,想了想道:“来都来了,没有不叫进门的道理,请六姑娘进来吧。”

来人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廷珑忙脱了身上正试着的衣裳,转去东边卧房回避了。不大会儿工夫,丫头打起帘子,廷碧一身喜服,后边跟着个高高大大紫棠脸高鼻梁的年轻后生一同走了进来。

姚氏见了,笑道:“今儿是你们回门的日子,怎么还过这边来了。”

廷碧就笑瞥了相公一眼,道:“成亲那日,三叔跟三婶守制去不得,连杯水酒都不曾受他的,倒枉费三叔跟三婶待我如亲闺女一般疼了一场。三叔跟三婶虽不在意,我却不能忘了这份恩情,回门自当过来看看,也带他过来认认门,免得往后见了叔叔、婶婶的面都不认得。”说着拉了拉那位相公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跪下就要磕头。

姚氏见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快别这样,这是从哪说起啊。”又忙忙叫丫头搀起来。芍药赶忙过去,那两人已经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下去。

姚氏见此,颇为难道:“这孩子,礼数也太多了些,快起来吧,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廷碧还不肯起来,笑着斜飞了夫君一眼,推推他胳膊,轻声细语道:“叫人啊。”

冯家少爷明示暗示一块儿收到,忙又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大声道:“三婶,侄女跟侄儿女婿来给您请安了。”说着,直起身来又道:“来的路上,我听娘子说,岳母大人去的早,这些年多亏婶子照拂,才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今日特来谢婶子的养育之恩。”

姚氏听了这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笑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京里,也顾不上她什么,哪说的上什么养育之恩,倒是大房没少为这孩子费心。”说完又道:“你们这是打哪来?去过你大伯母那了吗?”

廷碧忙抢着答道:“去过了,就是打那边过来的。”

姚氏看了看时辰,还不到晌午,心里就有数了,道:“难为你们想着了。”

廷碧就笑道:“怕来晚了不恭敬,没用饭就过来了。”

姚氏听见这话,沉吟了下,吩咐芍药道:“去看看老爷在不在书房?要是在,就带姑爷去见见。”

芍药答应了一声去看,半晌回来道:“方老爷子打发人来请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姚氏听说,看了看廷碧跟冯家少爷,笑道:“哪想的到你们今天能来,也真是不巧。”说着给芍药使了个眼­色­。

芍药忙转身进屋去用漆器雕花盘托了个荷包出来,姚氏叫了廷碧上前,道:“头一遭进门,这是给你们压兜的。”

廷碧上前接过,姚氏又道:“今儿实没料到你们能来,也没个准备,你三叔竟出门去了,不知几时能回来,怕误了你爹的回门酒,也不敢留你们,只好改日再见了。”

廷碧听了脸上一黯,收起荷包,强作笑颜说了个“是”字,姚氏就安排车轿送了她们下山。廷碧跟冯家少爷一走,廷珑从卧室出了来,道:“我才进了屋就想解手,正担心娘留下他们吃饭,可要急死我了。”

姚氏就斜了她一眼,道:“原只听说过懒驴上磨,一见你才知道什么意思,两个月不捻针,才捡起来就要这要那的。”

廷珑无心的一句叫母亲给捉住了错处,不依的扑上去撒娇放赖,姚氏就指着她的鼻子道:“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养的,心眼能把你们姊妹几个一起装下,你就整日家知道躲懒。”

廷珑听了赖皮赖脸不知悔改的道:“谁叫娘疼我呢。”说完,整个人都拱到姚氏怀里去了,姚氏揽着大闺女,一时倒没了话,半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廷碧从三叔家出来,蹙着眉坐在轿里,想着这么空着肚子回去,只怕更要让公婆看轻,额头就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却原来,廷碧嫁去冯家第二日,就见公婆态度冷淡、生硬,尤其不给她好脸­色­。廷碧在心里检讨了一回,先还以为是嫁妆的关系,听婆婆的口风又不全是,就有些心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叮嘱­奶­娘悄悄的去打听,夜里又柔声细语的试探冯家少爷。冯家少爷是个直­性­子,肚子里搁不住话,耐不住新媳­妇­儿旁敲侧击,几句话叫她套出个大概。廷碧一听之下才知道这门亲事竟九分是为了巴结她三叔,余下一分还是­阴­错阳差,并不像她当初想的那样,冯家当日没看中廷瑗,一眼相中了她。如此,不由大惊,一宿都没合眼。

第二日,回门也不去二房那边去,只领着女婿直奔大房而去。门房认得是六姑娘,也无人拦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内宅,大太太不得已在厅里见了,脸上就淡淡的。廷碧也不在意,只道还没回家,先来瞧大伯跟大伯母,笑着将姊妹几个问了一遍,又问大伯的身子。大太太就道:“病着呢,怕吵嚷,你们就别去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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