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中一厅
[号声响起。丹麦王克劳地、皇后葛簇特、朝臣傅特曼、孔里尼、
波隆尼尔与其子雷尔提、及哈姆雷特等人入。]
王:朕念吾手足先王哈姆雷特崩逝不久,
其忆犹新。
今举国哀恸,赤心剖见。
此乃吾等之本分矣!
但今理智应取代天性,
悲中亦勿忘本职。
故朕决意联亲前嫂,为今皇后,
以共理天下。
恰似悲中尚有喜;一目哀戚,一目欢欣。
殡丧不乏乐,婚宴亦参哀。
朕以为此悲喜两情宜多斟酌而适均之。
朕亦未忘众大臣不懈於内,为此美事进尽雅言,
寡人感激固不在话下。
另一要事诸位已知:
福丁布拉少氏一向藐视吾邦,
今先王崩殂,福氏以为本国混乱,其志更长,妄自尊大,
已屡次传书扰衅,要求我国归还其失於先王之合法疆土。
不谈此厮也罢!且来商讨吾等之要事,也即今升朝之原由。
事现如此:
寡人已传书与挪威王,即福丁布拉少氏之叔,
要求他止限其侄坐大,因其侄之队伍与辎重全来自其庶民也。
怎奈他久病於榻,元气全失,对其侄之所为毫无知晓。
故寡人今特派傅特曼、孔里尼二员携此函赴挪威予其老王,望其明察。
此函详细,其馀之事,傅、孔二人无权商洽。
望二人多多保重,速早启程。
傅、孔:此如万务,臣等将全力以赴。
王:朕无疑。再会。
[傅、孔二人出]
{对雷尔提}再之,雷尔提,有何新事?
吾闻你有所求,尚且告知;
有理之求,朕决不会令你白费口舌的。
凡是你所要求的,雷尔提,有何事我不曾答允过你?
汝父与本王就如心首相关,口手相连也!
你有何求,雷尔提?
雷:陛下,但愿您准许我归返法国。
臣乃有意并奉职由法归国参加陛下之加冕大典。
此事既全,吾心又向法。
此尚恳求陛下谅解。
王:汝父波隆尼尔怎么说?你有得其允许否?
波:有的,主公,经他不断的苦苦哀求後,臣终於勉强的答应了他。
我也希望您能同样的答允他。
王:请把握住时光,它是属於你的;你可随意行之。
{雷尔提行礼退下。国王转向还在沉思中的哈姆雷特。}
我的爱侄哈姆雷特,我儿...
哈:[私下]虽是血亲,但非同类(注1)。
王:你为何还是在乌云笼罩下?
哈:非也,我主,我已获得太多太阳了(注2)。
后:我的乖儿,快把那乌云甩开。
你应以友善的眼光去望你的君主,
别再以那丧之双目老在尘土中找寻你的父亲。
你应知道,那所有有生之物都有必死之期;
由有生传至永,
此乃世之常情。
哈:是的,此乃常情。
后:既知如此,你为何挂有那一付耿耿於怀的模样?
哈:「模样」,母后?不,那因我是如此,我不懂您所谓之「模样」。
我如墨之披肩,娘呀,
或黝黑之孝服,
或频频之悲叹,
或成渠之眼泪,
或沮丧之神情,
或任何类似之形态、哀恸之表情,
都无法表达我的内心。因为这些的确是「模样,」
人人可伪装的。
我内心之有,早远超越於表达。
那些只不过是悲哀之瓶花,衣裳而以。
王:你如此的凭吊汝父,孝道尽之,
实可赞可佳也。
但你也应知,汝父也曾失其父,
其父更失其父。为子者为尽孝道,
是应凭吊一时。但无止境的哀恸,实非男子之情,
而乃不虔敬於天之顽为,意志软弱之倾向,
也是无耐心,无知识之表行也!
既知天意已是无法逃避,那你就应领为常情,何必永挂於心?
哼,这是违天道,违亡者,违自然,违理智之作风。
此四者由古迄今,从第一为父到今方死者,
都告诉了我们:「为父者将死,此乃必然。」
所以,我祈求你埋葬了你这盲目的忧郁,视吾为汝父,
也让世人知道你是此王位的下任继承人,
而且朕对你之爱也决不欠於一位父亲对其亲子之爱也!
至於你欲回卫登堡(注3)求学之念,寡人是非常的反对。
我希望你能留於此地,让寡人来关怀照顾你,
使你成为寡人的一位要臣、爱侄、与孩儿。
后:别让你母亲的愿望成空,哈姆雷特,
我祈求你留在我们的身旁,别回卫登堡去。
哈:我将尽力的去听从您,娘。
王:好,答的好!
你在丹麦时请随意。夫人,你来。
哈姆雷特这温驯及由衷之答覆令吾大悦。
今饮酒庆贺前朕可要放巨炮告知青云;
霹雳通霄,与天同庆!来,我们走。
[号声又响,全体出场,仅留哈姆雷特一人]
哈:唉,只望血肉之躯能瞬化为甘露,天条亦无禁戒人类自戕;
上帝呀,上帝,
人间万物我观之已是乏味,枯燥,平淡,也令我心恢意懒。
罢了,罢了。就像无人管顾的花园被丛草吞没,
此事就如此的发生。
才去世两月,不,未及两月,
这么一个完美的君主...
与其相形之下,就如太阳神比色魔{点头指向叔父方向}...
先父对吾母真是怜爱的无微不致,甚至不肯让强风吹抚於她的脸颊。
天哪!难道我不记得吗?她也曾依偎在他身旁,
彷佛有著无限的爱欲。可是,一月之内...
唉,不去想它了...软弱者,你的名字就是『女人!』
短短一月,她跟随先父灵柩时所穿之鞋尚新呢!
当时她哭成了个泪人,就像耐有比(注4)。
为何现在她会变得如此呢?连她!
老天呀,连一支不知羞耻的禽兽都会哀悼得更久。
但她一月之内就下嫁於我叔,
也不等那哭红眼框内之虚假眼泪乾涸。
他虽是我父亲之胞弟,但是他们俩人可回然不同,
就像我比赫酋力士一般(注5)。
唉,太快了,如此敏捷的跃入乱仑褥中(注6)。
这是不对,也将无善果的。
我心将碎,因我不能多言。
[赫瑞修、马赛洛、及柏纳多入。]
赫:殿下请安。
哈:我很高兴见到你无恙,赫瑞修,我差点儿把你给忘了。
赫:是的,我仍是殿下的忠仆。
哈:先生,朋友,我情愿与你交换这个头衔。
有何事使你从卫登堡来此,赫瑞修?
{见到赫之同伴们}--马赛洛?
马:{敬礼}殿下。
哈: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对柏纳多]晚安,先生。
{对赫瑞修}是何事使你从卫登堡来此?
赫:是我逃学之性痞,殿下。
哈:我可不许你的敌人这般的说你,
所以,我也不希望听到你这般的说此刺耳之言。
我知道你不是个逃学者。
不过,你在艾辛诺尔是有何贵干?
我们可要在你离去之前痛饮一番。
赫:殿下,我是来参加令尊丧礼的。
哈:别开玩笑了,同学呀,
我想你是来参加我母亲婚礼的。
赫:真的,它来得也真快。
哈:快,快.赫瑞修,葬礼的冷肉剩馐
也被搬上喜宴桌了。
我宁可在天堂碰到我的至敌,
也不愿意见到那一天,赫瑞修.
我的父亲,我觉得我见到了我的父亲...
赫:{慌张的}在那里,殿下?
哈:在我神智的眼中,赫瑞修。
赫:我也见过他一次,他是个善好的国王。
哈:他是个完美的人,
我从此再也不能见到他的面容了。
赫:殿下,我认为,我昨夜见到了他。
哈:见到?谁?
赫:殿下,先王,您的父亲。
哈:先王?我的父亲?
赫:请别慌,
有两位先生在此做证,
且让我慢慢向您细述这一奇事。
哈:老天!让我听!
赫:连接两夜,这些先生们--马赛洛与柏纳多--
在他们守望之夜深人静时,
见到一个从头至足酷似您父亲之武装形像出现,
庄严的漫步於他们之前,就近在咫尺。
它三番的如此出现时,都令他们吓成一团糊,
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当他们秘密的告诉了我此事後,我就决定在第三夜和他们一起守望.
在那里,就在他们所说之时辰,也正如他们所描述之先王形像,
那幽灵就出现了,证实了他们所说之每一句话。
我认得您父亲,就像我认得我这双手掌。{展开双手}
哈:这是在哪里?
马:殿下,就在城墙的望台上。
哈:你有无与它说话?
赫:有的,殿下,
但是它不肯回答我。
有一次我以为它举首欲言,
但是当时公鸡正啼,
而它马上就消失无踪。
哈:这可真怪了。
赫:我对天发誓,殿下,这些全是真话,
而我们有责任把它告诉给您。
哈:当然的,先生们.不过,此事令我困扰。
你们今夜是否还是值班?
全人:是的,殿下。
哈:你们说他有披挂著武装?
全人:有武装,殿下。
哈:由首至足?
全人:殿下,由首至足。
哈:那么,你见到他的面孔了?
赫:是的,殿下,他头盔的护面罩是敞开著的。
哈:那他的脸色是怎样,是怒目吗?
赫:他的神情是哀伤甚於怒目。
哈:苍白还是血红?
赫:嗯,很苍白。
哈:他不停的注视著你吗?
赫:不停的。
哈:只希望当时我也在场。
赫:您会惊讶的。
哈:一定会。
它有无久待?
赫:差不多百数之久。
马、柏:更久,更久。
赫:我见到它时没那么久。
哈:他的胡须是否斑白?
赫:就像他生前时我所见到一般,黑中参灰。
哈:今夜我也要去守望,也许它会再度出现。
赫:我相信它会的。
哈:假如它以先父之遗容显现,
即使地狱将崩裂而命我住口,
我也一定要与它说话。
我祈求你们继续的保密此事及今夜所将发生之事,
咱们可心照不宣。此恩我定将回报。
好罢,咱们今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在城墙上再会。
全人:我们将效忠於您。
哈:我也将回报你们的爱心。再见。
[赫瑞多、马赛洛、与柏那多出。]
我先父之灵,披挂著武装!此非善事。
我怀疑其中尚有蹊跷;只望今夜速来,
直到那时,我应有耐心。倘若有任何阴恶之事,
无论它被掩埋多深,它终会被揭发的。
[出]
译者注:
(1).在此,哈姆雷特强调国王虽是血亲,但实是个截然不同的异类。
(2).英文『太阳』与『儿子』同音,在此带讽刺意。
(3).卫登堡大学,西元1502年成立,在此与剧中年代不符合。
(4).耐有比:希腊神话中之女,因失其子女而不停的哭泣,後转变成石,可是泪水还是不停的由其中涌出。
(5).赫酋力士:希腊神话中之英雄,有无敌之神力。
(6).按中古之教规,夫妻结合,成为一体;故兄死後弟若娶嫂,相当於乱仑。
第三景:波隆尼尔屋内
[雷尔提与欧菲利亚入]
雷:我的行李已在船上了,再见。
风顺可行船时,
别忘了写信给我。
欧:你会怀疑这个吗?
雷:至於哈姆雷特对你之兴趣,
那只是年青人之暂时热度.
如情窦之初开,
充满活力,但非永恒;甜蜜而不持久,
仅将空留一阵飘香,决不多矣!
欧:仅是如此而已?
雷:仅是如此而已。
因人之成长,非仅驱体之强大,
而须连与意志及灵魂之茁壮也。
也许他现在是真心的爱你,也许他也的确是个君子,
但你须顾虑到,因他之身世与地位,他的意志是非属他有。
他无常人之自由,因为他的决择关键於国家,
所以事事都有其後顾及著想。那时即使他对你说他爱你,
你也只可斟酌的去相信他,
因为也许那只不过是奉合民意之良策而已呢!
因此你要谨慎,别因他的情歌或苦苦哀求而爱上他,或轻意失身。
请顾虑到这些,欧菲利亚,请顾虑到这些,亲爱的妹妹。
我劝你远离情yu的引诱而洁身自爱;
贞女不露其娇於月,
节操难敌毁谤口碑。
春之蓓蕾常伤於蠖而不花,
青春少年更易受诱惑而腐堕。
你应惧怕这些,因唯有惧怕才能使你安全。
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的。
欧:我当记此训诲於心。
不过,哥哥,
我也希望你勿像某些教士,
指点我至天堂之坎苛荆棘路,
而自己却走上花天酒地,行为不检之缤纷大道。
全然忘记自己的谆谆教诲.
雷:这些,你勿需害怕。
[波隆尼尔入]
我耽待过久了,现在父亲已至。
双重的告别是双倍的美好,
我可再度与父亲道别。
波:你还在此,雷尔提?上船,赶快上船去,你该羞耻!
风已吹满帆了,船在等著你呢。
你已得到我的祝福,{亲吻雷尔提面颊}
还有,我要你把这些箴言记於心头:
内心之事宜缄口,
仓促之念莫妄行,
为人友善忌轻浮,
患难之友可深交,
酒肉之情应远离。
避免与人争执,但一旦有之,令其惧汝。
凡事需多听但少言,
聆听他人之意见,但保留自己之判断。
穿著你所能负担得起之最佳衣裳,
质料应高贵,但切忌俗丽,
因衣冠常代表其人;
吾闻法国之贵族对此尤是讲究。
勿告贷於友也勿贷之於友,
因後者常致财友均失。
而前者乃豁费之首也。
最重要者:万勿自欺,
如此,就像夜之将随日,你也不会欺将於他人。
再会,盼吾之祝祷能使你履行以上。
雷:我谦卑的由衷向您告别,父亲。
波:时间不容多言;你的侍从已在久等。
雷:再见,欧菲利亚,请记著我对你所说的。
欧:已牢锁於我的心坎,
而仅有你才有其钥匙。
雷:再会。
[雷尔提出]
波: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欧:告知父亲,一些有关哈姆雷特之事。
波:那也真巧。
我也听说他最近常在你身上花费时间,
并且你也公然的与他为友。
若是如此,那我该告诉你,就如有人忠告我一般:
也许你不完全了解此事对你本身或吾女名誉上之牵涉。
你们之间究竟是如何?请从实道来。
欧:他最近常表示他对我之倾爱,父亲。
波:倾爱?哈!你讲起话来简直像个未成熟的小女孩,
完全不懂得此事之严重性。
那你信不信他对你的这些所谓「爱示」呢?
欧:我不知应如何去想,父亲。
波:好,让我告诉你:你就好似个天真的婴儿,
把他给你的这些爱情伪币当作真钱。
你须提高你的身价,
要不然,你会使我--套句俗语--成个傻瓜(注1)!
欧:{惊讶}但是,父亲呀,他是有诚意的在追求我。
波:你所谓之诚意,算了罢,算了。
欧:他也曾郑重的对天发誓过。
波:呸,这些只不过是捕捉笨鸟之陷阱也!
我也晓得人到情yu冲动时,嘴巴里讲的尽是些甜言蜜语。
这些火焰,女儿呀,只亮不热,
而瞬将熄灭--甚至正当他在许诺於你之时。
你千万别把它当为爱情之真火。
从今天开始,你应与他疏远,切勿一呼即至。
对哈姆雷特殿下,你只须记著他仍是年轻,
也无你所有之牵挂。
简而说之,欧菲利亚,别相信他对你之承诺,
因为它们缺乏真实之色彩,而只是些虚情假意,不正当之邪求也。
这是我最後一次明白的告诉你:
从今开始,我不许你浪费宝贵时光与哈姆雷特殿下谈话。
这是我的命令,你得做到。
走吧!
欧:我将听从您的旨示。
[二人出]
译者注:
(1).『成个傻瓜』:当时之俗语,成为私生子之祖父之意。
第四景:城墙一平台上
[哈姆雷特、赫瑞修、与马赛洛入。]
哈:寒风刺骨,好冷!
赫:它咬得也真紧。
哈:现在是几点了?
赫:还不到十二点。
马:不对,钟已经响过了。
赫:真的?我没听到。
已近灵魂出游之时辰了。
[号声从城堡中传出,外加了两声轰然炮响。]
这是何事,殿下?
哈:国王正在饮酒做乐,歌舞狂欢。
当他把大盅的葡萄酒灌入喉咙时,
鼓号就齐鸣,与他助兴。
赫:这是习俗吗?
哈:是的,这是。
不过,依我看来,虽然我也身为本地人,
这个习俗还是不去遵守较好,
因为这些酗酒狂欢只会引致外人对我们之耻笑;
他们污秽了我们的名誉,称呼我们是酒鬼,是猪。
即使我们也有我们的辉煌成就,这些名号的确会令我们面上无光。
有些人也常得到同类的遭遇。
他们因天然之不幸,例如被遗传得某些缺陷--这些不能怪他们,
因为他们不能挑选他们的父母--或因阴阳之错差而失去理智,
或因他们的行为与众不同,他们将永被世人排斥。
无论他们的内心是多么的崇高纯洁,
他们的名誉将永被此一瑕疵败坏。
一小块污点能抹杀一人之所有优点。
[鬼魂入]
赫:看!殿下,它来了!
哈:老天保佑我们!
{对鬼魂}
无论你是良魂或恶鬼,
你所带来的是天堂之香馨或地狱之烈焰,
你的存意是恶毒或慈善,
你的形相令我要问你:
我要称呼你为哈姆雷特,国王,父亲,丹麦之皇,
啊,回答我,别让我爆裂於无知。
告诉我,为何您那经过圣礼安葬之灵骨要破坟而出,
为何那沉重的大理石棺要敞其盖而把您抛开,
为何已死之尸须全付武装的返世,出没於月光下,令夜晚恐怖,
也令活者困扰,无从思考其义?
告诉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们怎样?
[鬼魂以手示意]
赫:它招手叫您过去.好像想单独的与您谈话。
马:看,它有礼貌的招呼您过去,想带您去远方。
不过,您别跟它去。
赫:别去,千万别去!
哈:它既无言,那我只好跟它去。
赫:不要去,殿下!
哈:有何可惧?
我早已把我的生命视得轻於鸿毛;
至於我的灵魂,它亦是个永恒之物,它又能把它怎样?
它又对我招手了。我过去了。
赫:倘若它把您勾引至那汪洋大海或岸旁之峭壁边缘时,
再显露其恐怖原形,令您丧失理智或发狂,那怎么办?
殿下,请再三思!
就是平常从悬崖高处鸟瞰那滂渤大海,都会令人神志昏然,心萌异念,
何况是现在?
哈:它又招手了。
{对鬼魂}走呀,我跟你去。
马:殿下,您别去!
哈:甩开你们的手!
赫:听我们的,您别去!
哈:{争脱阻挡}我的心灵在哭号,
我的混身血管已充满了乃门狮子之勇气(注1)。
它又唤我去了。让我去,先生们。
我发誓,谁若阻挡我,我就使他也变成鬼!
走开!我说。{豁然拔出长剑}
{对鬼魂}走呀,我跟你去。
[鬼魂出,哈姆雷特随後]
赫:他疯了。
马:我们跟过去,我们不能听他的。
赫:我们追随他,看有何事会发生。
马:丹麦将有恶事发生。
赫:上帝自有安排。
马:不行,我们跟过去!
[全人出]
译者注:
(1).乃门狮:希腊神话中被赫酋力士所杀之猛兽。
第五景:城墙上
[鬼魂与哈姆雷特入]
哈:你要带我去何处?回答我,我不再走了。
鬼:你听我言。
哈:好的。
鬼:天快亮了,
那时我又要回到那被硫磺烈火烧灼的地方。
哈:唉,可怜的鬼魂。
鬼:你别可怜我,但请注意聆听我将揭发的这些事。
哈:请说,我一定会听。
鬼:听了之後,你会不会去复仇?
哈:什么?
鬼:吾乃汝父之灵。
此时因被判而漫游徘回於夜,烈火煎熬於日,
直至我生前之孽障被洗清燃尽後方止。
苦我有口难言,无法说出我此时的牢狱之灾,
否则,我有一故事可相告,
它会令你心灵痛楚、血浆凝固、双目暴凸、卷发成直、与毛骨悚然。
可惜此後世之天机,勿可泄露於血肉之耳也!
听之,听之呀,听之,倘若你曾爱汝父的话。
哈:啊,上帝!
鬼:为其狠毒及反极伦理之谋杀复仇!
哈:谋杀!
鬼:谋杀通常都是狠毒的,
但这是个最狠毒,最奇异,最反伦理之谋杀。
哈:赶快告诉我,我将在一念之瞬飞奔去与您复仇。
鬼:说得好!
倘若你听到此事後还不痛心疾首的话,
那你就比生於忘魂河畔之芦苇还更软弱。
哈姆雷特,请听:
相传我是在花园内午睡时,
被毒蛇螫咬,而全丹麦之耳目也是如此的被蒙骗。
但是,你要知到,咬死汝父的毒蛇,此刻正戴著他的皇冠!
哈:呵,如我所料,我的叔父!
鬼:是的,就是那个乱仑奸淫之畜牲。
他利用了狡滑之妖术,叛逆之心智,与善诱之技俩,
勾引了我那表面淑贞之皇后,使她蛊惑於其无耻之兽欲。
唉,哈姆雷特,这是一宗多么可悲的堕坠,
由我庄严崇高及专情不移的爱,就如当年成婚时我许予她之承诺,
堕落至今天她许爱於一如此卑鄙,如此天赋低劣之人。
正是:
贞女将不惑於淫欲,虽淫欲能扮为天使;
荡妇常畏亵於圣榻,虽此妇与圣洁连理。
且慢,我可嗅到清晨的气息,
所以让我速言:
有天我照习惯在花园内午睡时,
汝叔父就趁我不备,把一瓶可憎的剧毒倾注於我耳内。
这令人痹之毒液一见人血,
就快如水银般的立刻流入全体各脉。
经过一阵翻腾,它就令原来稀薄健康之鲜血凝固成膏,
就像强酸滴入牛|乳一般。
这毒液在我身上之功效也是如此。
它令我全身本来光滑之皮肤顿时溃烂,
并盖满了树皮似之心厚痂,
彷佛患了疯症。
我的生命、皇冠、及皇后就如此的一瞬间在睡梦中被我弟兄夺去,
使我无机会在临终前悔过生前之罪孽,或接受圣礼之祝福,
而毫无准备的带罪赴阴曹受审。啊,可怕呀,可怕,真可怕!(注1)
你若有天良,请勿默默忍耐,
别让丹麦皇室之寝床成为可恨的淫欲、乱仑之卧榻。
但无论你是怎样的去进行此事,别让你的脑子萌起报复於你母之念。
把她留给天堂裁判,让她受自己良心的谴责及刺戳。
现在我须匆匆的与你告别。萤虫之光已黯淡,黎明已近。
再会,再会,再会,请记著我。
[鬼魂出]
哈:呵,天地之神明呀!还有呢?
难道也要呼唤於地狱之恶鬼吗?
唉,{掩住胸膛}我心勿碎,我肌勿老,
让我稳稳的站住。
记著你?会的,可怜的鬼魂,只要我这痴傻的头颅尚能有记忆。
记著你?会的,我将把我记忆中所有之琐碎杂事、书中之智慧、
及少年学所得之经验统统一笔扫清。
唯您之指示将存留於我的脑袋,决不与其他事情混杂。
会的,我向天发誓。
啊,最恶毒的妇人!
啊,恶棍,恶棍,满脸堆笑的该死恶棍!
我的笔记{搜其口带},我应当把这些记录下来:
「有人能笑呀笑的,但仍然是个恶棍,」
至少在丹麦我能确定此点。[边写边言]
好了,叔叔,记下来了。
从今开始我的座佑铭将是:「再会,再会,请记著我,」我发誓!
[赫瑞修与马赛洛入]
赫:殿下!殿下!
马:哈姆雷特殿下!
赫:上天保佑他!
哈:[私下]但愿如此。
马:唏罗,呵,呵(注2),殿下!
哈:唏罗,呵,呵,小男孩。来呀,鸟儿来。
马:殿下贵体无恙?
赫:有何见闻?
哈:啊,令人惊骇!
赫:好呀,殿下,告诉我们。
哈:不,你们会把它告诉给别人。
赫:我不会,殿下,我发誓。
马:我也不会,殿下。
哈:{开始说}
怎么讲...有没有人会这般想...
{突然停止}
你们会保密吗?
赫、马:会的,我们发誓。
哈:{靠拢後低声的说}
整个丹麦没有一个不是纯粹歹徒的恶棍...
赫:殿下,用不著一个鬼魂从坟中出来和我们说这个呀!
哈:哦,对,你们完全对。
好吧,我们就到此为止,互相握手告别吧。
人人都有其事,所以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至於我呢,我可要去祈祷了。
赫:您说的这些是语无伦次的话,殿下。
哈:很抱歉它冒犯了你,真的,是真心的。
赫:没有关系,殿下。
哈:不,以圣巴翠克之名义,是有关系的,赫瑞修,非常的有关系。
让我说这些:刚才我们所见到的,是个真正的鬼魂。
至於你们若要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谈了些什么,请稍忍耐一下,
朋友们--你们不愧是好朋友、学者、及军人--
请答允我的一个小小要求。
赫:什么要求,殿下?我们会答应的。
哈:永不揭发今夜我们所见之。
赫、马:我们不会的,殿下。
哈:不,发誓。
赫:我发誓,殿下,我不会。
马:我也发誓我不会,殿下。
哈:按著我的剑发誓{注3}。
马:我们已经发过誓了,殿下。
哈:{坚持著}是的,但是这次按著我的剑,是的。
鬼:[由地下]发誓!
哈:啊,哈,孩子,你也这样说?你在那儿吗?诚实的老家伙。
来呀,你们也听到地窖里那个家伙所说的,宣誓吧!
赫:请提议你想要之誓言,殿下。
哈:『永不泄露今所见之。』按著我的剑发誓。{众人把手放在剑上}
鬼:{由地下另一处}发誓!
[众人宣誓]
哈:一会在这儿,一会在那儿?好,我们换个地方。
过来,先生们,
再把你们的手按在我的剑上,
以剑宣誓:
『永不泄露今所闻之。』
鬼:以他之剑发誓!
[众人宣誓]
哈:说得好,老鼹鼠,你打洞打得这么快?好一个掘壕先锋!
咱们再移一次,朋友们。
赫:啊,日与夜,这真是个离奇之事!
哈:就当它为一个异乡人般的去欢迎它。
天地之大,赫瑞修,比你所能梦想到的多出更多。
来吧,就如刚才,发誓你永不...老天帮助你。
以後无论我的举止会多么的古怪--因为也许我要故意装疯--
那时你若见到我那样,
就请别这般的束著手,或这般的摇著头{学那样子},
或说些谜语般的「嗯,我们知道...」,
或「我们也可以,如果我们高兴的话...」,
或「如果我们愿意讲的话...」,
或「有些人能说更多...」,
或其他的模拟两可之辞令来暗示你们晓得我的真相。
宣誓这些,以上帝之慈悲,在你最需要之时刻。
鬼:发誓!
[众人宣誓]
哈:安息罢,安息罢,不得安宁的亡魂。
{对赫瑞修与马赛洛}
好罢,先生们,
微贱的哈姆雷特就在此尽意的表示他对你们之友情及关怀,
虽然上帝知道你们并不缺乏此二。
让咱们一道进堡里去罢。
还有,请别忘了,我祈求你们千万要守口如瓶。
现在的情况真是糟糕,唉,可恨我偏是那被指定来调理此事之人。
也罢!来,我们一起走罢。
[全人出]
{第一幕完}
译者注:
(1).按西方信仰,人在临死前如忏悔,其灵魂可直上天堂,否则灵魂须先入地狱受刑,以洗清生前孽障。
(2).『唏罗,呵,呵』:此乃放鹰著唤鹰之喊声。
(3).剑形如十字架,可用来发誓。
..
第二幕
..t..
第一景
[波隆尼尔家中。波隆尼尔与仆人瑞挪都入。他们正在谈关於
雷尔提之事。雷尔提已返回巴黎。]
波:把这些钱及信件带去给他,瑞挪都。
瑞:我会的,老爷。
波:你最好能在见他之前打听打听他最近之品行,瑞挪都。
瑞:老爷,我正打算如此。
波:嗯,很好,很好。这样,
你可先打听在巴黎住的有那些丹麦人,
他们是为何在那里,是些什么人,经济情况如何,
住处在那里,朋友是谁,及为其花费多少。
如此转弯末角的,你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否认得他,
这比直接了当的询问还容易得到真相。
你可以假装你与他不熟,
可说「我认得他的父亲以及他的朋友,
所以,我也略认得他一些。」记住了吗?
瑞:是的,我记住了,老爷。
波:「认得他一些,但是,」你可说,「并不熟悉。不过,
若确是此人的话,那他可是个品性狂野之人,
并且有某某之痞好。」在此你可捏造些事情,
例如纨裤子弟们常会去干的轻浮、放纵之勾当。
但是记住,别坏了他的名誉。
瑞:例如赌博,老爷?
波:对,或酗酒,或斗剑,或骂人,或吵架,或嫖妓。
你可提起这些。
瑞:但是,老爷,这些可会败坏他的名誉啊。
波:那也未必,只要你在说此话时,语言上稍带含蓄。
你勿毁谤他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我无此意。
你仅需轻描淡写的说出他的缺点,
有技巧的把它们形容为因太自由而造成之小瑕疵,
血气兴旺促使之妄为,或无纪律导致之野行,
此乃常人之过也。
瑞:但是,我的好老爷...
波:为何你要如此的去做?
瑞:是的,老爷,我想要知道。
波:好,先生,这就是我所设的良计:
当你把这些过错--这只不过是些小污点而已--讲给某某人听时,
假如此人心中明白我的儿子的确是犯有这些毛病,
那他一定会同意你之说法,并且也会按其国之礼节和你称朋道友,
称呼你为「亲爱的先生」,或「朋友」,或「绅士。」
瑞:是的,老爷。
波:那时他若如此,如此...{讲得自己也糊涂了}
我想说些什么?我忘了,我到底讲到哪里去了?
瑞:讲到「同意你之说法。」
波:讲到「同意你之说法?」对,没错。
那时他也就会信赖於你,并且会告诉你:
「我也认得他,昨天我才碰到他,」或
「前几天他才如此如此,」就如你所说的:赌博、酗酒、
打网球时与人争吵、或「我见到他进入一妓院」等等。
你了解了吗?用你的一小小谎言来做饵钓一大鱼,即能知道事情真相。
咱们聪明、有脑筋之士就可用此拐弯末角之计获得我们所需知的。
你若采纳我所教的这些,你也可同样的偿愿於我儿。
你懂了吗?
瑞:我懂了,老爷。
波:上帝与你同在,再会。
瑞:谢老爷。
波:{叫回瑞挪都}你得把他给看紧。
瑞:我会的,老爷。
波:但也让他能自奏其乐。
瑞:是的,老爷。
[出]
[欧菲利亚入]
波:再会。
{对女儿}
怎么啦,欧菲利亚,什么事?
欧:啊,父亲,父亲,吓死我了!
波:老天,什么事?
欧:刚才我在房间里缝纫时,哈姆雷特殿下进了来。
他敞开著他的外套,头上也没戴帽子,
没袜带的袜子也脏兮兮的拖落於踝,
脸色白晰的就如其衬衫,
他就这样双膝并拢的一付可怜样面对著我,
好像才从地狱里被释放出来,叙述其恐怖一样。
波:他因爱你而疯啦?
欧:父亲,我不知道,不过,我真的害怕。
波: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欧:他用力的扭住了我的手腕,
排我於一臂之距,
然後把另一支手这般的放在他的额头上,
目不转睛的端详著我的脸,好像想画它一般。
良久之後,他才把我的手轻轻的抖了抖,也这般的点了三次头,
{学著慢慢点头}
然後惨的深叹了一口气,
就好像想在一口气中叹出他的胴体及生命一般。
此事完後,他才放松我;
他走时还掉过头来;出门时也不看路,
因为他的双眼一直不停的在瞅著我呢。
波:跟我来,我们找国王去,此乃痴情病狂也!
它来之凶猛时能令患者寻短见,
就如其他令人类痛楚之心病一样。
对不起...你最近有无与他争执了?
欧:没有,父亲,但依照您的旨示,
我回绝了他的情书,也避他不见。
波:他这样就疯了!
对不起,我没把他给看准,我还以为他对你只是玩玩,
只想把你给糟蹋了而以。我这多疑之心真该惭愧,
天哪,咱们老一辈的会疑心,就像年青人会天真无忌一样。
走吧,我们找国王去,他应该知道这些,
隐藏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剧,
将比揭发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剧来得更甚,
来!
[二人出]
第二景:宫中
[号声响起,国王、皇后、罗生克兰、盖登思邓等与众侍从入。]
王:欢迎,爱臣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
朕急召二位来此,除朕想念你们之外,还有一重差须要嘱托。
你们可闻近来哈姆雷特有变--
吾称之为变,乃因其仪态已与昔日回然不同。
除了其父之死外,寡人实不悟其扰。
朕念你们与他自幼为友,年纪相同并深悉其性,
望二位能留宫一时,与他为伴,使他重获欢欣,
并当时机容允时,察明其困扰之由,有无寡人不晓之处,
而可对症疗之也。
后:好先生们,他经常提及你们,而我料世上无别人能与他更熟,
二位若能依我们之意而留此一时,为王的将感激不尽。
罗:陛下与皇后乃一国之主,有何旨示,可尽管吩附,不需托求。
盖:而臣等必听从旨意,将全力以赴。
王:多谢,罗生克兰与善良的盖登思邓。
后:多谢,盖登思邓与善良的罗生克兰。
我恳求你们立刻就去见我那已改变许多的儿子。
[对侍从们]
去,你们中之一位,快带这二位先生去哈姆雷特那儿。
盖:祈求老天能使我们令他愉快,并对他有助。
后:对啊,阿们。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出]
[波隆尼尔入]
波:我很高兴的宣布我国驻挪威大使们现已归国,陛下。
王:卿实不愧为「捷报之父。」
波:是吗,主公?您可放心,
臣视吾职,如视吾魂--同心一致的效忠陛下与上帝。
我认为,除非我这脑筋已无昔日之精明,
我已发现哈姆雷特丧失心神之缘由。
王:啊,请卿速言,吾欲听之。
波:不妨先召见大使们,此消息可置之於後,当作宴席之甜点。
王:那你就召他们晋见罢。
[波隆尼尔出]
{对皇后}亲爱的葛簇特,他告诉我他已发现你儿心病之原因。
后:无疑那主要原因决不出於其父之死,与我们之仓促婚事。
王:嗯,待寡人好好的问问他。
[波隆尼尔,傅特曼,及孔里尼入]
欢迎,朋友们。
喂,傅特曼,挪威王那儿有何消息?
傅:对陛下之问候及要求有极有利之答覆。
经我们初步谈判後,他就立刻派人去抑制其侄所招幕之队伍。
当初他只道那支军队是准备抵抗波兰用的,
但经他细察後,发现它果真是针对著陛下。
对其因病、老、与无能而被欺,他深感不安,
因此他下令遏制福丁布拉;
简而说之,其侄也听话,
他在挪威王面前被责,并且最後也与其叔发誓永不与陛下为敌。
听此之後,挪威老王龙心大悦,赏他年禄三千金圆,
并特派他率此军征讨波兰。
在此有函[递出信件]乞求陛下让征军平安渡境本国,
一切条件及所应注意事项如下...
王:朕甚慰。有暇时朕必阅此函,细虑此事,并为它作个答覆;
不过,此际朕可要先谢你们之功劳。请稍歇会儿,
今夜我们可共宴,欢迎你们归国。
[傅特曼与孔里尼出]
波:此事就圆满结束。
吾王与夫人,与其讨论为君者应如何,他之职责何在,
或为何日即日、夜即夜、或时即时,
实是在浪费夜、日、与时也!
既然「简扼乃机智之魂,而冗言即无用之外饰,」
我将简略的说此:
您们的贵子疯了。
我言之为『疯,』难道仅有疯人才能真正的了解疯者是如何?
好了,不谈它了。
后:请多说些事实,少说些矫饰废话。
波:夫人,我发誓,我没在矫饰。
他疯了,这是个事实;它事实是很可悲,也很可悲它是个事实。
此话听起来很傻,所以可不去提它了;但是,我的确是无在虚饰此言。
就当他是真正的疯了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应找出致使他发疯的原因,
或令其发疯之某缺陷,
因为疯症是个结果,而此结果必是某缺陷所造成的,
所以我们现在...现在我们...得仔细考虑考虑...{自己也搞糊涂了}
我有一女,她尚未婚。她因孝顺、听话--您们请听--所以她给了我这个
{掏出哈姆雷特给其女之情书}。请聆听并请自作结论:
[念信]
「给我心灵之偶像,美化成仙之欧菲利亚--」,
这是个坏字,坏透的字。「美化」是个坏透的字(注1)。以下还有:
「在她美极之雪白胸怀里...」,等等,等等。
后:这封信是哈姆雷特写给她的?
波:好夫人,请稍忍耐会儿,让我把它全部念完:
「可不信星星是火,
也不信太阳能走,
更不信事实是谎,
但信我予你之爱。
啊,亲爱的欧菲利亚,我不善诗词,
也无法用它来表达我内心之苦楚,
但我爱你之甚,最甚,你可相信。
再会。
我永远是你的,亲爱的女子啊,
只要在我有生之年。
哈姆雷特」
这就是我那乖女儿给我看的。
还有,她也告诉了我他怎样的追求她,在何时、何法、与何处。
王:那么,她有无接受他的爱?
波:您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一位有信用及正直的人。
波:我也想做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当这火辣辣的恋情发生时,您们会怎样的想
--您们可要知道,我是在我女儿告诉我之前发现它的--
陛下会怎样的想,或皇后会怎样的想,
倘若我是此事的撮合人,
或倘若我不顾良心的指使,或倘若我对此事只睁一眼闭一眼,
那您们会怎样的想?
所以,我就马上采取行动,告诉我那年轻的女儿:
「与哈姆雷特王子在一起是高攀,万万不可。」
然後我也命令她远离他,切勿接见他遣来的信差,
也不可接受他的礼物。她也听话的采纳了我的交代於心。
从此以後,他就变了。长话短说,他就坠入忧郁乡中,
既不能食,也不能寝,日渐衰弱,精神恍惚。
这个程序最後就造出现在令大家痛心之疯狂症状。
王:你觉得这就是了吗?
后:也许,很可能。
波:凡我说过「就是如此」之事,有无在事後被证明是错误过?
我想要知道。
王:据我所知,你不曾有过。
波:[指著自己的头与肩膀]
要是我是不对的话,那您可把这个从此处摘下来。
即使事情被埋藏於地中心,只要我有线索指引,我一定能发现真相。
王:我们有何法可证实它?
波:您可晓得,他有时在此厅内徘回长达四小时久?
后:他的确是有时这样。
波:等到那时,我可纵我女儿来此会见他(注2),
而你我可躲在帘後偷听。
假如他不爱她,或他并未因此而丧失理智,
那我不配当一国之相,而仅配当一乡俗、车而已。
王:咱们可试之。
[哈姆雷特入,正念著一本书]
后:看他埋头苦读的那付可怜样。
波:请您们赶快回避,让我一人来对付他。请之,请。
[国王、皇后、与侍从们出]
我的哈姆雷特殿下,您可好?
哈:好,托老天慈悲。
波:您认得我吗,殿下?
哈:当然认得,你是个鱼贩。(注3)
波:我不是,殿下。
哈:既然如此,那我希望你也是个老实人。
波:老实,殿下?
哈:对,先生,在此世界,老实人仅是万中有一而已呢。
波:那也的确是,殿下。
哈:[从书中念]太阳之吻能使死狗尸上生蛆(注4),
它是个可亲可吻的好腐肉--
你有无一位女儿?
波:我有,殿下。
哈:别让她去太阳下。腹中怀智是个佳事,
但你的女儿因能腹中怀孕,
朋友,你得留意。
波:[私下]你看,又在罗嗦关於我女儿之事。刚才他还不认得我,
只道我是个鱼贩,可见他已全疯了,全疯了。
老实说,我年轻时也曾为爱情痛苦,也几乎到同样地步。
让我再与他谈谈。
[对哈姆雷特]
您在读什么,殿下?
哈:空字,空字,空字。
波:什么事,殿下?{波隆尼尔是在问此书是关於何事}
哈:谁有事?{把此「事」当为人们间之争吵}
波:我的意思是「此书是关於何事。」
哈:诽谤也,先生。这专爱讽刺的无赖在此说{敲著书本}老年人有灰胡子,
脸上有斑斑皱纹,眼框里有厚厚的一层芝麻糊,头颅里没脑筋,腿也无力。
先生,这些我完全相信,但是我觉得这样写恐怕不太妥当,因为,先生,
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老--如果你能像螃蟹般倒行的话。
波:[私下]他虽疯,但却有他的一套理论。
[对哈姆雷特]你要不要从外边进来了,殿下?
哈:进我的坟墓?
波:真的,那才真正的是「进去了。」
[私下]他这些答覆有时倒还蛮有含义的;有些疯人能乐而如此,
但有理智之常人却反而不能。现在我要离他而去,
好设法让他能与我女儿会面。
[对哈姆雷特]殿下,我提先告别了。
哈:先生,你提不出另一样使我更乐意告别之物,除了我的性命,
除了我的性命,除了我的性命。
波:再会,殿下。
哈:{私下}这些罗哩罗嗦的老笨蛋们。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入]
波:你们找哈姆雷特殿下,他就在此。
罗:上帝保佑你,先生。
[波隆尼尔出]
盖:{行礼}我的尊贵殿下。
罗:{行礼}我的最亲爱殿下。
哈:我的好朋友们!你们好吗?盖登思邓,啊,罗生克兰,
好伙子们,你们可好?
罗:普普通通。
盖:也很高兴我们没过份的高兴:在命运之神身上,
我们可不是她帽顶上的那扣扣儿。
哈:也不是她的鞋跟底?
罗:也不是。
哈:那么,我看你们差不多是在她半腰,在她的好处那儿?
盖:就在她的私隐之处。
哈:在命运女神之私|处?那可真对啊--她是个娼妓。
你们还有什么消息?
罗:没什么,殿下,只是这个世界可是愈来愈善良了。
哈:那么世界末日就快来临了;但是,你们的消息并不灵通。
让我再问,朋友们,你们为何被命运之神押送来此牢狱?
盖:牢狱,殿下?
哈:丹麦就是个牢狱。
罗:那么,这整个世界也是。
哈:是个很大的,它有很多囚室、监房、地牢等,
而丹麦是其中最坏之一部份。
罗:我们并不以为然,殿下。
哈:那...它对你们来讲不是。其实世事并无好坏,全看你们怎样去想。
对我来说,它是个牢狱。
罗:那是您的野心作祟促使成的。对您的心灵来说,丹麦是太狭小了。
哈:啊,老天呀,我可闭於一核桃壳内,
而仍自认我是个无疆限之君主--
只要我无那些噩梦。
盖:您的那些梦也就是您的野心;凡野心家之所成,均先出其梦幻之影也。
哈:梦也只不过是个幻影而已。
罗:对,我觉得野心才更是捉摸不到,它真是个幻影之幻影。
哈:若是这样,那毫无野心的乞丐岂不是「实体」,
而帝王及其他野心家们岂不是乞丐之「影子」?
我们需上法庭来判断此论吗?因为我已为此绞尽脑汁,不能再想了。
二人:我们愿意伺候您。
哈:那可不成,我不能把你们当仆人看待。老实说,我真是没被人伺候好,
还有--朋友之间不忌直问--你们来艾辛诺尔堡是为何?
罗:来拜访您,殿下,无其他事。
哈:我是个乞丐,穷得连个「谢谢」都没有。但我还是该谢谢你们。
不过,亲爱的朋友们,我这个「谢谢」,老实说是连半文钱都不值。
你们的确不是奉派而来的吗?此拜访纯粹是出於自愿?是无条件的?
来,来,老实的告诉我,来,来,快说呀!
盖:我们该怎么讲,殿下?
哈:怎么讲都可以,只要是实话。{罗与盖面面相觑}
你们是被派来的,这早就被你们带愧之脸色招出来了,遮掩不住的。
我晓得你们是被国王与皇后遣派来的。
罗:{装著不知}为了何事,殿下?
哈:那你们得告诉我。不过,让我事先恳求你们,以我们之友谊,
以我们之忘年深交,以我们永恒不变之友爱,及其它珍贵之情,
请坦白、直率的说,你们到底是不是奉派而来的?
罗:[私下与盖登思邓]你要如何说?
哈:我在注意你们哟。
你们如果爱我,那就请别再犹豫。
盖:殿下,我们的确是奉派而来的。
哈:让我先道破其中之原因,这样,你们也无须把它说出,
令你们失诺於国王与皇后。
最近--我也不知是为何--我失去了欢欣,
对一切事务也毫无兴致。说真的,
我的心灵沉重的使我觉得这整个世界仅不过是块枯燥的顽石。
这个美好的天空,看{用手指天},好一个悬於头顶之壮丽穹苍,
好一个有金色火焰点缀之华丽屋宇,但是,
现在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团污烟瘴气而已。
人类是个多么美妙的杰作,它拥有著崇高的理智,
也有无限的能力与优美可钦的仪表。其举止就如天使,灵性可媲神仙。
它是天之骄子,也是万物之灵。但是,对我来讲,它岂不是朽如粪土?
人们已无法令我欢欣--就连女人。
{罗与盖互相交换眼色并点头微笑}
你们在笑,好像不以为然。
罗:殿下,我全无此意。
哈:那你笑什么,当我说「人们已无法令我欢欣」时?
罗:我在想,殿下,如果人们已无法令您欢欣,
那么,您将会多么的冷落了那刚到的戏班子--
我们来此时才刚超越了他们,他们现在正要来此为殿下效劳呢。
哈:{兴高采烈的}
饰演国王者将受我欢迎,我将乐意的纳贡於此君。
英勇的武士可挥舞其剑与盾。痴情的恋者无须再空悲叹。
暴燥的性格演员可安心的终其剧。小丑可令爱笑者捧腹。
女主角可畅诉其心愿,否则对白将失其板眼。
他们是何许戏班?
罗:就是您一向最喜爱的:从城里来的悲剧团。
哈:他们为何要如此的出外巡回卖艺?
有一个固定的剧院对他们的声望及利润都极有益的。
罗:我想他们是因近来戏剧界之迁变而休演。
哈:他们的名气是否还是像昔日我在城里时一般?
他们是否还是那么的红?
罗:那可没有了。
哈:那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的艺技老了?
罗:不是的,他们仍在努力的保持其艺如昔,先生,
但是现在戏剧界出了一窝新派的童子戏班,号称「雏鹰们」,
他们以尖锐的嗓门取胜,博取观众的疯狂喝采,成为一时之风行。
他们也攻击他们所谓之「普通」剧团,声势咄咄逼人,
至今许多腰系佩剑的传统伶人都裹足不前,
深惧新潮派剧作家鹅毛笔下之作品。
哈:什么,他们是小孩吗?是谁在管他们?他们从哪儿来的资助?
他们变音、不能歌唱後还会继续的当演员吗?我想是会的,
因为他们不能做其它之事。那时,当他们当普通演员时,
他们会不会埋怨那些剧作家们曾耽误了他们的前途,
让他们一度敌视了自己的同行?
罗:老实说,双方都有其理,而国人均热中,并且鼓励、怂恿此争论。
甚至有一段时间无人肯花钱委托剧作家们写剧本,
除非此剧本曾令编剧家与演员们大吵过一次。
哈:真有此等事?
盖:唉,为此事曾发生过无数的纠纷。
哈:而孩儿们都赢吗?
罗:是的,当然,殿下。连那有大力士扛地球招牌之剧院都不例外(注5)。
哈:那也不稀奇;我的叔父现在是丹麦王,昔日我父亲健在时,
对他曾做过不屑鬼脸的那一班人现在肯花二十、四十、五十、甚至一百大洋
来买他的一幅小小画像。我发誓,这实在是有点不对,值得思索。
[号声齐响]
盖:戏班到了。
哈:先生们{指盖与罗},欢迎你们来艾辛诺尔堡,来,握个手。
欢迎的礼仪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让我现在就行此礼罢。
假使你们觉得我给与戏班演员们之欢迎--让我事先声明,
它将是极热诚的--会比你们所得之还更要热诚,那你们就该了解,
你们的确是受欢迎的。
可是,「叔叔父亲」与「婶婶母亲」却上当了。
盖:此话怎么讲,殿下?
哈:我只是在吹西北风时发疯。
吹南风时,我是能分办锤子与锯子的。{注6}
[波隆尼尔入]
波:你们好,先生们。
哈:你听,盖登思邓;{对罗生克兰}你也听,所有的耳朵都要听。
那边那个大婴儿{指波隆尼尔}尚未脱离他的尿布呢。
罗:那么,这是他第二次做婴儿;俗云老年即二度为婴也。
哈:我料他是来告诉我有关戏子之事,你们瞧吧。
{假装正在谈话中}你说得对,先生,就在星期一早上...
波:主公,我有消息要告诉您。
哈:主公,我有消息要告诉您:当罗希斯{注7}在古罗马当演员时...
波:戏班子到了,殿下。
哈:哼,哼。{一付不屑模样}
波:以我名誉发誓。
哈:「那么,每个戏子都骑著驴来。」{念老民谣中之一词}
波:他们是全世界之最佳演员。他们善演悲剧、喜剧、史剧、田园剧、
田园喜剧、田园史剧、悲史剧、悲喜田园史剧、无法分类剧、
及包罗万象剧。对他们来说,赛尼卡{注}笔下之剧无过悲,
浦劳塔斯{注7}笔下之剧非太喜--无论古典浪漫,唯其举世独尊也。
哈:「啊!耶弗他{注8},以色列之判官,你曾拥有过那些宝贝?」
{又念老民谣中之一词}
波:他曾拥有过那些宝贝,殿下?
哈:「他有一美丽的独生女,把她宠为至宝。」
波:[私下]又提及我的女儿了。
哈:难道我不对吗,老耶弗他?
波:既然您要称呼我为耶弗他,殿下,那么,我是有个爱女。
哈:不是这样的。
波:那应怎样,殿下?
哈:应这样:{朗诵民谣}
「上帝先知道,然後你知道,而它就无法避免的发生了。」
你若去翻查此民谣的第一段,它就会告诉你以後怎样,
不过,看来,我即将被打断...
[戏班演员们入]
欢迎,众师傅们,欢迎各位光临!
{对其中之一演员}我很高兴能见到你无恙。
{对众艺人}欢迎,好朋友们。
{走入艺人群中}哈,老朋友,至从我们上次见面,你蓄了胡子,
你不是来丹麦向我挑战的吧?{注9}
{对一扮女装之男孩演员}什么?我的姑娘、情妇,
你比我们上次见面时高出一高跟鞋跟!
祈望你的金嗓子不会变音--像块不能共鸣之破金币。
{对大家}师傅们,欢迎。
就如法国的放鹰者,咱们就随意捕捉,随地取材罢。来,念一段,
让大家尝试尝试你们的技艺。来,念一段热情的剧白。
演员甲:念那一段呢,殿下。
哈:我曾听你念过一段,但是,我从未见过此出戏的正式演出;
就是见过,也决不多於一次。
依我所记,此出戏并非家喻户晓,因为它乃针对给行家的;
不过,它得到了鉴赏家们的一致好评,赞为是出一流好戏。
它的情节细腻,构造适中。有人评此剧无参Сhā骚众之秽言,
剧情之流露也自然而无做作;称此为诚实、清新、脱俗之作品也。
此剧中我最喜爱之一段,
就是当艾尼亚士{注10}告诉黛多{注11}有关普莱安{注12}遇害之事。
你们若记得,它就如此的开始...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残暴的皮拉斯{注13},猛如海肯尼亚之虎{注14}。」
不对,这不对。再从皮拉斯开始:{继续朗诵}
「残暴的皮拉斯,
身披黑甲,
蹲伏於木马中。
其心志之黑,
好比深夜。
他的黝黑肌肤
也被涂上了一层邪恶的色彩,
他由头至足,
被无辜父母、子女们的淋漓鲜血染成一片殷红。
血液经炎阳焙乾,
泛著可怖的光泽,
也映出了无数的凶残杀戮。
他的怒火填胸,
他混身沾满著凝血,
他圆睁著红如宝石的双目,
像似个恶魔的皮拉斯,
就在到处找寻老迈的普莱安。」
你们就由此处接下去罢。
波:老天,殿下,念得好--语气与神情俱佳。
演员甲:「不久,
他就寻得了他。
这时,
那老王已无力抵抗围攻的希腊军,
他那支已挥舞不动的古老兵器
也被锵然的击落於地。
皮拉斯见此破绽,
便更疯狂的加强其猛烈攻击。
无情的剑锋耍得虎虎作响,
筋疲力尽的老者就在此一阵劈砍後被击倒。
在此关键,
那无生命的的伊霖堡{注15},
它的屋脊冒著熊熊的烈火,
似乎懂其苦难,
就霎时轰然坍倒。
巨响震聋了皮拉斯的双耳。
看!那正劈向普莱安白首之利剑,
就在半空中突然停止。
像幅暴君的绘像,
皮拉斯伫立不动,
对万物也漠然无衷。
恰如暴风雨前之宁静,
云收风敛的一片死寂笼罩了大地。
倾刻後,
轰轰隆的雷响又重返天际,
唤醒了皮拉斯的戴天深仇。
就像独眼巨人之铁锤打击战神之不坏甲胄,
皮拉斯之溅血宝剑更无情的砍向普莱安。
滚开!滚开!贱如表子的命运女神。
诸神明啊,
削除了她的力量吧!
粉碎了她的车轮,
让那空轴子由天堂滚入地狱!」
波:这段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