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轩大概是个悲观主义者,她一向觉得,沟通这种事情,很悬。比如你今天心情不好,知道的人不用说就知道,不知道的人解释半天也还是不知道,没准还觉得你这人特矫情,无病呻吟。
所以大多数时候雪轩是沉默的。
这些天来都很忙,很累,来不及胡思乱想。奶奶和周樱自然是不能受累操心的,雪轩这个晚辈竟不知不觉间被当成“大人”来使用了。
这可一点也不值得开心。
周川除了上班的日子,就是在喝酒、喝醉、睡觉之间打转;曲明玉就是做饭、洗碗、哄周川;雪轩负担不重,可是却繁杂,谁想起来了都叫她。
周玲听说了大不乐意。周玲自己小时候属于“假小子”类型,性格倔强的很,说不干家务就不干家务,软硬不吃。说要读书的时候,别说弟弟们来缠她,就是爹妈拿着笤帚疙瘩也别想让她动一动。是以才考出学来,改变了命运:她的同龄人如今多是些农妇,孙子都成群了。如今雪轩本就是城市里长大,堂皇正大的大学生,送到弟弟家里去养伤,却成了个杂役,很有一点着恼。无奈周玲工作太忙,雪轩跟着她就得饿着,又不能跟弟妹说别让这么大个姑娘干活,所以只好装作不知道。
雪轩倒是无所谓。倒不是她有多勤快,只是不自觉地,对周川的各种需求十分敏感。支应了周川,便不能冷了曲明玉,顺带着周樱,这部就成了杂役。
没办法。
这天,中午来了一帮人,都是单位上的同事,少不得好好的接待。凡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人际关系里,同事之间最是微妙。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相互配合是根本;然而同行是冤家,升迁也好,工资也罢,利益所系,其中的明争暗斗又是极为激烈的。故此,能到家里来的同事就已经算是要好的了,但这要好又肯定比不得当年放浪形骸时的兄弟们。周川陪得很小心。
小城里酒风复杂。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周川能采取的态度却是只有一种:放开量,坚持到底。
为什么呢?
道理很简单:大伙儿来你这儿,是给老太太贺中秋的。你是主,你说了,我今儿个不舒坦,喝不了许多,你们随意。那这一群人能随意得了吗?能尽了兴吗?你是不是稀罕那两瓶酒啊?
也许是遗传,一大家子里,上有过世的外祖父,中有周玲到周川四个,下到雪轩若青小字辈,个个酒量惊人。就说最文弱的雪轩,白酒灌个一斤两斤的还不妨事。周川虽说酒量很好,也架不住接连不断的泡在酒精里,这会眉眼间虽不说,曲明玉和雪轩却都知道他心里打怵。
雪轩更是紧张。
来人里有那龙祥岩。不管舆论如何,龙祥岩看起来不太痛快。抓着酒杯没完没了地往自己嘴里倒,每一杯都敬周川,拉着周川一起灌。雪轩知道这并不是一时失意的失态行为,龙祥岩这人她现在也有所了解,号称不醉——所以他大概只是想喝死周川。
龙祥岩固然认不出雪轩来,但他对周川和周俊的关系却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知道大概是一个家族里的人,至于亲近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周川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付这位间接上司。
酒这东西,越小心紧张越醉人。周川既不能放纵自己喝醉,又得当心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十分辛苦。
雪轩心想,那每日一按摩大概今天可以提前到中午,那么,自己总算可以摆脱傍晚时的蚊子了。心里还是很担心周川的身体,不过,那个最该担心他的人不是她,僭越不得,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基本上喝得差不多了,桌上的那几个看起来还凑合。周川还能强自镇定,龙祥岩不愧不醉,连脸色都未曾少变。其他的虽说有的上了脸,有的开始表情丰富,到还没有真喝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