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南京相比,台湾是更边陲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我们要思考什么是该选入教材的“经典”时,选择就不会只是现在认知的汉语经典,汉语应该也要包括河洛话、客家话吧?原住民的作品是不是经典?台湾割让日本期间,如赖和、杨逵这些作家,用日语创作的作品是不是经典?在那个时代,他们接受了一个语言,这个语言就是他们的官学,他们讲日本话,又用日本话写了像《送报夫》这种抗议政权压迫的文章出来,我们要把它翻译成中文阅读吗?
这些问题是一连串的问号。这些问号代表的是挑战,其实经典之所以为经典,是要不断接受挑战,不接受挑战,就不配叫经典。很多人不敢批判经典,我却认为,经典文学本来就不是拿出来做神像供奉,是要“千锤百炼”的。像《诗经》、《楚辞》这样的经典,也是经过一再的挑战,譬如说蒙古人入主中原时,蒙古人为什么要读《诗经》?里面描述的内容又与他们的生活无关,但是《诗经》还是被传承下来了,它通过挑战了。
我觉得台湾尤其适合去挑战经典。我举美术史为例,当我们说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是经典时,没有人会怀疑,可是如果我问日本殖民时代的画家陈澄波是不是经典?这就是可以讨论的,因为日本殖民时代这样一个画家,他对台湾的经典性简直跟范宽在北宋建立的经典性是相等的。当我们在台湾,可以去讨论两者的并存性,可是如果是在广东、在南京,就没有机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在台湾你会为他争辩,在大陆没有人会为他争辩的,这是创作者对一个地方的特殊性,也是我们要特别珍惜的部分。
开出不一样的花朵
官学不是不好,不好的是*的、压迫性的官学,牢固到让个体根本不敢承认他本来就存在的个性,譬如夫妻伦理是一种官学,如果我们只承认这一个系统,而排斥同居、同性相恋,就是一种压迫;如果为了维护这个伦理,夫妻之间互相装针孔摄影机以监控对方,这就是一种*,而这种官学真的已经不必要了。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美丽少年》(由独立记录片工作者陈俊志所拍摄)这部电影时,很不习惯,我觉得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无聊?抽烟、染发、变装,一点都不美。然后我发现,这就是我的“官学”,我要一个美的东西,我可以接受同性恋,但是是像邱妙津(《蒙马特遗书》作者)那样的书写,当我看《美丽少年》时,我便觉得要谈同性恋应该要谈得美一点呀,怎么这么不美?
事实上这就是我的官学了,我已经受到限制,而且还很强烈。当我觉察到这一点时,我开始很高兴有年轻一代拍出这样的电影,他们已经跳出同性恋要悲壮牺牲的框框,他们很开心,他们不要再哭哭啼啼,主角很快就在学校里跟大家讲自己的身份,甚至片中的那个父亲,还可以每天开着货车去接他那个扮演反串秀的儿子回家,我觉得这个爸爸的官学比我少好多。
我们都是已经很能够反省自己,很能够调整自己的人,可是在官学系统中,还是不免有一些阴影。譬如我们会觉得生活在边缘的人应该是受苦煎熬的,当我们忽然发现这些人既不受苦也不煎熬时,正好就是让我们发现自己的官学不对了,要再调整了。
对我而言,《美丽少年》是一个新的神话,在我的年代不能想象这些孩子能这样活着,然后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当我把电影看完后,发现生命里多了一些不同的东西,我很感谢这些东西,他在帮助我成长,像我这样一个很容易变保守跟僵化的年龄,还可以有机会继续成长,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我也在电影里看到了古老的神话,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个神被处罚,每一次*完就会变一次性别,所以在卢浮宫里,我们就会看到有具备男性生植器和女性生植器的神,因为他被惩罚了。在《美丽少年》中,也用了这个潜意识,谈到了性别跨越的问题。
柏拉图也谈过,人被分开来后去寻找自己另外一个有缺陷的部分,人和动物不同,动物的性是一种分泌,在某一个季节分泌出特定的物质,才有性的部分,而人的分泌与动物不同,可能是念一首诗,可能是演奏音乐,所以是超越性别的。柏拉图把*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殖的*,一种是精神的*,动物的*才是需要分别雌雄,而精神性的*只需要一个精神上依恋的对象,可以是男生也可以是女生。
台湾现在年轻一代已经可以在这个层次上讨论,我想,如果能跟他们坐下来谈一谈,他们会告诉你很多这种事。只要不用我们的官学思想去压迫,他们一定会开出不一样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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