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说:“她这人直,朴同志别往心里去。”
“工作队这回要改啥呀?”葡萄问道:“上回是‘土改’,这回是啥改?”
朴同志说:“这回是‘四清’。清理地主、富农、……他扳下俩手指,扳不下去了,张口结舌地想着。
史书记马上接下去:“还有坏份子、右派。”
葡萄说:“和上回一样。”
朴同志懵懂了,问她哪回。
葡萄:“上回也打地主、富农。我当这回是啥新工作队呢。和上回一样。”
她已拿着盆走到院里,从缸里舀了两瓢井水。朴同志直说:“我来,我来”,还是Сhā不上一下手。他把毛巾投进水里,胡搓乱拧,水淋淋地就擦到脸上。葡萄觉着他连搓洗毛巾也不会。洗衣服咋办?真愁人。她看他两只马虎手又在盆里瞎搅,愁愁地笑起来。
史书记说:“王葡萄,你这觉悟可成问题。”
葡萄想,连“觉悟”这词儿都和上回一样。
“工作队吃恁大辛苦,这么大名作家上咱这儿蹲点,就为了提高你这样人的觉悟。”史书记伸着一个手指头敲木鱼似的点着葡萄。
“觉悟觉悟,给记工分吗?”葡萄说。
朴同志一听,哈哈大笑。他这一笑葡萄放心了:是个鲁莽汉子,一点不酸。葡萄和他对上一眼。朴同志嘴张在那里,笑容干在脸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浑顽未开,不谙世事。是胆大妄为的一双眼。眼睛又厉害又温柔,却是不知有恨的。这双眼最多六岁,对人间事似懂非懂,但对事事都有好有恶。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女人?
葡萄把他拧了没拧干的毛巾接过来,肩膀挤他到一边去,自己把毛巾搓了二下,脆利地拧干、抖开,交到朴同志手里,端起脸盆走到院子那头,把水倒进一个木桶。朴同志看她的一个个动作,觉着她身手漂亮,天生就会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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