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你必须相信,命运是一种巧合。”苏树东说,“因为你的存在,我必须成为一位大哥,不说超越你,至少也要有能够与你相抗衡的实力和身份,这就是我这五年的奋斗。一个黑道混混要通过怎样的磨砺才能最终成为一个大哥?五年来,我渐渐找到了这个答案,但是,我付出了五年的时间,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我觉得这世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你可以一出场就是大哥,而我却要饱受苦难?有一句话说:只有两种动物可以到达金字塔的塔尖,一种是鹰,一种是蜗牛。你就像鹰,一下子就飞到了巅峰,而我呢,就是那只蜗牛,只有锲而不舍地爬,还有足够的运气,才有希望最后到达。”
聂山鹰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风从他们之间掠过。
“想知道我对你的认识吗?”苏树东问,“冷酷,毒辣,不动声色又才华横溢,或者,再多的词都无法形容你。你的温和微笑就像带糖的面具,只有曹旭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些愚蠢的大哥们,还在乐呵呵地跟你称兄道弟,还笼络你,和平联盟,甚至恩恩把白云湖景区的总经理都让了出来。他们完全不知道,你将是他们所有人的终结者。
“你也许不会要他们的命,但会夺走他们人生中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你将是江城黑道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大哥——尽管伟大一词已经被泛滥使用,我这里还得使用一次。像以前苏四叔一样。”苏树东真诚地说。这一刻,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在上海,一位普通员工对一位总裁的崇拜。
“当然,你也有一点运气。苏雪莲是你的运气。向明宇也算。
“当然,人的一生,最后能够冲出来的人,谁没有一点点运气?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运气没了,做什么也枉费心机。诸葛亮算尽天下风云,八方点火,眼看司马懿父子必死无疑,一场大雨,只落得五丈原秋风满地。我本来也为你挖了一个陷阱,砌了一堵墙,我以为凭你高傲的心性,肯定一言不发就离开江城,很久以前你就这样做过,但是,你居然变了,你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聂总,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城市呢?”
苏树东伸手理理衣领,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这座城市太肮脏了,不适合你这种道德纯洁、品质高贵的人。这座城市让你受过伤,给你留下阴影,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天天面对那些人和事呢?你在街上看见印着江城标志的警车,就会想起你曾经像垃圾一样被塞进去。你逛百货大楼,可能碰见审判过你的法官,这太伤自尊了。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恨,会意外地转嫁到你身上,你可能被一个无名之徒伤害……或者,你认为你要承担某种责任,但是你错了,你以为有很多人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事实上,那是扯淡,你进去的五年中,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聂山鹰开始渐渐明白眼前这个人对他的仇恨了,但是,他心中一点感觉也没有,既不怨恨,也不愤怒,或者,苏树东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如果某些环境和条件发生改变,他处在苏树东的位置,他也可能这样做。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对苏雪强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他苦笑起来:“苏总,每个人都有他的理想,我跟你一样。简单说吧,我留在江城,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家乡永远这样下去,不希望江城永远是大哥们炫耀暴力的舞台。这是不是有些崇高得可笑?但是,这的确是我的希望。”
苏树东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人生充满苍凉和无奈。世界上并没有天生的暴徒,所有暴力的起源都来自于反抗,在某些普通的程序无法达到公平和正义时,暴力和阴谋能够发挥它们意想不到的作用。我也坦白告诉你,骨子里,我也厌恶暴力,但是,我不得不使用它。你看过《黑客帝国》吧?
“matrix之幻局必将制造出自己的对立面‘尼奥’——这个旧秩序的颠覆者。同样,‘尼奥’也必然诱发出旧秩序那变本加厉的自我维护者与复制者,也就是‘特工史密斯’。尼奥的颠覆行动恰恰导致了史密斯更加疯狂的自我繁殖,这是一种轮回,相生相克,或者说,史密斯是尼奥的另一面,它们是某种存在于某个世界上的不同投影,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我是旧秩序的颠覆者,你是我的另一面?或者,你喜欢听到的是,我,是你的另一面吗?”聂山鹰问。
“也许吧。”苏树东脸上第一次有表情,是苦涩的笑容。“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决定了我们不同的命运。比如现在,你将走向成功,而我看起来失败了。我最重要、最依赖的兄弟阴四爷,跟我分道扬镳,能够遮护我的局二叔,我已经主动提出脱离跟他的任何关系,谢淳恩他们发出了最后通牒。我不想等着被局二叔驱逐,我应该上了警方的黑名单,他们随时都可能传唤我……”
“那么,放弃吧。”聂山鹰说。
“现在还能够放弃?一个两只脚都踏进了泥潭的人,还能够干净地脱身?”苏树东讥诮地说,“再说一部电影吧。我以前看过的一部外国黑帮电影,里面的黑帮老大说过一句话:我小的时候,这个世界很简单,只有警察和小偷。现在,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充满污浊和血腥,但是你和我,却生活其间。”
“是的,这不是一个香气扑鼻的世界。”聂山鹰说。
“也正是因为你也在这里,我就不会放弃。”苏树东诡异地笑了,“正像在剧场里,好人和坏人的眼泪才会流到一起,也只有这个圈子里,红的血、黑的血才会流到一起。”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要把我当成敌人?如果仅仅是妒忌……”聂山鹰不解地摊开双手。
“热那娅。”苏树东截口说。“我不否认,这是目前为止,唯一让我惊心动魄的女人,我不管她以前经过些什么,不管她现在是谁的女人,也不管将来会怎么样,我只知道,我这一生,都将被这个女人占据,再也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取代她,我愿意做她的奴隶。我不虚伪,这无关感情,纯粹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容貌的爱慕,为了她,我得跟马享斗,然后,别无选择,得跟你斗。”
聂山鹰淡淡地说:“我还是不会相信,你会为了女人。”
“但她是一个重要原因。”苏树东,“好吧,我该老实一点,可能最重要的,还是一个男人的野心吧。我经常想,我也许跟以前的苏平差不多。只是我比他更聪明一些。”
聂山鹰沉默起来,苏树东把所有的一切都这么坦白地告诉自己,他现在真正了解到了这个人所有的思想和行为,那么,接下来呢?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你约我到这里来,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
苏树东沉默地凝视着聂山鹰,然后,他从腰上拔出枪来,指着聂山鹰:“我向你宣战。”
有一种轰鸣炸响在聂山鹰的脑子中。突然之间,世界一片沉寂,所有的声音影像全部退去,他眼睛里已没有一切,只有那乌黑的枪口,然后,是那只握枪的手,骨感,但是稳定,铁青色,然后,他看见苏树东的眼睛,苏树东的眼中闪烁着聂山鹰从未见过的光。
许许多多的往事再次浮现,许许多多的人如潮水退去复涌,苏雪莲,许雅涵,孙达,王祖顺,招商大楼,东方热宫,曹旭,陆旭东……聂山鹰感到自己的手热了起来,他突然想放声怒吼。
他的人生总是要经历无数意想不到的歧路与转折,这就是他的命运。
世界如此广大,可以纵容一个男人恣意纵横;世界也是如此狭小,容不下两个人同时站立。黑暗的天台上只剩下两个年轻的男人,还有,横亘在他们之间那种强烈的情绪。
苏树东举着枪,冷冷地对着聂山鹰,冷冷地说:
“——我向你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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