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华服中年汉子,少说点也在四十岁以上,而这女人,依他估计最多不会超过十八岁。
而这女人的容貌,也端正秀丽得令人心醉……
到底是女人脸皮薄,她首先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头道:“谢谢你……”
亚马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坪然跳动的心情,道:“……你快点穿上衣服,我们也好早点上路,再迟就恐怕赶不上你男人的车队了。”
这女人叹口气,道:“我姓陈,叫秀秀……”
亚马“哦”了一声,要扶她起身,陈秀秀却不肯站起,嚅嚅道:“我走不动,不想走……”
亚马一怔!奇道:“你不想走?”
她点点头道:“是的,就是走得动,我也不想走……”
亚马道:“为甚么?”
陈秀秀道:“你不知道那男人的脾气……”
她幽幽地长叹,道:“你们劫了他的金子,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他不管在甚么地方落脚,都会先去报告官府。”
亚马点点头,并不在意,因为,他觉得这是人之常情,道:“这不能怪他,他有权这么做,是该这么做!”
陈秀秀道:“你……”
亚马道:“我要做的,只是送你回去,也把金子退还他……他即使报了官府,也留我不住。”
陈秀秀她抬起头,眼出由着泪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去?”
亚马道:“我已经向一名家丁打听了,以他过去所操的淫业,就算他失去了全部的积蓄,也是他应得的报应,没有人会去同情他的,他也不值得别人去同情,但是……”
他稍稍顿了一下,语气冰冷,道:“但是你不该忘记你是他的女人,不管他的行为如何?至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喃喃道:“他的确对我很好,他这次盘掉了‘牡丹院’就是为了我……可是,有件事……”
亚马道:“甚么事?”
陈秀秀道:“我说不出来……就是说出来,大爷你也无法相信。”
亚马道:“那你就别说了吧……”
陈秀秀道:“大爷,你如果一定要送我回去……我,我倒不如……就死在这里。”
亚马一怔!道:“你,你这话甚么意思?”
陈秀秀道:“他大老婆三个月前刚刚过世,他打算把我留满百日,再做他的填房。”
她拭了一下眼角:“我原是被人拐卖到牡丹院的一个清倌人,他却自己看上了我,不让我接客,甚至歇了业,要带我回他湖南故乡,打算舒舒服服的享受下半辈子。”
亚马皱眉道:“男人有了足够的财富,有了中意的女人,多半会百这种想法,他这样想和这么做,又有甚么不对?”
“我没有说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是说他的脾气……”
陈秀无限委曲的轻声倾诉着。
“他的脾气你已经说过了。”亚马道:“你说这批黄金就是他的命根子,只要在一个地方落了脚,他马上就会报官府,对不对?”
陈秀秀道:“我没有把黄金看得那么重要,这一点对我并没多大关系。”
亚马道:“那你认为重要的,是哪一点?”
陈秀秀道:“是他的醋劲。”
亚马道:“甚么?醋劲?”
陈秀秀道:“平常时候,只要有人对我多瞄一眼,他表面上声色不动,暗地理一定会买动几个混混儿,找机会将那人痛揍一顿,万一揍不成那个男人,他就会将怨气出在我的头上,对我施以拳脚……”
她垂着头,又拭了一下眼角:“这也许跟他经营的行业有关,在他眼里,这世上几乎没有一个正经的女人。”
亚马不由同情的望了她一眼。
“他认为男女之间,只要有了眉来眼去,就一定有奸情。”
她抽泣了一下,接道:“你们把我掳来,弄得我发篷衣破,如果我被送回去,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等你走了,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亚马再度皱眉:“这个……”
他知道世上多的是这种男人,自己拥有三妻四妾,就连婢女都不肯放过,还要四处风流留情,搞的愈是厉害,愈是得意非凡。
认为自己精力过人,雄风大振,传为佳话,万世留名!
但如果他的女人有了不端的行为,便认为是奇耻大辱,不见人头落地,不足以消心头之恨……
一悠长低……
林中一片漆黑
“我好冷……”
她颤抖,蜷缩成一团,倒进他怀里……
他轻轻搂住她,一双手已开始不老实了……
“秀秀……你应该穿好衣服,克制一点……我亚马并不是个君子……”
陈秀秀已经在颤抖:“我……不怕……”
亚马的手在全身游动:“我怕……”
陈秀秀呻吟道:“你怕甚么?”
亚马道:“我怕有时我会把持不住,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犯下大错!”
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心口坪坪的跳动着:“就算是做错了,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她转过身子,缠住他的脖子,以两片柔软发烫的嘴唇,轻轻地盖住他的……
然后,他们双双倒下去,就像胶一般黏在一起……
一对相悦的青年男女,他们相互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投入了激流的洪炉,彼此燃烧……
疯狂的缠绵,一次又一次……
第二天,当他们醒来时,他们仍然紧紧抱在一起。
她搂着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噗嗤一笑,面孔忽然红了起来,然后,便往下缩着身体……
将发烫的面孔埋入他阔大健壮的胸膛中……
他则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她的颈子,她的肩,轻轻呵口热气……
她怕痒,挣扎、滚动……
他捕捉,压抑。
然后,在一股不可遏止的渴求烧灼下,他们又再度缠绵……
经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获得了完全的满足后,他们静静的躺着……
他们闭着眼皮,手挽着手,轻轻抚摸,都好像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
又过了很久很久,亚马突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里异声,吓得一跃而起,惊道:“那是什么声音?”
秀秀笑道:“那是我肚子饿了的声音…”
亚马这才也感觉到饥肠辘辘,这才起身,叹道:“真可惜,这里明明有三箱黄金,却不能充饥!”
秀秀打开一只箱子,取了一锭黄金元宝出来,道:“却能买到许多好的东西……”
亚马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秀秀娇媚道:“随你怎么办,只要不把我送到那男人手上……”
亚马叹气道:“可是,我不能娶你,我还有其他的女人……”
秀秀道:“你不用娶我,你只要先帮我把这三只箱子埋好,再随随便带我到哪个城市,哪个村子,我会在那里隐姓埋名,落户安居,然后……”
亚马道:“然后怎么样?”
秀秀道:“然后你就有个安稳舒适的家,有个忠贞贤淑的女人……你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
亚马又叹了口气,道:“好,我带你去吃牛肉面,去吃纹银二十两一碗的牛肉面!”
牛肉面,每碗纹银二十两!
这张崭新的纸条儿,红底黑字,就贴在“萧记面店”的白粉墙上。
宝钗硬着头皮把新价纸张贴出去,心里就一直嘀咕。
这年头物贱金贵,一条又肥又壮的大黄牛,市价也不过十来两银子,一碗牛肉面竟卖二十两纹银,谁会吃呢?
可不是吗?从清晨开门到现在,整整一天了,店里始终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除了几只苍蝇在炉灶上伸懒腰,半碗面汤也没卖出去。
萧记面店座落的这条巷子,本来已经偏僻,一向行人稀少,难得有主顾上门;偶而进来个客人,只要一看到那张红纸标价,莫不吓得掉头就走。
走了倒也罢了,最难忍受的是那些嘴上缺德的,临走还伸伸舌头,道:“乖乖,索性拿把刀来吧,只怕人肉也没这个价钱……”
更有些轻薄恶少笑道:“如果牛肉能烧得跟老板娘的手膀子一样,又白又嫩,倒是值个十两、二十两的,可惜那只能看,不能吃,连摸摸也不行……”
老板娘姓萧,名宝瓶,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标致小寡妇,一向闲言冷语听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
她却有个十七、八岁的妹子,不是亲生,却叫宝钗,收养了许多年,在她的店里充当小伙计。
这一双姐妹花,一样美貌如花,在城南一带见也颇具艳名……
此时宝钗己憋了一整天闷气,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姊,我看这样下去不行了,世上哪有二十两银子一碗的牛肉面……”
宝瓶却把粉脸一扬,冷冷道:“谁说没有?今天萧记面店的牛肉面,就卖二十两银子一碗,爱吃就吃,不吃请便!”
宝钗直摇头,道:“面卖不出去倒是小事,我是耽心把主顾全吓跑了,以后生意怎么做呢?”
宝瓶啐道:“呸!我都不怕,要你耽甚么心儿?亚马说过,今天是财神爷过生日,大吉大利,只要咱们开得起价钱,就有人付得起银子。”
宝钗苦笑道:“老板娘,别怪我多嘴,谁不知道亚马是出名的醉猫,他的话,怎能当真?”
宝瓶登时把脸一沉,道:“为甚么不能当真?亚马虽然好酒贪杯,却从不欺人、骗人,他说咱们今天要发笔横财,一定不会错。”
宝钗道:“万一他料错了呢?”
宝瓶缓缓道:“万一料错,那是我命中无财,不能怪他,就算萧记面店明天就倒闭歇业,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宝钗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咱们已经白等了一整天,何曾有半个财神上门……”
“嘘……那不是来了么?”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巷口果然来了许多人。
这些人,有的华服革履、有的布衣草鞋,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也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老老少少,形形色色,不下二、三十人。
大伙儿走到门外,抬头看看店名招牌,纷纷道:“不错,萧记面店,就是这一家。”
一面说着,一面争先恐后奔进来,各寻桌子坐下。
他们虽然结伴而来,彼此却好像并不相识,进门的时候,分明都已看见墙壁上的红纸标价,却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反是宝钗心虚,期期艾艾,不敢上前招呼。
宝瓶低喝道:“发甚么呆?还不快去招呼客人,问问客人要吃甚么?”
宝无奈,只好要挨着桌儿问过去。
谁知道?回答竟完全一样:“牛肉面!”
宝钗真楞住了!心想:“出鬼啦,世上居然真有这种邪门事儿?”
正诧异,门外又陆续来了好些客人,没多一会,店里巳告满座。
他们也全都一样,要吃—牛肉面!
奇怪的是,虽己座无虚席,客人却宁可挤坐四周的桌子,特意留出正中一张方桌,没人肯坐。
而且,所有上门的客人,每人都只要了一碗午肉面,竟然谁也没问过价钱。
更奇怪的是,面端上去了,有的根本不吃,有的只尝了二口,便放下筷子。
满满一屋子客人,全像木头似的坐在那儿,既不吃面,也不说话,都眼巴巴朝着正中那张方桌发呆。
这一来,连宝瓶也不禁纳闷了,暗忖:“他们在等甚么?难道全是空心大老官?存心不付面钱……”
正捉摸不透,外面又进来两个客人。
这是一对老夫妻,看年纪,都已六旬开外,花白的头发,蓝布的衣裤,老婆婆手里挽着个小包袱,老头儿肋下夹着一柄破雨伞。
只看这身打扮,不必猜,准是刚从乡下进城来的。
老夫妻俩,你扶着我,我搀着你,颤颤巍巍走进店门,显然没注意墙上那张红纸条儿。
两人见店中业已满座,只有正当中的方桌空看,连忙抢步上前,一ρi股坐了下来。
老头儿一面放下包袱和雨伞,一面笑着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伴,你说这些人有多傻?放着宽敞位子不坐,宁愿挤得跟蛆虫似的……”
老婆婆道:“嘘!小声点儿,你瞧瞧店里的人,都拿眼珠瞧着咱们呢。”
老头儿四周望望,果然满店客人都正瞪眼看着自己,脸一红,不禁“哼”声道:“奇怪,又没多长一个鼻子,有甚么好看的?是他们自己不坐,又不是咱们硬抢过来……”
老婆婆低声道:“看情形,咱们只怕坐错地方了。”
老头儿道:“都一样的桌子,怎么错了?”
老婆婆道:“这张桌子摆在正当中,八成就是人家说的‘雅座’不是普通人坐的。”
老头儿道:“甚么叫雅座?”
老婆婆道:“听说,坐这种座位,就得多付钱,谁要是坐了,包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大家都管它叫‘哑座’!”
老头儿道:“这简直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了。”
老婆婆道:“城里头坑人的把戏多着呢,你没听李家村大柱子他爹说么?上次他进城,在饭楼吃了一餐饭,只付了大账,忘记付小账,结果被跑堂伙计揍了一顿;后来,他在人家墙脚撒了一泡尿,叫人逮住,又挨了一顿揍,最后说尽好话告饶,还被硬拿去三钱银子作赔偿,才罢了手。”
老头儿道:“大柱子他爹是个窝喜废,没出息。如果换了是我,我就不给,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老婆婆道:“不给?就拿你送衙门,先打一顿板子,少不了还得赔钱才行。”
老头儿道:“我的尿了他墙,他不给我钱,反叫我赔他银子?衙门难道不讲理吗?”
老婆婆道:“你不知道,衙门都是城里人开的,专门对付咱们乡下人!”
老头儿忿忿道:“那好,赶明儿,咱们也别耕地种田了,索性大家多砌些墙角根,等着人来撒尿,一泡尿三钱银子……不用一年半载,咱们就发财了……”
正说着,宝钗送来两副筷子,问道:“两位老人家,吃甚么?”
老头儿正在气头上,见人人面前都是一碗牛肉面,也不甘示弱,大声道:“来两碗牛肉面,少放点辣椒。”
老婆婆低声道:“等一等,最好先问价钱,听说城里的东西都贵得很。”
老头儿用力拍拍包袱,道:“别怕,老太都带来了,我倒不相信,一碗牛肉面还能贵到哪儿去!”
宝钗接口道:“两位老人家最好先问问清楚再吃,咱们这儿的牛肉面,今天可的确不便宜。”
老头儿道:“不便宜,要卖多少钱一碗?”
宝钗伸出两根指头,道:“每碗纹银二十两,卖价责收,概不赊欠。”
“你说什么?二十两银子?”
老头儿跳了起来,大叫大嚷道:“这是甚么价钱?要杀人吗?二十两银子,买两条牛都够了……”
老婆婆急忙掩住他的嘴,低喝道:“嚷甚么?咱们嫌贵,尽可以不吃,穷嚷个甚么劲?”
老头儿气得直吹胡子,忿忿道:“岂有此理,真拿咱们当乡巴佬吗?二十两银子一碗牛肉面,走遍天下,也没有这种价钱!”
老婆婆不理他,转问宝钗道:“伙计,如果咱们不要牛肉,只吃面,得多少钱一碗?”
宝钗道:“对不起,今天不卖阳春面,所有面都加好牛肉了。”
老婆婆想了想,道:“一碗面要二十两银子,那么面汤要多少钱?”
宝钗道:“面汤不要钱。”
老婆婆忙道:“好,就给咱们来两碗面汤吧。”
宝钗道:“甚么?你们占着一张大桌子,只喝面汤?”
老婆婆道:“拜托别嚷嚷好不好?咱们吃不起牛肉面,光喝汤还不行吗?”
宝钗道:“这……”
“这有什么关系?看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伙计,你就送两碗面汤给他们喝,又有甚么不应该?”
说话的是邻桌一位虎头大汉,相貌威猛,身如半截黑塔,怒目瞪着宝钗,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宝钗发觉满屋子的眼睛都瞪看自己,再看看那黑大汉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只得忍气吞声,端来了两碗面汤。
老夫妻俩解开包袱,取出两个干馒头,就着面汤,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满店客人,目不转瞬地望着他俩,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老头儿对黑大汉很感激,忙撕下半个馒头递了过去,道:“来半个馒头吧。”
黑大汉露齿微微一笑,说道:“别客气,两位只管放心喝,如果不够,再跟伙计要。”
老头儿连声道:“够了,够了,刚才若没有大爷您帮忙,咱们连面汤也捞不着喝呢,唉!城里这些生意人,真比衙门的捕快还凶……”
那黑大汉忽然凑过头来,正色问道:“两位老人家从何处来?”
老头儿道:“西乡长水店丁家洼子,离城有百多里路。大爷您呢?”
黑大汉没有回答,又问道:“两位是姓马吧?”
老头儿道:“不是啊,我姓何,我老伴娘家姓吴,咱们都不姓马。”
黑大汉皱皱眉,道:“那么,两位认不认识一位叫亚马的人?或是受他之托,来这儿……”
何老头摇手道:“大爷一定弄错人了,咱们是刚从乡下进来看花会的,根本不认识甚么亚马。”
黑大汉显得很失望的样子,勉强笑了笑,道:“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何老头道:“大爷…你们要寻那亚马是甚么人?有甚么事?”
黑大汉似乎不愿深谈,漫应道:“没有甚么,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不仅黑大汉如此,满店客人听了何老头的回答,都流露出无限失望之色,纷纷移转目光,望向店外,再也不愿多看何老头两夫妻了。
没多久,巷口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座中有人轻呼道:“来了!”这句话,立刻引起轻微的骚动,大家不约而同地都
紧张起来,有的急忙整衣正坐,有的赶紧拾起筷子,低着头假装做吃面状……
宝瓶和宝钗也忍不住好奇,忙向店门外望去。
蹄声及门而止,一共是五人五骑——一男四女。
那四个女的,一式翠绿色的紧身衣裙,腰系长剑,个个丽质天生,貌美如花。
为首的却是一位少年公子哥儿,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穿一件大红大绿绡花儒衫,手执一柄折扇,不时一收一合,故作潇洒状。
其实就算他不故作潇洒,这少年公子的模样儿倒也挺俊,只是眉宇之间,隐约透着几分女性的媚气而已。
店中客人一见是这五名男女,顿都泄了气,人人脸现不屑之色,假装吃面的都懒洋洋抛了筷子,甚至有人低声咒骂道:“他妈的,阴魂不散,这小子居然又跟来了。”
少年公子站在店门口,仰面干笑两声,道:“哇,盛会,盛会,小生今天竟来迟啦!”
众人脸色全是冷冰冰的,谁也没有答腔。
少年公子施施然跨进店来,又同宝瓶拱手笑道:“这位小娘子,想必就是萧记面店的老板娘了?”
宝瓶忙还礼,道:“不敢当,公子请坐。”
少年公子道:“请教芳名?”
宝瓶含羞一笑,说道:“小女子贱名宝瓶。”
少年公子一翘大拇指,道:“好名字,清丽淡雅,出污泥而不染,真个是人如其名,无怪郭兄独具慧眼,要看中这小小的萧记面店了。”
他嘀咕了一大串,宝瓶似懂非懂,只得笑道:“多谢公子谬赞。”
少年公子欠身道:“小生姓杨,草字柳风。乃是柳下惠的柳,风花雪月的风。”
宝瓶忙道:“哦!原来是风公子。”
少年公子忙纠正道:“不不不,是杨公子……”
宝瓶忙收口道:“杨柳风公子。”
杨柳风顾盼而笑,道:“红粉当炉高朋满座,小生适逢其会,真正是三生有幸。”
忽然发现临窗桌上,坐着三个器宇不凡的锦袍老人,忙又深深施体,谐笑道:“原来三位老爷子也在座,难得啊难得,小生这厢有礼了。”
那三个锦袍老人理也不理,都扭头望着窗外,假装没有听见。
杨柳风毫不在意,遥见正中方桌只有老夫妻俩,便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四名少女紧随在身后,寸步不离。
杨柳风ρi股刚挨着板登边沿,不知是谁突然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呸!”
这一声好响,满屋客人都吓了一跳。
四名绿衣少女霍地按剑旋身,怒目注视着屋角。
杨柳风却仍然笑容可掬,待坐定了,才缓缓转过脸来,含笑道:“是哪一位朋友,吃着苍蝇了吗?”
屋角一人应声说道:“老子也分不出是蜜蜂?还是苍蝇?反正一样叫人呕心想吐。”
那是个黑脸壮汉,坐在靠墙一张竹桌边,短衣对持,敞着胸口,露出前胸一大片黑茸茸的胸毛,配上满脸胡渣,宛如一头狰狞的黑猩猩。
跟他同桌,却是个瘦长汉子,穿一件青布马长袍,头小身子细长,弓背缩腰坐在那儿,乍看之下,活像一只大螳螂。
杨柳风轻“哦”一声,微微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河西双雄’崔、刘二位老爷子……”
青衣瘦长汉子冷冷道:“少套交情,凭你杨柳风身分,还过不配跟老子们称兄道弟。”
杨柳风并不生气,笑嘻嘻道:“好,不配就不配,这有甚么关系呢?再者,说穿了,大家都是‘瞎驴子进磨房’让人牵着打转,谁又比谁高明多少?”
“河西双雄”怒目圆睁,勃然变色,同时冷哼了一声,退席而起。
黑脸壮汉扬手指着杨柳风喝道:“姓杨的,你骂谁被人牵着打转?”
杨柳风耸耸肩,道:“我骂我自己,难道不行吗?”
青衣瘦长汉子冷笑道:“你若敢在老子们面前嘴里不干不净,当心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杨柳风的涵养功夫竟是极好,虽被指着鼻子辱骂,仍然神色自若的笑道:“二位何必生气呢?人不亲土亲,彼此都是一条船上的渡客……想想看吧,最近半个月来,吃过多少小馆?花了多少冤枉钱?到头来,连人家的影子也没看见,这不是让人牵着打转得是甚么?”
这番话,不但说得“河西双雄”面面相觎,满屋座客,也莫不耸然动容。
杨柳风又仰面轻吁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嘛,这也可以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上了这条船,没有选择,只好埋头吃面,照价付钱罗。”
说着,果然也叫了五碗牛肉面,自己和四名绿衣少女,每人一碗,踞案大嚼起来。
“河西双雄”居然没有再逞强,两人重又坐下,低声秘议着……
黑脸壮汉道:“老大,看情形,风声已经泄漏,这些人,竟跟咱们抱着同样目的。”
瘦长汉子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很可能有人从中捣鬼,故意散播消息,捉弄咱们……”
黑脸壮汉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甚么?”
瘦长汉子道:“不,明知上当,咱们也得等下去,这些人都是冲著‘江湖野马’而来,上当的并不祗咱们两个。”
黑脸壮汉一叹道:“那要等到甚么时候?”
瘦长汉子道:“他们不走,咱们也不走,尤其这只‘花蜂’杨柳风,不知转的甚么念头?咱们非跟他泡到底不可……”
两人在屋角秘议,临窗桌上那三个锦袍老人也在窃窃私语……
只见一人身穿红衣,红脸,是边疆潼关一带鼎鼎有名的“红石堡”堡主,低声道:“杨柳风适才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从近半月种种迹象看来,令人不能无疑。”
另一人接口道:“莫非怀疑是那亚马在故弄玄虚?”
红石堡主道:“若真是亚马故弄玄虚,咱们花费些时间和金钱,倒也值得,怕只怕是另有旁人,假藉他的名号,招摇行骗。”
那人道:“果真如此,咱们反而省事了。”
红石堡主道:“为甚么?”
那人道:“堡主请想,那亚马此时虽不肯露面,他在城中岂能没有耳目?一旦知道有冒名招摇,必然要出面查究,那时候,咱们还担心找不到他?”
红石堡主叹道:“话是不错,但咱们时间有限,必须在最近几天内找到他,否则,对方一定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那人劝慰道:“这种事,急也无益,咱们只要尽心尽力,纵或不能使他为我所用,至少也不让他被对方所用,目的就达到了。”
这位秦姓老人摇头道:“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在座都是黑白两道高人,那个叫亚马的若不能为我所用,必然会被对方所用。”
同桌另一人突然道:“秦兄不必焦急,依小弟看,事情还不致那么严重。”
此人浓眉如墨,眉心有一粒豆大的黑痣,一直很少开口,但从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位颇工心计的人物。
秦姓老人连忙说道:“郝兄,有甚么高见?”
郝姓老人说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弟认为亚马再有通天本领,在江湖中只是一匹野马,一名浪子……以秦兄的身分地位,屈尊坠贵,要找他真不容易,咱们这样胡乱跟着乱转,只怕水远也找不到他……”
秦姓老人道:“我就是为了这个心烦,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郝姓老人道:“不难,欲知入山路,须问山中人。”
秦姓老人冷冷一“嘿”道:“谁又是‘山中人’?”
郝姓老人眼角一瞟那放作潇洒的杨柳风,低声道:“俗话说物以类聚,咱们要想能找到那个叫亚马的,只怕还得从此人身上着手。”
秦姓老人微微一征,说道:“郝兄,可是要我‘红石堡’跟这种无耻小人合作论交。”
郝姓老人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法,小人也有小人的长处,咱们只要用其所长,戒其所贪,凡事谨慎些,又何惧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