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树
《青春漫记》(文//吴建雄)
序
我在人群中看到你,你抬着头,惦记着我,惦记着过去,像一朵向阳的花儿。我朝你走去,看到无数个你,无数朵花,无数个我,在你眼里,我成了花。
我只希望我们在没实现当初的梦想之前,不要让自己太快地枯萎。慢一些,再慢一些。突然间,你笑了,我也笑了。风和日丽天空下,我和你,两朵花。
《葵花朵朵》被盗的学生证
被盗的学生证
你会不会在凌晨两点被梦惊醒。因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你瘫坐在软木沙发上耷拉着手,眼睁睁看着吊钟的脚步发呆至天亮。
游园惊梦。你衣着整齐绅士,温文尔雅地靠着木头板凳。公园里小道交错,绿荫繁茂。你试图揣测她前来的方向,她会在哪出现?你身边是漫不经心的人,遛狗的,陪孩子玩耍的。你保持微笑,足够耐心,可天逐渐入夜。你无奈站起,离开,起身时却发现旁边不知何时放了张学生证。证件上的女孩看着你,眼睛直看着你。
你吓出一身冷汗,急忙中把学生证抓入自己怀里,像摸到滚烫的红薯。这是你四年来的第一次约会。行色匆匆的约会。
你开始想起她来,春光乍泄般冷不丁念起她的名字。她是你生命里荒唐而无关的女孩。她突然出现在你身边,和你做了一个半月同桌,然后又突然因身体问题,转学,哑无音讯。
她和她名字一样安静。林绮静。现在想起她的学生证你大概会吃吃地笑。学生证质地粗糙,上面照片呆板而稚气。你轻微看出她成长的端倪。但证件上太多来历不明的章掩饰了她成长的痕迹。那时的她眉毛清晰,嘴唇有味道地抿着,欲张欲合样,似乎想表露着什么。但在你的印象里,她却是如哑巴般沉寂。
你开始想法子去作弄她。用你的小聪明和小鬼主意。努力让她说话。可她最多看你一眼,然后又平静无事地继续她的世界。你妄自判断:她若不是瞎子,就是聋子。
她在你思维里是个谜团。纠缠着你,引诱着你。无论男生女生,她都不会搭话,她和别人之间有一面墙,她在墙的一边偷偷成长。你留意过她的手,很轻柔。她最好的同伴是铅笔,这个被老师批评多次的女孩一如既往用铅笔写字,做答试卷。你对颜色有疯狂的喜好,而她对白色有疯狂地欲望。她在白纸上填满自己的画,她是为了画画而来到世界上的人。在你幼小的心灵里,你觉得她是个懂魔法的人,轻易就给白纸赋予生命。眸子雪亮的少女,造型可爱的卡通,所有一切,在她的作品里,应运而生。
你会不会在那个重新回到南方城市的夜晚猛地想起她。你一辈子只和她说过两句话。一句是:请问我可以用你的橡皮么?一句是:好的。一句是你问她借橡皮,一句是她要你还橡皮。你用橡皮擦桌面上乱写的文字,而她用橡皮修改作品。
从她出现在你眼前的第一天,你就感觉到她会消失。在你还来不及了解她身世的时候她就离你而去。随后你发觉自己越来越像她,仿佛生活在她的影子里。你慢慢自闭,远离人群。你开始发呆,看天花板,上课走神,你终于选择了后排靠窗的座位,眼睛会不由自主看着远方。
这个习惯,你一直持续到现在。
你曾努力回想她离开那天的清晨。她一如既往安静。只不过把头发剪了,短发,感觉干净清爽。你看到她冲你微笑,唯一一次。睫毛很长,眼睛眯成一条线。你下意识留意她的嘴唇,她,还是,没说话。
第二天,你上课时找不到她。课堂显得有点无聊。
随后的周日,暑假来临,大扫除。你负责教师办公室。你清理旧资料时意外发现她的成绩单,还有她入学的学生证。你如获至宝,把东西拽进口袋死命跑回家。你把门关上,窗帘拉上,再慢慢把证件拿出来端看。你看了一次又一次,用手抚摸她的照片。你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你紧张而难过地把她的东西藏到床下的抽屉。
你会不会在凌晨两点时被梦惊醒,全身无力。你拽着救命稻草般靠在沙发上。你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经质地去搜索房间里的一切,你凶猛的慌乱打乱了物体的摆设,好不容易在床底下摸出了她的证件。
不再新鲜的学生证,像一张萎缩苍老的树皮。
你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才松一口气。你在阳台上叹息。发现对面楼层的老人在看你,他手上鸟笼里的画眉也在看你。你留意到他隔壁的杜鹃,开得嫣红耀眼。你朝老人轻微一笑。呵呵。生命中多少无关的人不经意地点缀着你的生命。
你当初多么渴望一个能和自己说话的人,但你和她一样,始终没开口,何其相似。而你梦里的一切,仅因她那个若无其事的眼神。
《葵花朵朵》三轮车之恋
三轮车之恋
五岁,或者更早一点,你被关在房间里。
你的爸爸妈妈是老实的工人,每天他们都忙,忙着抢修。你身边没任何玩具,你不喜欢普通孩子摆弄的变形金刚。也不碰女孩子都想要的芭比娃娃。你在房间里凭自己想象力一人玩耍。更多时,你喜欢睡觉,爸爸妈妈上班就睡,他们下班你就醒。你把日子过到纸醉金迷。你生活在梦里。
七岁,或者更晚一点,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你的世界。他脸上依稀还有点懵懂。他千里迢迢从一个地方跑到城市投靠你的爸爸。你对他有好感,第一眼开始,感觉这个人不会伤害你。爸爸说,他是你叔叔,亲叔叔。那年秋天你躲藏在门帘背后偷偷打量这个人,发现他真有点像爸爸。他比爸爸小足足十二岁。他们属一个生肖。他寻找工作那段日子,你不需要睡觉,只要和他一起就有好玩的。
他很疼你。
你看着爸爸为这个男人奔波,办户口,找单位。你发现这个男人表情流露的难看。于是有天他买来一架三轮车。从那天起,他成了三轮车夫,他在街角卖水果。他日出晚归,你有点难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说话的大人但又丢了。不过他的三轮车是你最想要的玩具。新涂上的绿漆,车上的木板虽有点腐烂但看起来还挺结实。你总是趴在阳台看着楼下的车。车被一根铁链栓在一棵桐油树上。你觉得骑着三轮车载着满满的货物感觉一定很好,跟骑着飞行器一样。
九岁。叔叔不再卖水果,他换成收纸皮和废物。你把这些想象写到了幼嫩的日记里。三轮车是你骄傲的借口,有个每天骑三轮车在小巷里风风火火自由穿行的叔叔实在很拉风。不过你还是想要真正骑上去,做个三轮车夫。在你的眼中,收纸皮和废物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只要能骑三轮车。
十一岁。你爷爷给叔叔找了好人家,他们闪电结婚。爷爷命令叔叔马上回家办喜事。临走时叔叔把三轮车钥匙给了爸爸。那年冬天,单位收回了你们家的房子,爸爸妈妈在城市一边买了新房子,七楼,一百多平方米,需要很多水泥。你当时激动得快要在沙发上跳起来。你抢过钥匙风风火火骑上三轮去帮妈妈运水泥。那是你第一次骑上三轮。感觉比单车好玩。
那次后你开始迷恋三轮车。每个放学归来的日子,你总要骑上三轮车绕城市溜达三两圈。自从你有了三轮车你开始和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乐呵呵的坐上你的三轮车,你死命地踩,死命的骑。那些小伙伴快活地嘎嘎大叫,车要飞起来啦,车要飞起来啦。
这一幕,终于出现在你的电影里。你是个随意却毫无保留的人。
快到十二岁。你看到你的婶婶,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你对她怀着小孩才有的敌意。叔叔说过他最疼你。现在有了婶婶,你担心叔叔就不再疼你了。爸爸妈妈永远是忙。你记得那年叔叔住在城市的郊区,每天接你去吃饭,再送你回家。你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和婶婶对着干,搞破坏,胡闹,故意挑起战争。
现在想起来你都会觉得自己好笑。
十二岁。你看到你的婶婶怀孕,她回老家分娩。半年后,你看到自己的堂弟。堂弟和你刚好差十二岁。你和他同一生肖。你开始懂事,懂得接纳婶婶。你知道叔叔依然很疼你。因为每次叔叔总把自己收到的旧书送给你。那些发黄而廉价的旧书,中间不乏精品。小说,札记,甚至连外国电影剧本都有。这些旧书成为弥补你知识贫瘠的最珍贵的宝贝。细心的叔叔有时还会把书修补好再送你。
他在你的身上看到期望。他一如既往,他很疼你。
十八岁,你在离开南方的那年夏天温习自己收藏所有的电影。看完《青木瓜之味》后你开始不紧不慢地看《三轮车夫》。你迷恋电影里那些展示着犯罪、暴力、性和疯狂的文化书写。你也开始真正理性的审视城市的本身,还有城乡交替下人心的跌荡与生命在面对时代急速变化时的无奈感。
越南与你的城市一样,潮湿得像温床。你能感受到身边的那些水果腐烂的臭味。你看着电影,熟悉而陌生。你在那瞬间极其伤感。你发现叔叔骑着三轮车的身影在宏大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单薄脆弱。你有点担忧。
生命是一场挣扎。三轮车原只是一个谋生的工具,但这个很多人鄙夷的工具却给你大来了极大的幻觉。从小你的身上就有种人文关怀的气质。这些气质总会让你失眠。三轮车的形象总会让你造成很多梦魇。你在缠绵的梦里想象着一个清瘦的诗人在念着:“没有名字的河流\我出生时,暗自呜咽\蓝天大地,溪水黝黑\年复一年,我逐渐成长\没人对我细加垂问\没名字的人\没名字的河流\没颜色的花朵,芳香扑鼻\万籁无声\噢!河流\噢!过客\在那三轮车的生涯里\度过年年月月……
恩,这就是你的三轮车之恋,我的三轮车之恋。
《葵花朵朵》雨 季
雨季
每年的三四月,细雨绵绵,那是城市的雨季。初夏的开始,骤雨来袭,那是你六岁的雨季。你任性地在各个房间钻行,穿着爸爸大大的拖鞋,在窗子背后狡猾地看着狼狈的行人。你哈哈大笑。你从妈妈的皮鞋箱里找出尘封了一个冬季的小纸船,等雨停了你就会把它们放到城市唯一的河流里。那是你去年的往事,它们在雨季来临时渐行渐远。
随后的日子,亲爱的你慢慢长大,已忘记了妈妈箱子里的小纸船,但你依然任性,倔强地从不带伞。你以为雨伞会从天而降,总会有人保护你。你大大咧咧地走在城市的天桥上,自娱自乐。
你十八岁头也不回地远离城市。那个城市极少下雨,你丢失了自己的雨季。
二十岁那年,你遇到了一只兔子。她从遥远的南方跑来你身边,那一夜,干燥的城市开始下雨,大雨磅礴,你们错过了最晚的一班电车。你和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你让她走快点,雨水溅湿了你的肩膀。你的手拽着兔子的衣角,跑得飞快。回到家后,她换上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T恤像宽松的睡裙,她,原来是只瘦弱的兔子。
隔了半年,兔子又来城市找你。天又下起雨。整个城市欢呼,她带来了所有人的雨季。你和她走在路上,那时是午后,雨一下子就停了,时间短得有点像南方的太阳雨。你用手碰了碰她的手指,对她说,恩,真好,这样并肩走在路上真好。
一星期后,兔子离开。最后一天夜里你蜷缩在床上背对着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兔子不知所措,慌乱地给你找卫生纸。
五天后你回到南方城市。初夏,天空不时出现乌云,骤雨来袭,你回到了六岁的雨季。你窝居在房间里足不出门,千方百计地搜索着想要看的电影。那个讲述着雨季的电影:藉着雨点说爱你。你通知兔子,让兔子也去找这个电影。但是兔子说她只看电视剧,最近在看一个电视剧大概是说一个女人20岁的时候去了29岁的地方,然后照顾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兔子的话让你很不高兴,她竟然不帮你寻找那部电影。亲爱的你没和兔子说话,继续找着自己的电影。
没多久,你找到电影。午夜时分你蜷缩在电脑旁目不转睛地看。你喜欢里面那个叫秋穗巧的男人,他清瘦干净,你迷恋他是因为他的眼神呆滞。你喜欢里面那个叫佑司的六岁小孩,他活泼可爱,虽然幼小却懂得体谅人。很早之前,你就想做个单身爸爸,所以这个片子一开始就吸引着你。
导演的童话情结在蔓延。雨季来临,那个叫零的女人就会归来。当画面出现雨季,当那个“#5”大门悄然推开时,你真的看到了坐在门槛的零。你看着镜头全身突然冰凉。然后你叫着,真好,呵呵,真好。你接着看下去,看到天空放晴,雨季结束,太阳出来,佑司和秋穗巧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死命跑回家去。你看着他们的奔跑用力地咬着嘴唇,你巴不得拉他们一把。就在这时,你哭了。你突然想起了兔子。秋穗巧终于赶在零消失前跑到林中小屋。看到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着我一直想给你幸福时你终于把电影暂停了。你洗了把脸,重新回到房间里把片子看了下去。
倒挂的晴天娃娃,珍藏时光盒,奇妙的Сhā画书,佑司那些宝贝还没在你脑海消失时,零却走了。那个打扮素雅的女人终究没等到佑司寻获四张叶片的三叶草。你难过极了。强忍着酸涩把片子看下去。当看到电影字幕上写着:“20岁的我却去了29岁的地方“时你神经质地叫喊起来。原来你和兔子看的是同一个片子。只不过你看的是电影。她看的是电视剧。
藉着雨点说爱你,原来在电视剧里叫“大约在雨季”或“现在,我想见你”。那是根据市川拓司的小说改编的故事。
你来不及穿好鞋光着脚跑到客厅打电话给兔子。电话里你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白痴地笑。真好。你说,真好。
兔子被你的电话弄得莫名其妙。你对她说,其实那天,你离开城市那天,我背对着你接着哭起来是因为我像秋穗巧一样,做好了一系列的计划想让你幸福,结果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兔子宽容地说,那就下一次,等下一次。你笑着应承。这时窗外又下起雨。哎呀,这次又是兔子带来你念念不忘的雨季。
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有个叫阿格衣布的星球,离开这个世界、被思念着的人、都住在阿格衣布星。他们会回来看你,在某一个拐弯的瞬间,来看你。也许,你六岁雨季穿上的那双雨靴,就来自你十五岁的夏天。
《葵花朵朵》一棵苹果树
一棵苹果树
你懂得许愿后只想拥有一棵苹果树。
第一次认识苹果是在看图识字的小人书上,你看着红红的果子听爸爸说这是苹果。你开始想要苹果,直到那天你胖胖的小手吃力地捧住了苹果。你咬了一口,酸酸的,甜甜的。爸爸从你手中拿过苹果用小刀把苹果分开四分。爸爸随意分割,你小心翼翼地把最大的给妈妈,第二大的给爸爸。你眼睛巴眨巴眨地看着爸爸,偷偷咬着苹果。妈妈说,苹果是北方的水果,长在高高的树上,它们是坐很长时间的火车才来到南方的。
从那次以后,你幻想自己有一棵苹果树,这样想吃苹果就可以自己爬到树上摘,苹果就不用在火车上颠簸了。
后来一次,妈妈生病住院,爸爸下班后做好饭把你带到医院看妈妈。爸爸送饭上去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医院的花园里溜达。那里有好大一丛树,你看到蝴蝶在花园里捉迷藏。你跟着蝴蝶在捉迷藏。接着爸爸从窗口探出头来让你上来看妈妈。你轻轻地走进病房看着床上的妈妈。爸爸在旁边用小刀给妈妈一点一点地削着苹果皮。爸爸的手是长了魔法的手,苹果皮细细地一条,旋转着从半空垂下来。你半张着嘴看着长长的苹果屑。你突然觉得要是有一棵苹果树的话,一树长长的苹果皮在空中飘摇是多么好看。
那天你看得入迷,直到妈妈把一小块苹果塞到你的嘴里你才回过神来。你清晰地记得爸爸细心给妈妈削苹果的样子,他安静地,呼吸也是安静的,只要那么细心苹果皮才不会削断。你清晰记得那苹果是红黄|色的,熟透了的苹果,吃在嘴里松松的,软软的,轻微一咬就融化。
懂事后你依然想要一棵苹果树。高大的苹果树可以让你爬上去,看星星,看月亮。心思细密的你慢慢成长,但依然不忘许愿时想要一科苹果树。你开始觉得苹果树是伟大的树,它会让人家看到果实。红通通的果实挂在树上就像课本上说的那样:秋天到了,树上挂满了丰硕的果实。你喜欢这样的感觉,平淡而美好。苹果树是能让人看到希望的树,是一棵记载丰收喜悦的树。
那一年,你开始画画。爸爸妈妈依然很忙,他们没把你送到绘画学习班。你偷偷趴在窗台上看教室里的那些小孩。他们是多么让你羡慕,能那么近看老师演习绘画的步骤。他们有那么耐用的橡皮,那么好看的铅笔,那么丰富的彩笔。更让你惊讶的是老师竟然把红红的苹果放在桌上供他们画。那天下午,你等到他们下课,然后你偷偷溜进教室,你多想拿走桌面上的苹果。但你只是悄悄地从教室的垃圾桶里捡起各种铅笔头,你自作聪明地把自来水灌到笔筒里,干涸的彩笔又有淡淡的颜色。你用妈妈单位的草稿纸画画。你想,以后我一定要有一棵苹果树,你要画好多好多苹果,满树的苹果。
那年冬天,爸爸问你是不是也想去绘画班。你摇摇头说不要。亲爱的,从那时你就开始特立独行。
现在,你离开南方,在一个干燥的城市。你路过超市总看到好多苹果,种类繁多的苹果。你每天都买一个苹果。你让身边的朋友和你一样多吃苹果。你说,这好让大家分享你的快乐。然而,没人懂你为什么每天都买一个苹果。
你的行为越来越变态。你有余钱时会不假思索地买下超市里所有即将坏掉的苹果。你有条不紊地把苹果埋到荒废的土地上,但苹果始终没发芽过。你还是没得到你的苹果树。
在一次长途旅行走,你的火车路过一片苹果园。你终于看到萦绕脑海的苹果树,原来苹果树那么小,那么矮。亲爱的,你小时候还想过爬到树上找月亮呢。
现在你的生活开始有节奏。慢慢进入一种模式。每年你有两次回南方的机会,每次到家,看到妈妈去买菜你一定叮嘱她要买苹果。可妈妈总是给你买来的不是香蕉雪梨就是西瓜榴莲,往往缺少苹果。妈妈说,现在的苹果不新鲜,不好,而且又贵。是的,苹果要坐长途火车才来到南方呢!每次你都只看了看妈妈,安静地没说什么就离开。妈妈也许不会记得爸爸在她生病时那个削苹果的动作,专心而深情。
你的生命总会遇到很多对你很好的朋友。你从小缺少照顾,所以你要照顾别人,然后从别人身上窃取被照顾的幸福。你的思想让你成为病态的人。你劳累不堪地照顾别人只为别人一个微笑。你把别人当成了一棵苹果树。一棵埋藏在你心中很久很久的苹果树。
亲爱的,我可以轻声告诉你,你的那棵苹果树早已生根发芽,并且现在是枝叶繁茂。我不能告诉你,苹果在哪里。因为寻找苹果的过程,是一个微妙曲折的故事。
《葵花朵朵》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现在,我决定和你说些开心的事。香港那边的云应该很好看吧。我们多久没见了?
我今天很高兴,走了很长的路。下楼梯时朋友喋喋不休和我说着香港旅游的事,我离开家后第一次看到有关香港的东西是《VISION》里的“一个人的香港,一个人的城市”。我和朋友附和着长途旅行时遇到了我的叔叔。他正在给我楼下的男生搬电脑。楼下的男生,你也认识的那个,还记得我们对爱情一点都不懂时他已经开始频频换男朋友。
我今天真的走了很长的路。脚趾都快要磨损了。你一定还记得每年夏天来临前我布置给自己的功课:走一遍城市里所有的路,坐一遍城市里所有的电车,如果有相机的话,我要拍下所有的招牌,凉茶店的,糖水铺的,药房,糕点屋还有日用百货的各式招牌。我喜欢那些文字,什么小叶凉茶,什么老字号瓜子。我总是有点小感动呢。这个夏天我换了相机,它很挑剔,柯达的胶片会发灰,随后我改用富士,它对暖光敏锐,所以我把闪光灯调到橘红色。
你一定觉得我很笨,不懂操作相机。其实我想说今天路过水果摊的时候,我又闻到了榴莲味,我一下子想起了你。如果你在南方,我一定给你拍一张最好的照片。然后放到我的书里。因为有时我觉得你是我,我是你。我们亲密无间,你会喊我名字,而不只当我是影子。
对了,我们喝过同一杯苦涩的凉茶,吃过同一包瓜子。
我现在和一个叫兔子的女孩在一起。我们有时不说话,但有时又感觉接近。说到兔子,你一定想到了她吧。你放心,她不是我说的那个兔子。虽然,我和你一样喜欢过她。
你一定很恨我。我记得你的眼神,凶巴巴的。你的视力没我好,戴着眼镜,所以你被迫坐我跟前。而我却坐到了她的左边。上课时,你会扭头和我说话。你的意图我清楚,你是怕我和她说话。你还记得那天下午放学,恩,老师调好位置的那天下午,你在操场上说要和我打架。我当时只觉得身边的秋千在晃悠晃悠的,风吱忽吱忽吹着夏日的风,不知为什么,你爬到了杆子上,我坐到了双杠上。你的影子在我身上。
其实,我们都错了。她不会和任何男生说话。我们不快乐,也不难过。
你是从那次后当我是朋友的。你让我偷偷帮你把早餐奶和鸡蛋放到她的抽屉里。你觉得我很够义气。有时你会请我喝汽水,在我跟前玩弄一根吸管,然后用手指弹破。其实我很喜欢听那些破裂的声音,只不过,我觉得有点残忍。
对了,我们还一起半夜从家里逃出来过。你是个夜间亢奋的人,我还记得你迅速换上全副武装带着手电和气枪和城市里的野猫作战。其实这是不对的,和残忍。
那时候应该是十月吧。天气有点凉,我依稀看到风筝的影子。那天夜里你偷偷把我叫出来,然后我们摸到一个住宅小区,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同桌住在那里。二楼,二零一。你当时在附近溜了两圈,接着鬼鬼祟祟地让我给你站岗。你偷偷沿着防盗网爬到二楼窗台。那是她的书房。你从口袋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到她窗台边上。不到三分钟,你下来,心满意足地对我说,明天她生日。
亲爱的。我其实挺佩服你的,你会做那么多东西,你那么手巧,会用牙签堆小城堡,会用木板砌船模型,甚至,你身手敏捷,而我是那么粗鲁和笨拙。但是我要给你说一件我开心,你难过的事。
你还记得你放了礼物的第二天么?那天是她生日,但她却对你依然冷漠。你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忘了留下名字。其实,我要告诉你。你那封信我看了,写得真好,我从没见你的字那么漂亮整齐过。我也看了你的礼物,是一个珠子串成的波子公仔,很可爱,就跟现在流行的手机链差不多。
你的准备,布置,还有努力,一切都刚刚好。不过你忽略了一个事情。你还记得那天,我说我忘了带钥匙准备天亮才回家么?其实你不够小心眼。在你走了之后,我就把你的盒子取下来了。想不到我们笨拙的身体也能爬上窗台。嘿嘿,你一定想不到是我做的吧。
善良的你,全被蒙在鼓里。让你更想不到的事还有呢。你给她准备的早餐真丰富。我要努力存钱才可以买得起。不过通常我都是把你给她的早点吃光光,再在她的抽屉上放下我给她买的早点,当然我买的和你买的一样。
其实盒子和早餐是我懦弱性格里做的唯一让自己得意的事。不过你都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了。你不要生气。因为,我比你更喜欢她。因为,我更喜欢你。我多害怕你得到她,而我失去你。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一直以来,我都不了解自己。原来我比你更残忍。可是,有什么会比找到另一个自己更开心呢?
《葵花朵朵》天 台
天台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的天台,或者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天台?
我是今天下午三点起床的,阳光较好,我穿着拖鞋就上去了。你相信么?我已经两年没去天台了,虽然我住七层,我们房子只有八楼,但我真的好久没去。你现在一定呵呵地偷笑,你一定会说,恩,我知道你大概也有两年没见她了吧。嘿嘿,亲爱的,你真了解我。
同学,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想有一个天台的么?我以前的房子,是爸爸单位分配的房子,老房子,你以前的房子也是老房子。我们住得很近。偶尔我牵着妈妈衣角过马路时就碰到你。可我们从来不说话,直到上了初中。有时我会觉得在那十二年的回忆里,我们都只是平静的各自成长。在那十二年后,我们之间的故事不再是空白。
我们永远是最有默契的。
还记得那次我们在操场上搞晚会。不约而同参与了个叫真心话的游戏。当时的题目是:你有没有暗恋的对象。身边的朋友都紧张得把自己喜欢的男生或女生改头换脸一把,再将他们的名字写到白纸上。而那夜,我们却镇静的,因为十二岁的我们原来还不懂喜欢别人。但我们的确很认真写了答案。而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
你的答案是:“五年级的时候,暗恋过一个草本店的老爷爷。六年级的时候,老爷爷搬走了,我就没喜欢过别人了。”知道么,我当时还以为你偷看了我的字条。因为我的字条上写着:“我暗恋的那个草本店的爷爷去年已搬走了。”还记得当我们发现彼此默契时我们像疯子似的叫起来。感觉就像我一下子知道爸爸要买个冰箱放家里一样。那时我想要个冰箱。这样就可以自己做冰棍了。
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早晨。我们约好一起在操场散步,坐在看台上看踢球的人。我们一起去了那个草本店。它原来就在我们家中间的地方。我们看到它那天只剩下空空的框架,偶尔有几棵来不及撤离的树。草本店还在,那是用铁皮围成的一个房子,以前的那个老爷爷就在那里做好吃的腌黄瓜和酸关豆。偶而他会卖酸萝卜和酸木瓜。我们不约而同回忆起草本店里的植物,你喜欢的马兰花,我喜欢的草戒指,我记得老爷爷房子背后有个小水池,里面放有好看的雨花石,偶尔会有可爱的袖珍巴西龟卖,不过那乌龟好贵,十二元一只,对于年少的我们,的确是天价。
当然,那里还有我们都喜欢的猴子。那只猴子就放在店门口,有大大的铁笼关着,猴子总是喜欢吓唬小孩。我们总把自己早点的开心面包放到笼子上面,让猴子自己拿来吃。我们远远地看着,一眨眼就又迟到了。
初一那年,同学问我们,为什么会暗恋草本店的老爷爷。结果他们都取笑起我们来了。我说,小时候觉得能把老爷爷娶过来,草本店就是我的了!你说,不对,应该是小时候觉得能嫁给老爷爷,草本店就是我的了!嘿嘿,我现在想起来觉得真好玩。我那时真男人,你那时真女人。
亲爱的,我告诉你,今天我终于去了天台。要不是阳光太好的关系,我还真不愿动脚。我害怕触景伤情。不过我再不去天台看看的话,我估计又一年没去天台了。很多东西总是在这样的犹豫和抉择中擦肩而逝。
给你说个女孩子。我和她的事都知道。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喝夜茶时我就说到她。我其实是想见她的。没什么企图,就想见她。可是她太过分了,她在躲我。我的确有点生气的。我约了她三次,她都没出来。她躲藏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唯一一次和她通话是我离开南方那一年。我问她,你最近好不好。她说,我有男朋友的。我询问她男朋友的一切信息,结果她不耐烦地来了句,他不怎样,什么都只是刚好凑合,不过都比你强那么一点点。
我当场晕倒。从此我抗拒天台。因为高中时我和她总在天台上说话,背着大人,说悄悄话。我们计划收养一只猫,通宵给猫取名字,不过未果。事情没有下文。
今天下午的天空有蓝得纯粹的底色。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变得宽容而淡定起来。我用相机拍着对面的塔。每个城市都有一座塔。我直觉自己这个夏天我又看不到她了。准备下楼时,我听到了有人上来的声音,我揪心地等待,结果是她的妈妈。我和阿姨又友好却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她喋喋不休地给我讲解天台上的每棵植物。紫蓝色的草戒指、小桃树、嫣红杜鹃、巴西果与藤蔓,还有黑桑椹和海棠花。我专心地听着。她把天台打扮成私人花园。恩。我要谢谢她。
离开时,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的消息。阿姨说她很早就回来了。在家呆着呢,你没约她么?她在等你电话,她以为你还没回来呢。我笑笑,恩,挺好的。楼上楼下,上海北京,我们只有夏天的时候回来。我们住得真近,我们隔得真远。相见不如怀念。
不知为什么的,我从天台下来时感受着楼道里的热浪,我突然有点眩晕。想呕吐。不够你放心,我没什么大碍。我只是有点点难过,真是忌碰面,不可联络。相比从前,我们像拥有了以前想有的一切东西,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一点都没有。
《葵花朵朵》畏高症
畏高症
你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想你,感觉快要死了。
我妈妈决定搬家。除了单位的原因还有自身的问题。我那天对你说:我搬到了七楼,基本是楼顶了,离天空很近了。你笑了笑,说真好啊,我们真好啊,我家住八楼,你家住七楼。你把我归成密友,因为我们都住得很高,我们可以看到远山,天边一朵云。我们总是交流彼此眺望的感觉,天边出现了一个热气球,我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对方,拍手欢呼。
你是我的偶像。因为你会保护着我。在我的羽毛球挂到了油桐树上时,你会一声不说地爬到树上帮我拿下来。当我突然想吃小卖铺旁边那棵枇杷树上的果子时,你也会攀到屋顶。你挽着裤脚,露出半截修长的腿,不紧不慢地尝着枇杷,酸的扔掉,甜的给我。我在底下看着你,我总是当心你会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但是,我从来不会说出来。因为你会生气。勇者的能力是不容怀疑的。
十二岁那年,我还在旧屋那边住,你喜欢上一个住我们那边的女孩子。她住五楼。你为了见她天天爬树。你灵活得像猴子,你会爬在高高的桐油树顶看着书房里自习的她。她有一扇窗子,你的眼透过窗去看她平日的样子。你的耐力总是坚强得让人可怕。你轻易就可以在树上呆一两个小时,我那段日子简直以为你可以脱离地面。你用腿扣着树,不吃不喝,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的窗子。你呆一夜晚,直到她睡觉,关灯,你才从树上下来,买一瓶水,要几块面包,边喝边嚼走回家。
你对我说,那树其实很矮,一点难度都没有。你家住八楼,你爸爸妈妈上班的时候你会让我来你家。你给我做好吃的鸡蛋汤,让我坐上阳台出神地看着远方。你的阳台真的很高,可以看到城市里唯一河流经过的地方,还能看到无边的麦田,黄昏是最美丽的时候,遥远的天边会有魔幻绚丽的颜色。在那段日子,我是你爱情故事里唯一的倾听者和记录者。我的耳朵和眼睛在尝试接近和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你爱她,真的很爱她。如果真的要我确切一点,我觉得那是你对我的启蒙。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你的她和一群男生一起,开始抽烟喝酒。我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总看到欢天喜地的她。你应该还记得那夜十一点我偷偷给你的电话。我们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凌晨三点。我那天睡着了,醒来时电话还挂着。我喂一下,你笑了笑,我惊讶你怎么还不挂电话。你说,提前挂电话总是不礼貌的。我知道那是你的原则,所谓礼节。不过我现在也不会主动挂电话了。
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不过第二天放学我看到你爬上城市唯一的塔。塔只有一条狭长的梯子扭曲上去。你利索的爬着。我多怕你会从高高的塔上飞下来。于是我把书包一扔,摸索着也爬了上去。你在上面爬,我在下面追。后来爬了大概半小时我们终于坐在了塔顶。城市在黄昏时有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的风。我们的塔摇摇欲坠。我们温柔而平稳的呼吸着城市上空的风。轻描淡写地闭着眼睛享受天空的呼吸。
你说,你在八楼呆惯了,有点腻了,所以想去更高的地方看看。我当时笑笑。你夸我勇敢。我强忍着心跳,我觉得那时,我脸都青了。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刚才的时候,我又去了天台。我爬到了水箱上看着遥远的天边。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眺望的风景。天边一朵云,随意挥抹的一笔,淡淡的。太阳在我的身后慢慢升起,我的背后依稀感到一点暖意。我侧着脸,对面的楼房有晨练的人。亲爱的,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多么想你。这一刻,我简直要死。我从离开南方后就一直追寻你的下落。我从不相信一个人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关于你的事情,有几个版本,有人说你一次出海游玩时溺水了;有人说你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有人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开了家汽车配备店。
总之,你消失了。消失得相当彻底。你永远都不知道每个夏天都会去你居住过的地方。你的阳台上堆满了废弃的纸皮箱,你的房间苍老而陈旧。我留意到你的窗户封得严严实实的。路过那家小卖铺时,我花了一块五买了瓶橘子汽水。我一声不吭地喝着,细心的看着小卖铺旁边的那棵枇杷树"奇+---書-----网-QISuu.cOm"。枇杷的味道总是很酸,你却总能给我找到熟得发甜的。
我总是在想,不知道以后,我还有没有勇气爬那么高的塔。我还有没有勇气朝着远方眺望。我们总是一点点脱离想象中的样子,慢慢丢失了勇气。我已经不敢站在天台水箱上低头看脚下的世界。那些来往的车辆,行人,还有来自远方的风,它们都会把我弄得眩晕和恶心。刚才下楼时,我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我仿佛有点虚脱。
我是多么的对不起你。原来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一不留神就患上了寂寞的畏高症。
《葵花朵朵》蔷 薇
蔷薇
你总是被人骂你蠢。你私下问他们为什么,他们不会解释。其实你只是不习惯和人打交道,对于条条框框,失去知觉。不过你的确很蠢,例如你从来分不清蔷薇和月季的区别。直到今天,依然无法辨析。
那些说你蠢的人总在一次又一次抛弃你。他们取笑你,用他们的逻辑方式和定向思维。你的童年有段孤独而寂寞的日子。就像某篇文字里的那个后山房子,窗被白纸糊得密不透风,正中央的位置只剩下把红凳子,你坐在红凳子上没有人来看你。你听到遥远的钟声还有黄昏靠近的背影。可你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忍受着寂寞。童年的封锁让你对方向产生免疫力。从此,你缺乏安全感。
回忆起小时候被爸爸打骂的日子,有一个理由是因为你把小表妹带丢了。那天放学后你兴致勃勃带着她去花园游玩,花园并不大,你初中时三分钟就能走个来回,可偏偏在这样的空间里,你把表妹弄丢了。回家吃饭时爸爸妈妈在着急地骂你,幸好没多久表妹沿路归来。她当时只对她的大姨你的妈妈说:表哥有毛病的,我看到他在公园里转圈。妈妈当场狠狠拍了一把你的脑袋,大骂,你真蠢。
从来从来,你很努力成为妈妈眼中的好孩子,你会很努力上学,幼儿园里听老师话,不随便问爸爸要钱。你用心地做着一切,但妈妈永远不会把你当成好孩子。她在家里骂你,她在外人面前骂你。别人家孩子的双休日总是节目满满,丰富多彩。但你双休日家里只有你自己,你从小就明白你的玩具是你自己。正如那段老掉牙的电影台词:左手玩右手。
城市不大,空间很小。一家孩子被家长打骂会闹得满城风雨。你的臭名昭著,你害怕学校,你学习很好,但同学的目光总是奇怪的瞅着你。同学把你当成打小报告积极分子,他们把你的事情胡乱编造告诉家长,然后那些叔叔阿姨再去单位说给你妈妈听,每天,仿佛真的是每天,你都会遭家人的大骂。你有点觉得自己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孩子,没爸没妈。
每年的新年,南方有逛花街的传统。爸爸妈妈从来不会陪你去逛。你把珍藏了一年的零花钱拿去买年花。然而通常是买不到的,钱太少。于是你只有尽可能记住花的模样,回家用白纸默写出来,这样你就拥有了自己的花。你暗恋那个草本店的老爷爷,因为他有很多植物。你会悄悄从他丢弃的残花败柳中收集一两颗生命力强的回家偷偷饲养。
那是你的宠物。你恬静美好的小幸福。没多久,楼下砌了个花园。你终于找到自己的游乐场。你在花园里路遇麻雀和野猫。你在花园里收集各种花的花瓣,然后存放到空瓶子里。有一天,你在花园里看到了蔷薇,或者月季。你开心地叫起来,那是你去年春季花市里最想买的花。
你做贼似的摘了一枝回家,生怕环卫阿姨逮着。你把空矿泉水瓶剪成罐子,然后养着花。你打算等花茎的那些纤维长成根须后就把花移植到花盆里。也就在那一天,你看到了姑姑。姑姑从很远的地方来,她是奶奶最小的女儿,长得纤弱秀气,她走在你旁边像姐姐。姑姑的行李里有很多歌词和读书笔记,那些委婉清秀的字句在你童年留下很深的记忆。
姑姑比任何人都疼你。爸爸因为吃饭筷子没放好打你时姑姑会护着你。你幻想着姑姑会保护你。但妈妈说你是个恶劣的孩子,最喜欢在外人面前得意,妈妈不然姑姑护着你。姑姑那次旅途在你家住了七天。她趁爸爸妈妈上班时给你买了好吃的山楂片,她拉着你的小手非要给你买好看的衣服。
姑姑快要走的那天,突然看到你养的蔷薇,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能不能把花送我。你想都没想,点头答应,你和姑姑大大拥抱。其实你并不想姑姑离开你。
事实上姑姑离开后,你的生活还是没变。你继续孤独,神经质地活在自己脑海里。你自己和自己说话。不过从那时开始你就有小心眼。你开始悄然关注姑姑的一切。你长得很快,而且越长越不像南方的孩子。姑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一次就不合适了。随后的日子,姑姑偶尔也来看你。姑姑每来一次,你就高一点,到了后来,你就比姑姑高了。你和姑姑一起上街,人家会觉得是哥哥和妹妹。在你童年的心目中,姑姑是纤弱的。虽然她比你大十几岁。你慢慢目睹姑姑的变化,谈婚论嫁,相夫教子。
你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孩怎么就能突然成为别人的妻子呢。
去年的夏天,你回家乡时看到了姑姑的孩子。很可爱的小男孩,半眯着眼。你感觉从前的小女孩一下子长大,一个女孩只有成为真正的母亲才体现出女性的伟大。你突然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蔷薇。姑姑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把花送我。
你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回忆南方。出现一个又一个幻觉。你看到教堂边上那些一望无际的蔷薇一夜凋零,在所有花瓣都萎败后你看到一个优雅的少年在追赶一朵黄蔷薇。他体态优美,动作华丽。他手中的那株蔷薇在独自舞蹈,却装饰了整个花季。你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优雅少年。因为,你很蠢。你只有在努力地坐着自己一切,沉默而寂静地做着。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想要成为妈妈理想中的好孩子。
可是,你永远都不能发现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正如你永远都分不清蔷薇和月季的区别。
《葵花朵朵》声 音
声音
凌晨的时候,你需要一个声音。
曾几何时我觉得声音离自己早已遥远。从孩提时的打骂声中你就对声音失去感觉。不过,蜷居在这个遥远的城市后我开始迷恋声音。你在城市郊区的一角,聆听清晨开幕时麻雀碎语的声音,疯狂公路上搬运蔬菜水果的车辆声,当然还有打马归来,宿醉晚归的那些路人声。我在这些矫情而缠绵的声响中感受迷香的错觉。遥远的地方还有城市苏醒,或入睡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起,你就转了手机。把电话转到一个空号的帐单上。身体疲软,拒绝电话。短信袭来,你也懒得一回。有时,所有人都感觉你失踪了。你把生活过得像小说一样。擅长被人玩弄,或者,玩弄别人。但情绪周期时,你往往半夜起床,匆忙给所有人发短信,你在那个瞬间突然想找人说话。你的欲望和灵魂呼拉拉地穿透迷墙,但始终没人做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