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秦桧铁青着脸说道:“你可知谋刺朝庭重臣,又该当何罪?”施全昂然道:“千古坚难唯一死!任施全如何‘罪大恶极’,总也不过是一死罢了!我施全既敢来行刺于你,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且看万代青史之下,这千古骂名是归于你这权重一时的辅国重臣呢,还是归于我这无小下将!”施全这一番话视死如归,豪情扬溢,令赵仲谋钦佩不已。施全说到激愤之处不禁大喝一声,站立而起,重伤之下尤有虎威,两臂奋力迸断绳索,提足在地下一点,双掌一前一后,径向秦桧面门拍到。赵仲谋见状,心下不禁大声喝采。秦桧大惊失色,转身便走,但他一向文弱,身手又怎能快得过武将出身的施全,更何况又是施全出招在前,秦桧避退在后。施全双掌离秦桧面门已不过一尺,忽见二掌从秦桧身侧拍出,一前一后,以单掌敌双掌,将二掌的劲力尽数接了过去,跟着另一掌凌空拍出,击在施全小腹之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桧身侧那高大僧人。赵仲谋见那老僧施展之际,出手凝重,招式迅捷,气度不凡,以武功路数而言,与戒明极具相似之处,心道:“此人年纪与戒明相去不远,莫非是那贼秃的同门师弟?”
施全小腹中招,鲜血狂喷而出,却兀自未肯轻退,重重咳嗽数声,双掌回转,疾向那老僧胸口攻到,那老僧见招,身形轻动,避过他这雷霆一击,左手化掌为爪,直取施全咽喉,右手变掌为指,拿他气海、关元二|茓。施全见招,也不闪避招架,不知是自知难以与对方抵敌呢,还是重伤之下无力再趋避格挡,只是张口轻吐,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向那老僧脸上射到。那老僧虽知此痰不足以伤人,但自恃身份,若让吐中,未免脸上无光,当下右手仍取施全气海、关元二|茓不变,左手从他颈项间收回,身形疾闪,避过了浓痰一击,却听得秦桧“啊”地一声轻叫,那浓痰正射在他背心之上。便在此时,施全气海、关元二|茓被制,半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众军士慌忙上前将他用铁索锁起。
秦桧惊魂稍定,回过身来,怒不可遏,高声喝道:“来人哪!速将此人推下,斩为肉酱!”众军士一齐答应,当下便有二人上前将施全带下。施全自知必死,高声喝骂,二军士怕相爷见责,一齐出掌责打,直打得施全满口鲜血,言语不清,但施全浑然不俱,尤自含糊叫骂,不绝于口。赵仲谋见状,忙悄悄从树后走出,向施全离开的方向飞步赶去。
未行出二百步,赵仲谋便已追上三人。环顾四周无人,赵仲谋手中紫电宝剑一抖,连鞘递出,一招“风起云涌”飞驰之下,顿时将两名军士背心淘道、中枢二|茓一齐封了,跟着飞起一腿,踢在两人颈项之间,直将二人一齐踢得昏厥过去。赵仲谋一把扶起施全,伸手解了他的|茓道,说道:“施将军,快跟我走。”施全大感惊讶,含糊问道:“少侠是谁?为何救我?”赵仲谋也不知急切之间当如何跟他解释,只说道:“在下姓赵,今日也是为行刺秦桧而来,详情不便细述,待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施全喜道:“好。”当下跟随赵仲谋而行。二人急行出三百余步,到得一处小山脚下,赵仲谋清啸一声,唤来紫燕马,二人上马,向东疾驰而去。
紫燕马风驰电挚一般,不多时便将二人带出五十里之外,赵仲谋见路旁树林茂密,当即驱马入林,寻个隐密的所在下马休息。施全向赵仲谋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敢问少侠可是赵仲谋?”赵仲谋大奇,问道:“施将军何以知道在下姓名?”施全闻言不禁甚是喜悦,说道:“少侠大名,在下曾听岳元帅提起过。”赵仲谋道:“原来岳叔叔曾在将军面前提到过在下。”施全道:“不但是提到,还对你期许甚高呢!”赵仲谋又问:“却不知施将军最后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我岳叔叔?”施全道:“上月二十,我潜入大理寺监探视元帅,听他说到二日前也曾有一人偷入狱中看望于他,这人便是你赵仲谋。”赵仲谋道:“正是。只不知我走之后,这秦桧一伙奸臣又是怎生将岳叔叔害死的?”施全道:“当日我偷入狱中探视元帅,想助他越狱出逃,却被元帅严词拒绝。元帅见我一番相助盛意难以排解,便以家中老小相托,让我照看一二。我自不敢推辞,便即飞马赶往岳家庄。到得岳家庄前,只见庭院衰落,门户紧闭,除了一派肃杀悲凉的气象之外,更无一人,我心知有异,向乡人一问之下方知,十日之前,朝庭来人将岳家满门老少三百余口尽数拿了,流放滇南,仅二公子岳雷和他未满周岁的孩儿岳经二人未蒙其祸……”听到此处,赵仲谋不禁怒道:“竟有此事!”
却听施全继续说道:“我心急如焚,当即纵马向南,心想定须在岳家众人到达云南之前将众人救下。”赵仲谋心中疑惑,暗想:“何以施将军定要在众人到达云南之前将其截住,难道那边定会有人谋害岳家众人么?”却听施全说道:“但众人早行十日,我一路急赶,跑毙了十余匹好马,也未能将这一行人赶上,到得滇南之时,众人已在流放之地数日了。我寻到三公子岳霆一问,方知大难已过,岳家众人尽皆无恙。”
说到这儿,赵仲谋疑问更浓,忍不住问道:“施将军何以算定岳家众人到得云南便会大难临头?”施全奇道:“此事军中人人皆知,你与元帅甚厚,何以竟会不知?”赵仲谋微笑道:“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又是元帅与将军子侄之辈,不知此间情由,也在情理之中啊。”施全道:“哦,原来如此。那你可曾听说过元帅当年枪挑小梁王之事?”赵仲谋点点头,说道:“曾听人说起过,那是元帅少年时的英雄事迹。”言语间忽有所悟,急道:“难道这云南便是梁王的封地?”施全道:“赵少侠果然聪明,一点即透。”赵仲谋道:“由此看来,秦桧等人的用心真是恶毒之至了,他们怕杀岳氏一门难免牵连太广,为众臣所反对,故而才将岳家众人送到岳叔叔仇家的门前,意欲假他人之手以达到灭岳氏满门的目的。”施全道:“谁说不是呢?”
赵仲谋不禁又问:“那岳家众人又是如何脱险的呢?”施全道:“听三公子岳霆说,当日众人到得云南不久,梁王便率众前来与众人为难。现今这梁王便是当时小梁王之子,早在岳家众人动身南下之初,其人便得朝中秘报,要他适时洗雪杀父之仇。岳家众人尽皆老弱,又有刑囚在身,势难反抗,只有闭目待死,正在危急之间,忽有一人赶到。”赵仲谋Сhā口道:“却不知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得知忠良蒙难,特意赶来相救?”施全微微一笑,说道:“不是英雄好汉,此人却是一名女子。”说到这儿,刻意向赵仲谋看了一眼,见他脸上疑问更重,继续说道:“此人若是要你猜,保管你猜上一百次也难以猜到,原来此人便是当日小梁王之妻,现今的梁王之母!”赵仲谋闻言“哦”地一声轻叫,显是大感意外,说道:“不想侯门之中竟也有这般胸襟开阔的女中丈夫!”施全说道:“梁王之母将众人拦下,好生劝说,并说岳氏一门实是忠良,此时乃是为奸臣所害,他日必有冤情大白之日。经过她的一番劝解,梁王答应再不与岳家众人为难,众人方才稍得安逸。”
施全说道:“我见众人稍安,便即快马赶回,不料未入临安,便听到了元帅遇难的消息。我虽早知会有如此结果,却还是悲痛欲绝,当下就想去寻秦桧算帐,却不料一入城,便遇上了大理寺的倪狱官。原来倪狱官是受元帅之托,在此等候我的。据他所言,五日之前,也就是旧岁除夕之夜,岳元帅与大公了岳云、大将张宪三人一起被秦桧老贼命人缢死在风波亭。”赵仲谋虽早知恶耗,听到此外却也禁不住流下泪来。只听施全继续说道:“那倪狱官虽为小吏,却心存忠义,知道元帅一生精忠报国,此番乃是为奸臣陷害而死,故而冒死将元帅等三人尸首偷出,葬于西湖灵隐之侧。办完一切之后,才按元帅吩咐在临安南门等我回来。倪狱官将元帅所葬之处跟我细细讲清之后,便即离去,之后,又听说他连夜辞职还乡,回了江西老家。”
施全说道:“与倪狱官分别之后,我按他的指点,寻到了元帅三人的墓地,简单拜祭了一番。”说到这儿,施全抬头向天,不禁想起了昔日之事,说道:“我自小出身寒微,不识人间温暖,入得军伍之后,虽然作战勇猛,屡立军功,却一直不为上官所喜,直到在我二十三岁那年,遇上了元帅。元帅治军严谨,赏罚有度,从无亲疏之分,我因此而积功升为统制,之后,元帅又对我厚加赏识,荐我去刘琦元帅帐下为将,知遇之隆,世所罕见。有道是:士为知已者死,施全受岳元帅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今日见元帅受此冤屈,含恨而终,又岂能坐视陈冤不白!拜祭回来,我便开始筹划为元帅报仇,寻隙刺杀秦桧。我筹划良久,终于定下这番计谋,只道舍我一命,必能替元帅向那老贼讨回一个公道。不料秦桧这老贼却也早有准备,非但有软甲护身,身边又暗藏高手护卫,今日若非少侠出手,只怕我早做了刀下亡魂。”
赵仲谋轻轻一笑,说道:“施将军若是晚到片刻,只怕被擒之人便是在下了。先前将军到时,我也正要出手行刺,却不料被你赶在了前面,为此也正好救了将军性命。此番出手,虽没有刺到秦桧,但能救到将军这般的血性男儿,当也不虚此行。”施全谦道:“少侠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赵仲谋恨恨地道:“只可惜便宜了秦桧老贼!”施全微微一笑,说道:“我此番行刺虽是功亏一篑,未能将秦贼刺死,却也并非一无所获,秦贼此时已中了我的飞芒毒针,不出一年,必将全身溃烂而死。”赵仲谋暗自回想先前情景,奇道:“那道你这暗器便在那口痰里么?”施全道:“少侠眼光果然不差,正在这口痰里,我射出了飞芒毒针。这飞芒针细如牛毛,射中人体之后并无剧痛,便似被蚊虫轻咬一般,而针上所喂的剧毒乃是我特意从西域商人手中购来,名为鸩血,极其罕见。若是那人所说不错,一月之后,秦贼背上必会长出一粒小疮,奇痛彻骨,虽有良医,亦难以医治,半年之后这粒小疮又将变成一个一尺围圆的险恶大疮,叫秦贼受尽痛苦煎熬,到一年之后,方才疮破而死。”
听他这般一说,赵仲谋心下甚喜,但欣喜之余,却也不禁心存疑问,暗想:“秦桧身处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侧良医无数,这一年之后是不是必死,却也难说得紧。”但想归想,见施全这般得意,赵仲谋倒也不便让他扫兴。后来秦桧自知中毒致疮,果然遍访天下良医以求救治,但虽有回春妙手,却也只延得他数年之命,终不能尽去“鸩血”剧毒,绍兴三十五年,秦桧毒疮破裂,吐血不止,终于恶贯满盈。
施全将经过说罢,赵仲谋道:“却不知施将军现今有何打算呢?”施全道:“我已闯下弥天大祸,刘元帅处,自是再也去不得了。听说元帅帐下的牛皋、吉青等人现在太行山一带落草,牛将军自称‘公道大王’,树起义旗,抗击金人,我与牛将军一向甚厚,欲往相投。”赵仲谋道:“这倒是个极好的去处.。”继而又问道:“待将军北去之后,我欲到岳叔叔和二位兄长坟前一拜,却不知那倪狱官将他们葬于西湖何处?”施全道:“西湖之西灵隐之北有一座小山,元帅与二位将军便葬于此山脚下。倪狱官怕秦桧一党追究,以致三位英雄泉下难安,故而未敢在坟前直书各人名讳,只取‘鹏举’二字谐音,用‘彭矩’二字替代元帅的姓氏名讳,取‘云越’、‘章先’二名替代二位将军姓名。这三座坟墓相距不过数丈,且都甚为简陋,少侠到得山前一看便知。”赵仲谋道:“多谢施将军指点。”
施全忽道:“少侠若是有意,可与我同上太行山聚义,不知少侠意下如何?”赵仲谋道:“能与众位将军在太行山中聚义自然不错,只不过在下在江湖上尚有几件恩怨未了,待了断了恩仇,自当上太行山来与众位将军相聚。”施全道:“好,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吧!”赵仲谋道:“此处离临安不远,将军无马无剑,又有伤在身,行走不便,还是由在下再送一程为好。”
当下二人上马出林,向北而行,紫燕马疾驰得半个多时辰,到得一处市集,二人下马稍歇。施全取出身边银两,买了干粮马匹,径来与赵仲谋作别。施全抱拳道:“少侠活命之恩施全没齿难忘,他日少侠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请千万教人传个话来,赴汤蹈火,施全自当在所不辞。”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施将军言重了,些许小事,不必挂在心上。在下对将军好生仰慕,英雄二字,唯将军当之无愧!”施全闻言欣喜无限,笑道:“少侠言重了,施全万不敢当!”赵仲谋道:“好,在下就此与将军分别,将军一路多多保重!”施全道:“好,后会有期!”言罢驱马向北疾驰而去。
赵仲谋拔马径回临安城,未入城门,便见数十丈外城头之上高挂着一颗首级,首级正下方城墙上张贴着一张告示,告示前人头攒动,数十人正在凝神观读。赵仲谋心道:“秦桧被刺,凶手却揖拿不得,却不知他又迁怒于何人,要了他的脑袋?”走到近处一看,赵仲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告示中说,定边将军施全大逆犯上行刺丞相,当场被擒处斩,故而悬首城头,以儆效尤。围观众人尽替暗赞施全忠义无匹,唯赵仲谋一人心下茫然不解,细想之下,方才明白此间的道理,暗想多半是那两名军士见施全被劫,丢失了行刺相爷的重犯,怕难以交待,这才找了个替罪之人,将相爷交待下来的事情搪塞过去,这样一来,虽有一人无辜枉死,悬首于城头,却好过自己二人因之而丢失性命;要不然便是秦桧怕丢失了刺客说来未免大消自己的威风,又难以向百姓示警立威,这才胡乱找了个人替代。赵仲谋心道:“这事虽说做得糊涂,但对施将军而言,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仲谋驱马来到灵隐北面的小山脚下,依施全的指点,果然找到了岳飞三人的坟墓。凝望这蔓草从中的三座荒冢,赵仲谋思绪如潮,感慨万千。暗想数月之前,这三人尚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端坐于中军帐中足以令千里之外的敌军望风而遁,驰骋于两军阵前则足以叫敌将肝胆俱裂,然而就是这般三位为国为民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人物,没有死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却死在了自己国人的屠刀之下,这又是何等的悲哀!三位英雄若是自知必死,定然宁愿将身体中的一腔碧血洒在自己所捍卫的中原大地之上,马革裹尸而还,也断不愿如此湮没于荒原蔓草之间,沉冤不白,还要背负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赵仲谋伤痛之余,却也不禁心想:公道自在人心,千秋青史之下,且看世间所流传的是岳叔叔‘莫须有’的罪名呢,还是‘精忠报国’的不朽神髓?
祭罢岳飞三人,赵仲谋策马上了望月峰。临崖远眺,面对这秀丽如画的千古第一江山,赵仲谋视若不见,脑中所萦绕的,只有卓清俏丽的面庞,回想起儇翠楼前的相识初遇,西子湖畔的携手同游,数千里辗转时的无由自达两情相许,疗伤吸毒那一刻的尴尬羞涩,山腹岩洞之中的患难扶持,以及秦妃卧榻之上的一度消魂,赵仲谋不禁神驰旧地欣悦无限……
由彼及今,想到清儿终为众敌所逼跳崖而死,从此天人永隔,自己再也无法与她相聚,即便自己能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君临天下的权势,也无法改变这一既成之现实,想到这儿,赵仲谋不禁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仰望天际流云,俯观绿水青山,这如诗如画的美丽天地,从此再也不能与自己心爱的女子一同欣赏了,此时不禁暗问,佳人既逝,自己在这世间已了无生趣,又何必独受凄苦,苟活于这人世之间呢?
赵仲谋痛不欲生,直欲纵身跃下悬崖,从清儿于地下,实现二人生死相许的誓约,世间的烦恼仇怨也从此可以一了百了。但幸喜还有仇恨,还有赵仲谋祖上传了千余年的神兵之秘。岳飞和卓清这两段冤仇未雪,流传千载的神兵之秘未解,自己又有何面目在泉下与众人相见呢?
赵仲谋心下寻思:害死岳叔叔之人不外乎秦桧、张俊、万俟卨、罗汝揖、王俊五人,其中秦桧乃是主谋,其余四人皆是从犯,现今秦桧既已身中剧毒,这仇也算是报了一小半,其余陷害岳叔叔的众人,我自也要叫他们难逃公道!逼死清儿的四人当日便已尽数毙于我爪下,唯有主谋秦耀尚自逍遥法外,此外戒明虽未亲自出手,但当日Ъ死清儿之人中有二人是他的弟子,也断然不能将他放过。此二人与先前四人中仅戒明一人武功了得,但其余众人武功虽是远逊,权势却是尽皆可畏:张俊身为大将,身边自有军士护卫;万俟卨、罗汝揖二人是当朝重臣,秦桧视之为羽翼,赵构倚之为股肱,出入自也防护严密;王俊虽然官职略小,但此人行事机敏谨慎,据说自从岳飞身死之后便躲入了秦府之中,再不敢出门一步。赵仲谋自思比之戒明,武功尚且不如;要行刺张、万俟、罗、王四人,也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到,但就在这寻思之间,赵仲谋雄心大起,不禁暗自立誓:只教赵仲谋三寸气在,定要叫这五人难逃公道!
从望月峰下来,赵仲谋在岳飞墓东一里多地选了处临湖依山的荒地,搭起了简陋的茅屋,从此便在西湖之畔住了下来,潜心钻研武功。赵仲谋心想,要为岳、卓二人报仇,首要之务,便是提高自己的武功,虽说自己得习《易经杂录》上所载的武功,机缘巧合,又蒙清儿以家传“飞虹指”绝技相授,还学会了集岳飞毕生武学精要于一体的“鹰爪功”绝技,武功已远胜往昔,非常人所能比,但与戒明这等一流高手相抗,自己毕竟还是逊色许多,更何况是在精甲护卫之下取奸臣之首级!但赵仲谋却也绝不气馁,心想天下武功,也终是由人开创而来,前人能够如此,我赵仲谋又如何不能?岳叔叔当日曾以“天资聪颖悟性深远”八字相评,期我刻苦钻研武学之后,他日终有大成,此时我身负岳叔叔与清儿二人的血海深仇,自然更不能稍有懈怠,以负二人泉下之望!赵仲谋矢志钻研武学,忽忽已然数月,不觉间武功大进。
这一日,赵仲谋想起了卓清,思念之情竟难自已,于是纵马上了望月峰。崖前,赵仲谋心有所感,轻吟道:
不见芙蓉面,枉自魂梦牵。天地若有边,相思还无限。
吟罢,神驰物外,愁怅不已。正悲苦之间,忽听得身后一人赞道:“好诗!”
赵仲谋回头一看,身后三丈之外不知何时竟已上来二人,前面一人约模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气宇不凡;后面一人身形魁伟,方面黑须,却正是秀王赵瑗和高彦二人。
乍见故人,赵仲谋心中甚喜,悲苦稍抑,忙过来与二人相见。赵瑗说道:“小弟找寻大哥多日,一直未闻大哥音讯,深以为憾。今日听闻府下军士回报,说有一年轻人跨一匹紫色骏马向望月峰而去,便与高大哥急来寻找,果然寻得大哥在此。”赵仲谋心下略感奇怪,问道:“殿下寻我何事?”赵瑗微笑不答,问道:“却不知卓姐姐现在何处?”这一问不禁重又牵动心中悲苦,赵仲谋转头向崖边一望,说道:“卓姑娘为奸人所迫,坠崖而死。”
赵瑗、高彦二人惊道:“竟有此事!”忙细问此间情由。赵仲谋将经过简略地向二人讲了,赵瑗道:“不想秦耀那小子竟然如此可恶!”高彦却道:“当日赵兄弟与卓姑娘二人为救我而与戒明为敌,卓姑娘又为戒明门下弟子所逼,多半也与此事有关,因我之故而累卓姑娘惨死,我高彦自也不能置身事外,赵兄弟他日若寻戒明报仇,高彦虽然武艺低微,却也愿与同往!”赵仲谋道:“高大哥言重了,此事与你无关,若要报仇自也着落在仲谋一人身上。”
听罢赵仲谋一番叙述,赵、高二人相顾无语。赵仲谋心知二人有事,当下又问道:“却不知殿下找我何事?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殿下但言无妨。”赵瑗道:“小弟受人之托,确有一事想与大哥商量,只是此时说来,未免有所不便。”赵仲谋道:“殿下不须顾忌,有事但请吩咐。”赵瑗道:“既是如此,小弟便直言了。十数日之前,皇姐丽阳公主前来小弟府中作客,无意间说到一人,竟然便是赵大哥你!”赵仲谋闻听“咦”地一声,心道:“却不知她在殿下面前说我如何?”
赵瑗轻轻一笑,续道:“说起我这位皇姐,身份经历均非寻常。她原是我父皇的亲生女儿,比我稍大一些,与我虽是姐弟相称,但若论起亲缘来,还须追溯到太祖太宗辈上。十余年前靖康之难时,她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儿,与懿妃娘娘一同随宗室众人被金人掳去,幽禁在五国城,直至去年初春,方才逃出虎口,南来临安寻父归宗。不想刚踏入我大宋地界,便在道上遇上了快剑冯炜这等道貌岸然的武林败类。所幸承赵大哥相救,奸人的诡计未能得逞,我皇姐才躲过了这番劫难。当时我皇姐见大哥年纪轻轻,容颜俊美,又身手不凡,颇有豪侠之风,心中便生好感,只是有冯炜这般先例在前,却也未敢深信,因而不曾对大哥提及身世姓名。”赵仲谋心道:“原来我与她初遇之时正是她南归之日,怪不得以她这公主之尊,竟也会落魄至此。”赵瑗说道:“我父皇膝下无子,女儿也不多,见我皇姐归来,自是大喜,当即封她为‘丽阳公主’,这才与我有了姐弟的缘份。”
赵瑗续道:“当时小弟听皇姐说到赵大哥数番相救之事,不禁也大有同感,便将当日大哥援手的经过也尽数与她讲了,皇姐听了之后,言语虽不曾说明,神色间对大哥的倾慕之情,却也一望可知。”听到这儿,赵仲谋不禁俏面微微一红。赵瑗又道:“那日皇姐离去之后,我只道此事也就一说了之了,谁料数日之后,皇姐将我召进宫去,向我坦陈心事,说她自从与大哥一别,对大哥时时牵挂,思念不已,要我千万找到大哥你,促成你与她二人这一段姻缘……”
赵仲谋闻言大惊,急道:“承公主错爱,在下愧不敢当,只是在下乃一介草莽,万万不敢高攀。”赵瑗轻笑道:“大哥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赵仲谋“嗯”了一声,却听赵瑗说道:“当时我也说道:‘虽说赵大哥英雄年少,但毕竟身在草莽,皇姐是金枝玉叶,又为父皇所宠爱,你二人身份如此悬殊,只怕难以匹配。皇姐生在帝王之家,婚姻向难自主,即便是赵大哥答允,父皇又怎肯让自己所钟爱的女儿流落江湖?再则,赵大哥身边早有卓姐姐为伴,神情亲密,他日必作家室之想,皇姐置身其间,只怕难以自处。’但皇姐听后却不以为虑,说道:‘世人曾有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赵大哥真对我有意,我甘愿舍却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与他天涯海角江湖飘迫,若是父皇不允,我也决意留书出走。至于卓姑娘,若是赵大哥也对她有意,我愿效娥皇女英,与她一同侍候赵大哥。’我见她对大哥一往情深,心意已决,当下也不敢再劝,只得答应代为向大哥陈说,至于成与不成未敢预料。回府之后,我便命人四处寻访大哥,直至今日方才与你相遇。”
赵仲谋听罢,叹道:“令姐的这一番深情,只怕在下是要辜负了!”赵瑗道:“若是卓姐姐在此,小弟原也不便多言,但如今卓姐姐已死,大哥形孤影单,也终须寻个合适的女子为伴才是,大哥不肯答应,难道是嫌我皇姐容貌丑陋么?”赵仲谋道:“公主容貌秀丽绝俗,远在常人之上,又怎会有貌丑之嫌?只是在下一介山野村夫,与公主有天壤之别,实在不相匹配,还请公主另择佳偶以侍;再者,在下与卓姑娘早有婚姻之约白头之盟,她又为我而死,我决意终生不娶,以报答她对我的这番恩义,纵然宗嗣因我而绝,也绝无后悔。”
赵瑗见他言语坚定,也不便再劝,说道:“大哥如此情深,卓姐姐若是地下有知,也当感欣慰了!”赵仲谋凄然一笑,凝目向崖边一望,心道:“清儿已死,我此生已了无生趣,他日若是得遂夙愿,能破解‘沸血神兵’之秘,尽诛戒明与秦桧一党报仇,我必在此处投崖而死,相从清儿于九泉之下。”说道:“殿下可传言给公主,说在下现今心如止水,再不作家室之想,还请公主早些将我忘了吧!在下辜负公主一番情义,此生恨无报答,来世若有机缘自当相报。愿公主善自珍重,另觅佳婿以配。”赵瑗轻轻苦笑一声,说道:“大哥对卓姐姐难以忘情,宁愿终生不娶;就只怕我皇姐对大哥也是这般,舍大哥之外,再寻不得钟意之人!”赵仲谋温言道:“那便只能请殿下替我多加劝慰了。”
赵瑗无奈地点点头,与高彦一起,向赵仲谋拱手作别,缓缓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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