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写了十余条薄木片,放才歇手。卓清心想:“这些书信总需十余天方可尽数送出洞去,若是运气不坏,一二月间当可出此岩洞了。”一想到可以出洞与赵仲谋相聚,卓清心下不由得欣喜不已,心道:“这信最好还是落在仲谋手中,若是由父母亲出山前来救援,虽能助我脱困,却不免对仲谋有所误会,只道他对我维护不周,以至令我身陷这般境地,非但如此,甚至对我二人的婚姻之事,只怕也会大有障碍。若是直接传书于仲谋,那自是最佳,只是仲谋居无定所,即便我此时脱困而出,也不知当去何处找寻于他,要叫旁人传书,自是更难了。除了仲谋之外,那也只有家中的父母妹妹可以求助了,只盼他们到时千万别责怪仲谋才好。不过即便他们真对仲谋有所误会,我也必会替他善言辩解,父母对我最是宠爱,爱屋及乌,想来必能一笑释之。”
卓清又想:“若是阴错阳差这信传到秦耀那小子手中,倒也不错。他只道我还象先前那般柔弱可欺,必差人下崖来寻我,以我此时的武功,只须我一脚踏上崖顶实土,便不会再将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放在眼里,三拳两脚间便能将他们一齐料理了。若是他们还带了狗过来,那自是更好了,此间天天以鸟雀为食,烤顿狗肉祭祭五脏庙倒也不错,至于其余众人,本姑娘非一个个地将他们踢下崖去不可,不过秦耀这小子一向对我青眼有加,踢他下崖之时,本姑娘自也会脚下留情,挑个正西风起的时候,若是和我一般侥幸掉入洞中不死,也正好让他尝尝这独居岩洞的滋味……”
在期盼之中过了月余,却依旧不见有人前来相救,卓清寻思:“望月峰附近的山林人迹罕至,更不会有人来此猎捕鸟雀,而此时正值深秋,山林间食物颇为丰盛,鸟雀们自也不会舍近求远到山下去觅食,想来我先前的那些书信多半是一封也未曾被带下山去了,更不消说落入人手了。只怕须等到秋去冬来,大雪封山,林间无食可觅之时,鸟雀们才肯下山,到时或许才能有些转机。”
转眼隆冬便至,这数月之间,虽又有数十封书信被鸟雀带下洞来,却依旧不见有人前来救援,鸟足上的百余封书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卓清虽一天天在失望中渡过,但心间既然存此一线希望,枯坐之际便不似先前那般万念俱灰。有时,卓清也想:“这捕雀捉鸟之辈,其实又有几人能是读书识字的?我这百余封书信只怕多半是被这些山野村夫随手扔掉了,即便难得遇上个识字之人,又有谁能想到,这鸟雀细小的足胫之上,竟会藏得如此紧要的书信!”但既见一线生机,卓清又怎肯轻易放弃,心想:“这些书信便算被扔掉了十之八九,但只须有一封能为人所察,我便有脱困之望,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须我持之以恒,想来必有重见天日之时。”
岩洞独居,不觉已是一年。这一日,卓清不堪苦寒,堆起柴枝,正想生火取暖,忽听寒风中隐隐传来一阵叫喊之声。卓清忙走到洞口凝神一听,只听悬崖之上断断续续地传来数人叫喊的声音:“卓姑娘……卓姑娘……”卓清大喜,忙开口应道:“我在这儿!”心想:“这声音不是仲谋所发,也不象是我家中的父母师兄,倒似这临安城中的口音,却不知是何处的朋友闻讯之后前来救援?”寻思之际,只听那一人大声应道:“是卓清卓姑娘在下面么?在下南麟帮陈志良奉帮主之命特来相救!”卓清大喜,心道:“原来是南麟帮的弟兄们,怪不得操着本地的口音,却不知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我被困于此?”当下忙从洞口伸头出去,说道:“小妹正是卓清!多谢陈大哥与众弟兄们!”陈志良在悬崖上探头向下张望,已看到了卓清的面容,笑道:“相谢的话先不忙说,在下这便放索下来救人!”当即看准卓清的所在,取来绳索,让兄弟们从崖上垂了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将卓清拉上了悬崖。卓清双足踏在崖顶的坚石之上,俯瞰崖下景物,回想起一年来岩洞独居的时日,恍如隔世。
卓清与众人刚下得望月峰,便见四大高手率数十帮众迎面而来。卓清忙上前向他致谢,问道:“却不知四爷何以得知小女子被困于岩洞之中?”四大高手笑而不答,从怀中取出两卷小木片,说道:“这是你写的么?”卓清一看,正是自己缚在鸟足上的两封书信,说道:“不错,这信正是在下所写,只不知四爷又从何得来?”四大高手微笑着向身后一人一指,说道:“便是我帮中的这位金兄弟昨日从市集之中买了二十余只麻雀来下酒,不想却在这二十余只麻雀足胫之上,发现了两封这般的书信。想来也是金兄弟做事精细,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看也不及细看,便即随手扔了。金兄弟不知姑娘便是枪神卓越前辈之女,得信之后虽感奇异,却也没有急着向我禀告,直到今早回到帮中,这才跟我说起此事。”四大高手说完,卓清便即向那姓金的帮众致谢,那人连称不敢。
四大高手又道:“我看完书信,也大感奇怪,心想武林中姓卓的英雄人物,也只有雁荡山簏的枪神卓越前辈一人而已,这写信之人名叫卓清,又与卓越前辈有关,莫非便是当日与赵兄弟一起入宫追凶的卓姑娘么?一想到姑娘与赵兄弟二人,心下更为挂念,也不及按信中所求持书去寻卓越前辈,便即命陈兄弟带人来崖边查寻,不想还真找到了姑娘。”
卓清道:“我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跳下悬崖,不想人虽未死,却陷于悬崖岩洞之中,进退无路,求救无门,这才想出了这个鸟足传书的办法。幸亏金大哥处事精细,见到了书信,得四爷和众位兄弟相助,才令小妹得脱牢笼。”说罢,向众人深施一礼。
卓清向四大高手问道:“却不知我赵大哥现在又在何处?”四大高手道:“自从当日姑娘与赵兄弟二人到孤山避秦园求医之后,便一直不曾听到二位的音讯,直至今日。但适才帮中兄弟来报,说太行山承天寨的牛皋将军远来临安求救,昨日在城东的鲤跃客栈住得一晚之后,便即快马向西而去,所住客房之中竟凭空多出一具金人的尸首。其人双目外凸,喉头有五指爪痕,正是死于鹰爪功之下。其后又有帮众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形神与赵兄弟颇为相似,绰枪佩剑,骑一匹黄毛老马,连夜出城向北飞驰而去。其人若真是赵兄弟,想来定是救濮陵之急去了。”
卓清说道:“牛叔叔原在岳家军中为将,却为何去了太行山承天寨?且北面之事向由岳元帅全力支持,何以有此忧患?”众人闻言都不禁一怔,四大高手道:“卓姑娘困居岩洞十数月,竟不知我大宋现已失却擎天一柱!”卓清闻言大惊,说道:“四爷是说岳元帅他……”四爷高手点点头,说道:“不错,便在前年除夕之夜,岳元帅为秦桧、万俟卨等人所诬,与岳云、张宪二位将军一齐,死于风波亭中。牛皋、吉青诸位将军因而弃官而去,在太行山承天寨中落草。此番听说金军分三路南下取宋,金兀朮亲率中路大军三十万来取濮陵,意欲由此渡江南下,据说牛皋将军正是为此而远来临安求援的。”
卓清心道:“仲谋素以国难为急,若闻听金人南下,必去阵前效力。”急道:“若果真如此,仲谋确是非去濮陵不可。四爷随行若有良马,请借一匹与我,我这便去濮陵城中寻他。”四大高手道:“卓姑娘且莫心急,可先到我帮中小坐,待梳洗饱食之后,在下自会挑选良马送姑娘北上。”卓清心想:“四大高手为一帮之首,行事极有见地,我只消依言行事,必无大碍。再者,我这身衣裳已穿了一年有余,早已破烂不堪,若再不更换,见了仲谋之面,他又怎能认出眼前这个叫化般的人物,便是他的清儿呢?”当下便即上马,与众人一齐来到春波巷南麟帮总堂。
到得南麟帮中,四大高手命夫人将卓清带入房中,细细梳洗一番,又亲自设宴为她洗尘。宴罢,四大高手道:“在下深知姑娘急欲与赵兄弟相聚,此时也就不多留了。姑娘所需干粮马匹皆已备好,不知姑娘还有何需要?”卓清一想,说道:“帮中若有长枪宝剑,还请相借一用。”四大高手当即命人取来枪剑,交与卓清。
四大高手亲率众人将卓清送到门口,说道:“两军阵前不比江湖厮杀,姑娘此去濮陵,须千万小心才是。姑娘若稍有差弛,即便赵兄弟碍于还情面不说,令尊卓前辈跟前,在下也万万交待不过去。”卓清道:“四爷言重了,我自会一切小心。”四大高手又道:“赵兄弟武艺精良,想来当无大碍,姑娘若能将他找到,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无须着急,只须姑娘与赵兄弟二人无恙,终得相聚。”卓清点点头,道:“四爷的话我都记下了。”当下拱手与众人作别,策马向北急驰而去。
四大高手所赠的马匹虽比不得紫燕马神骏,却也是难得的良驹,到得第四日午时,已赶到濮陵城外。卓清眼见濮陵城已破,城内城外到处都是金兵,不知该往何处找寻赵仲谋才是,遥望远处望岳山上旌旗招展,大旗竟隐隐指向东北,心想必有缘故,忙催马向东北疾行。众金兵见一名女子单骑向北而行,一时都猜不透她是友是敌,也不加阻拦,心想即便此人是敌非友,谅这一柔弱女子,又何足为患?
行未数里,便见前面烟尘大起,数万精甲战阵之中,金铁相交之声大作,隐隐夹杂着酣战呼喝之声。卓清听那呼喝声熟悉之至,似乎便是自己日夜所思的赵仲谋所发,当即纵马挺枪,从重围之外杀入。卓清之父卓越有“枪神”之誉,枪法自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卓清承父之艺,虽未有青蓝之势,但枪法上的造诣却也极高,又如何会将寻常兵士放在眼中,但见卓清红缨闪处,金兵纷纷倒向两边,便如长风破浪一般。众金兵一来是始料不及,二来又是背面受敌,是以人数虽众,一时却也难以抵敌,只片刻之间,便被卓清杀入过半。
金军大将万万料想不到在这等情形之下,竟还有敌将南来冲杀,当下一抖手中狼牙棒,分开军士,驱马来战卓清。卓清见金兵趋退,一员大将迎面而来,心下甚喜,暗想:“与军士厮杀甚是无味,你肯叫他们让道与我交战,那自再好不过了。”当下催马疾进,二马相交之际,那金将一棒向卓清腰间横扫而至,卓清忙横枪架过,未待敌将收棒再打,手中长枪枪杆沿着狼牙棒棒身急挥向下,枪刃一转,竟将对方左手四指一齐斩断!这招名叫“游刃断指”,乃是枪神卓越的独门绝技,世间得见此招之人除了卓门子弟之外,已尽皆死于卓越长枪之下了,故而此招虽是凌利,却不为世人所知。那金将四指被断,直疼得“哇哇”大叫,右手撤棒,急抽出腰间宝剑,反手向卓清背后砍来。卓清回枪一挡,格开宝剑,一枪将那金将挑于马下。
卓清纵马冲入重围之中,果见一人手执银枪、足跨黄马,正是自己一年以来无时或忘的梦中之伴、意中之人——赵仲谋!卓清见了赵仲谋,心下大喜,但见他在戒明双锤催逼之下,已然势穷力竭,全无还手之力,却又不免大为担忧,不禁大叫道:“仲谋……”眼见形势危急至极,当下也不及细想,忙拔出腰间宝剑,疾向戒明脑后射去。
赵仲谋力竭势穷,到了生死的边缘,身体中的鲜血,连同一身的功力,在戒明双锤的催逼之下,仿佛正一点一滴地从身体之中流逝而去……便在这时,耳中忽然听到一声传自远处的亲切呼喊,心头不由得一震:“清儿,莫非是清儿?清儿没死,清儿没死!”这一声呼喊直如天语纶音一般,只一瞬之间,赵仲谋精神大振,凝目向声音来处一望,果见一人挺枪跃马疾驰而来,却不是一年多来自己朝夕思念的爱侣卓清又是何人?
赵仲谋心中苦笑,暗想:“我已是必死之人,纵得在这万军阵前与清儿片相聚,又有何益?清儿若死,岂非因我而累?若得不死,这消魂蚀骨的相思之苦,岂是她所能承受?我自负刚强,尚且于这短短一年之间饱受相思煎熬难以自遣,更何况是清儿这般善良柔弱的一个女子?”一想到自己死后,清儿柔弱无依,凄苦相思的情形,赵仲谋不由得肝肠寸断,心中大叫道:“不可以,不可以!宁教我赵仲谋一人千刀万剐受尽百般苦楚,也不能让我挚爱的清儿受一点点的委屈!”思虑间,不由得制胜之念大盛,仰天大喝一声,将一股不知是从何处涌出的力道,尽数贯注于双臂之上,隐隐似有哀兵必胜之势。
戒明双锤运作之下,只觉赵仲谋全力抵敌,力竭势穷,似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心下正自欣喜,一瞬之间,忽见赵仲谋失色的双眸之中,重又闪出夺目的光芒,同时,一股大力自对方银枪之上传到,疾涌而至。戒明正欲运劲将银枪压下,忽听得金刃破空之声自脑后响起,忙撤左锤回身格挡,只听得“当”地一声轻响,卓清射向他脑后的那口宝剑,在他单锤回击之下,竟断成了三截。
戒明单锤回格,压在银枪之上的劲力剧减,赵仲谋奋力架开金锤,一招“格斧斩将”急递而出……便在此时,但见银枪枪身上先前鲜血流经之处,竟隐隐泛出一层红雾,笼罩在赵仲谋身侧,忽见半空中电光一闪,正击在赵仲谋手中那杆“沸血神兵”之上,跟着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一个晴天霹雳,直震得众人耳膜隐隐作痛。也就在这闪电即过春雷乍到之时,沙场之上,数十万金军万目同瞩之下,一道红光自长枪枪尾之处闪出,在双锤和戒明的头颅之间横掠而过,不曾听得半点金铁交击之声,似乎也未尝将这一式施展间的来拢去脉显现清楚,双锤锤顶和戒明的半个头颅,便已一齐掉落马前。众金兵不知何以转瞬之间,竟会有此剧变,唯有卓清怔怔地望着赵仲谋右掌中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把宝剑,喃喃地道:“沸血神兵……沸血神兵!”心下恍然大悟,暗想:“原来这‘沸血神兵’之中竟然藏有宝剑,怪不得他祖传知遇枪法之中,会有这许多有违常理的招式……”
西汉景帝年间,长安城西二十里外落下一块陨石。此石浑身金光闪闪,虽只二丈见方,却重达数百万斤,景帝见之,大感奇异,于是命人采其石之金,铸成宝剑二口,名曰“双股剑”,后又以此剑赐于第七子中山靖王刘胜,为大汉皇室之信物。其后此剑自刘胜以下子孙相传三百余年,辗转皇裔一十七代以至刘备。相传刘备少时穷困,以织席贩履为生,却藏此宝物不肯变卖,只为此剑为汉朝皇室之信物,存之则尚有兴复天下之望,失之则与寻常百姓无异。其后,刘备虽有关羽、张飞之助,于乱世之中得展大志,成就小功,但仍东奔西窜,未能奠定基业。汉献帝建安七年,刘备于穷困之际,在河南卧牛山得遇名将赵云,与之结为兄弟之好,与关、张同列。之后数年,客居荆州刘表之时,刘备觅得高人,将双股剑熔了,铸成长枪一口,赐与赵云,以示恩宠。刘备此举一则是为了酬赵云之功,二来也是为了拢赂人心,于天时地利相悖之际思得人和,借之以取天下。其时,刘备于汉末乱世之中已纵横三十余年,天下皆闻“刘皇叔”之大名,有无双股剑为凭,已无多大分别。赵云得刘备以此枪相赠,深感知遇之隆,誓死以报。不久曹军南下袭取荆州,当阳长阪一役,打得刘备溃不成军,妻妾幼子尽皆被乱军冲散,不知所踪,幸得赵云奋不顾死,单骑七进曹营,于八十三万大军之中夺得曹操青釭宝剑,救出幼主刘禅,保全了刘备半世漂泊所留的唯一血脉。其后三十余年三国争战之际,赵云凭此一枪一剑两件神兵利器,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立下战功无数,单枪赵子龙威振华夏,名垂数百年而至今。及至赵云晚年,自思二子难当大任,于临终之时,命二子携此枪、剑,献于丞相诸葛孔明,以示不忘兴复汉室,让后人接替奋战之意。诸葛亮执此枪剑,回想赵云一生之功绩,不禁热血沸腾,于是命高手工匠将此枪、剑回炉重造,铸成枪为剑鞘,剑藏枪身之形,并亲题“沸血神兵”四字于枪杆之上,复将此枪赐于赵云长子赵统,以示对赵氏一门的褒奖,这便是“沸血神兵”的来由。十余年后,丞相诸葛亮病逝,蜀汉国势从此日趋衰败。赵云长子赵统武艺虽比不得乃父,却颇富智谋,暗忖以蜀汉之积弱,社稷终不可保,蜀汉若亡,自家门下藏此宝物,早晚必有怀璧之祸,于是暗中觅得高手匠人于沸血神兵之外,浇铸一层铁壳,借以隐藏神兵的锋芒,又根据沸血神兵枪中藏剑的特点,将知遇枪法中的诸多招式一一作了修改变化,写入家传枪谱之中。其后不久,蜀亡魏灭晋继大统,沸血神兵和神兵之秘一直为赵氏子孙代代相传,直至一百五十余年之后,赵统九代孙赵志新英年暴毙,只遗下祖传知遇枪法图册要诣,不及将神兵之秘告于其子,致令神兵之秘由此断绝。其后六百余年之间,赵氏子孙只知神兵之中必有玄妙,却尽皆不知这玄妙究竟何在,故而子孙数十代相嘱,务以参悟神兵之秘为任,直至今日赵仲谋无意之间抽出枪尾的青釭宝剑,方才明白了列代先祖数百年都不曾参透的奥秘。
赵仲谋拔青釭剑将戒明斩于马下,一时间,竟连自己都难以明白这掌中的赤红色宝剑究竟从何而来,正自疑惑之间,忽听卓清喃喃地道:“沸血神兵……沸血神兵!”言语间竟是欣喜若狂。赵仲谋低头一看手中银枪,只见枪身银白色铁壳已尽数剥落,黑黝黝的枪身露了出来,枪杆中空,尾部又短了一小截,与自己右手所握的宝剑一合,正好便是先前那杆银枪的长短模样。赵仲谋瞑目沉思片刻,已明白了沸血神兵之中的奥秘,便是知遇枪法之中诸多先前难以参悟、无可索解、大违武学常理之处,于这一瞬之间,也尽皆豁然开朗,欣喜之下,不禁仰天大笑。
卓清抬头望天,但见晴空万里,又哪有又半点云影风迹,寻思:“这般天时,又如何会有闪电霹雳?难道这沸血神兵现世,上苍竟也为之感应么?”思虑间欣喜不已,纵马赶到赵仲谋身侧,说道:“仲谋,恭喜你终于参透了沸血神兵之秘!”赵仲谋向她动颜一笑,说道:“清儿,原来你竟然无恙,那真是太好了!看来老天对我赵仲谋果然不薄!”言语间的不胜之喜竟似为卓清而发,又仿佛得悟神兵之秘和杀死天下第一高手戒明的欣悦,都远远及不上此时得见意中之人一面。
赵仲谋将青釭剑Сhā入鞘中,与卓清相视一笑,二人一齐催马向南突围。众金兵见二人如此神勇,竟连极负盛名的天下第一高手、大金国师都命丧于二人之手,似自己这般无名小卒,自是更不敢直撄其锋了。当下二人马到,金兵便一齐向两边趋退,口中大呼酣战,务须教带兵的将帅们听到,并非弟兄们不肯奋勇厮杀,实在是对手太过厉害,抵敌不住而已。赵、卓二人杀出重围,向南未驰出二里,便见前面尘土飞扬,又有数万精兵自西面赶到,为首五员大将并列于众军之前,乃是金军帐下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将”。
卓清暗想这濮陵城四周方圆数百里,何以我与仲谋二人一杀出重围,便即又有大军赶来围困?当下遥向望岳山上一望,见王者麾盖之下,一人凭高远眺,身侧一名军士正手执一面青旗不住摇动。卓清心道:“金兀朮亲统大军前来,想来这王者麾盖之下,必是此人无疑!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与仲谋若能冲上山去将他斩杀,金军群龙无首,势必大乱,我二人当可乘乱而走。”又凝神向山下一看,只见数万精兵护卫于前,胄甲鲜明,阵势严谨,与寻常军士颇有不同。卓清寻思:“金军主帅身前,果有精甲护卫,非等闲可攻;但若是任由敌军反复围困,那我二人于这三十万金军之间,又如何能脱身而去?看来只有设法射倒令旗或是射死金兀朮,我二人方能乘乱突围而出。”思虑已定,当即挺枪跃马,直向正中那员金将迎去。
赵仲谋见卓清纵马向前,怕她涉险,当即也一抖手中沸血神兵,催马急进,疾向那金将胸前刺到。赵仲谋此举,一则是为攻敌之所必救,以分卓清之力;二来也是想以二敌一,以这一瞬即过的优势,先除去一敌军一将。不料赵仲谋长枪未刺出数尺,便听得兵刃劈空之声大作,两件兵器竟同时向自己腰间攻到。原来金军主将身侧二将竟也颇为了得,见赵、卓二人夹攻之下,主将难以招架,便各自出手攻敌,定要教对方还枪自救。赵仲谋心想这五将果然非同寻常,若在先前,自己势必难以抵挡,心中如此作想,手下却毫不停留,左手绰枪依旧向那金将胸前攻到,右手顺势拔出枪尾青釭宝剑,向着右侧二般兵器的来路反手一剑劈出,只听得“当当”两声轻响,已将二人兵刃一齐削断!二将万万料想不到来人那杆黑黝黝毫不起眼的铁枪之中,竟然会藏有长剑,非但如此,这长剑竟还是犀利无比、削铁如泥的宝剑!二将手握着半截兵刃,怔怔地不知所措。便在此时,只听那金将“啊”地大叫一声,竟同时被赵仲谋和卓清两杆长枪刺中,一着咽喉,一中胸口,倒于马下。
卓清长枪伸出,在那金将马鞍边一划,挑起弓箭,向赵仲谋叫道:“仲谋,接弓箭!快射山上青旗!”赵仲谋一听,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道:“虽说擒贼擒王,射倒青旗敌军势必大乱,但我一用弓弩,无异于提醒金军放箭,在这三十万大军之中,乱箭一起,任你武艺如何高强,也必被射成刺猬一般!我虽早有意射倒青旗,却一直不敢开弓,便是为此!”但卓清既已叫破,形势逼人,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赵仲谋还剑入鞘,将沸血神兵在马鞍上一挂,双臂一长,已将长弓和箭壶一齐接过。赵仲谋左手持弓,右手刚将箭壶在鞍上挂好,便见先前身侧那两员金将各自扔下半截兵器,也一齐急取弓箭。赵仲谋不及取箭,右手疾点两指,正中二人咽喉,飞虹指指力强劲,三人相距甚近,二人又如何抵挡得住,大叫一声,一齐栽下马来。
赵仲谋侧头向卓清望去,见她此时正与余下二将交战,颇占上风,当下张弓搭箭,对准望岳山头青旗而射。弓如满月,赵仲谋正要将箭射出,却听得“拍”地一声,那张百余石的强弓在他巨力拉扯之下竟被生生折断。赵仲谋大感可惜,但想此处离望岳山山顶相距不下二百丈,自己若不用这般大力,弓虽不会折断,但这箭却是万万射不倒青旗。当下赵仲谋将断弓一扔,右手凌空向前一抓,已将先前二将掉落在地的两张长弓握在手中。此时卓清见他开弓不利,正自着急,忽见他举手之间竟已取来两弓,心下大喜,说道:“仲谋,一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练成了这般神奇的武功!”赵仲谋双弓并举箭扣双弦,回头向卓清轻轻一笑,说道:“雕虫小技,当不值一哂!你也不一样么,一年不见,竟修得如此深厚的内力!几时你若与我交手,我是万万抵敌不住了!”卓清长枪一卷,将一员金将手中的大刀挑得飞了起来,口中笑道:“我内力是有大进,不过却不是自己练出来的,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再跟你讲。”言语间已一枪将另一员金将挑于马下。
赵仲谋力贯双臂,缓缓拉开二弓,寻思:“我少时曾跟父亲学过弓箭之技,虽说不上百步穿杨,但要射落山上青旗,当也不难,只是这三四年间对箭法疏于练习,此时这一箭会不会出丑,实是难以预料。”当下对准山头青旗一箭射去。这一箭开弓有如满月,箭去恰似流星,一箭正中山顶青旗旗索,那青旗顿时掉了下来,斜斜飘向西南。赵仲谋心下甚喜,暗想:“幸好当年良技尤在,未在这许多金人面前出丑。”其实武学之道,一技通而百技皆通,弓箭之技,赵仲谋近年来虽久未练习,但其中的眼光、臂力、准度之类,与枪法、剑法颇有相通之处,再加上他先前本就有极佳的箭术根基,故而今日一试,方知当年功底尤在。
赵仲谋一箭射倒青旗,第二箭便即向麾盖之下的金兀朮射到。金兀朮登临观战,见戒明被杀,三十万精甲尤自困不住一个赵仲谋,心下不禁也深以为虑。忽见山下飞来一箭将青旗射落,心下不由得暗自吃惊:“这小子非但武艺惊人,膂力居然也如此了得,隔得这许多远,他竟也能飞箭射落我山上令旗!”正凝思间,忽见又一支长箭呼啸而来,疾向自己咽喉射到。金人以弓马问鼎天下,金兀朮身为统帅,武艺自也颇为了得,遥见箭来,仰头急闪,总算他避得不慢,堪堪躲过这一箭,只听得“当”地一声轻响,那支羽箭正射在他头顶金盔之上,余势未竭,箭身尤自不住地晃动。金兀朮眼望着头顶的羽箭,一条性命似已被吓去了半条,在身侧亲兵的护卫之下,急退入山后,心下尤有余悸,暗道:“赵仲谋果然好厉害的身手!”
赵仲谋见青旗已落,金兀朮也已退去,当下纵马赶到卓清身侧,一枪将那金将挑于马下,回头向卓清一笑,叫道:“清儿,快跟我来!”催马向前疾冲。赵仲谋左枪右剑,枪剑齐施,全力拼杀,在数万金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与卓清二人一齐冲出重围,纵马南行。
二人并骑急驰出三四里地,人马疲累已极,忽见前面十数里外一座青郁的高山拔地而起,山顶一面大旗迎风摇曳,上书三个大字:承天寨!二人大喜,便即纵马向承天寨而行。赵仲谋催马未行数步,只觉得紫燕马前足一软,四蹄竟已踏入了陷马窟中,便在此时,东西两侧树林之中顿时冒出数千金兵,张弓搭箭,一齐对准赵、卓二人,一员金将从大树后转出身来,在马上高声叫道:“你二人听着:我家元帅敬重二位也是当世英雄,有意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二人下马来降,我家元帅自当重重相待;若是不然,本将军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教你们瞬时变成刺猬一般!”
赵仲谋低头看了看陷在坑里的紫燕马,只觉到得此处,实是山穷水尽,再也无路可逃了,即便自己武艺再高十倍,也难脱这万箭穿身之难,心想:“今日我已是有死无生,清儿却尚有脱身之望,当如何想个计策,护得清儿安然离去才是?”回头向卓清低声说道:“清儿你快走,休要管我!”卓清微微一笑,似乎对生死早已不再萦怀,柔声问道:“此时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你肯舍我而去么?”赵仲谋闻言一怔,心想此时危急万分,你缘何还要问此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即心道:“若真是易地而处,我自是不肯舍下清儿独自逃生。但我是男儿之身,于你我二人间自当多担待些,你一个柔弱女子,又怎可如此作想?”心中如此作想,一时间不知当如何说与卓清知晓,却听卓清柔声道:“今日能与你死于此处,上报国恩,下酬知已,清儿于愿足矣,再无奢求!”言罢,脉脉凝望着赵仲谋的双眸,深情无限。
赵仲谋心知卓清心意已决绝难勉强,手执沸血神兵,仰天长叹,心道:“不想我赵仲谋和爱侣清儿,竟死于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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