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仙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司主是有些凄惨。”
倾瑟赞赏地看了男神仙一眼,道:“还是仙友你甚懂我。你说下个凡也就罢了,本司应付得来,可那要应付的人偏偏是君玖上神,本司还真拿他没个法子。”
“哦?此话怎讲?”
“唔据本司自身之经验,君玖上神黑心黑肺坑货一流,本司被他整得惨不忍睹,实属不是他的对手。”
“……司主言重了。”
“哪里言重,本司不打诳语。”
(四)
闲闲说话间,很快倾瑟与男神仙二人就要到了前厅。
这一段路走下来,倾瑟私以为,今日遇上的这个男神仙言谈举止十分恰当得体,是个不错懂礼数知分寸的仙家,用来日后作伴也未尝不可。
将将走到前厅门口时,倾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仙友修行于何处,姓甚名谁?下回本司也好上门拜访。”这不先让男神仙留下姓名,日后还怎么联系。这一点倾瑟想得委实周到。
恰逢此时,前厅内一声糯糯的叫喊传进了倾瑟的耳朵里:“神仙!神仙!这里,我在这里!”
倾瑟循声看去,原来却是小龙孙正坐在一桌边,见到她似十分开心,不安分地扭动着小身体。
南海龙王见倾瑟和男神仙到了,连忙起身亲自迎接,冲倾瑟拱手道:“啊呀啊呀,司主人可算来了,小王刚还思忖着司主何时该到呢。”
倾瑟和气笑道:“龙王客气了,龙王喜得爱孙好福气,恭喜恭喜。”
龙王面皮上的笑都堆得一重又一重了,继而转头又对倾瑟身边的男神仙拱手道:“君玖上神远道而来,小王不胜欣喜,不胜欣喜啊!”
男神仙亦回了一个笑:“哪里,本君与幽冥司主来得迟了些,龙王莫要见怪。就是不知龙王可有为我二人留两杯薄酒?”
老龙王忙抬手往里请,道:“诶上神言重了言重了,二位快快往里请!”
就只有倾瑟一直傻愣在原地。
君玖走了几步,侧过身来,弯着细长的眸子睨着倾瑟道:“不是过来做仙会么,眼下到了前厅了司主为何却不走了?”
倾瑟直勾勾盯着君玖,问:“你说你是谁来着?”
君玖面皮上挂着温沉的笑,道:“本君不才,正是青丘君玖。”
章三十五 出门不幸
(一)
君玖面皮上挂着温沉的笑,道:“本君不才,正是青丘君玖。”
恰恰是君玖那堪堪一笑,道了句“本君不才,正是青丘君玖”,害得倾瑟无风自乱,脑子里的系列与男神仙搭讪、寻个伴之类的想法瞬间被打回寂寞的原形化为泡影。
见倾瑟站着没动,君玖抬了抬眼稍,淡淡笑问:“司主似乎很吃惊?”
此时坐在里边的小龙孙急了,继续叫道:“神仙你到底看到我没有,我在这里你快过来!”龙王适时地喝止住了他。
倾瑟回过神来,垂头捋了捋裙摆,径直掠过君玖,抽着嘴角低声道了句:“君玖上神别来无恙。”
君玖回了一句:“劳司主挂记。”
倾瑟上前一落座,龙王怀里的小龙孙就不大安分地扭动着小身体想要往倾瑟这边蹭,龙王斥他他也不听。倾瑟便冲着小龙孙勾了勾手指头,小龙孙立马爬到了倾瑟的怀里。
老龙王歉意地冲倾瑟笑道:“小孙顽劣,让司主见笑了。”
倾瑟捏了捏小龙孙头顶的茸角,小龙孙ρi股上的龙尾巴配合地甩搭了几下。她道:“小龙孙生得活泼好动,是龙王好福气。”
谈话间,君玖已然入座。好巧不巧就在倾瑟旁边。
倾瑟将小龙孙还与龙王,僵硬着嘴角,低低道:“此处拥挤,怕怠慢了上神,上神可去其它桌。”这龙宫的前殿宽敞得紧,其中安放的小桌几大多是两三仙家为一桌,而倾瑟这桌就只有她和君玖。
君玖闲适地添了两杯酒,懒懒道:“本君就喜这桌。”
倾瑟道:“既然如此那本司就不扰上神雅兴了,本司另寻他桌。”说罢她就欲起身。
可这将将一动作,倾瑟还未来得及站起来,君玖冷不防地就捉住了她的手,又将她扯了回来。
霎时君玖手上那温温润润的触感就传到倾瑟的手上来。倾瑟越想挣脱君玖就握得越紧,她实在忍不住了便蹙眉冷声低问:“直说罢,你想怎样?”
君玖挑起唇角,递了一杯酒过去,道:“自然是想与司主喝两杯。”
倾瑟道:“你这般捉着本司的手,让本司如何喝酒?”
君玖沉吟了下,道:“唔莫不是想让我喂你?”
倾瑟眯着眼看了看他,随即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端起一杯酒便仰头而尽。
“你放开我。”她冷冰冰道。
“你我还有些琐事未解决,不能放。”
倾瑟挑眉:“一些琐事?莫非就是那凡尘之事?”
“正是。”
“虽说本司坏了上神的下界劫数,可也已经尽力挽回,上神也多亏得本司才能成功历劫归来,你我算已两清。若上神非得以此事来感激本司,那大可不必,本司向来慈悲为怀施恩不图报。”
君玖了然笑了笑,道:“司主说得在理,那就不说那凡尘之事,今日权且是本君想邀司主一同吃酒,司主需得赏脸才是。”
“……”
(二)
早前倾瑟就已经料想到了,这君玖上神面皮生得无可挑剔性子亦清傲无双,可他却也实打实是个黑心黑肺的家伙。他知晓是自己坏了他的凡尘劫数,定是来找她算账明里暗里实施疯狂的打击报复了。
南海龙宫的这一顿饭食下来,倾瑟委实是憋屈得很。
偏生龙王又想得周到,饭食过后便在后花园子里张罗了一场茶会,边赏景边饮茶实为神仙之一大乐事。还好,来这里的许多仙家大都认得君玖,这不一得空就凑过来寒暄。
倾瑟才有了机会有多远就离他多远。
远远儿地看着君玖被仙家们围在一处,举止一派云淡风轻,倾瑟闷头灌了几大口茶,觉得郁卒消了些,这才转身离去。
不想将将走完一条回廊,就有人阻去了她的去路。
执画似晓得她会自此路过一般,竟先在此地等着了,高挑的身体斜斜靠着廊柱,挽着双手斜抬起眼梢睨着倾瑟。
倾瑟捏了捏鼻梁,叹道:“看来今儿本司着实是不宜出门。神女这又是来奉劝本司了?”
执画双目一凛,下一瞬忽然闪身至了倾瑟面前,抬手便像倾瑟挥去,手指上夹着强烈的仙光。
倾瑟唇角淡淡一挑,随之丝毫未让人看得清她是何时出手的,竟冷不防地就捉住了执画的手腕,使得执画面色一顿。执画冷声道:“我说过让你离君玖远一些,不然我执画不会再对你客气!”
倾瑟轻轻佻佻道:“如何,莫非是想与本司在这南海龙宫动手不成?嗯本司倒是无所谓,若要是坏了你们青丘的名声,那就不大好了。怎么说也是青丘神女,本司还真不晓得就凭这体识是如何当上神女的。”
“哼。”执画甩开了倾瑟的手。
倾瑟也不恼,闲闲道:“来神女给本司说说,本司如何惹着你了?说起来本司与你们君玖上神着实有缘分,前一刻听你说起他,后一刻我们就见面了。呲执画仙子啊,容本司多嘴一句,你这般警惕本司与君玖上神走得近,莫不是真的倾慕上神以至于横生醋意?”
执画的面色愈冷了些,道:“司主果然如三界传言的那般,冷血无情,还能这般事不关己地说起上神,执画当真是佩服。”
倾瑟眯了眯眼,道:“本司无心,莫不是执画仙子不知道?因此本司对你们君玖上神不感兴趣,若执画仙子硬要以此事再来叨扰本司,这该不留情面的人就是本司了。”
倾瑟离开时,只听执画在背后幽幽道了一句:“他就不该如此惦念着你。”她脚步顿了顿,仍旧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未曾向龙王知会一声,便径直回去了自己的幽冥境。
惦念着她?不过是下个凡历个劫,转身一场戏而已,有什么值得惦念的。
(三)
回到幽冥,寒生便迎着倾瑟回了幽冥宫,随口问:“司主今日去南海如何?”其实他是想知道,他的幽冥司主去到南海面对那么多仙家,有没有受到排挤人缘不善。
倾瑟揉着眉心,道:“南海的小龙孙本司倒是颇为喜欢,其余的没多大印象。本司有些乏,去歇一歇。”
“司主。”寒生及时叫住了她。
倾瑟侧了侧头:“怎么?”
寒生道:“忘川河那边来了一位仙家,在司主回来时就已经到了,现一直守在那里,道是要向司主你赔罪。”
倾瑟蹙眉:“本司不是说了吗,谁都不许靠近那里。”
寒生作揖:“是下官失职,但下官委实拦不住。”
“你将将说他来赔罪?赔个什么罪?”倾瑟思量了下,霎时想起了某个猥琐老头来,遂问,“来的人可是司命星君?”
寒生闷了闷,道:“司主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起赔罪一事,倾瑟不得不第一个想起司命星君那瘟老头来。倾瑟想来得过且过,除了司命神君她还真不记得有别的谁得罪过自己。遂她就和寒生一道过来看看。
但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司命神君何等狡猾,岂会乖乖跑到她幽冥境来受死?
到了忘川河彼岸,那里花开不败。月凰绽开的一朵朵如血一般绯红的花朵,一朵都不曾凋落,远远看去,被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尤为不真实。
树脚下,一抹修长的雪白身影正立在那里。手轻轻抚过那些月凰花之后,就一直静静地立在三生石旁,看着三生石上边刻画的景象。
那是他与倾瑟在凡间时的光景,历历在目,愈看愈清晰。
倾瑟未走近,就在河这边停住了脚步,抬眼便看见了君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面皮硬是生生僵硬了下来。
倾瑟眯着眼道:“寒生,真是越来越胆大了,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仙家你也敢将他留于此处?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寒生恭敬道:“下官不敢。”
倾瑟利落地甩袖,转身往回走,边吩咐道:“将此人给本司送出幽冥,不许他再接近忘川河彼岸半步,否则本司先撤了你。你且告诉他本司素来与青丘无冤仇,赔罪之说实属滑稽之谈。”
“是,司主。”
(四)
倾瑟走后,寒生飞往了彼岸。对着专注的君玖作揖道:“想必上神已经听到结果了,上神莫要让下官难做。”
君玖挑了挑眉头,随即摘下一朵月凰花来,托在掌心里,淡淡道:“她何时变得这般别扭。”
寒生耿直道:“下官近身跟随司主已有三万年,司主脾性一向如此,下官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还请上神慎重言辞。”
君玖不变喜怒道:“你乃幽冥的判官,司主何须你近身伺候。”
寒生道:“话虽如此,但司主习惯下官近身伺候。下官亦觉十分荣幸能为司主分忧。”
君玖侧着干净的眼珠,十分清淡地挑了寒生一眼,自他身边走过,道:“本君不喜你与她走得太近。”
寒生弯身拱手:“恭送上神。”
倾瑟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往后她幽冥境与青丘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得逍遥自在。和谁打交道都可以,就是千万千万莫要和青丘那帮狡猾的狐族有什么来往,不然到时遭了狐族的算计还不自知,委实可怜。
只是不想,才过了不过八九日的光景,幽冥境就又来了一回客。这客还是打青丘而来,傲慢无礼。
此人便是执画。
倾瑟原本想打发执画走人,可执画又不易打发。最终在幽冥宫前殿,执画见到了倾瑟。
彼时一见面,执画就丝毫不耽搁,干干脆脆利落大方地出手扔给倾瑟一样东西。倾瑟掌心一敛,接了过来,弯了弯眉眼,道:“唷,这是给本司送好东西来了?”
倾瑟打开来一看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一张柬帖么,而且还是君玖上神几日后的生辰请柬!
执画道:“东西我已按照上神吩咐送到幽冥境,至于司主当日去与不去还可另当别论。”她抬眼看着倾瑟,“当然执画以为,司主不去甚好。”
倾瑟撑着下颚,似笑非笑道:“仙子这话说得实在,本司若去了还真怕将你们青丘的仙客们都给吓跑了。唔这样罢,你且代我向你们上神回句话,就说本司先恭喜贺喜上神生辰,但当日本司要出幽冥境去行公差,不得空。”
执画笑了一声:“这可是司主你说的。”
倾瑟笑着点头,道:“本司向来说话算话。”随后目送着执画洋洋洒洒地离开了幽冥。
君玖啊君玖,本司向来与你无冤无仇,你就让我得过且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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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六 青丘之月凰【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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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日,倾瑟让鬼差将幽冥境上下的折子呈上来,然后坐在殿内安安静静一丝不苟地批折子。
不一会儿,就有鬼差来报,道是青丘派人堵在了黄泉路口,要来接倾瑟去青丘参加仙会。
倾瑟才想起,原来这日是君玖上神的生辰。遂她手执黑玉笔继续在折子上批注,头也未抬便声无起伏地吩咐道:“将其轰出黄泉路,本司今日闭关,不见客。”
“是,司主。”鬼差领命下去,殿内复还安静。
然这份安静未能持续多久,便被一阵清幽的兰香给打破了去。
倾瑟蹙眉,身后之人缓缓弯身而下,一只莹润修长的手竟大胆地握住了倾瑟执笔的手,并带着她的手在折子上轻轻勾勒。
“本司说了今日闭关不见客,上神莫不是有意冒犯?”倾瑟沉幽幽道。
“原来司主喜欢看这些,唔批注的字亦写得十分漂亮。”
倾瑟僵着面皮放下笔,侧目道:“不知上神来幽冥又何贵干。本司倒记得,今日是上神的生辰,该好好呆在青丘接受各路仙家的贺喜才是,为何却跑来我幽冥?”
“亏得司主还记得今日是本君的寿辰,那本君倒要问一句,本君遣仙婢来邀司主入青丘,司主为何将她们全部赶走?莫非是不想卖本君一个面子?”
“不是说了么,今日闭关,本司有如此多的折章要看,不得空。总不能让他人替本司阅这些,啧难不成上神想替本司阅不是?”倾瑟撑着桌沿站起身来,转了过去正对着君玖,似笑非笑地挑起唇角抬眼看他。
不想,这一看倾瑟却愣住了。两人隔得十分近,君玖只稍稍低着头,只需微微一倾身,就能碰到倾瑟的唇。
倾瑟身体往后仰了仰,眯着双目问:“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样不好看么?”君玖拂了拂他那头雪白银长的头发,头顶上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动了动,道,“今日有些不同,狐族生辰之日皆会这样。”
倾瑟走到殿侧的桌几边,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淡淡道:“狐族在生辰之日还有如此变化,今日本司委实大开眼界。噢对了,难得上神亲自前来,本司就祝上神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扬了扬眉头,继续道,“这贺也道了,上神请回罢,本司还得继续料理幽冥琐事。”
“就这样?”君玖跟着走了过来,亦顺手端起桌几的那杯清茶,毫不讲礼地往自己口中送去。
倾瑟眯着眼,盯着君玖拈茶杯的那只手,道:“不然你还想怎样?我不会随你去青丘。”
君玖细长的狐狸眼闪了闪,随即向倾瑟摊出手去:“本君要贺礼。”
倾瑟胸口起伏了两下:“想要什么?”
“你。”
“……”
(二)
君玖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随即伸手竟向倾瑟的面皮抚去。
倾瑟自是一脸戒备,待君玖还未碰得到她,便立马捏出仙诀霎时闪开身去,停留在大殿的另一侧。
然而……可恶的然而……君玖却似预先晓得倾瑟会怎么做一般,就先一步撤到了倾瑟身后,倾瑟未反应及时,还以为自己远离了君玖,不想霎时君玖自她身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
“喂你——”
不由分说,下一刻君玖捞起倾瑟便飞奔出了幽冥境,直往青丘而去。
祥云之上,君玖一手禁锢着倾瑟的双手,一手懒洋洋地抚弄了下长发,斜侧着细长的双目笑睨着倾瑟,道:“司主勿要害怕,本君没恶意,只不过想请司主去我青丘坐坐。”
倾瑟咬牙:“有你这般请本司的么!”
倾瑟挣了挣,君玖就紧了紧。他云淡风轻道:“本君不是没想过要好好请司主过来,但司主又是闭关又是阅折的,本君只好如此了。”
“你放开我!”倾瑟抿唇,脚下聚了一道仙光往那祥云上一跺,霎时祥云抖了两抖。
君玖眯了眯眼:“你给我安分——”话未说完,祥云就如倾瑟所愿竟破了一个洞,然后就载不动两人,变成一抹轻烟随风散了去!
结果君玖和倾瑟两人的身体迅速往下掉。
君玖低沉着嗓音道了句“你还真是爱别扭”,眼疾手快地自天边又撷来一朵云,云朵飘飞到两人的脚下,这才停止了下落,又往天上飞了去。
倾瑟哼了一声:“谁让你这般捉住本司不放,你若放开我,我权且不与你计较。”
哪晓得君玖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变本加厉,手搂过倾瑟的腰肢用力一带,就让她的身体贴近自己的,抿着唇笑得一脸闲适。
倾瑟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君玖轻佻魅人道:“司主若敢再乱动,本君就轻薄你。”
“你敢。”
“想试试?”
“……好了,本司未曾去过青丘,今日有空得去一次,实属本司之幸。还有上神,你头发乱了,快松开我,伸手去弄一弄。”
“不如司主替本君弄。”
“……其实也算不得有多乱,风一吹,又柔顺了。上神这银发生得委实好。”
(三)
“那是什么?”倾瑟站在云头上,往下一看,整片山头皆生长的光秃秃的树枝干,无花无叶冷清得很,但却又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君玖咳了两声,淡淡道:“不过是一些将枯的树而已,不论我花多大的力气,却仍旧是种不活它们。这里已是青丘境内,过了这座山头便是仙会场地。”
倾瑟顿了顿,却道:“停一下,上神且带我下去瞧瞧。”
君玖本想阻止,可倾瑟执意要下去看看,他虽无奈,还是带着倾瑟在那片山头落了脚。
只是倾瑟靠近了那些树枝之后,满目震惊。手有些颤抖地抚上枝干,问:“你哪儿来的这些树?”
君玖安沉道:“自己种的。”
倾瑟认真地看着君玖:“为什么?”因为这些并非一般的树,而是每一株皆是她幽冥境之独一无二月凰树!月凰树能生长在这片青丘的土地上,虽说无花无叶,却也没瞬间枯死,实属难得的奇景。
君玖稍稍仰头,抬手拮住一支枝桠,手指兀自在上边摩挲了几番,方才眯着眼开口道:“皆说幽冥有月凰,绝世而无双。本君偏偏不信,若有心,就是本君这青丘亦能生得出惊世绝美的月凰树。只可惜,果真如三界所传言的那般,月凰,出了幽冥,不复月凰。”
“且莫说我幽冥境的那株月凰三万年不曾开花,如今好不容易结出了花苞亦是用本司的仙法吊着才能开花”,倾瑟挑了挑眉看着君玖,淡淡扬起唇角,“君玖上神倒是好好给本司说一说,种的这满山的月凰,是个什么意思?莫非还真想在此地种出一株能开花的月凰树来?”
“是个什么意思”,君玖定定地看着倾瑟,“自然是本君喜欢得不得了。”
倾瑟笑了笑,道:“也难怪,见了我幽冥境的月凰树的,没有哪个不喜欢。眼看着这些树迟早枯死,当真有点儿可惜了。不过,本司可以帮你。”
“如何帮?”
“我若不让它们死,它们自然是死不得。”倾瑟弯着眼,眼里难得有一丝一丝光亮的神采,发丝屡屡飞扬,继而抬手轻轻触碰月凰的枝桠。
转眼之间,被倾瑟碰到的月凰就似获得了生命的源泉一般,逐渐变得有生气了起来,竟开始抽绿,生出一些嫩色的小叶子来。
只听倾瑟缓缓又道:“今日本司替你救活这一片月凰树林,权当是送给上神的贺礼。只是上神勿要期盼这些树能开花就是,它们开不了花。”
君玖就站在倾瑟的侧后,面上神情柔软万千,狐狸眼百转千回地看着她的侧脸,低低道:“总有一天,本君能亲自见到她替本君开花。”
倾瑟拂了拂发,伸手去碰另一棵树,道:“上神还是莫要抱太大期望的好,不然到时徒劳一场空难免让人心怀失落。就拿本司幽冥境的那株来说罢,等了三万年才结出一丢丢花苞来,若不是本司用仙法,大抵花苞还未开花又会凋谢干净。”
“是么。”
“噢对了,既然我在这里,就不随上神去仙会那边了。上神独自回去罢。”
“万一你跑了呢?”
倾瑟挑唇道:“日落时分,你再回来。记得带上两坛子好酒,好好款待本司。”
“一言为定。”
(四)
结果君玖驾云一走,倾瑟立马坐下来,摊着双手。
随着仙光自手上冒出,她的指尖竟一朵朵绽开了红色的月凰花。她自己就是一株月凰,若用她的养分散到这片山头上,这些半枯的月凰树就会活过来。
然,做这一切,两个时辰都花不到。
随着仙光流动,倾瑟满意地看着大片月凰树缓缓复苏。她得意地眯着双目,心道,君玖啊君玖,本司不想与你过多纠缠,你且安安心心回去过你的寿辰,我没时间与你耗,这便告辞了。
只可惜啊只可惜,真真是失算。遇上一只破狐狸,你就永远别想和他比狡猾。
倾瑟往林子外走去,才没走几步,连祥云都未来得及招,君玖就已经手拎两坛子酒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他似心情不错,婉转道:“本君是想着自己回去做仙会热热闹闹的,而让司主独自一人在此处替我拯救这些树木,委实是过意不去。怎么说来者是客,本君可不能怠慢了去。这不还没到日落,恐司主口渴就给送来了些水酒。你说这来得早还真比不得来得巧,本君这一来恰恰就赶上司主完事了。”
倾瑟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她头大地揉着眉心,道:“上神委实来得巧,来看看本司救的这些月凰可还满意,若满意本司就不打搅了。”
君玖沉吟了下,道:“唔,我不满意。”
倾瑟嘴角抽了抽:“何处不满意?”
君玖银发丝丝拂风扬起,挑着细长的狐狸眼,若有若无笑道:“若是本君说满意司主可就要走了,那本君如何能说满意?”
倾瑟手握成拳,幽幽道:“君玖,你究竟想怎样?我与你素无瓜葛,不过人间有了些不愉快,你还当真与我过不去了是不是?”
“不愉快?”君玖兀自走到一株树下,白衣袭地,拂了拂衣摆干脆坐下,纤白的手立于膝上撑着下颚,垂着眼帘道,“本君却觉得人间能遇上司主,颇为有趣。只是最后,司主对本君太狠。”
倾瑟不自禁愣了愣。仿佛自君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抹淡淡的落寞,只是眨眼而逝。
君玖扬起下巴,眯着眼对倾瑟绝代风华地笑,对她招手:“过来陪我坐坐。”
章三十七 上神也求婚【第二更】
(一)
君玖扬起下巴,眯着眼对倾瑟绝代风华地笑,对她招手:“过来陪我坐坐。”
这一笑,倾瑟突然就有些老眼犯花,连脑子也跟着犯傻了。有那么一片刻,她竟觉得若是能找如此个人做伴也不是一件十分吃亏的事情。
倾瑟一手叉腰一手捏着鼻梁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君玖,不住地抽搐着嘴角。她在想什么……这可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人间又不是没见识过,他杀了自己的凡人全家……
“过来。”
倾瑟冲他摆摆手,边走边道:“不了不了,本司这便回幽冥境。上神不必相送。”话一出口,她那摆手的动作还未停得下,君玖就倏地自她后边猛然握住了她的手。
结果君玖硬拽着倾瑟一路往林子深处走去。
倾瑟终于有些气急败坏起来:“君玖你给我停下!你这人到底讲礼不讲礼,为何一直对我纠缠不休?喂我欠了你吗,再怎么也该是你欠我的罢,我未找你你倒先找起我来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君玖那长长的银色发尾扫过倾瑟的面皮,他头顶的狐狸耳朵动了动,随即停住了脚步突然转过身来,倾瑟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只听君玖垂着眼帘,道:“若我不来找你,你怕是对我有多远就躲多远了,自你回幽冥境到现在百余年已过,你都未曾来找过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我怎么能允许你一直对我这般下去?”
倾瑟甩开君玖的手,蹙眉道:“上神还请注意分寸,本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我本就无交集,凡间事一了,自然各不相干。”
“凡间之事一了,各不相干?”君玖眯着眼,手拂过倾瑟的发,“司主说得好生轻巧。你可是在怨我?”
“怨你?何来这怨之说?”
“在怨我负了你。”
倾瑟怔了怔,撤离君玖的手,眼底隐隐含着些许怒意:“你在胡说什么。本司不过是犯了错被天帝罚下凡体验人间百态,与君玖上神也不过一场人生短戏,若换做是他人亦是一样的结局,何怨之有?莫不是君玖上神还当真了不成?”
君玖挑眉:“这当真又有何不可?本君就是想与幽冥司主继续前缘。”
说罢,下一刻君玖便倾身上前,一手揽住倾瑟的腰,一手禁锢住她的头,薄凉的唇瓣就欺压在了倾瑟的唇上。
倾瑟瞠大了双目,愣是反应不过来。一阵一阵幽幽的兰香,似能锁住人的心神一般,惑乱她平日里一点点积累起的淡定和稳重。
君玖便在倾瑟傻愣的状况下,在她的唇上流连忘返辗转反侧。舌轻轻舔过她的唇廓,令她浑身一颤。
倾瑟刚想说“放开”,哪晓得却让君玖流连的舌得以机会趁虚而入,一下滑进倾瑟的口中,搅得她天翻地覆。
君玖将她紧紧抵在一株月凰树下,拥着她一丝一毫也不松手。她无力之际,抬起手,五指穿Сhā进君玖那一头银白柔顺的长发中,长发自指缝里倾泻,她拽紧又拽紧。
(二)
君玖放开了倾瑟,双臂撑于树干上,仍旧是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随后轻轻喘息着,弯着晶晶闪闪的狐狸眼看着倾瑟,他的唇因方才的缠绵而变得粉红灼润。
倾瑟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气极却又淡定如斯,只眯着眼冷冰冰地瞪了君玖一眼:“你,给本司记着。”
君玖微微一笑:“本君记性好得很。怎样,幽冥司主嫁给本君如何?”
倾瑟一把打开君玖撑在自己身边的双手,理了理衣裳,侧着眼珠子哼声道:“本司虽几万年未曾寻得一两位男仙友作伴,但本司万万也不可能饥不择食。”
“唔,司主觉得本君不够好么?”
“差劲极了!”倾瑟咬着牙道,随后招来一朵祥云便爬了上去。
身后君玖道:“罢罢,来日方长嘛,求婚这一事马虎不得,本君会从长计议,然后再慎重与司主求一番。若司主还不答应,本君不若先寻个时机将生米煮成熟饭。”
倾瑟怒:“你敢胡来,本司先办了你!”
“咦司主这么快就走了么,不喝酒了?”
“喝你妹!”
倾瑟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幽冥境,这一将将路过黄泉路口,守路的鬼差还未来得及行跪礼,倾瑟便一口气吩咐道:“不用跪了,给本司好好守好这里,不许放任何一个闲杂人等进来!谁若敢硬闯,就给我打!”
一干鬼差梗着脖子嚎了声:“是!”
好你个君玖,本司难得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不找你寻仇,还特意给你面子给你台阶,你还给本司蹬鼻子上脸了!
这头倾瑟将将板着脸回到了幽冥宫,寒生便携着生死簿前来询问。他弯了弯身作了个揖,瞧见倾瑟脸色有些不对,但还是斗胆唤了一声:“司主。”
“什么事,说。”
寒生翻开了生死簿,道:“回禀司主,有一凡人女子在人间几度寻死未果,阳寿又未干净,秉承着幽冥境百余年来普渡苍生的良好作风,下官特来请示,是否需将女子的寿命改一改。”
这改寿命一事,倾瑟好了伤疤可还未忘记了疼,如今这横生出的君玖无赖一事不正是当初她错改了生死簿而引来的赤条条的报应吗。但她也向来喜成全凡人。
遂倾瑟蹙眉问:“凡人女子有何要紧的身份没?”
寒生道:“没有,就一不算富有的人家里的小姐。”
倾瑟又问:“那为何要几度寻死?”
寒生道:“凡人女子被人逼婚,一时想不开。”
“逼婚?”倾瑟眉头跳了跳,霎时不自禁想起了某只狐狸来,“那还真够可怜的,这个可以死。快快让她死,也好有个解脱!”
“是,下官立马改阳寿。”说着寒生手指一捻,就捻出一只笔来,在上边勾勾画画了几笔。
(三)
“司主——禀告司主——”
倾瑟黑着眼圈,吼了一声:“本司再说一句,谁敢走那黄泉路入我幽冥,就给我打,往死里打!”
这几日她是被君玖那厮给烦透了,今日亲自往幽冥境送来这个明日又亲自往幽冥境送来那个,黄泉路上的鬼差是如何都拦不住,惹得倾瑟就只剩没有亲自将那货给一脚踹出幽冥境去。
来人缩着脖子弱弱地道了一句:“是天帝来了。”
倾瑟扶着额头,问:“天帝驾到为何没人通报?通天道不走,走黄泉路做什么。”
“天帝是一个人来的,说是不喜身边有人跟着,又想体验体验人死入轮回的乐趣,遂独自走了黄泉路。”
倾瑟道:“还不快去收拾收拾恭迎天帝。”
“不必了,孤已经到了。”大殿门口闻声走进一身紫衣华贵的天帝,步子不急不缓风度翩翩,面皮上挂着温和中透着些魅然的笑,走过前来禀报的鬼差时,顿了顿,随后呲了一声,“嗳孤不过是让你这小小的鬼差来知会你们司主一声道孤千里迢迢来了幽冥了么,这孤都走到幽冥宫了,怎的这点小事你还没办好?”
小鬼差闻言,扑通一声给哆哆嗦嗦跪了下去,乞饶道:“天帝恕罪天帝恕罪!”
天帝摆摆手:“得了得了,孤与你们司主有要事相商,你不可再跪在此地打扰孤与你们司主,快快出去。”
“是是是!”
倾瑟继续扶着额头,忧郁地叹了叹。这老不要脸的天帝,净爱装模作样地欺负小辈。
她这一叹,天帝就不乐意了,三两步走到倾瑟跟前,道:“司主你叹什么气,是不是不想孤来幽冥境?”
倾瑟皮笑肉不笑,弯身行礼道:“哪里哪里,天帝好不容易来一回幽冥,是我幽冥的福气。只是倾瑟有失远迎,怠慢了天帝,实属倾瑟罪过。”
天帝走近了些,抬手托起倾瑟,看着她浅浅含笑道:“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司主憔悴得如此厉害?噢莫不是听闻孤不日将要娶凤族的仙子为天后,所以愁得茶不思饭不想了?”
倾瑟一口道来:“天帝要纳天后,乃三界之大喜事可喜可贺,倾瑟又怎会因此徒生烦恼……”话说到一半,倾瑟才愣住,回味了过来,怔怔地抬头看着天帝,“果真要娶凤族仙子要纳天后了?”
(四)
倾瑟的心窝子本就是空空的,听了天帝的一番话之后除了讶异并未有太多其他的感觉,充其量也只是空得更厉害些罢了。
天帝伸手难得亲昵地替倾瑟拢了拢发,弯着眉目问:“是不是舍不得孤娶她人?”
倾瑟侧了侧头,刚想道一声恭喜贺喜,天帝却又笑道:“不过孤是骗你的。嗳孤纳天后的事情还是先缓一缓罢,孤还等着司主回心转意呢,所以我们先不谈天后,就只谈谈司主。”
倾瑟狐疑地看了天帝一眼,问:“有什么好谈的?”
天帝翘了翘嘴唇,挑着眉梢若无其事地道:“孤听说近来幽冥境颇不宁静,幽冥司主被缠上了,可当真有此事?”
倾瑟抽了抽嘴角,汗颜道:“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据说君玖上神可是要向你求婚?你答应他了没有?你可有丁点喜欢他?”
“……我该回答哪一个问题?”
天帝心伤叹气:“嗳~初初孤让你下凡不过是想让你体验一下尘世的多情多绪,毕竟是孤有亏于你,但孤万万不想你与君玖上神有任何纠缠。若倾瑟你还未取回自己的心就被君玖上神给拐去了,那孤可就亏大发了。”
倾瑟面皮抽搐:“……天帝太、太言重了……”
天帝极其认真地看着倾瑟,叮嘱道:“虽说君玖上神来幽冥境求婚孤实在不好正面干预他的婚姻自由,但孤可得先说一句,在取回心之前你不可答应他的求婚,万一取回心之后你又发现自己还是倾慕孤的呢,所以孤的天后位置也先空一空……”
倾瑟侧头不去看他,幽幽道:“不答应也好答应也罢,如何还能取得回心呢?”
天帝长臂一揽,冷不防将倾瑟揽进他怀里紧紧搂着,嗅着倾瑟的发香在她耳边低低道:“如何取不回,孤说能取回就能取得回。孤等了那么多年,而今魔族总算是有了些许松动,倾瑟的心就养在魔族第一魔女依暮雪的身体里,你总归有机会接近她。倾瑟?”
“嗯。”
“你要对孤抱些信心。”
倾瑟垂着眼帘,淡淡笑道:“倾瑟可从来不敢小瞧天帝。”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看来孤不一定争不过青丘君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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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八 死缠烂打【第三更】
(一)
天帝自幽冥境离去后,倾瑟便懒洋洋地坐在忘川河彼岸的月凰树下,手撑在三生石上边,昏昏入睡却又难以真的入睡。说起来这幽冥境一天到晚皆是一副幽幽沉沉的光景,上午下午也都差不多。
但幽冥境外头,估计正是下午时分。
她一直在回想着天帝对她说的那番话。魔族松动,她可以有机会再一次拿回她的心。以前不是没试过试图自魔族手里取回那颗心,但却一次都没成功过。或许魔族丝毫不在意一个神仙有没有心,它们夺走了自己的心只图新鲜便养在魔女身体里,殊不知倾瑟却为此不识七情六欲三万年。
三万年,足以抹灭太多东西。起初想夺回心的那种迫切感,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中渐渐归于平静,而今再一回听到这个消息,倾瑟只觉得自己难以再平静,整个人隐隐腾起一股焦躁来。
究竟在焦躁什么呢。她不知道。
恰逢此时,倾瑟不经意地一抬眼,瞟到了忘川河上。忘川河上漂浮着东西。
那是一盏琉璃水灯。
倾瑟正起身来,看着一盏两盏三盏四盏,越来越多的琉璃灯顺着河道漂了过来。不消片刻功夫,眼前整片忘川河皆被琉璃水灯给挤得满满当当的!
倾瑟蓦地想起,某年某月某日的下雪天里,有人送给她一盏琉璃花灯,花灯拎在手里一闪一闪的,映衬着纷飞的白雪,十分好看。
卖花灯的师傅问,要不要在花灯上题字,还顺便递过来一只小巧的毛笔。
于是一只葱白修长的手接过了毛笔,专注而认真地在琉璃灯上提了“百里锦瑟”四个字。
那夜,人已离去,小桥上就只剩下她一个的时候,她便举着那盏琉璃灯在桥栏外,手指一松,琉璃灯轻轻落入了安静流淌的河水里,激起一丝一丝的涟漪,随着河水越漂越远不复回来……
倾瑟回过神来,走到河边捞起一盏琉璃灯,灯上已经没有百里锦瑟,而是一片空空如也。她恍惚中,却以为这些是她遗失的琉璃花灯,以为百里锦瑟还深深地刻在灯侧。
“喜欢么?”身后冷不防想起一道淡淡悠远的声音。
倾瑟不用转身就晓得是君玖站在后边,她问:“这些是你放的?”
“嗯。”
倾瑟轻轻笑了一声:“上神喜欢放灯,五湖四海宽敞得很,为何要放在我幽冥境,倒是显得占地方了,看着碍眼。”
君玖蹙了蹙眉:“不喜欢?我原以为你该是喜欢才对。”
倾瑟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君玖,道:“这些不过是凡间俗气之物,上神说一说有何值得本司喜欢的?”
君玖眯着眼睛定定地看倾瑟,看了半晌才若无其事道:“也对,本君也只是料想司主会喜欢。但凡是个女子皆爱这些莺莺燕燕的东西,司主倒不落俗套。”
“那本司现在就告诉上神,我最讨厌琉璃灯。”倾瑟说得一派云淡风轻,眉目却隐隐纠起。
君玖继而抬起眉梢,似笑非笑:“司主无心无情,竟然也有令司主讨厌的东西。既然能让司主讨厌,想必这灯带给司主的印象是非常之深刻。”
“寒生!”倾瑟侧身便对着忘川河对岸叫道,“你给本司过来!”
(二)
眨眼一瞬间,寒生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倾瑟跟前,弯身作揖:“司主。”
倾瑟寒幽幽道:“不是让你传话下去给本司死守黄泉路口吗,为何本司还能在这里见到闲杂人等!”
寒生刚想答话,君玖就闲闲散散道:“就是,这等小事都办不好,你说你还有何颜面继续侍奉司主左右?不如另换他人侍奉司主,隔日本君就让青丘送过来几个小婢,也好细心周到些。”
倾瑟眯了眯双目,道:“本司说的这闲杂人等就是上神无疑。”
君玖疑惑道:“咦本君不是来向司主求婚的吗怎么也算是闲杂人等?”
倾瑟懒得继续与他纠缠,遂问寒生:“这河里的东西是自哪边漂过来的?”
寒生答道:“回司主,是青丘君玖上神在黄泉路那头的忘川河上游所放,下官劝阻过道是这样污染环境,可上神不听下官劝阻。”
君玖上前一步,冷清清问:“你当真有劝阻过本君?”
“得了得了”,倾瑟忙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这满河的花花白白的看起来委实不舒坦,寒生去叫人来,将这些东西一并捞起。唔十八层地狱那边煎油锅不是需柴火么,就弄到哪儿去。”
寒生嘴角隐隐扬了扬:“是,司主。”
寒生走后,君玖努了努嘴,却丝毫不恼不心伤道:“你将本君好不容易放的水灯拿去当柴火烧,那本君的求婚还算不算?”
倾瑟干脆道:“不算!”
君玖眯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晕开唇角,道:“好,那下回本君就再求一回。”
倾瑟习惯性地挑挑眉,道:“上神若是闲得慌了,不妨回去青丘好好调教狐子狐孙,来幽冥境做这些传到他人耳朵里怕损了上神的面子。”
君玖一派云淡风轻:“面子是什么又不能吃,本君以为还是及不得本君未来的夫人重要。”
“……喂你这般死缠烂打的莫不是真想让我当你夫人罢?三界谁人见了我不躲得远远的,你倒好偏往这里凑,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君玖手抚上月凰树,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妖冶的花朵,淡淡道:“本君倒希望三界所有人都对你唯恐避之不及,这样一来就本君就没有对手了。唔不过他们想来争,倒也不是本君的对手。”
“……我不认识你。”
(三)
想来君玖隔三差五就往幽冥境跑一趟,这一来二回地倒是跑上瘾了,不管倾瑟如何冷言冷语,他皆不会恼也不会沮丧,仍旧是将他九尾狐族的清高和优雅发挥得淋漓尽致。
倾瑟坐在大殿看折章时,远远儿地就听见了脚步声往这里过来,蹙了蹙眉冷不防出声道:“在本司没看完这书桌上撂着的所有折章前,你不许进来。”
于是君玖好巧不巧地停在了门口处,掸了掸雪白的衣摆,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道:“原来司主今日公事繁忙,倒像本君来得不是时候。”
倾瑟头也未抬,道:“晓得不是时候就给本司回去,今日本司没空招呼你。”
君玖沉吟了下,道:“唔前几日本君来也并未见司主有何招待,遂今日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本君且先进来坐坐,闲茶之余看看司主认真阅折章,也却却是桩美事无疑。”
倾瑟心情极差地自书桌上抬起头来,冷冷淡淡地看了君玖一眼,口气不善对着殿外道:“寒生,给君玖上神煮一壶茶来!”
于是,不一会儿殿内便茶香袅袅。君玖上神在桌几那边悠闲地饮着清茶,而倾瑟却再也无法认认真真地看折章。只要一有君玖在眼前,她就觉得甚为烦躁,这种感觉随着时日增长而愈加明显。
遂倾瑟看了一会儿折章,时不时又蹙紧了双眉不耐烦地看一眼君玖。君玖安静得很,独自坐在那里,一身雪白的衣袍袭地,青长的墨发自肩背上铺散开来。他面前放着一盏茶,手撑着下颚半垂着头,却不知在思量什么。
下一刻,君玖似察觉到了倾瑟的目光,抬起眼帘来冲着倾瑟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他愣了一下,继而微微晕开唇角对她淡淡地笑。那一笑,足以让整个大殿皆黯然失色。
倾瑟有些恼,埋下头去。
此时,兰香扑近,桌边就已经安放了一杯清茶。雪白的身影斜斜靠着桌沿,轻笑道:“是不是本君在这惹得司主不自在了?要一口气看这般多东西,累得紧,乖先喝口茶。”
(四)
倾瑟握笔的手紧了紧,道:“上神喝茶若是喝够了,闲也闲够了,就回去,莫要在此地碍着本司。”
倏地一直修长白皙的手指出现在倾瑟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指着倾瑟面前摆着的一方折章,道:“唔这个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倾瑟细细看去,这个折章恰恰是轮回司那边呈上来的,是想再向倾瑟请示一遍,这个季度是否也要将前世作恶之人在轮回时统统投入畜道,轮回三世以上方可再度为人。
若放到平时,倾瑟定会毫不犹豫地执笔在上面批个“准”字。可君玖都这般说了,她便抬起头挑眉问:“前世因今世果,轮回无非是图个因果循环,这有何不妥?”她以为大抵君玖也觉得幽冥境的规矩太重惩罚太严了罢。
哪晓得君玖两指摩挲着下巴,却思忖道:“这惩罚……是不是太轻了些?”
倾瑟一怔,问:“如何个轻法?”
“人世间生而为人最难,做人亦是最难。做畜生倒是无忧无虑,几年十几年又可重入一次轮回,三次轮回不过眨眼的光景。前世若是作恶他人,还不如下一世便成一个被他人作践之人,孤苦伶仃尝遍世间的苦难,这才算得上是因果循环。司主你说是不是?”
“果然够狠。”倾瑟难得对君玖露出赞同的神色。
君玖淡淡道:“哪里哪里,司主太谦虚了。”
一说起这轮回之事,倾瑟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对着君玖呲道:“啧你这么一说本司倒是想起来了,上回在凡间时你不是杀了本司的全家么,本司回来就是这般做的。”
“怎么做的?”君玖眯了眯眼。
倾瑟寒森森地笑道:“让我们莫家做大富大贵之人,让你们百里家做卑贱潦倒之人。”
她原以为能在君玖面皮上看到多余的类似于悲愤羞辱亦或是震惊的表情,不想君玖只眯着眼笑,伸出手去竟触碰倾瑟的脸,低低道:“你果然怨本君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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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九 预备下界
(一)
她原以为能在君玖面皮上看到多余的类似于悲愤羞辱亦或是震惊的表情,不想君玖只眯着眼笑,伸出手去竟触碰倾瑟的脸,低低道:“你果然怨本君对不对?”
倾瑟躲开,垂眼道:“怨什么,本司那么忙哪有时间怨。”
君玖叹了叹,道:“在凡间时是本君命劫所在,迫不得已,欺负了你。而今一直想向你赔罪补偿你,你可愿与我摒弃前嫌重修旧好?”
倾瑟似笑非笑道:“上神莫不是因为这个才来向本司求婚的罢。”
君玖认真道:“这哪儿能是,本君是想着,若司主与本君重修旧好了,本君求婚就会容易一些。”
“……本司怕是无法如上神所愿。”
君玖若无其事地亲昵地伸手去替倾瑟顺发,道:“就是你现在不答应我才好,若是答应了我还当真会惊讶一番。待你有心可以去感受之时,再答应也不迟。”
倾瑟颇有些惊诧地抬头,恰恰对上君玖眼里的熠熠流光。
后果真不久,倾瑟被天帝召上了凌霄殿。那日除了她,三界但凡有个地位的上神皆端端正正地站在殿上。
天帝坐在高高的凌霄殿殿首,褪去了平日里的松散和悠闲,一举一动皆威严尽显。只听他郎朗开口道:“众爱卿知道,每隔三五百年魔族便会有一次松动,而今大日将至,你们可有何看法?”
凌霄殿内霎时炸开了锅。又是讨论大战又是讨论主和的,那是各有各的理。
天帝听得烦了,便挥着华贵的袖袍道:“看来众爱卿一如既往,想法多得很。不如你们都来给孤说一说,这主和的爱卿们谁愿意去往魔界游说,这主战的爱卿们谁又愿意去前线冲锋陷阵?”
于是再无谁敢吱声。
天帝面色不善,手指动了动,指了指倾瑟,道:“幽冥司主,你给孤说说,此事当如何?”
倾瑟不急不缓道:“回天帝,魔族松动每隔三五百年便有一次,但却没有哪一次危及到仙界,皆是向人间波及,会有少数魔孽危害人间扰乱人间秩序。与其同魔族讲和亦或是宣战,还不如顾及一下人间,下凡去除魔孽。”
天帝“嗯”了一声,道:“幽冥司主所言甚得孤心,既然如此,那幽冥司主就领着孤的旨意下凡去,替孤除那魔孽如何?”
倾瑟当下回道:“臣遵旨。”她知道,天帝在给她机会得以亲自接近魔族,拿回她该有的东西。
于是玉帝下了旨意:“魔族震动危及人间,孤下令,命幽冥司主下凡替孤铲除危害苍生的魔孽。而今仙魔两族关系岌岌可危,仙魔大战在所难免,司主大可不必顾忌,尽管放手大胆去做孤所令之事。”
“是,天帝,幽冥司倾瑟接旨。”
倾瑟话将将一说完,偏偏此时殿内又响起了另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启禀天帝,臣以为仅仅就只让幽冥司下凡处理此事甚为不妥。”
(二)
天帝眸光一转,流落在大殿上不卑不亢站着的一身雪白衣裳的青丘君玖身上,似了然又似讶异道:“哦?君玖爱卿认为哪里不妥?”
君玖分寸得体道:“幽冥境主司凡间生灵的生死大计,想来平日里琐事繁杂,若幽冥司主此次去了人间亦定是颇有分神,况且还不知此次流窜人间的魔孽是多是少,臣以为应当再派一位仙家随司主一同下凡才可,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倾瑟Сhā了一嘴,道:“劳青丘上神担忧了,幽冥司此次定会不辱使命。”她就晓得,君玖这般一说,接下来想干什么。
天帝故作深沉地思量了一番,径直忽略了倾瑟,道:“爱卿说得极为有理,就是不知青丘近日可还让人省心?爱卿得空不得空?”
君玖忙道:“谢天帝挂心,青丘近来十分安宁和谐臣亦恰好有空,愿意以臣青丘之名随幽冥司主一同下凡。”
“嗯,如此甚好。孤准了。”
倾瑟眉头一直跳,僵硬的嘴角抽了又抽。
此事毕后,凌霄殿内恢复了往日的和气。天帝也不再摆架子,与诸位上神一阵闲话家常。一下问问这家龙王的小孙子长得好不好,一下又问问那家星君帝君的对象寻得怎么样。总之这一帮神仙,看起来是安逸得很。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遇事缩墙角没事就八卦,任是哪一个神仙活得太久了都会这般,就一句话:嫌麻烦!
为此大家都见怪莫怪,该下凡的下凡去,该回家养孩子追娘子的继续折腾去。
凌霄殿散会之后,倾瑟还未走得出南天门,后面紧追而来的小婢便让她停下,说是瑶池天帝有请。
倾瑟淡淡挑了挑眉,随即轻车熟路地过去。天帝要见她,总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果然天帝一见她,便眯着眼招手:“司主快过来坐。”
他递给倾瑟一杯极清淡的酒,倾瑟放在鼻间嗅了嗅,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清幽的芙蕖花香。天帝扬起唇角又道:“快试试,是孤用这瑶池里的芙蕖花酿的。”
倾瑟仰头喝了下去,蹙起了眉。
天帝问:“如何?”
倾瑟狐疑地看着天帝,道:“这是酒么,太淡了。”
天帝一派悠然自得:“这是孤一万年的仙力。下界对付魔孽该是绰绰有余了。”
(三)
“为什么?”怔愣了良久,倾瑟迷茫地看着瑶池里开得嫣然的芙蕖花,飘忽近无声地问。
天帝若无其事道:“此事倾瑟莫要怪孤,还真得你去不可。若是孤派其他人下界了,除了魔孽也不会对倾瑟的心有多留神,只有你亲自去。”
倾瑟道:“这个倾瑟自是知道,哪里能怪天帝。”
只听天帝叹了口气,又道:“其实孤又不想让你下去,这心情委实矛盾得很。万一下界之后中了什么诡计受到什么危险,那孤当真是得不偿失。所以思量了又思量,决定渡给倾瑟一万年仙力。”
倾瑟动了动唇角,低低道:“何须如此,一切倾瑟皆应付得来。”一杯如淡水的万年仙力,在倾瑟身体里缓缓催动,一呼一吸之间,都能闻得到只有天帝身上和这瑶池才有的淡淡芙蕖花香。
“唔还有,让君玖上神随你一道下凡之事你也不可怪孤不可误会孤。孤自然是不想他和你一起下去的,孤醋得很。”
倾瑟抽了抽面皮。
天帝继续明言不讳道:“可是孤思来想去,君玖方才在凌霄殿上说得着实有道理,他乃青丘狐族之王,能耐非凡,跟着也能让你更安全些。嗳只可惜,有了他和你一道走,既让孤心里少了一些忧心却让孤又凭空生出许多忧心。”
倾瑟捏了捏额角,道:“天帝的忧心实属多余。”
天帝认真叮嘱道:“孤可要提醒你,不可和君玖上神走得太近知道了吗?其实也不是孤心怀不够宽敞,孤这是在为君玖上神考虑。”
倾瑟禁不住好笑问:“天帝如何是为君玖上神考虑?”
天帝道:“你想想,万一在人间倾瑟得遇魔族魔女夺回了自己的心,那时你才发现自己仍旧是倾慕于孤的,到时你我免不了旧情复燃一番。若你与君玖走得太近,让他对你情根深种,到时可不是要耽误他么,凭白让他沮丧伤心孤也于心不忍。”
“……”倾瑟继续不住捏额角。
“千万千万不要和君玖走得太近,他对你好你也不要接受,还有与他在一起时你要想孤,这样孤才觉得不会寂寞……”
“……真是越说越离谱……”
(四)
趁倾瑟不备,天帝倏地拉住了倾瑟的手腕,握在手心里。
倾瑟抽了抽,无法自他手心里抽出来,遂淡淡唤了声:“天帝?”
天帝嘴角一挑,随即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往倾瑟的手腕上轻轻一碰,霎时一圈金光闪闪的链子缠绕在了她的手腕上,令倾瑟轻轻一震。
天帝道:“此缚仙索,孤赐予你,捆魔女掏心所用。”
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替倾瑟打算预想好了,只等她凯旋归来。这一次,一定能拿回她自己失去多年的东西。
倾瑟愣愣地触碰着手腕上的缚仙索,所触之处皆一阵金色光芒闪耀。果真他们都那么想要她取回自己的心么,君玖如斯,天帝如斯。
这一刻,她当真有了些许期待有了些许急迫,想如他们所愿,做一回有心之神。她当真想,若有心之后自己还眷恋着眼前之人,那便和凤族首领争上一争也无不可。
见该吩咐地也吩咐了,该叮嘱的也叮嘱了,天帝便心满意足道:“时候不早了,倾瑟回去罢,好好准备一下立马下界。”
倾瑟起身告了退。只是将将才走两步,天帝在身后一本威严道:“下界之后,幽冥司十万鬼差,可任司主调遣,除魔孽司主义不容辞。仙魔明争暗斗了三万年,孤这茫茫仙界,定不会再对魔界姑息养J。”
“是,臣遵旨。”说罢倾瑟大步出了瑶池。
回到幽冥境,一干幽冥境上官已经待命。寒生心思细腻,大抵能猜得到此次天帝召见他们司主所为何事。
遂倾瑟一到幽冥宫,寒生便禀告道:“幽冥司上下一切已经打点妥帖,只等司主下令。”
倾瑟甩了甩纯黑的宽大袖摆,走到幽冥宫的上座,负着双手,尽显气势道:“本司不日即将下界除魔孽,幽冥境的一切暂交寒生打理。召集我幽冥十万鬼差,整装待命;苍生之生死一向由我幽冥境一手操办,怎能容忍魔族危害凡人擅自扰乱我幽冥境的规矩,因此魔孽一有进犯,依本司之令下凡护苍生。”
上官齐齐下跪领命:“是,司主!”
PS:唔今天是我娘的生辰,祝我娘生辰快乐~我娘是温柔的娘,明明还那么年轻,整天哀叹自己老了老了~
章四十 山鸡和豹子
(一)
“司主,你为何不等本君就独自走,不是约好这个时辰的吗,你莫不是诓本君?”
倾瑟站在祥云上,抬手捏诀催动祥云,使得其有多快便跑多快。身后传来君玖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他乘着祥云紧随而上。
原本是这个时辰约好在幽冥境碰头,然后两人一齐下界。但倾瑟委实不想同他一起,遂趁着君玖还未到便先行离去,不想才眨眼的功夫君玖竟追了上来。
倾瑟边飞边道:“本司哪里敢诓骗上神,只是本司突然觉得现下时辰不早了,若先行一步上神不消片刻也定是能够追赶上来,这不就赶来了么。”
“唔说得也是。”
两人在凡间一处无人之地落了脚。看看四周荒芜的光景,大抵是到了一处山郊野岭。眼下天色又渐黑,若要寻得人烟怕还是要费些脚程。
君玖边走边问:“司主何故要在此地落脚,不用先去城内捡个住处么?”
倾瑟挑了君玖一眼,道:“除魔孽我们应是早来了些日子,得空在这山间走上一走又有何不可?”
君玖似笑非笑:“说得也是,司主好情趣。”
走着走着天幕逐渐黑了下来,倾瑟取出一颗幽冥珠,将路照得十分幽静,不急不缓问:“上神可会烤一些凡间的肉食?”
君玖道:“若是司主想吃,本君自然会烤。”
倾瑟寻了一颗树脚,算是宽敞,毫不扭捏地一ρi股坐了下来,道:“下得凡来自然是要入乡随俗,如今又在这山间,食一食肉食烤味该是有些意思,我有些饿了。将将上神说何不入城里,可城里灯火明亮,吵得慌。”
君玖垂着眼帘安静地看倾瑟,宠意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入城。只是司主对本君的称呼该改一改了。”
倾瑟愣了愣,认真道:“君玖,你说狐狸能烤了吃么?”
君玖面不改色道:“乖,我们吃其他的。”说着他往地底下丢了一个决,霎时仙气一冒,一只满面红光的老头就给地底下钻了出来。
(二)
老头提着拐杖作揖道:“哎哟哎哟,早前小仙就感到一片祥光降临小仙山头,不想竟是上神驾临,小仙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小仙见过两位上神。”
倾瑟摆摆手道:“土地实在不必多礼,我们只是夜里安静行走累了,在贵地歇一歇脚。”她指了指一旁的君玖,“不知土地家里有没有些可供烤食的肉类,唔这位上神有些饿了。”
土地连连道“有有有”,还邀他们一齐去自个家里。倾瑟拒绝了,让君玖随他一道去取肉即可。
君玖似有些不放心,倾瑟便道:“我就在这等你。”
哪知他随土地走后,倾瑟坐了坐觉得有些闲,便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了双手,随即懒洋洋地拎着幽冥珠在林间穿梭了起来。说是要在原地等君玖,也不过是随口说一说而已。
只是想不到,没听这山头的土地提起,原来往林子深处竟还有一间废弃的破庙。
凡人就喜在深山老林搭个寺庙,好拜神乞佛。此僻静之地也好彰显他们的诚意。就是不晓得此寺庙搭在如此不显眼的地方,会不会少香火钱。
倾瑟想,定然是少的,不然何故会废弃了。
正待倾瑟欲绕道离去,破庙内冷不防地传出一声惊慌的求救声,随后竟燃起了烛火的光亮。
“救命啊——救命啊——”
有男人粗鄙的滛笑:“诶嘿嘿嘿嘿嘿嘿,此处荒郊野岭的小娘子你向谁求救?莫不是想向老子求救让老子多怜惜你两分?”
“你、你你走开!走开啊——”
倾瑟眯了眯眼,微不可察地挑起唇角,移步往破庙走去。将将走进门口,果真看到有一男一女在里面,女子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地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不停地挣扎抓打逼近的男人,可身上的衣裳还是被男人一块一块给撕破了来。
倾瑟淡淡开口问:“你们在干什么。”
一男一女皆愣了愣。下一刻,女子似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趁着男人不备便爬起来就颤抖着往倾瑟身后跑,还凄凄楚楚泣道:“女侠救命!女侠救命啊!”
男人将一双眼睛放在倾瑟身上,简直就回不过神儿来了。他一边咽了咽口水一边涎笑道:“今儿走的是什么运气,又来一个,恰恰是老子喜欢的货色。”
他丝毫没注意到倾瑟半眯的眼,就张扬大胆地走了过来,随即伸手便想抬倾瑟的下巴。哪晓得还未碰得上,突然在男人的手和倾瑟的下巴之间猛地腾起一股强烈的仙光,男人面色一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已经被仙光给震飞了去,狠狠地摔落在墙角。
“本君的人,一只小小的山野豹子也敢有胆子招惹。”
倾瑟闻声侧目,只见君玖一身白衣翩然而至,抬脚踏进破庙里,衣摆处因他的不慎散发出来的气势而层层绽开了来,似在生气。他一双细长的眼睛,撂在将才那个男人身上,令人全身乍寒。
(三)
被打至墙角的那个男人,却换回了一身豹皮衣裳,头顶长出豹子耳朵,正捂着胸口嗷嗷直叫,道:“神仙饶命神仙饶命!我们没有太作恶,只是闻到林子里有仙气,想沾一沾神仙的仙气!”
恰逢这一刻,倾瑟嘴角冷冷一挑,手倏地往侧腰一扬,好巧不巧地捉住了将才逃至她身后的女子,女子的爪子上指甲有一寸余长,正欲对着倾瑟的腰腹便下手。
只听倾瑟似笑非笑道:“你这只小山鸡,胆子倒挺大,和小豹子合起来演戏,也不怕一会戏罢之后他将你一口吃掉。方才不是还让本司救命吗,到底是该求本司救命还是该求本司饶命?”
女子吓得全身痉挛一下被吓回原形,果然是只野山鸡,它早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君玖云淡风轻对倾瑟道:“方才本君去土地那里看了,没什么特别的肉食,唔这豹子倒还新鲜。”
倾瑟手一抬便将小山鸡拎在半空中,使得山鸡翅膀颓然地扑腾了几下,道:“将这只也一并烤了。”
树林里,一堆温暖的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篝火上边烤着两串肉香四溢的东西,时不时有油渍滴落进火堆里,响起一阵“呲呲”声。
君玖素白的手悠闲地翻滚着火上的烤肉,一闪一闪的火苗映衬在他的面皮上,轮廓显得格外的深邃而妖娆。
他不寒不暖地问:“不是说在原地等我的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倾瑟单手撑着下颚,安静地看着篝火,道:“我不那么说你能安心去拿肉回来给我烤着吃么?”
“幸好今夜遇上的是两只不成气候的小妖,若是遇上厉害的妖物或是魔孽呢,你让我怎么办?”
“他们不是本司的对手”,倾瑟眯着眼侧头看过去,树脚下两只相互熊抱的东西瑟瑟发抖,“小豹子,小山鸡,你们说是不是?”
那两只东西直捣鼓脑袋。
君玖捡了一支枯枝扔进火里,神色忽明忽暗,幽幽念了一声:“土地,一直蹲在那里腿可还受得住?”
不远处一棵大树背后,蹲着的身体顿了顿,随即站了起来,“嘿嘿”笑了两声,缩了缩脖子还是壮着胆走了过来,道:“哎哟小仙这不是怕坏了二位上神的雅兴嘛~~”
(四)
倾瑟吁了一口气,拉长了声音道:“土地啊——你这份差事可真会当,在你的地盘里却还让本司逮着了妖族,委实可喜可贺。”
土地忙解释道:“哎哟上神这可不能怪小仙,小仙这几百年来可是一直尽心尽力地守着这片山头。只是,近来不知怎的,妖族有些躁动起来,不少小妖蹿进这片山,小仙又这把老骨头了哪里能清理得过来。”
倾瑟挑眉:“怎么,妖族亦开始躁动?”
土地道:“这远郊还好一些,只怕是城里的妖气不得了。看来不久,这一片大地将会不得安宁了。小仙想,二位上神也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倾瑟不答,侧头去神采奕奕地看着树脚下的小山鸡,笑道:“小山鸡,过来。”
小山鸡瑟瑟发抖,开始摆脑袋。
“你不过来,本司立马烤了你。”
小山鸡迫于倾瑟的恐吓,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倾瑟伸手摸一摸它的头,它就抖两抖,她问:“来给本司说说,你们妖族不好好呆在妖界,跑到人间来做什么?”
小山鸡如实道来:“具体小妖不是很清楚,只是小妖偶尔偷听到族里的老一辈说,这段时间人间会乱起来,到时连神仙也管不过来,我们不过是趁机钻到人间来想出人头地一回……”
倾瑟掂着下巴思忖了许久,道:“不如你这只小山鸡跟着本司如何?”
小山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真的么?”要知道她一只小小的妖精若能跟着一个神仙修炼,那迟早也会修成正果的,这对于小山鸡来说该是多么有福气的一件事情。
这时小豹子慌乱地爬了过来,眼巴巴看着倾瑟道:“神仙神仙还有我,还有我!”
倾瑟这才得以好好端详面前这只小豹子,先前变作的男人委实够猥琐,而今换回原本的模样却也粉粉嫩嫩的,颇为招人喜。遂她问:“君玖,你收了它如何?”
君玖丝毫不吝啬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用手指将烤好的肉上焦黑的部分剔除,嫩滑的部分递给倾瑟,道:“狐族不收外族。”
倾瑟不急不缓道:“那小豹子你也跟着本司好了。”
君玖想都未想,立马改口道:“但本君可以破例一次。”
于是两只小东西那叫一个欢天喜地。趁他俩欢天喜地之余,土地疑惑地凑过脑袋来,问:“上神啊,小仙不大明白,咱们神仙不收妖族跟在身边的,上神您这是何意?”
倾瑟面不改色道:“本司听说野山鸡的味道尤为鲜。”
君玖淡淡道:“若你喜欢,隔两日本君去抓一只蘑菇精来一并养着,到时也不嫌没蘑菇炖。”
土地干干笑了两声,再干干笑了两声,看着一旁打闹成一团的两只小妖,抹了一把额头。
章四十一 一网打尽
(一)
倾瑟和君玖在林子里将就着歇了一晚,第二日辞了土地,两人往城里的方向去。但没有带着小山鸡和小豹子一起,而是将他俩寄放在了土地处,道是办完正事便会回来接他们。
两只小妖被倾瑟和君玖诓得一愣一愣的,心甘情愿地在土地那里乖乖呆了下来。还当真幻想着能跟着神仙一起修炼。其实神仙也不尽是说一不二的神仙,就比如倾瑟与君玖,是两个谎话连篇的神仙。
此时节正是人间三四月,芳菲不歇。
山间的风,吹拂着倾瑟与君玖的衣袍,一黑一白袖摆翻飞。
君玖悠闲地抬手,摘去倾瑟发间不小心沾上的一小片叶子,温温润润道:“就这样将两只小妖放在土地那里,没问题么?”
倾瑟一脸闲适:“已经知会过土地了,若那两只东西有异动,尽管烤了便是。城内妖物横行,莫要让他俩进城通风报信才是,君玖你说呢?”
君玖云淡风轻地眯着双目:“凭你喜欢。”
入城后,两人皆收敛了仙息,悠闲自得地行走于街上,频频惹来凡人注视的目光。他们进入了一间茶楼,捡了一个靠窗的位儿坐下。
小厮殷勤地送上一壶茶,斟上。
君玖拈起茶杯往唇边送了送,一股粗涩的茶味使他冷不防蹙了眉。
倾瑟亦抿了一小口茶,淡淡道:“人间自有一番茶滋味,难怪君玖会喝不习惯。”
君玖眉间一抹清傲,嘴硬道:“唔不习惯并非就是不喜欢。”
“莫非君玖是喜欢了?”
“你喜欢我就喜欢。”
喝罢茶,歇息够了,倾瑟与君玖便晃悠悠走出了茶楼,又去了一家包子店食了几碟包子。君玖边食边疑惑道:“不是应该用完吃食再饮茶么,怎的你是先饮茶再食包子?”
倾瑟道:“不如这样罢,为了尊重你们族类的饮食习惯,一会儿吃完后我们再去茶楼喝茶。”
“……不必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黄昏时分,随着天幕的愈加暗沉,街上的凡人皆逐渐散了去。不过该晚上开门做生意的几家店却慢慢热闹了起来。
比如眼下倾瑟和君玖一同路过的勾栏院。
楼上楼下妆扮得花枝招展的凡人女子或倚着凭栏或招着手绢,个个风情万种。尤其是看见君玖堪堪走过,皆恨不得将他拉进去好好慰安照拂一番。
勾栏院大门口照出的淡淡暖光映衬在倾瑟清淡的面皮上,她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嘴角,对君玖戏谑道:“吃喝嫖赌乃人生一大乐事,眼下最诱人的一项摆在你面前,倒让你给辜负了。”
君玖淡定道:“我现正处于求婚的火热关键时期,行为需谨慎又谨慎。”说着他就要过来自然而然地牵倾瑟的手。
倾瑟躲得快,离他两尺远,道:“你再谨慎也没用。”
(二)
后来倾瑟与君玖弯弯绕绕了两条街,天已然黑透;这里是城中心,这边一条街和对面一条街中间恰好隔着一潭湖,结果他们站在这边就看到湖对面聚集了不少凡人。
湖边站着一位凡人女子,脚几乎已经踩进了湖里连裙摆都沾湿了,而围观的凡人你一句我一句似在劝说着女子什么,那女子隐约带着哭腔喊了几声“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要跳下去了!”
君玖和倾瑟兀自安静地在这边街顿了一会儿,只听君玖先出声道:“莫不是想不开?”
倾瑟言简意赅:“应该是阳寿快干净了。”她抬眼看着君玖,“要不你去劝劝她?”
君玖嘴角动了动,道:“你想让我去救她?”
倾瑟扬起唇角,露出一个阴森的弧度,道:“劝劝她,早死早超生。”
君玖捏着额角,倾瑟又道:“不是想求婚么,这点事都不肯做还想怎么个求婚法?如此一来,我就更加不能答应你的求婚了。”
“一起过去,我去劝她。”君玖让步。
倾瑟负着双手,笑道:“我就在这边等你。”
于是一抹颀长的白衣身影无奈却翩然地往湖那边去。倾瑟看着君玖渐渐走远,眯了眯眼,转身走到一家欲收摊的面具档前,住了脚,若有所思地拿起上面的一只银色半面面具。
突然倾瑟神色顿了一顿。一只鬼差正服服帖帖地跪在她侧身后。
她用神识问:“何事?”
鬼差道:“回禀司主,寒生大人让下官前来禀报,司主前脚将一离开幽冥境,幽冥境就出了大事。”
“大事?”
“人间各地的生死簿,乱了。”
倾瑟眯着眼看向自己侧身后:“如何会乱的?”
“许多凡人阳寿未尽便入了幽冥境,恐怕是被其他族类残害。现在幽冥境的秩序也跟着有些乱了。”
倾瑟思量了下,再问:“那此城的凡人生死如何?”
“此城近日已经有些许凡人不该死却死了。”
倾瑟私下算了算,她离开幽冥到如今,虽只感受到一天一夜的光景,可自幽冥到凡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在人间可都是几天几夜。这与妖族作乱还真真是恰好对上时候啊。
随后倾瑟手摆了摆,鬼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买下了那枚面具,戴在了面皮上,当真如幽冥境勾魂的罗刹一般冷冷地勾着嘴角,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传出若有若无的低声细语。
有女子柔婉哀伤的声音:“呐你不是说爱我的么,为什么会害怕我呢,明明你说会一直爱着我的……”
亦有男人恐惧到极致的嘶哑的声音:“你、你你别过来,我不知道你是怪物!我、我……我爱的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男人都是薄情寡性的东西!”
当倾瑟手拎着幽冥珠缓缓走进来时,果然看到有个汉子正贴着墙壁几近瘫软,他似被吓得恨不得昏厥了过去,眼下脖子上正紧紧地缠绕着一条五花蟒蛇!
幽幽的光刺激到了那条蟒蛇,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在汉子脖子上舔了舔,蛇身缠得愈紧,似在威胁倾瑟莫要靠近一般。
倾瑟淡淡开口:“你这畜生还真敢说,说这凡人薄情寡性,你不也是为了凡人身上的一口精气才靠近他的么。妖族当真是越来越大胆。”
蟒蛇瞠着两颗幽绿的眼睛,冷冷道:“你是谁?!若既非凡人又非我族类,阁下绕道便是!”
倾瑟银色面具下的双目一眯,道:“今儿你妖族作恶算是被本司逮到了一个现行,恰好本司眼下有心情收一收妖。”说着倾瑟手掌摊开,掌心结出一朵血红的月凰花,霎时仙光四射。
(三)
蟒蛇闻到了仙气乱了分寸,惊道:“你竟是仙族?!”它意识道手中还控制着一个凡人,遂又胆大道,“你再敢动手信不信我立马杀了他!”随之露出了森森的獠牙,对准了汉子脖子上的血脉处。
神仙一向慈悲为怀,蟒蛇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枚好筹码。
哪知倾瑟却淡定道:“此凡人之生死,本司幽冥的判官早已经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录在了生死簿上,你不妨杀他试试?然后本司再好好与你算一算坏我幽冥规矩这一笔账,如何?”
下一刻,蟒蛇抛下汉子,顺着后边的墙壁就欲夺路而逃,不想速度还是快不过倾瑟手心里的那朵月凰花,月凰花飞掠而过,稳稳地扎在了蟒蛇的七寸死岤处。
结果蟒蛇那硕大的蛇身顿时妖气侧漏,被钉在墙头乱撞乱摆了一阵,一直到蛇身渐渐变小,小得和一般的小蛇无异。随后摊落在晕厥的汉子怀里,动了两动,连爬走的力气都不再有。
倾瑟走到汉子跟前见他只是被吓昏过去,眉间稍稍蹙了蹙,轻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没死得成,阳寿未干净就是麻烦。”
边走倾瑟的手指就边凝聚了仙光,继而指尖稳稳停留着一颗晶莹剔透又温润无边的水珠,往空中一弹,那颗水珠变成了万千晶晶闪闪的晶尘,比夜空里的星子还要耀眼,照亮了这凡间的一片土地。
四面八方,一波一波,暗潮汹涌。各处乌黑的气团开始慢慢聚集到了一处。
只是凡人见不到如此绮丽而又诡异的光景。
只听倾瑟邪邪笑道:“趁着今夜有空,本司便将你们这些妖族一网打尽。只是不知本司这浪费的一百年仙力,对你们够不够吸引力。”
一身黑衣墨发,她又抬手捏了一个结界罩住此城,然后往城郊行去。
(四)
倾瑟这里将将一走到城郊,忽而大片大片黑压压的浊气袭过来,一重一重立于她四周。浊气化作大群身形各异的妖类,将她围了个结结实实。个个露出虎视眈眈的神情。
倾瑟淡定地拂了拂耳边的长发,挑眉道:“来得倒挺快。全部都来齐了?”
妖族有一两个说得上话的领头妖,站在前面,阴森森道:“这位神仙好生慷慨,我们兄弟见着能在神仙这里人人分得一杯羹,怎好意思不全部来。”
倾瑟弯起眼,笑道:“乖来先告诉本司,是不是妖界妖族数量过多已经容不下你们,你们这些小东西才大老远地跑到这人间来?这些日可有欺负凡人,一共弄死了多少个?”
有妖用鼻子发出一声哼笑:“记不清弄死多少个了,怎么,这你也管?”
倾瑟声音轻佻了些,道:“凡人生死大计,不归本司管,难不成归你们管?”
领头妖显然比一干小妖有见识:“你是幽冥司的?”
倾瑟难得老实道:“本司乃幽冥司主却却无疑。”
领头妖大喜过望,狂笑三声:“哈哈哈~~~幽冥司司主,今儿竟给我们遇上了鼎鼎大名的幽冥司司主~小的们一起上,就让我们好好招待这幽冥司司主,看看她究竟有几分能耐!”
眼看着一群乱妖闻言蠢蠢欲动了,倾瑟丝毫不乱,反而悠悠闲闲道:“你们可想清楚了,眼下站在这儿的不过就本司一人而已,若你们一起上每一个能分本司多少仙力呢?唔该好好打算打算才是。”
乱妖们顿了顿,继而面面相觑,开始意识到倾瑟所说的这个问题。
还真莫说,这还当真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本来他们这一群趁着魔族松动仙界无暇顾及之前而跑到凡间为非作歹无非就是想靠着进犯凡人来增强自身的本事。而今好不容易给碰上了一个神仙可以汲取神仙身上的仙力,这么多只妖一搅合,那每一个能分多少呢?
领头妖见妖心渐散,立马大喝一声:“休得听她一派胡言,待我们将她拿下再说!”说着他便朝倾瑟攻过去。
倾瑟就负着双手,嘴角一抹淡挑的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然而,那领头妖还未碰得到倾瑟的身,忽而一道猛烈的妖光挡在倾瑟和他的中间,愣是将领头妖生生弹开了去。
动手阻止的,看似是另一个说得上话的妖类,他爪子因使了妖术还冒着烟,嘴巴正对着爪子闲闲地呵了两口气。
领头妖绷紧身体问:“你什么意思?”
他面色张狂,道:“什么意思?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占了先罢?”
PS:其实幽冥司主是个强大的角色【某云觉得】,于是某只狐狸得更强大更狡猾才行~(⊙_⊙)
章四十二 我无法容忍你有危险
(一)
领头妖绷紧身体问:“你什么意思?”
他面色张狂,笑道:“什么意思?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占了先罢?”
领头妖啐了一口,怒骂:“你是没长脑子是不是,她明明是在挑拨离间咱们!”
张狂妖抿紧了唇,面色冷了下来,不怒将怒。
倾瑟似不大赞同领头妖所说的话,缓缓开口道:“凡是生灵皆有灵性,你们妖族也不例外。妖也是各有各的想法,你怎么能骂人家没脑子呢?”她看着张狂妖,又道,“还有你,本司以为妖族亦是有尊严的种族,他骂你没脑子你就不生气么?”
领头妖勃然大怒,吼道:“我就骂他没脑子又怎么了,关你这狗屁神仙什么事?!”
“你骂谁没脑子,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我就骂你,骂你呢!”
……
于是倾瑟就斜斜地依靠在一棵树下,挽着手臂眯起眼满意地看着那两只妖打得不可开交。四下待命的小妖们霎时没了主意,只得看了看打斗那边,又警惕地看了看倾瑟。
倾瑟便懒洋洋地抬手捏了一个决,往天空中抛去,霎时又一层结界罩下来将这一整片郊林与外隔绝起来,好心提醒愣杵着的妖群道:“你们头子正打架呢,你们却还有闲心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去帮忙。看样子不斗个输赢是不会罢休的了,这输赢倒不打紧,只怕输的那一方要受赢的一方的欺负,到最后还分不到本司的仙力,岂不是亏大了。”
一群妖族经不起倾瑟的言语刺激觉得她说得是这么个道理,遂渐渐起了内讧,继而开始动起手来。反正群妖们见头子都这般了,还不赶紧对身边平日里看得惯看不惯的同类下手,生怕动作慢了一步,那边的唯一一个神仙就会被对方给抢走了一般。
倾瑟在自己身前布下一层晶盾,任树林里红黄蓝绿各种鲜艳的妖光自她结界外飞过,自然是无法伤她分毫。
若说这群妖族蠢,还真是有些蠢,竟不晓得先将倾瑟这个神仙给制服住了再来谈如何分羹的问题,到时要内讧要互相残杀皆不成问题,可而今倾瑟还好好地站着,看他们杀得分外眼红呢。
还好,这一大群妖族里边并非全部是有头无脑的东西,还是有那么几个晓得其中之利害关系,站在一片狼藉的小战场中间大喝,企图挽回局势。更有些聪明的妖,头脑清楚目击要害,直接冲倾瑟杀过来。
倾瑟唇畔冷冷一勾,连身体动都未动一下,只见那些冲过来的妖类就被她晶盾上的仙光弹出了几丈开外。
(二)
眼看着一群妖族,眼下被磨得散的散乱的乱,倾瑟该是坐享其成;若真让她一人面对这么多妖,纵然是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划不来。可哪知此时,有部分小妖应付不来此等混乱的状况,跳起来就欲飞身逃离了去。它们哪里还顾得上倾瑟这个神仙的仙力,现下还是保命最最要紧。
可倾瑟哪能就这么如它们的愿,她可是费了一百年的仙力才将这些东西全数引过来的,若又让它们逃了,日后要全部逮住可就不容易了。所以倾瑟才预先布下结界将林子围起来。
小妖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但就是飞不出去。
倾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便飞身至天边,温沉沉地笑道:“这还没完呢,就想走了?”
小妖们悲愤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要如此赶尽杀绝?!”
随着她袖摆在空中一扫,倾瑟挑着眉梢看着那群妖类,缓缓道:“莫怕莫怕,本司向来不与妖族过不去,说什么赶尽杀绝本司心善也做不来那事。”
众妖惶恐:“那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倾瑟笑眯了眼,道:“你们在凡间作恶便作恶,本司不大喜管这些事,但干嘛要弄死凡人呢。凡人的生死可是归本司管的,你们将其一搞乱,这令本司十分不开心。”
说罢倾瑟张开五指,身子凌空一旋,黑色的衣袍剧烈翻飞,她发丝邪魅狂舞,手中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三十二骨黑玉伞,缓缓又道:“未经本司的允许胆敢Сhā手凡人生死之大计,这笔账本司要好好与你们算一算。”
她撑着黑玉伞,五指执着伞柄缓缓绕转,霎时天幕之中一派红光微现,继而一场荼靡至极的月凰花雨下得惊心动魄的美,令谁看见都禁不住被吸引住!
倾瑟抬手指向它们,只那一瞬,将才还在空中飘飞曼舞的月凰花霎时似长了灵性一般,一簇又一簇,速度之快猛地袭上了那群小妖!
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空中的妖气散的散漏的漏,竟无一妖能够幸免。不消片刻,那些妖类已经无法用妖力维持人身,皆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动物,一片片栽落到了地上。
倾瑟毁了它们几百年的修为,使得它们与一般的动物无异。一落到林子里,便四处逃窜了去。
同时这一场景也惊摄到了地面上将才还打得热火朝天的妖群。
倾瑟淡淡蹙了蹙眉。下面的妖群数量虽少了许多,但剩下的也不少。
领头妖与狂傲妖皆停了下来,站在一起。只听领头妖啐了一口,骂道:“妈的差点就让这狡诈的神仙得逞了!兄弟们上,我们这么多妖还不怕对付不来一个劳什子神仙!事后我们再好好分她的仙气!”
他一声号召,随即和那狂傲妖一起做了先锋,冲倾瑟飞奔而来。
倾瑟单手收了黑玉伞,天幕的月凰雨下得更甚。她却一派淡定道:“这回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三)
月凰花触碰到了妖族,不再是简简单单地卸掉它们一身妖气修为,而是致命地一击。
面对那领头妖和张狂妖飞奔而来,两道猛烈的妖光冲倾瑟劈过,倾瑟抬手一挥,霎时晶光闪闪的晶盾就稳当当地停在了前面。
倾瑟双手结印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一个又一个厉害的仙诀自她手里飞出,愣是往那二妖身上招呼。
此时不光是二妖,下面能躲得过她月凰雨的妖精们纷纷向她飞来。
她能击退面前的一波,但背后那一波总会有所懈怠。如此一来,就算是倾瑟动作再快亦无法干干净净地全部收拾了它们。
眼下才真真是双拳难敌四手。
倾瑟一边和领头妖与张狂妖对打一边趁着空隙灭掉自己眼所能及的妖类,那两妖就是合起来使尽浑身解数也必不是倾瑟的对手;可偏偏此时她就顾不上背后再袭过来的小妖了。
她眉尖冷不防一蹙,欲捏诀往身后置一个六角晶盾,这样的话小妖便无法近她的身。只是不想倾瑟还未来得及动手,突然身后却传来声声凄厉的叫喊,随着仙光一闪一闪,那些小妖们如落线的风筝一般,纷纷坠落下地面去!
倾瑟转身看过去,却见君玖不知何时已至,正站在上空这片林子的结界处,身长玉立白衣翻飞,修长纤白的手指正一手擒着一枚霸气十足的紫檀弓,一手拉满了弦指缝间冷冰冰地镶嵌着三支白羽箭!
他眯着眼,嘴角轻启,轻声幽长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话语一毕,箭便离弦而出。
倾瑟扬唇笑了两声,随即闪身抽离,只见自君玖手中飞出的白羽箭一到空中霎时变成了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银光箭!
倾瑟就眼睁睁看着,君玖逐渐将那些能躲过自己月凰雨的小妖们收拾了个干净。
稍有能耐的仅剩的几只妖类,眼见此等景况,十分地不心甘,狠了命地拼尽全身解数向君玖冲过来。
君玖斜着琥珀色清透的眼珠,睨着倾瑟,干净道:“你离远一些,我怕会伤到你。”
倾瑟果真就离远了些,看着君玖被几只妖夹攻却丝毫不乱,不消片刻便显了上风。她看着看着,渐渐眯起了眼,能入她眼帘的仿佛就只有那抹白影,在跃跃起舞。
(四)
当君玖若无其事在空中抬着步子向倾瑟走来时,那双琥珀色的细长眸子,道不明许多情绪。
倾瑟袖摆轻轻扫了扫,罩着林子的结界被她撤去。
君玖走到她面前,不变喜怒不带起伏地淡淡问:“有没有受伤?”
倾瑟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随后取下面上那半边银色面具自空中扔下,裙摆飘扬缓缓落地。
清清淡淡的月色下,两人回了城,安安静静地走在青石路上。哪晓得就在将将路过一条巷子时,君玖突然拉住倾瑟的胳膊猛地往里一扯,便将她拉进了巷子,紧紧地抵在墙壁上。
倾瑟蹙眉,问:“你在干什么。”
君玖薄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凑得很近,低低隐忍道:“是不是每一次本君不在你就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倾瑟轻轻挑挑地笑:“那如何能是险境,就算你不来本司也一定能将那群东西收拾干净。”
君玖多少有些发怒,低沉着嗓音道:“你还当真敢说。”
倾瑟笑了两声,抬手拂开了他钳着自己下巴的手,道:“有何不敢的,莫不是上神你太过于担忧本司?担忧归担忧,但你的担忧纯属多余。”
君玖胸口起伏了一阵,显然是给气的,又实在拿倾瑟没办法,遂霸道地宣誓道:“本君管你怎样,但倾瑟你给我记住了,若再有下次,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本君皆会将你生生世世绑在我身边,永远也无法逃离我的视线!”
……
夜深了,却还有温温的风吹进巷子里来。是自街对面的那潭湖里吹过来的罢。
倾瑟怔愣了许久,君玖似在等着她的答案一般,亦跟着安静了许久。
许久之后,倾瑟方才低着眼帘,吁了一口气,细细地喃了一声:“好痛。”
君玖急道:“果真受伤了?哪里痛?”
倾瑟拉起君玖的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肩膀。不想触手所及之处,君玖只觉一片黏糊。他顺着摸遍了倾瑟整个肩头,衣裳皆是濡·湿了,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这么别扭不早说!”
倾瑟身体贴在墙上,云淡风轻地笑道:“我也是将将才发现。大抵是被哪知小妖用爪子剜了一下。”她一身黑衣,连自己流血都不知道。
君玖冷着一张面皮,二话不说便用仙法将倾瑟的伤口复原。
倾瑟不大喜君玖这般安静的样子,遂声音散散地嘀了一声:“还真莫说,许久不曾受伤,倒觉得挺新鲜。”
君玖弄好了倾瑟的伤口,继续闷着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巷子。
倾瑟也懒得挣扎,就躺在他怀里,悠远地回忆道:“离上回受伤,该有三万多年不止了罢。”
君玖脚下顿了顿。
倾瑟继续道:“但还是上回受伤最痛。心都丢了,痛得差点死了。”
“我会帮你找回来。”君玖那一声喟叹,似有似无,倾瑟听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PS:想了很久,才决定君玖的武器是一柄霸气的紫玉檀弓~怎么样,满意罢?(⊙_⊙)倾瑟的是一柄三十二骨黑玉伞~但不是十分常用~偶尔拿粗来遮一遮太阳还是可以滴~啊哈哈哈哈~
章四十三 莫不是想与我同房?
(一)
“君玖,你放我下来,我歇够了。”
君玖抱着倾瑟,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在青石街道上。幽凉的月光照下来,将他的身体映衬得愈加颀长清傲,俊美非凡。听闻倾瑟那般说,他抱着倾瑟的手臂收紧了些,脚步并未停下,亦未如倾瑟的愿放她下来。
倾瑟也不惊讶,抬手捏了一个净身决将一身被血渍污了的衣裳弄干净,然后两只手臂环上君玖的脖子,趁着君玖一愣,在他脖子上一借力,腿往外一滑,瞬间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君玖的面前,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裳,道:“我说我歇够了。”
君玖挑了挑眼梢,道:“歇够了么,那我们该继续好好说一说方才的事了。”
“方才什么事?”
“方才你故意将本君引开想一人对付那么多妖族而丝毫没想过与我商量一事。”
倾瑟边走边淡淡道:“不是都过了么,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君玖在后面咬牙:“倾瑟最好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若再将本君引开而一人去做危险的事,我就……”
倾瑟负着手转过身来,弯着眼笑问:“你就怎么?”
君玖气得不轻,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继而长臂一揽冷不防将倾瑟揽进了怀里,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唇就印了上去。
亏得倾瑟眼快,头一偏,使得君玖的唇擦过她的侧脸。
只听君玖轻轻落落地笑:“本君就这般轻薄你。”
“……下次不会了,你放开我。”
君玖满意地挑挑嘴角,放开了倾瑟。两人并着肩缓缓走。
走了一会儿君玖又忽然出声轻飘飘地问:“为什么想着一人对付那么多妖族呢,就没想过会受伤么?若有我在身边也不必搞得如此狼狈。”
倾瑟懒洋洋道:“若有你在,当然会省力许多。只是我并非有意将你引开,而是你去了湖对面之后我才突然想将流窜人间的妖族一网打尽的,唔算是临时起意。”
“怎么个临时起意法?”
“鬼差来报,人间因妖孽作乱弄死了许多阳寿未尽的凡人,使得我幽冥境生死簿大乱,连幽冥境的秩序也一并跟着乱。想来我幽冥境的事,一干不知死活的妖族也敢擅自Сhā手,这不,我就将它们全数引来,一口气弄了,也好一劳永逸。”倾瑟似想起了什么,侧头睨了君玖一眼,又道,“噢对了,我不是让你去湖对面劝那凡人女子死了么,怎么,你将她劝下湖没有?”
君玖抽了抽嘴角,道:“没有。”
倾瑟蹙眉:“你莫不是将她给劝活了?”
“她不跳我能有什么办法。”
倾瑟懊悔地扶了扶额头:“当真不该让你去的,说不定人家是一看见你就觉得人世美好而不想跳了。”
“……”
(二)
后来两人又走了一阵,君玖才悠然开口:“真打算一晚都这样走下去不成?”
倾瑟想了想,道:“你一说,本司倒有些乏了。”
遂他们一起去了一家客栈,敲响了客栈的门。
在一楼大堂守夜的小厮问,两位住店要两间房还是一间?
倾瑟毫不犹豫道:“两间,上房。”
于是小厮忙咚咚上楼去准备。可君玖却冷不防地“唔”了一声,道:“我觉得还是一间房好一些。俗语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总归是要和的。”
小厮会意过来,不大好意思地看了看倾瑟和君玖一眼,然后利索地跑去收拾房间。
倾瑟僵着一张棺材脸,直勾勾盯着君玖:“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什么意思。”
君玖眯着狐狸眼,似笑非笑道:“我不过就是忽然想起一句俗语罢了,有个其他的什么意思么?一间房也就一间房罢,凡事莫要给凡人太添麻烦才好。”
……
一间屋子里,烛火已灭。
“君玖你敢上榻来试试,看我会不会对你客气。”
“唔那我在哪里躺?”
“在地上躺。”
倾瑟淡定地坐在床榻上,看着君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复又走到床榻这边来。
倏地君玖的脚步顿住了,纤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触了触,挑眉用干净的嗓音轻轻道:“你竟敢给本君下结界。”
倾瑟嘴角邪邪扬起,道:“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君玖半眯着眸子,晶晶闪闪,淡淡笑了两声,道:“不妨,本君破了便是。”说着他两指并拢捻着仙光,便往结界上碰去。
“那也得看你破不破得了了。”倾瑟亦跟着手里现着光,往半空挥了过去。
霎时一层结界,君玖在里倾瑟在外,经两道光一对峙,变成了一张显着银辉的薄膜,实则却比一堵墙还要结实几分。
君玖想使力,但又怕伤到倾瑟,遂道:“你将本君困在结界里做什么。”
倾瑟细眉轻轻往上抬了几许,好笑道:“难不成还让你往这榻上来?要一间房可是你说的,那你就莫怪本司如此了。”
君玖理直气壮道:“你我同歇一张榻又如何,反正你迟早是本君的女人。你快给我住手。”
倾瑟不怒反笑:“你说是你的女人本司就是你的女人了?下界之前本司可与天帝说好了,若能拿回心亦仍旧是倾慕着他,便会做他的天后了。”
(三)
君玖闻言,狠狠地怔愣了两番,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幽幽道:“你,倾慕着天帝?”
倾瑟手肘撑于膝盖之上,捧着下颚,垂眼淡淡道:“有何不可。三万年前是。”
哪晓得,下一刻君玖袖摆猛地一挥,趁倾瑟不备就破了她的结界,倾身上前,一把将倾瑟摁倒在床榻之上,问:“那现在呢?”
一阵幽兰的气息侵入倾瑟的鼻息,她抬眼便能看得见君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
她侧头:“现在不知道,等有了心才能知道。”
君玖便安然地枕在倾瑟的颈窝里,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地笃定道:“不许做天帝的天后。”
“这你也管。”
君玖轻轻咬了一口倾瑟的脖子,使得她浑身一颤,有些执拗道:“不许就是不许,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本君现在就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你先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君玖微微鼓了鼓嘴,十分不情愿地放开了倾瑟,坐起身来。
倾瑟撑着手臂亦坐起来,心伤叹道:“狐族狡诈又娇蛮,本司实在不该与你为伍。”
“娇蛮?”君玖抽了抽嘴角。
只听倾瑟兀自又道:“不是娇蛮是什么。说起来我还当真不晓得哪点招惹你们狐族了,若要计较,我还算是狐族的救命恩人。怎的就如此气背。”
君玖好整以暇地看着倾瑟,成功地扭转了话题,似笑非笑道:“跟本君说说,司主何时成了我青丘狐族的救命恩人了?”
倾瑟掂了掂下巴,道:“这事儿还真得从头说起,也不怕说与你知道,本司前一回下界碰巧救了一只被天雷劈得焦黑的九尾狐狸,谁知那小东西忒不知恩图报,本司将它带下凡好生照料着,结果那厮身体一好也不跟本司打个招呼就跑回青丘了,委实狡猾。下次若本司还去你们青丘,定要将那家伙逮出来,让它为本司做牛做马来报答本司的救命之恩。”
“……”君玖沉默。
倾瑟不大满意:“喂你莫不是舍不得罢,是那只狐狸太不知好歹。”
君玖抬头看她,眼里浸着明晃晃戏谑的笑意:“那只狐狸哪里是跑回青丘了。”
倾瑟疑惑道:“那不然跑哪里去了,难不成是晓得本司要抓它,就先躲进哪个狐狸洞了?”
君玖缓缓挑起嘴角,道:“它不是下凡历劫么,投在凡人身体里,一直与司主在一起,还以为司主会知道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凡间跑,历个什么劫……”倾瑟咕囔了半句,猛然抬头,看着君玖,“一直与我在一起?”
“是啊,在凡间时本君不是一直与你在一起么。”
“莫不是你就是那只傲娇白狐狸?”倾瑟也不惊,而是眯着眼靠近了些君玖,细细端详起了他,竟还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道,“嗯眼睛委实有些像,那本司救的不是什么狐子狐孙,还是你这个狐祖宗了?怎么,你想如何报答本司的救命之恩?”
(四)
君玖任由倾瑟这般捏着他的下巴,故作认真地思量了下,然后认真地看着倾瑟道:“能容我以身相许吗?”
倾瑟答道:“我更喜欢你做牛做马。”
君玖捏住倾瑟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浅笑:“大抵司主还不知道,当日天雷滚滚那是本君下界历劫之前在洗仙髓,司主就洋洋洒洒地乘着祥云贸贸然闯了过来,若非本君拦着,这估计被劈的就是司主了,本君也不至于会变成那副模样,说起来司主还当真是劳苦功高。”
倾瑟抽了手,抠了抠面皮,吱了一声:“不早了,要歇息了,天一黑就耳背。”
君玖闷笑一声,随即捧过倾瑟的面颊,在她侧脸上啄了一下,便下了榻。留倾瑟一人在榻上愣神。
见君玖要开门出去了,倾瑟问:“你去哪儿?”
君玖侧头,似笑非笑:“我不去问店家再要一间房,莫不是你想与我同房?”
倾瑟躺在榻上,叹了口气:“请随手关门。”
……
在小城里晃了几日,这天清晨,君玖与倾瑟如一般的客人,在一楼大堂里用早膳。四周时不时有凡人的眼光放在他们身上,两人皆是淡定得很,面上亦丝毫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客栈门外,停下一盏华丽的轿子,走进一位亭亭玉立笑语翩然的女子来。彼时倾瑟手执白瓷勺,有一下没一下搅着碗里的白粥,女子停在了桌边。
只见女子对着君玖盈盈一拜,道:“沈嫣见过公子。”
章四十四 不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一)
只见女子对着君玖盈盈一拜,道:“沈嫣见过公子。”
君玖未答话,倾瑟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倒是眯着眼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陌生女子来。女子着一身蓝衣纱裙,粉面含春大方有礼,不似个麻烦的凡人。似打量出个什么名堂来了,倾瑟便道:“莫非你便是前几夜要投湖的那位女子?”
女子愣了愣,面露羞愧:“沈嫣不知分寸,让姑娘见笑了。”
倾瑟闲闲散散地舀了一勺粥放于唇边,淡淡道:“笑倒是没怎么笑。就是在对面街看了很久也不见你跳下去,一时难免有些着急有些可惜,便让你口中的这位公子过来劝了劝。咦这位小姐竟然如此快就找上门来了么?”
女子又向君玖福了福身,柔柔道:“当夜多亏公子苦心相劝,使得沈嫣悬崖勒马未能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因此觅恩公之踪迹,沈嫣义不容辞。”
倾瑟睨了君玖一眼,君玖淡到极致地回了一句:“哪里,小姐客气。”
于是女子沈嫣来意明显,就是邀君玖去她家住几日,好让她尽地主之谊。君玖还未答应,倾瑟便替他应承下来了。
沈嫣也没多叨扰,只道是下午时分会派人来接他们,也就离去了。
凡人女子走后,君玖清清淡淡地问倾瑟:“你为何要答应她?”
倾瑟眯着眼反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前两夜你究竟是怎么劝人家的,害得人家死不成不说,还对你感恩戴德以求报答?”
吃罢早膳,君玖闲适地饮了一口清茶,道:“不是你说让她早死早超生么。”
“嗯我是这么说的。”倾瑟点头,“然后呢?”
君玖道:“大家都围在湖岸边劝她莫跳,我等了好一会儿见她还不跳,想着你又在对面等我一时难免有些心急,便说让她别耽搁了快些跳早跳早完事。”
“就这样?她就不跳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
倾瑟抚额:“好歹你也该说说人死后到了我们幽冥境,我们幽冥境有如何如何的好客云云,实在不行那你就推她一把。”
“……”君玖抽嘴角。
倾瑟撑起脑袋来,又问:“你可知这女子为何要想不开?”
君玖垂着眸子,漫不经心道:“据说是被哪个抛弃了。”
“抛弃了?”倾瑟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君玖,“莫不是她看见你之后便移情别恋了?”
“……”
“唔这委实也怪不得你,狐族媚得很,没几个能招架得住,况且还是凡人女子。”
“那你呢?”
“勉勉强强。”
君玖心情婉转地看着倾瑟,而倾瑟继续面不改色地喝粥,全然不晓得自己顺口回答的话里有个什么意思。
(二)
下午时分,果真有两顶软轿如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君玖和倾瑟所在的客栈门口。
倾瑟与君玖也丝毫不拘礼,大大方方地坐了进去。
经午间得空时,倾瑟找店小二八卦了一番,打听了下城里有没有一家姓沈的人家,稍稍有名声一点的那种。
店小二呔了一声,眼睛尖得很,早上看见了沈嫣来找君玖和倾瑟,遂道早间来客栈找他们的那位沈嫣小姐便是城里沈家大院里的千金,她沈家可是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家,家底丰厚得很。
说起这些店小二还顺带惋惜地感慨了一番,道是像沈嫣那般生得如花似玉家境又好的小姐,偏生就是姻缘不济,前些日子与她青梅竹马的书生公子为了一个乡村姑娘还和她断了,那书生真真是不晓得珍惜。
倾瑟想了想,那沈嫣不正是因为被抛弃了才欲投湖自尽的么,恰恰赶上了君玖她便不投了。不晓得富贵人家的凡人小姐是太娇贵还是她幽冥境投胎投得好,被抛弃一回就想欲生欲死了,若要是换做贫苦人家的凡人女子,哪里有空投湖,还不赶紧动尽心思解决温饱。
不过这寻恩公子,倒是寻得快。当夜他们才入住客栈,这才几日,一早便找上门了。
倾瑟安安静静地坐在轿子里,手撑着下颚,神思淡淡。谁都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轿子便到了所谓的沈家。倾瑟下轿稍稍抬眼一看,果真是有钱人家的宅子,自外面看去一派庄严。
君玖修长的身体稍稍弯了弯,跟着走出了轿。倾瑟便忍不住弯起眉眼戏谑地道了一句:“怎么,这有钱人家小姐的贴心布置,君玖可还享受?”
君玖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曾。”
恰好沈嫣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纱裙轻轻浮摆,亲自迎着倾瑟和君玖二人入府。
这沈府的招待委实好,婢女小厮们见客人一来便忙个不停,将他们引到内湖一处亭上,随后来来回回摆上许多瓜果。沈嫣不怎么羞,看见君玖也只是面皮粉了又粉,随后抱着琴为君玖又是献曲又是献唱的,十分周到。
想来就是仙界做仙会也甚少有这般面面俱到的。虽说瓜果凑了几盘可以边吃边侃八卦乃仙会常备,但却无哪次仙会会上,有男东家亦或是女东家肯主动献个才艺弄个表演什么的。说不准这眼下的献才献艺还当真可以借鉴到仙会上去。
然君玖却听得面不改色。
倒是倾瑟,听得颇为心满意足,几个曲子下来便乏得直打瞌睡。遂她也不避讳,任沈嫣继续弹琴唱曲儿君玖继续面不改色,她独自倚坐在亭子里的一条长栏上,眯着眼打起了瞌睡。
(三)
睡着睡着倾瑟便觉得鬓间有些痒。
她抬起手指去拂了拂,不想却碰到了一只温温润润的手。来不及抽手回来,便被那只温润的手给捉住了。
倾瑟张开眼来,恰恰对上君玖含笑的眸子,他一只手捉住她,另一只手还在她发间轻轻顺着她的长发。眼下她正枕于君玖的腿上,整个亭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君玖淡淡挑唇道:“人家小姐费心招待,也没白费心思,起码倾瑟睡得甚好。”
倾瑟捏着鼻梁,坐起身来吁道:“她人呢?”
君玖看了看天色,认真道:“唔我见你睡着了想过来抱着你让你好好睡,现在已是傍晚,于是就告诉那位凡人小姐说我们今夜要在她府上用晚膳,她便亲自去厨间招呼了去。”
倾瑟平静地道了声:“凡人小姐对你倒是上心。”
“嗳放眼三界也只有倾瑟你没将我放在心上。”
倾瑟抚额:“我有些没睡醒。”
君玖毫不犹豫眼疾手快,一把再将倾瑟摁了下去,让她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一本心满意足道:“那就再躺躺,你躺着舒服我也舒服。”
“……”
晚膳的膳桌上,倾瑟看着满桌子十分丰盛的菜肴,一时有些上胃。神仙嘛,难免对这凡间的五谷杂粮生不出兴致,只偶尔心血来潮了喝几口粗茶亦或是像上回林子里那般烤几块野味。
显然君玖也同倾瑟一般无二。一边的沈嫣殷勤地为他布着米饭菜肴,也未见君玖多动几下筷子。
看着沈嫣柔媚体贴的动作,倾瑟一时兴起,侧头撑着脸,眯着眼淡淡地打量起她来。
沈嫣注意到了倾瑟的目光,只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随后问:“姑娘何故这般看着我?”
倾瑟似笑非笑道:“沈小姐难得对君公子这般温柔,莫不是看上他了不成?”
沈嫣一愣,随即满面娇羞地看了不为所动的君玖,明眸盛水,细声道:“君公子是沈嫣的大恩人,沈嫣一心报恩哪敢作他想。”
倾瑟伸手拿了一支干净的筷子,闲闲地在碗沿上清脆敲了两下,淡淡道:“唔女子报恩不通常都是以身相许的么。”
“这……”沈嫣面皮羞红,“如若君公子不嫌弃的话……”
倾瑟放下筷子,起身往门外走,道:“我不过是跟小姐开个玩笑。”不晓得为何,看见这个凡人女子靠君玖那般近,她就是隐隐腾起一股子焦躁来。
(四)
“倾瑟是不是醋了。”告别沈嫣,自沈府用膳的地方出来,君玖走在她侧身后,面皮上挂着清清淡淡的笑意,那笑意流进眼底,流光溢彩。
倾瑟脚下顿了顿,道:“醋?什么醋?”
君玖笑道:“不醋哪能轻易与凡人计较了起来。乖虽你还未有心,但已经开始醋了委实难得,这令我十分欣喜。”
“咦我竟醋了么?”倾瑟边走边不以为然道,“我只是觉得此凡人女子怕是忘记了当晚欲投湖自尽的初衷了。唔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指不定君玖你不日离开凡间她相思成疾便会再投一回湖,到时若真死成了,在幽冥境我定会为你好好招待她。”
君玖不语,只闷闷笑了两声。
谈话间,眼看着两人就要走出了沈府的大门。不想此时后面匆匆忙忙追出来一只小婢,还细声细气喊道:“君公子请留步——君公子请留步——”
君玖和倾瑟闻声停了下来,随后皆稍稍侧身,连负着双手、面上淡淡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何事?”君玖温温沉沉地问。
小婢恭敬道:“我们小姐想请君公子留一步,去她那里一趟,小姐有话想要对公子说。”
君玖本想拒绝,不想倾瑟却先道了一句:“我在此处等你。”
于是小婢便在前头引路,君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跟了上去。边走还边用神识道:“司主,若本君回来时见不到司主在此处,本君就履行上回说过的话。”
倾瑟轻轻笑了两声,道:“去断了那凡人女子的念想,本司不喜她对你这般牵念。这回,本司当真等你。”
君玖眯起了琥珀色的狐狸眼,眼里一派柔情万千。
他刚想说“好,一言为定”,哪知倾瑟又改了改口,道:“不过我一人站在这里等委实有些寂寞,若一会儿你回来见不到我的话,我便是在这沈家园子里四处转转了。到时你叫我一声便好。”
君玖道了声:“不要跑太远。”
小婢引着君玖去了一座单独的园子,园子里面的屋里烛火嫣然,连房门都未关。
君玖刚站在门口,便看见沈嫣着了一身轻纱薄裙,手指拿着一只钎子正挑着桌上的烛心,回眸对他柔柔一笑:“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章四十五 郎情移转她人身
(一)
君玖刚站在门口,便看见沈嫣着了一身轻纱薄裙,手指拿着一只钎子正挑着桌上的烛心,回眸对他柔柔一笑:“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君玖面上无过多表情,抬脚踏了进去,淡淡问:“沈小姐有什么话想说的?”
沈嫣玩笑道:“怎么,不忍心见你就这般离去,拉你过来坐坐不可以么?”
君玖依旧淡淡然道:“沈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沈嫣站起身来,走到君玖面前,负着手俏皮地踮了踮脚尖,侧头扬着嘴唇睨他:“我看上你了。”
君玖垂眼看了看沈嫣,闲闲抬了抬眉梢,不置可否道:“嗯,然后呢?”
沈嫣道:“我要你留下来,陪着我。”
“可我对你没兴趣。”君玖那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清冷冷地挑了沈嫣一眼,转身而去。
不想,人还未走出门口,身后沈嫣却忽而拉长了声音,轻轻佻佻道:“青丘君玖,九尾狐王,果然名不虚传。”
君玖身体猛然顿住了。下一刻他倏地转身,仙气四溢,动作快得让人根本无法看得清楚,一眨眼间便将沈嫣冲撞至了墙壁那边,手紧紧钳住她的肩膀。
……
自君玖走后,倾瑟果真十分难得地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哪里来的耐心。后见君玖未回,便觉得四处走走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沈府在夜里显得十分寂静,亭台楼阁水榭园池,四周昏暗的灯火将其照得若有如无。倾瑟转了几所园子,越发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起来,打算再转转若还是不见君玖回来,自己便先回去客栈,慢慢等。
只是不想,后来倾瑟进了一所园子,园子里有一间屋子连门也未关,里面的火光自门口照了出来,照亮了园子里一方别出心裁的景致。
她走到门口,往里看去。
这一看,却看见君玖那一抹高挑的身影,正背着她寂寥地站在墙那边。倾瑟轻轻唤了声:“君玖。”
君玖身体一颤,却并未转过身来。
倾瑟欲走近一些,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时忽然沈嫣自君玖的臂弯里钻出半个头来,双颊娇红,有些惊慌失措。
倾瑟愣了愣,眼底里渐渐浸上了凉意,笑幽幽地走了进来,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见着桌上有壶茶便给自己斟了一杯,边饮边闲适道:“沈小姐,待客可不是你这般待的。”
沈嫣忙自君玖身前抽出身来,柔柔致歉道:“委实是沈嫣不该。”
倾瑟似笑非笑道:“唔沈小姐该先将我安顿好,然后再与君公子好好叙夜的。这样我也不会贸贸然便闯了进来,看见多不好。”
这下轮到沈嫣愣了愣,连忙跑到门口去唤了一只小婢进来,吩咐小婢带着倾瑟去别园歇息,一切皆要服侍周到。倾瑟这才满意地起身,冲着君玖的背影缓缓勾起嘴角,随着小婢一道出门,在踏出门口时,道了一声:“沈小姐心思细腻,多谢多谢。”
君玖冷不防出声叫住了她:“倾瑟。”
倾瑟脚下顿了顿。
只听君玖淡着嗓音隐忍道:“你不要留在这里,回客栈去,过几日我便回来找你。”
“几日?”倾瑟问。君玖未答,她便眯着眼笑了笑,道,“莫不是嫌我在这里妨碍你了?唔可我却觉得沈小姐这府邸甚好,比客栈要贴心许多。”
倾瑟一身黑衣,一出园子便没入了夜色当中。君玖啊君玖,狐族生性狡诈三心二意,说的莫不就是你这般?以往吃过一回亏,怎的差点就再信了你,差点就决定于你冰释前嫌不计过往了呢?
头一回,倾瑟有些恼自己。只是在沈府来回逛时,吹的那些冷风,有些亏。
(二)
沈嫣给倾瑟备了一座干净的园子,倾瑟踱进去以后便摆手让小婢离开了。她负着手站在园子里,仰头看了看天,幽幽道:“寒生。”她知道寒生正跟着她。
倾瑟的身后,霎时出现一道黑影。寒生恭敬对她作揖道:“司主。”
倾瑟侧了侧身,问:“幽冥境生死簿的事如何了?”
寒生道:“暂时还在处理。”
倾瑟便吩咐道:“将那些冤死的小鬼投个好轮回,还有你不必时时跟着我。”
“司主放心,下官知道如何做”,寒生一面理智精明,一面却又执拗别扭道,“上次司主歼灭妖族下官未能及时赶到,司主险些难以脱身,是下官失职。下官万不能再如此马虎懈怠,需时时守着司主方才安心。”
倾瑟看着寒生微微垂着的脸,道:“本司不在幽冥境事物繁杂,这怨不得你。你抬起头来。”
寒生依言抬起了头,干净斯文的面皮上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似乎,他身上很适合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墨香淡,淡得不经意就闻不到。
倾瑟双目在他身上停了了片刻,淡淡地转开,道:“你让人在生死簿上查一下,这沈家小姐沈嫣的阳寿多少,给本司细细地找一找,看她魂魄在不在幽冥境。”
寒生认真道:“下官这就让人去查,若是阳寿还未尽,司主要不要将她阳寿剔除干净?敢勾引青丘仙君,是该好好惩罚一下她。”
倾瑟挑眉:“将才你都看到了?”
寒生道:“下官看到了,下官只是觉得心寒。”
“心寒?”
“下官以为青丘君玖上神能经得住凡人女子的诱惑,不想却当着司主的面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事情来,着实是令人心寒。前些日子上神还日日往幽冥境跑,要向司主求婚,不想这才几日便又将注意力移到她人身上去了,这般朝三暮四,司主日后怎能答应他的求婚。”
倾瑟好笑道:“谁说本司要答应他的求婚了?”
寒生顿了顿,低着头晕了晕嘴角,道:“司主英明。”
见寒生这般肆无忌惮地说君玖,倾瑟忽而觉得舒畅起来,道:“此等话在本司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莫要让他人听去,到时若上神来找你麻烦本司也就跟着麻烦。不过君玖上神乃九尾狐族,那是何等傲娇清高的族类,万不会将心思放在一个凡人女子上。”
寒生脑子转得快,出口道:“所以司主才让下官去查她的情况。”
倾瑟捏了捏鼻梁,冲寒生摆摆手,边往屋子里去边吁了口气,道:“唔本司累了,不许跟着我进房。”
寒生微微挑着唇角,看着倾瑟进去的背影,轻轻缓缓道:“下官就在外面守着。”
(三)
第二日清早,倾瑟还在榻上,就有小婢敲响了门吵到她,道是要伺候她洗漱之后去中厅用早膳,沈嫣和君玖已经在候着了。
倾瑟不喜人伺候,遂让小婢在外等着,自己捏个净身决了事。待出门时,方才看见小婢手上捧了一叠衣裳,只听小婢恭恭敬敬道:“姑娘,这是小姐特意为姑娘准备的。”
倾瑟径直自小婢身边走过,声无波澜淡道:“我不喜粉色。”
去到用早膳的厅堂时,倾瑟果真见到君玖和沈嫣双双坐于偌大的膳桌前。沈嫣看她来了,正边盛了一碗粥边抬眼笑道:“还说姑娘睡得懒呢,我让下人去叫姑娘怕是吵到你了罢?”
君玖稍稍抬了抬头,看着门口站着的逆着晨光的倾瑟,他看不清倾瑟面上的神色,只是那一眼太过沉寂,压抑得太多。
倾瑟眯了眯眼,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慢慢在全身蔓延开来。又是隐隐的焦躁……莫名的焦躁……看见一边的沈嫣十分碍眼。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沉得住气,反而扬唇淡淡笑了笑,轻悠悠道:“昨夜睡得甚为舒坦,沈小姐家的下人亦十分乖巧懂事,不曾吵到我。”
沈嫣将盛好的粥放到君玖面前,君玖皱了皱眉。倾瑟便大大方方地落座,笑道:“沈小姐昨夜和我们君公子叙夜可还欢畅?”
沈嫣面色顿了顿,娇羞道:“让姑娘笑话了。”
倾瑟挑了挑眉:“昨夜我不过也只是匆匆一瞥,哪里有时间笑话。”她看了看君玖面前的那一碗粥,忽而亦蹙起眉头,“沈小姐为何要给君公子盛鳝鱼粥?”
沈嫣道:“自然是鳝鱼养身,所以才让厨房今早做了过来。”
倾瑟瞟了君玖一眼,君玖抿唇不语,她似乎能想象得出君玖动着两只狐狸耳朵甩了甩尾巴一脸不爽的模样。其实她也是近来几日与君玖接触才晓得,狐狸不吃鳝鱼。
遂倾瑟独断地伸手一揽,将君玖面前的鳝鱼粥揽了过来,若无其事地搅着勺子舀起便往口中送,还不忘对沈嫣道:“给他喂玉米粥罢。”她也不喜鳝鱼粥,太腥。
君玖一怔,随即垂着眼帘,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沈嫣听了倾瑟的,这才忙让人再去重新弄一锅玉米粥来。
(四)
吃罢早膳后,沈嫣带着君玖和倾瑟在园子里赏花。道是再过两日,便是城里的春季花会,百花齐绽会十分热闹。她让君玖和倾瑟在府上多留两日,待花会之日相邀一齐去赏花。
倾瑟抬手拮了一株花枝,嗅了嗅,道:“既然热闹,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君玖低沉着嗓音与倾瑟道:“你回去,今日便回去。”
倾瑟好笑地睨着君玖,道:“怎么说你我也是一同来的,如今你要赶我回去,莫不是当真怕我在这里太碍着你们了?”
沈嫣忙圆场道:“君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莫要误会了。”
倾瑟眯起眼,定定看着沈嫣,道:“你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那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吗?”
沈嫣一时结舌无语。
哪知下一刻,君玖竟毫无预警地执起了沈嫣的手,转身而去,道:“你在这里是有些碍事。”
倾瑟愣了愣,继而邪邪地挑起唇角:“是么,才觉得我碍事。”她亦拂袖而去,身后那一将将被她碰过的花枝,花瓣纷纷凌落。
碍事,他居然说她碍事。君玖,你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ps:其实某云挺喜欢寒生的,乃们呢,喜欢么?(⊙_⊙)刚开始本来没有这个角色,后来随便设定的一个龙套,没想到写着写着就有点喜欢了~
章四十六 与君独幽
(一)
自那一日后,倾瑟未再见过君玖一面。听说他和沈嫣过得甚为惬意。他竟如此降下身份,去执沈嫣的手。
但倾瑟也未如君玖的愿,就这般离开沈府。
是夜,倾瑟站在园子里,迎面拂来的风扬起了她那与夜色无二的裙摆。身后,寒生现身作揖道:“司主。”
“怎么,查到了?”倾瑟轻轻淡淡地问。
寒生道:“查到了,沈家小姐阳寿未尽但人已死,魂魄现在幽冥还未入轮回。”
倾瑟眯眼,声音沉幽了些,道:“魔族有动静了没?”
“回司主,没有。亦或是……隐藏了气息,不易发觉。”
倾瑟面色一凛,道:“人间一有魔孽露出马脚,就给本司杀。”
“是,司主!”
寒生退下后,倾瑟又兀自站了一阵,一缕发丝沾染上嘴角,她勾起指尖便轻轻拂去。继而思绪一流转,她抬脚就出了园子。
一路闲闲散散地踱,不知不觉地就踱去了君玖那里。听说他与那沈嫣打得火热,她只是来提醒提醒他,当心对小猫小狗没有防备到时被咬了一口就不好了。
然倾瑟只是站在君玖房前的门口处,便停了停。
恰好屋内,沈嫣轻柔的声音软软地传进了倾瑟的耳朵里:“你过来,抱着我。”
倾瑟眼神一凉,挽着双臂脚尖往门上一踹踹开了门,却见沈嫣正一脸满足得意地倒在君玖怀里,而君玖连手都未动。
君玖看见了倾瑟,先是神色一暗,敛着眉轻斥道:“你来干什么。”
倾瑟悠然自得地挑眉,缓缓道:“自然是来看你。”她眯着眼看向沈嫣,继续与君玖道,“上回你说向我求婚,还作不作数?”
沈嫣一脸幽怨地抬眼看着君玖,君玖忍了又忍,方才道:“你先回去,此事日后再说。”
倾瑟弄了弄裙摆,淡淡道:“自然是不作数,我只是随意问问,你和沈小姐完全不必太当真。”她转身往回走去,走了两步方才又侧了侧头,对君玖冷清清地笑道,“噢还有,小猫乖得很可惜有尖尖的爪子,你若不想她太嚣张以至于会抓伤你,不妨先替她修剪修剪爪子。太过疼爱可不是一件好事。”
说罢倾瑟转眼便消失在黑夜中。君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细长的双目夹杂着怒意微微一眯,宽大的袖摆一扬转瞬就捏住了沈嫣的脖子,一字一句道:“本君没兴趣陪你再玩下去,本君再问一次,本君要的那颗心,你给不给得起?”
被君玖钳制住的沈嫣,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面皮,道:“这具凡人的皮囊我才戴在身上几天,还新鲜得很。若你想要她的心,不妨自我心口里剜去,不过你可要小心一些,毕竟养在我身体里面三万年,稍不注意一出了我的身体就有可能坏死了去噢。”
“依暮雪,你究竟想怎么样。”
沈嫣思忖了下,得意道:“你先凑我近些,抱着我。”见君玖未动,她眼眸子俏皮地转了转,道,“你那么在意她,不如随我回魔界罢,我就把心还给她怎么样?看来你们仙族应该也颇为重视此事,不过就是一颗心而已,没有了就没有了,怎的过了这么多年还要想方设法来我这里取?唔我还当真想好好会一会那幽冥司主,看她究竟有何本事。”
君玖声如寒冰:“你尽管动她试试。”
(二)
城里花会那日,百花齐艳,不想却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春雨。将那些娇艳的花儿淋得好不惹人怜惜。
上午,沈嫣便硬拉着君玖,去城中心那边看花会。一直到中午也未回来。
中午时分,寒生如倾瑟一般身着黑衣,身材匀称而颀长,只是袖摆不如往常那般宽松闲适,而是袖口紧紧地束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平添三五分英气。
彼时倾瑟正拈着一杯清茶,见寒生如斯打扮,看了看天,开口便道:“水神倒也晓得在今日撒雨召过来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乌云,让十万阴兵隐于云层里。但没有本司的命令不可向人间先发难。”
“下官知道。”
倾瑟又吩咐道:“让幽冥十六罗刹速来人间,听本司号令。”
“是!”
她走到屋檐下,翻手执起一把三十二骨黑玉伞,缓缓撑开,又道:“魔孽隐于凡人中间伺机作乱,今日这场玄雨下得好,洗干净了凡尘之息,城里魔气四溢。”她缓缓走进细雨中,“花开花必亡,早死早超生。”
撑着伞,不急不慢地走在一条青石路上。倾瑟一身黑色衣裙,宽大的袖摆,紧束的腰带,还有那一头长长的墨发,偶尔随着迎面而来的风,扬出了伞外,沾上一丝一丝黏糊的雨丝。
淡淡的唇微挑,肤色雪白,眉目之间一派邪魅温沉,走在这四月的雨里,竟说不出的好看。
三界内神仙皆道,幽冥司主煞人。只可惜,那是三界有眼不识佳人美,有眼不看佳人笑。
青石路两边,有一排又一排的凡人,带着斗笠,守着面前的篓子。篓子里,是趁着这场春雨将将才采下的花朵儿。
倾瑟路过时,他们便吆喝,希望能觅得有心人垂怜那些篓子里的花朵。
只可惜,倾瑟不喜欢这些莺莺燕燕的花。但她却在这样光景里,眼梢轻轻一抬,便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君玖。
君玖撑着一把青纸伞,伞下娉娉婷婷地走着沈嫣。
(三)
走到倾瑟身侧,眼看就要错过,君玖蓦地顿了下来,低低浅问:“不是说不来么。”
倾瑟眉目淡然,道:“突然就想来看看,君玖果真还是春风得意。”
君玖颤了颤,只听他身边的沈嫣轻轻笑道:“我想来这边吃糖醋鳝鱼,君公子便与我一道过来。姑娘既然出来了,不如一会儿随我们一起去城中心看花会罢。”
倾瑟冷冷地勾起嘴角,油然生起一股子冰寒来,眯着眼看沈嫣,道:“我就不去了,有些小东西不乖,得让我亲自去教训。待事后,再回来取我要的东西。”
沈嫣疑惑地问:“姑娘要的东西?是什么?”她看了看君玖,眼里浸满了得意,“莫非是君公子?”
倾瑟抬起脚步便迈了出去,生生与君玖错开,幽幽道:“自然不会是他。”
一黑一白,相互背对着,越隔越远。
她知道君玖在想什么,君玖在顾虑什么,一切她都知道。君玖为了给她取心,甘愿自降身份和魔界第一魔女依暮雪在一起受其要挟,这她也知道。没错,沈嫣便是依暮雪,不知何时杀了沈家小姐披上她的人皮,开始接近君玖。
魔孽亦完全追随着她的脚步,披着人皮隐匿在倾瑟和君玖的眼皮子底下。难得碰上今日花会,上有水神撒下玄雨相助,定让追随魔女而来惑乱人间的魔孽无处遁形。
倾瑟若有若无地笑了又笑。只是,青丘九尾白狐,果真皮貌倾世无双性子清傲别扭,连魔界魔女都能引诱了来。使得魔女对他青睐有加。
可惜倒是可惜,君玖完全不必如此做。
不过就是一颗心,她倾瑟自己都未曾看得这般重,凭什么君玖要那么在乎。他凭什么敢这么做。
仙界尊贵无比的青丘君玖上神,为了那一颗心,隐忍不发任由魔女踩在他头上,他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君玖能忍,但她倾瑟不能忍。所以她才焦躁,才生怒。
(四)
倾瑟转过青石路,迎面走来一个小姑娘,头发绑着两只包子似的发髻,委实可爱。小姑娘小小的身体上挂着一个篓子,欢脱地走到倾瑟身前,仰着头认真道:“姐姐姐姐,买支花罢。”
倾瑟低眼看了看,伸出手去取了两支雪白的梨花,难得有闲情问:“这梨花不日便可结出梨果,为何要现在便将它摘下来,只是观赏数日花就会凋谢,是不是太可惜了些?”
小姑娘笑道:“我爹说了,今年梨花开得好,但开得太好就结不出好梨子来,所以就剪下一些梨枝让我今日拿到城里来卖。姐姐要买这梨花么?”
“嗯,我就买这两支梨花,梨花开得很白。”倾瑟多付了些银钱给小姑娘,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走开了,继续去卖她的花去。只是那两支梨花,倾瑟拿在手里,忽而觉得白色其实那么好看。
就在这时,身后有一声轻唤,使得倾瑟浑身一怔。
“倾瑟。”
倾瑟转过身去,却见君玖正站在不远处的雨里,身上发上全是亮晶晶的雨丝。他一口一口微微喘息着,天气薄凉,呼出淡淡的白气。似自很远的地方,不停不歇地跑过来。
就站在倾瑟对面,依旧一身白。
倾瑟眯着眼,对君玖云淡风轻地笑:“不是和她人一起去看花会了么?”
君玖踏着悠闲的步履缓缓走过来,倾瑟撑着伞,他便走进倾瑟的伞下,清清浅浅道:“不想与她人一起去看。”
倾瑟愣了愣,随即了然一笑,道:“莫不是想与我一起去看?”
不想君玖牵起倾瑟的手便走,道:“这有何不可。”
倾瑟未如以往一般立马挣开,手心与手心之间温温润润的触感传来,让她任由着君玖拉着她在青石路上走。走着走着,君玖竟带着她跑了起来,裙摆顺着拂开,微微有些沾湿。
PS:之前写的时候很喜欢这个场景,所以为此场景配了一首简单的诗歌,放粗来大家看一看,之前在聊聊上也有发唷~【关注我,快聊聊上关注我~(﹃)
我为你唱一首歌,可你却转身就走。
倾城一笑,薄凉如霜。
青石路上梨花雨,黑玉伞下发墨长。
我为你唱一首歌,可你从未曾驻留。
蓦然回首,你若寻我。
我不在伞下,青石路苍茫。
章四十七 魔魅现身 至死缠绵
(一)
君玖带着她去城中心看了花会。花会上,各家捧出的花红黄蓝紫,家家争奇斗艳。他们会评出最好看的花中之魁,然后竞以高价。
尽管今日下着蒙蒙细雨,但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却不少。
倾瑟手里撑着伞,君玖与她站在一起便若有若无地护着她,生怕她被一干凡人给挤了去。
经过层层的评比和筛选,最终十余盏花盏能够有幸被安放在高高的花台之上,供人观赏,若有心者可以以银钱买回。
倾瑟不大懂这些花儿是怎么个栽植法,但凡她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摆放在花台上的那些花儿果真算得上是花中翘楚。花骨朵半开欲开,亦或者是枝叶奇丽非凡,且颜色各有千秋。
其中在颜色上,就有一盏尤为出众。那是一盏玫瑰,开出三支朵儿,却分别呈粉色、蓝色和黄铯。
围观的凡人们,大多皆将眼光撂在那一盏花儿上,津津乐道。
只有倾瑟淡淡看过一排花盏,眼睛在一盏血红色的牡丹处稍稍流转了一瞬。她喜欢血红色的开得大盏大盏的花儿,就如她幽冥境那株月凰一般。只可惜,牡丹太过凡俗,哪里及得上她月凰的分毫。
君玖稍稍俯下身,薄薄的唇轻轻扬着在倾瑟的耳边问:“倾瑟觉得哪一盏最好看?”
倾瑟淡淡道:“皆是凡尘俗物罢了,若真要说一盏最好看的,就那个还算面前过得去眼。”说着她便指向了那盏血牡丹。那种血色倒有些绯红得荼靡了。
君玖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倾瑟便挑着眼梢,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不觉得?”
君玖抬手指了指花台上靠边的一盏,那是一盏淡黄铯的月季,开得十分嫣然,经这场雨一盖下来,远远儿地看过去如何都有几分惹人怜爱。他道:“你应该是喜欢那种才对。”
倾瑟眯了眯眼,问:“为何?不觉得如血一般的花儿很好看么?”
君玖半眯着眸子,淡淡笑:“女子应该要喜欢那种淡然的小黄花儿才好,温婉又好看,就似倾瑟这人一般。”
“温婉又好看?像我?”倾瑟细细沉吟着,面色神色却未有多大变化,依旧淡淡。
(二)
日渐黄昏时,花会才进入了高嘲。
那些摆放着的花盏一一皆被竞出了价。排第一的却是君玖方才所说的那盏浅黄铯的小月季,竞得了最高价五百两白银。
君玖说,那种花太安静太美好,所以世人一看便能对它生起怜惜。而那些太过绚烂灿然的花朵,给人的感觉不过是新鲜和惊艳而已,一旦劲头过了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倾瑟不语,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君玖说。
而她一眼相中的那株俗丽的牡丹,也紧紧是看重它的颜色,只竞价了一百两银子。
这边花盏竞价结束后,君玖牵着倾瑟转身离去。
倾瑟勾着手指拂去不小心沾上唇角的发丝,低着眼帘,似有似无地抿着唇。还记得,曾有人说,幽冥有月凰,绝世而无双。
说那番话的人,该是很喜欢,那种绽开得大朵大朵绚烂而荼靡的花。
君玖带着倾瑟进了花会附近的一间茶楼,捡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倾瑟稍稍一侧头,便能看得见窗外,花会旁边的一方湖。
绵绵的雨丝洒进湖里,只能激起一两圈淡到极致的涟漪。
倾瑟捧过君玖递上来的淡茶,看了看天色还有一阵方才入夜,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君玖眯着细长的眼睛,笑道:“这里的花会不仅赏花,还得赏这里的花茶和用花粉所制的点心。”
倾瑟嗅了嗅茶水,果真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道:“你不嫌这样的凡俗的茶水太过糙了么?”
君玖悠然自得道:“唔也不算十分糙。”
倾瑟半垂着眼,若无其事地饮茶。茶楼里的小厮送来各色各样的点心,且花香纷繁浓郁。她便每一样都尝了尝,味道却不怎么样。
只是那一碟桃花糕,她比其余的多食了两块。
终于到了入夜,雨才停了。
花台那边的花皆撤了下去,摆上了一个戏台。戏台上有戏子在伊伊呀呀地唱着戏,台下围观的凡人亦越来越多。时不时能听得到他们拍掌叫好。
君玖和倾瑟未离开茶楼,而是就坐在靠窗那里也能看戏,只是看得不甚清晰。
唯有君玖,坐在倾瑟对面,一手撑着下颚,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倾瑟喝茶间瞟了他两眼,他便眯着狐狸眼睛淡淡笑。倾瑟问:“你在看什么。”
君玖毫不避讳:“看你。”
倾瑟抽了抽嘴角:“看我做什么。”
“自然是好看才看。”
“……”
(三)
后来,茶楼外边,整个街上湖边皆被点上了嫣然的烛火灯笼,远远看下去,微光缭绕竟别有韵味。
只是倾瑟眼帘稍稍往上一扬,便能看得见云层里,乌压压整齐一片,整装待命。
倾瑟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遂提议,下去走走。
两人便沿着湖边沿着廊道细细走了走。可这走了没多久,倾瑟眼侧的余光忽而瞟见对面不远处的一抹水蓝身影亭亭玉立地闪过。
下一刻倾瑟拉起君玖的手便跑。两人上了街道一直跑到了那尽头。街尾处已然没有了热闹的人声和光亮的灯笼。
君玖微微喘息地,看见倾瑟身体斜倚在墙上,问:“为何要跑?”
倾瑟挑了挑眉,笑道:“自然是因为我不想你见到其他的女子。徒生其他事端。”那个其他的女子,正是披着人的皮囊的魔女依暮雪。
君玖倾身过来,若有若无地抵着倾瑟的身体,戏谑道:“莫不是怕哪家姑娘看上了我所以你觉得酸。”说着他便俯下头来,唇渐渐靠近倾瑟的唇瓣。
倾瑟掩下眼里的流光,轻轻笑了两声:“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哪个?”
“今日难得有你做伴,我过得不算无聊,我只是不想有人来改变我为你亲自安排的结局。”说罢倾瑟诡异地勾起唇沿,还不待君玖反应过来,她猛然掀起了手掌,掌心里聚拢着仙光,以君玖猝不及防的速度倏地击上了他的心口!
随之一朵灿然如血的月凰花在他心口处绽开,随即竟穿破了他的胸膛!
君玖不可置信地看着倾瑟:“你——”
倾瑟闪身离了他两步,拂了拂长发,邪魅的神色,轻轻佻佻道:“一只魔魅,竟也敢装成青丘君玖之模样来诱惑本司。本司能与你兜转一日,是你的福气。”
原来今日陪着倾瑟的,竟不是君玖,而是一只魔魅!
魔魅身体因倾瑟那致命的一击,正开始变得透明,他无谓地笑笑,道:“魔魅本就以诱惑而存在,连气息都可以随着变化之人而改变,不愧是幽冥司主,竟还能分辨得出来。”
“狐狸傲娇得很,岂是你能轻易学来的。”倾瑟眯着眼,缓缓道,“你看天黑了,今夜不光是你,聚集到此地的所有魔孽,连带你们魔女,看本司会不会对你们心软。不过你该感谢本司,给了你一个颇为体面的死法。”
话语一落,变成君玖的魔魅再也支撑不住变成了晶尘消失在了空气里。
是啊,狐狸傲娇又别扭,旁人哪里能够轻易学来。那只狐狸曾说,幽冥有月凰绝世而无双,他应该很喜欢如月凰那般血色艳丽的大朵花儿的,不喜欢浅黄铯温婉的小月季。还有狐狸嘴巴刁,喝不来人间的粗茶,即使是花茶,也会令其不舒服。
倾瑟垂头,莞尔一笑。
(四)
此魔魅一消失,整个小城里立马风云色变。其他魔孽恐怕是感应到了此种危机暗伏。
倾瑟凝神闭眼,衣摆漂浮,用神识找到了君玖,声音冷幽道:“青丘君玖,本司且再问你一句,是否当真要与魔女纠缠不清?若是,本司便也不会对你客气!”
不一会儿,君玖那清清淡淡的声音便传入了倾瑟的耳朵里:“本君说过,会帮你把心拿回来。”
倾瑟些微生怒,道:“本司的心拿不拿回来与你君玖何干?本司警告你,若再不回来,本司便将你当做叛孽,与魔孽为伍,并上禀天帝。”
“你敢——!”
“你看本司究竟敢不敢,本司数三下,三——二——”
忽而见得天边一道强烈的白光,倾瑟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眨眼之间白光就直冲她而来,冲劲之大,竟直直将倾瑟的身体推压在了墙上。
君玖一身白衣傲然,正半垂着双目抿着唇看着倾瑟。清然的气息冷不防钻进倾瑟的鼻间,依旧是如他人一般清清淡淡的兰香。
他两指抬起倾瑟的下巴,起唇道:“你敢威胁我。”
倾瑟心情婉转地移开君玖的手指,闲适道:“路是君玖上神自己走,要走哪条路亦是全凭上神自己选,这何来本司威胁之说。”
君玖忽而扬了扬唇,道:“莫不是你实在是醋得很了?唔本君倒喜欢你醋。待今日魔孽的琐事一了,定再舍不得让你醋。”
倾瑟推开君玖,幽幽道:“本司劝上神还是趁早回头的好,莫要再痴人说梦,不然到时就要怪本司冷血无情伤了你君玖上神的心。”其实她不喜君玖与她人走得太近,其实是不喜的。但又凭什么不喜,她不晓得。
说罢她抬手捏诀欲招寒生自那云层里下来,不想突然君玖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猛地一扯,便又将她拉回了墙边,禁锢住她。
“你干什么——唔——”
君玖不问倾瑟愿意不愿意,倾身过来,那颀长的身体便紧紧抵着倾瑟的,捏住她的下巴唇便覆上了倾瑟的嘴。
唇舌激战,纠缠不休。
君玖那带着幽幽兰香的舌滑入倾瑟的口中,搅得她天旋地转。君玖压着她,让她挣扎不得摆脱不得。
空隙之间,倾瑟隐隐溢出一句破碎不堪的呓念,氤氲而缱绻:“君、君玖……唔你给我放开……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我对你不客气……”
君玖偏偏就是不放。
倾瑟的身体便似经过一遍洗髓一般,虚脱而无力。终是阖上双目,任由君玖辗转反侧,低喃出声。
章四十八 仙魔对峙
(一)
几番追逐与纠缠之后,君玖才放开倾瑟,继而将她紧紧带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而认真道:“当真是没有心便不会爱么?可本君怎么觉得司主就算无心亦能爱。”
倾瑟怒,推开君玖,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我怎么惹上了你这只不要脸的破狐狸!”
君玖晕开嘴角,心情婉转道:“司主先莫要急着对本君恼,Сhā曲已过,该办正事了。”
“哼。”倾瑟闷闷地移开眼,随即抬手触动眉心,指尖的仙光往天上一扬,“寒生!”
一道干脆的黑影稳稳顿在倾瑟的身边:“司主。”
倾瑟负着手问:“十六罗刹呢?”
寒生道:“已经候命。”
倾瑟便吩咐道:“吩咐十六罗刹,打开聚魂袋,将凡间的这些凡人魂魄一律先收起来安放好,每一缕魂魄皆不得有任何闪失,届时再还回去。”
“是!”
寒生走后,倾瑟斜侧着眼珠子睨了君玖一眼,不咸不淡道:“上神还是先去上面观看罢,一会儿刀剑无眼伤着上神得不偿失。”
君玖沉吟了下,道:“司主一会儿对魔女依暮雪,可否手下留情?”
倾瑟侧身阴测测地笑:“怎么,莫不是上神舍不得?”
君玖柔声道:“我是怕她弄坏你的心。”
“哼那要看她究竟识不识好歹了”,倾瑟捏诀飞身而上,直冲云端,声音飘飘忽忽若有若无,“一颗心而已,本司都舍得,凭什么你要舍不得。”
转而倾瑟就已经稳稳地站在云层之上,君玖紧随其后。十万阴兵见了她,齐齐下跪恭迎。倾瑟摆摆手,见十六罗刹早已经准备妥当张开了聚魂袋。
霎时一股强烈飓风自聚魂袋内生出,似有万般吸引力一样,将地面上凡人身体里的魂魄一点一点地吸了出来。
还真莫说,这十六罗刹就是专干这行的。平日里哪个凡人死后,凡人的魂魄皆是先由他们吸出来,随后再由鬼差勾走,上黄泉入幽冥的。
可那时吸的毕竟是死人的魂魄,而现在吸的却是活人的魂魄。若要是一不小心给弄损了分毫,待将这些魂魄重新归还到凡人身体里后,说不定会起不良反应。比如痴呆脑残云云。
遂倾瑟适时地出声提醒道:“你们小心一些,小鬼诚可贵,弄折了一魂一魄,当心本司跟你们计较。”
十六罗刹齐齐道了声“是”,手上动作格外小心。这才对得住他们幽冥境爱护小鬼的优良传统。
(二)
当最后一个罗刹倏地收紧了聚魂袋时,他们脚下的整片土地,凡人全都如死了一般安静地躺下,唯有零零碎碎的化作人形的东西不知状况,开始自乱阵脚。
倾瑟抬了抬手臂,眯着眼看向下面那些东西,冷声道:“寒生,传令下去,五万阴兵下凡,地面上凡是能动者,杀——”
寒生得令,手举一把黑将旗,在空中振臂一挥。他身后五万阴兵,立马受令,踩着一层厚厚的云,迅速下去落到地面。随后迅速散开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凡是地上还能走能动者,皆是隐匿于人群中的魔孽;结果阴兵一到地面,便毫不留情地一番厮杀了过去。
霎时下面惨烈成一片。
一眼看过去,不得不说,那幽冥境的五万阴兵委实是英勇无敌所向披靡。魔孽在它们手下被杀得四处撤退。这还真得亏平日里倾瑟的幽冥境政策好福利好,所以它们才这般不要命。
噢是巴不得个个能战死在战场。
因为幽冥境的战士福利是,但凡每一位在战场战死的阴兵,皆能得到轮回五次的休假福利,去人间做几回凡人,就算是做几回畜生那也感悟颇多啊。所以个个还不赶紧往死里钻,魔孽弄不死它们,它们便将魔孽往死里弄。生猛得很。
倾瑟站在上面,冷眼旁观,但能观此赫赫战果,也是令她颇感欣慰的。
只是一边的君玖,就不大高兴了,道:“如此暴力血腥的景况,司主还是少看为好。”
倾瑟看都未看他一眼,道:“战场非儿戏,莫不是上神以为不想看便可不看的?况且本司倒觉得甚为有趣。”
“甚为有趣?”君玖眉头一抽,“下面到处皆是缺胳膊少腿儿的,哪里有趣了?”
倾瑟努努嘴,一脸见怪不怪道:“上神请注意看我幽冥阴兵的面色,觉得它们开心幸福么?唔它们应该是痛并快乐着。本司的幽冥境一向人道。”
君玖抽搐着嘴角:“那是惨无人道。”
眼看着这扰乱凡间的一干魔孽片刻可除,况且凡人皆已沉睡不醒,它们再无处可藏身,遂大势已去怎么都无法再兴个什么风浪。
然而,地面上,突然一身水蓝衣裙的沈嫣——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魔界第一魔女依暮雪——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饶是千百幽冥阴兵也谁都靠近不得。
她面色含怒,仰头,一束狠厉的眼光准确无误地停留在倾瑟身上,继而手臂往肩头一扯,扯下了身上那一副人的皮囊,露出了她原本的魔女该有的模样。
不想魔女却是一身红衣妖娆似血,连周身都隐隐浮动着红光;肌肤却是如雪凝白,眉眼精细身材紧致而匀称。纵然是仙界的仙女,亦甚少有她这般艳人的。
倾瑟饶有兴致地翘起嘴角,对君玖低低邪魅道:“不过三五百年未见,她倒是修炼得越发精致了。上神说让本司对她手下留情,如此看来本司还真有些下不去重手了。”
君玖淡淡笑道:“若非有司主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在她体内,她如何能修炼到这般地步。不过本君却觉得,她敌不过司主分毫。”
只见这时依暮雪一手甩开皮囊,随即手臂直指天际,指着倾瑟,似在道,人不犯我我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倾瑟不以为意,挑挑眉头,继续与君玖闲话道:“哦?何以见得?”
君玖“唔”了一声:“据说是情人眼里出美人。”
“……”
(三)
说时迟那时快,依暮雪见倾瑟和君玖对她魔族毫不手下留情,怒气四溢,双臂撑天,霎时红色的强光自她脚下蔓延,渐渐越长越大。
强光所致之处,阴兵尸骨无存全都化作硝烟。
她独自撑起了一个偌大的结界!
倾瑟面色寒气乍生,嘴角阴冷勾起,却仍旧是闲闲与君玖道:“来了,她在召人间各处的魔孽了,正好可以一网打尽。噢对了,此次魔族松动,魔魅倒出来不少,一会儿上神莫要狠不下心来才是。”
魔魅是魔族最高级的种类,若要说,第一魔女依暮雪就是一只魔魅。
“魔魅?”君玖沉吟道,“若它们变成司主的模样,本君还真有些不忍心。”
倾瑟眯着眼寒碜碜道:“这有何不忍心的,今日白天时分就有一只变成了上神的模样来诱惑本司呢,还不是被本司给杀了。”
君玖道:“变成本君的模样委实可恨。只是面对的是本君,司主如何真能下得去手?”
倾瑟笑吟吟地睨了君玖一眼:“这有何难的,本司将它当成真正的君玖上神,一下便痛快杀了。”
君玖面不改色,又道:“它可曾有对司主做出过逾矩的事来?”
倾瑟想了想,道:“待本司倒是极好。”
君玖认真道:“唔确实该杀。”
这时眼见着依暮雪的结界内土地发生了变化,一寸一寸开始被腐蚀变黑。倾瑟忙招手让寒生过来,下令道:“寒生,扬旗,让它们回来!”
“是!”立马寒生手里那柄大旗随着他的姿势迎风飘了起来,下了倾瑟的命令。
阴兵们得令,渐渐整齐而有序地撤离了地面。
亏得倾瑟下令及时以至于它们不会全军覆没。这阴兵将将一离开地面,就见依暮雪的结界内,自地面冒起了一颗颗头颅来。此数量之多,不容计算。
不消片刻,头颅下面的身体皆缓缓升起,那是一群何其庞大的魔孽!在云层上面往下看,绵延了好几里黑压压的一片,和倾瑟这十万阴兵简直是不相上下!
(四)
听得依暮雪一声令喝,她手执一枚红色蛟龙鞭,冲天而上。
眨眼的功夫,以依暮雪为首的魔孽皆稳稳地立在了天幕之中,与倾瑟和君玖身后那十万阴兵相对应,阵仗庞大而慑人。
依暮雪以鞭指着倾瑟,寒幽幽道:“我魔族未曾扰你幽冥,今日你幽冥司主却遣阴兵害我魔族数千众。怎么,想打架是不是?”
倾瑟拂了拂耳鬓的长发,道:“哪里哪里,本司与你们魔族又无甚冤仇。不过在凡间作乱欲残害凡间生灵之魔孽者,本司却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唔你们现在要退还来得及。”
“若我不退呢?”
倾瑟勾唇一笑,手臂招了招,道:“寒生扬旗鸣鼓,备战——”
君玖不同意,道:“司主还是先将该拿的东西拿回来了再战也不迟。”
倾瑟“呲”了一声:“你不说本司倒差点忘了。”她抬眼看着依暮雪,“本司的心可是在你那里?”
依暮雪那双红色的通透眸子浸着得意的笑,道:“我还真怕司主一忙着打架起来便将如此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呢。以往好几次仙族皆想要回这颗心,只可惜却没有一次能成功,莫不是幽冥司主这回亲自来要了?”
倾瑟干脆应道:“现在本司人就站在你面前,不是亲自来问你要是什么。你拿本司的心修炼了三万年,如何说也够了,本司只问你,还是不还?”
依暮雪唇角一扬,道:“我还没修炼够,再借我个几十万年如何?”
“那你就是不肯还了?”倾瑟面色淡漠地眯了眯眼,可以身黑色衣摆却随着仙气而膨胀开来,往后翻飞。
“莫不是司主还想硬取不成?”依暮雪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里的蛟龙鞭,声音轻轻柔柔道,“好歹我身体里的也是司主的心,强取的话若是弄坏了怎么办?”她风情万种地挑了两眼君玖,“还是你们仙界的君玖仙君温柔细心,难得一直对我呵护备至。”
倾瑟抿了抿唇,夹着着不尽寒意的眸子放在依暮雪身上,忽而不急着对她动手了,而是挽起手臂,寒森森笑道:“本司向来宽厚,一时有了些兴致,来大可给本司讲讲,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肯归还本司的心?”
章四十九 只是一颗心而已
(一)
倾瑟抿了抿唇,夹着着不尽寒意的眸子放在依暮雪身上,忽而不急着对她动手了,而是挽起手臂,寒森森笑道:“本司向来宽厚,一时有了些兴致,来大可给本司讲讲,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肯归还本司的心?”
“嗯还当真想讲条件?”依暮雪泰然自若道,“眼下我还真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倾瑟挑挑眉:“你说说看。”
依暮雪竟张扬大胆地指着倾瑟旁边的君玖,挑衅道:“将他用来交换如何?”
君玖丝毫不讶异,淡淡垂眼晕着唇角笑道:“看来本君还成了筹码了。”
倾瑟斜侧着眼珠子睨了君玖一眼,道:“不是想让本司拿回心么,那本司就将你让出去如何?”
君玖面不改色,甚至连一丝不满或者讶异的情绪都没有,清清浅浅道:“自然是再好不过。”
倾瑟蹙眉。她不舒服,十分不舒服。为什么君玖要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什么再好不过,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拿自己去换了?
她最烦的就是君玖这一点。
此时,见君玖那般说,依暮雪扬了扬嘴角,道:“这可就这么说定了!”说罢她手里的蛟龙鞭已经甩出,直直往君玖的方向去,欲将他带过来。
眼看着蛟龙鞭欲触到了君玖的衣角,倾瑟看也未看一眼,忽然轻轻哼笑了一声:“不过是一颗心而已,哪里值得上神付出这般代价。”
君玖一愣,下一刻倾瑟黑影魅然,眨眼之瞬便移身到了君玖前方,宽大的袖袍飞扬了起来,而袖袍里的那只修长素白的手,却稳稳地握住了依暮雪甩过来的蛟龙鞭!
依暮雪似在意料之中,道:“幽冥司主莫不是反悔了?”
“反悔?”倾瑟双目凌厉一抬,“本司有说过答应吗?”她侧了侧头,又对身后的君玖道,“君玖,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来取,用不着你操心。”
君玖轻轻笑了两声,懒洋洋道:“本君又不是真要过去作交换,司主你这般紧张做什么。唔司主会舍不得本君,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倾瑟手上稍稍用力,绵绵不绝的仙气注入到了依暮雪的蛟龙鞭里,使得依暮雪霎时面皮变了颜色。而倾瑟却还能淡定地转过头来,看着君玖道:“不如依暮雪留给本司,本司将我幽冥十万鬼差借与上神,上神代本司去灭了对面那些魔孽如何?”
“你在干什么。”君玖看着倾瑟因注入仙力在依暮雪的鞭子上,那条鞭子变得血红了起来,随之竟似藤蔓一般开始开出了月凰花!她居然若无其事地将仙力浪费在依暮雪的蛟龙鞭子上!
倾瑟手臂一震,将依暮雪的蛟龙鞭震成了粉末,道:“她敢用此鞭欲染指你,本司便让她人如此鞭。唔权当是打架前热热身罢了。”
在君玖瞠着双目震惊的神色下,倾瑟就飞了出去,和依暮雪打了起来。
(二)
君玖愣愣地站在原地未动,倾瑟那抹黑色灵动的身影却无时无刻不闪耀在他那双细长而晶透的眸子里。
她敢用此鞭欲染指你,本司便让她人如此鞭……她敢用此鞭欲染指你,本司便让她人如此鞭……
这句话对于他来说,该是多么珍贵的一句话。出自无心无情的幽冥司主的口中,该是多么珍贵的一句话。
眼看着倾瑟与魔女依暮雪单打独斗了起来,对面的魔孽蠢蠢欲动。因为它们的魔女明显处于下风,且被倾瑟步步紧逼丝毫不得喘息的机会。
她二人身上闪现的红光,能照亮数十丈天幕,四处飘落的月凰花瓣,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不得不说,先前天帝渡给倾瑟的那一万年仙力委实太有先见之明。有了那一万年仙力,与依暮雪正面单挑才能赢得轻而易举。
君玖见倾瑟应付自如的样子,不由得面露宠意,笑了又笑。
这时寒生上前来,手里的黑旗未放下,对着君玖作揖镇定沉着道:“上神,司主将这边托付给了上神,还请上神下令,歼除魔孽!”
君玖眯了眯眼,手里一绕转,继而一把霸气十足的紫檀玉弓出现在手上,他修长的指尖一捻,捻出一支白羽箭来,眯了眯眼对准了与倾瑟纠缠的那抹妖娆红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君玖神色一凛,随即了松了手指,那枚锐利冰冷的白羽箭霎时离弦而出。
只听“呲——”地一声,白羽箭划破长空,直奔依暮雪。
依暮雪侧头见此状况,身体慌乱往边上一侧,令得白羽箭擦过她的面皮,穿透了她的发间,最后竟往她身后的万千魔孽而去!
青丘君玖,九尾狐王,能耐非凡。这是连天帝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倾瑟亦是亲眼见过。
果真,那枚白羽箭将将一穿过依暮雪的发间,霎时就变成了千百支利箭,如撒雨一般刺得魔孽惨叫连连。
依暮雪发髻散乱,一头青长的墨发纷纷垂落了下来。那凝脂一般的面皮上,一道刺目的血痕。她缓缓抬起头来,手指抹了抹面皮,将带血的指尖含进口中,通透红色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君玖:“你敢伤我。”
倾瑟唇畔一勾,不给依暮雪时间反应,立马抬起手腕,手腕上金光浮动。她嘴边浸着清寒的笑,边起唇念了几句仙诀。手腕上的金光似活过来了一般,飞脱而出,直直飞向了依暮雪。
几乎同时,君玖对寒生下令:“本君以幽冥司主之名,下令幽冥境十万阴兵,出战歼灭魔孽!”
(三)
袭上依暮雪的,是初初下凡除魔孽之时天帝赐给倾瑟的缚仙索。且莫说这缚仙索能缚仙,就算是佛亦能对付得了,更何况眼下捆的是一只魔。
遂依暮雪被捆了个结实,丝毫动弹不得。她身后入凡作乱的魔孽,经这头阴兵的猛然进攻大势已去。
依暮雪不服,非常不服,却也淡定自若:“你这么绑着我算什么,我魔族何止千千万万,今日死在这里的不过是牛毛一角。有本事你放开我,今日我魔界非得与你们仙族光明正大地大战一回,看看到底是谁输谁赢?”
倾瑟吁了口气,收敛了弥漫在空气里的仙气,挑了挑眉梢,淡淡道:“我幽冥境是幽冥境仙界是仙界,纵然幽冥境是仙界一处,但却无法替整个仙界做主说大战就大战。本司不过是带幽冥的小兵小将过来除除魔孽长长见识,唔还有顺带拿回一样本司自己的东西。”
依暮雪施施然笑,笑中几分妩媚,眼梢若有若无地扫过那边白衣绝然身长玉立的君玖,道:“想取心是么,我都说过了,若不是我心甘情愿,你取出来的也会是一颗坏死的心。”
倾瑟半挑起嘴角,划了一个邪魅而冷酷的弧度:“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依暮雪声音稍稍大了些,“你就是亲自剜出我胸膛里的这颗心,死了,你也是什么都没有,白费心机而已!你说又如何?”
倾瑟掂了掂下巴,走到依暮雪面前,道:“你是想威胁本司。啧莫不是你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来威胁君玖的?”
依暮雪得意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倾瑟却全然不吃她那套,而是忽然凑近了依暮雪的耳边,呵着冷气低低道:“君玖能受你威胁,本司可不会。”
不远处的君玖似听到了什么一般,身形猛地一震,继而以飞快地速度冲倾瑟奔来。
不想倾瑟扬起手臂干干脆脆往空中一挥,霎时一堵晶亮的浑厚结界落在君玖跟前,愣是将他生生堵在了外面!
(四)
君玖失了分寸,大吼:“倾瑟,不可莽撞——”
依暮雪面皮倏地卡白,失了方才那一份泰然淡定,惊慌道:“你想干什么,我都说了若你强取那颗心,它一出了我的身体就会坏死的!你听到没有,到时候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倾瑟抬起手指渐渐戳上依暮雪的心口处,若无其事地笑道:“一颗心而已,你们那么在意做什么。依暮雪你用了本司的心几万年,事到如今还敢以此来要挟本司,没有了就没有了,你说你还有什么资格还能拿得出什么来要挟本司?”
随着话语,倾瑟的手指缓缓没入了依暮雪的胸口,依暮雪似痛苦地张大了嘴。
君玖从未如此狂躁过,用自己的身体汇集了全身上下所有的修为,三两下便震碎了结界。他脚下一蹬,冲了过去。
不想仍旧是慢了一步。
倾瑟五指已然伸入了依暮雪的胸膛里,就那般淡淡然地笑着,道:“你霸占了本司的心,不晓得他们在在意个什么劲儿,本司都未曾怎么在意。天帝因为这一颗心一直忍着你们魔族的嚣张跋扈,如今君玖同样是为了这一颗心甘愿受你威胁。这令本司十分不痛快。本司一直觉得,就算是让它坏死了也好比继续呆在你一介魔女的身体里强,既然你不愿归还,那本司毁了它便是。从今往后,它一颗心不足以再威胁到任何人。但最起码,还能让你像我一般,亲身感受一回剜心之痛。”
PS:其实瑟瑟一向对自己狠,狠得不留任何余地~唔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留言啊红票啊收藏啊啊啊啊,某云一脸老泪地看着乃们。。。
章五十 她爱的人是韶言
(一)
“啊——”
一声极度刺耳的惨叫惊破苍穹。
倾瑟的手上,红光大振。她看着手里的东西,带着些迷茫。
那是她的心,她亲自从魔女依暮雪的身体里剜了出来。心在她的掌心里,却开出了一朵月凰花的模样,令人炫目。
依暮雪面色惨白,忍受了实打实的剜心之痛后,竟还能笑,面容扭曲地笑,越笑越放肆越笑越疯狂,道:“幽冥司主么,好,很好,不愧是这一颗心的主人,干脆决绝狠厉残忍。”
倾瑟起唇邪邪地笑:“它没有死不是么,没有本司的允许,它哪里敢死。”
君玖怔怔地看着倾瑟和她手里的一颗心,于无声无息中松了一口气。她……真的是太乱来了。
依暮雪道:“当初自你身体里剜出来时不也没死么,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倾瑟淡淡问,手指一招,抽了缚在依暮雪身上的缚仙索。
下一刻,依暮雪面皮上露出诡异非凡的笑来,身体倏地一扭,竟化作了一抹烟尘消失不见了!空气里,传来她一道笃定的声音:“不过你一定会再回来求我的——”
倾瑟眯着眼看向空中,幽幽道:“下一次本司再见到你便杀了你。”
随着依暮雪这一走,那些所剩无几的魔孽立马跟着她走。魔界之大门撕破天幕而现,最终再缓缓关上。一切又归于平静。
倾瑟负着一手,一手摊着她自己的心,悠悠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君玖,云淡风轻地笑道:“本司说过,一切实在不必上神费心,本司的东西本司自己定会亲自讨回来。”
君玖微微抿着唇,不语。
倾瑟说罢,便抬手捏诀,使得那颗心悬在了半空中,继而化作一缕通透的红光,自倾瑟的眉心处没了进去。红光一路缓缓往下,最终全部聚集到了倾瑟的心口处。
她终于有了心。时隔三万年,终于找回了心。
其实那一刻,不晓得是个什么感觉,倾瑟再度睁开眼时,眸子里尽是茫然,茫然地抬眼看着君玖。
忽而心口一痛,倾瑟皱眉弯身捂住。
君玖忙上前,急道:“怎么了倾瑟?”
怎么了?谁来告诉她是怎么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手捂着的地方,开始一声一声有了心跳,却跳得那般寂寞,慢慢地跳得就开始痛了。
……韶言……
(二)
然而君玖还未来得及靠近,天边突然一道紫光闪过,眨眼的瞬间便停留在了倾瑟面前。
是天帝。
整个幽冥境队伍齐齐与他下跪。
天帝眯着凤目,凤目里流光浅浅,他弯弯翘着唇角,就站在君玖身边,对着倾瑟伸手,道:“孤在天庭等了许久也不见司主回来向孤复命大功告成,于是孤就亲自下来接你了。倾瑟,过来。”
君玖垂了垂眼帘,面色沉寂。
倾瑟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帝,再看了看君玖,蓦然双目染上氤氲的雾气,唇畔溢出一声轻笑:“身体好重……”随之整个人竟毫无预警地便直直栽落了下去!
“倾瑟!”一紫一白两道仙光猛然往下俯冲,皆想先对方一步接住那直直下坠的黑影。
……
阖上眼,倾瑟只听见耳边风在呼呼地吹,吹得她的发丝一派散乱,吹得她的衣裳猛烈翻摆。
尽管如此,她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口中只轻轻呓念着,韶言……
有人对她百依百顺,有人对她霸道温柔,有人对她挂心牵念,却还有人对她残忍如斯……不经意间就想起了,不能自禁就想起了,其实是一直没忘记呢,只是没有心就感受不到痛。
却原来,是这样的痛。
倾瑟,她爱上了一个叫韶言的凡间男子。不是君玖,亦不是天帝。
她原本想,取回了心,若还是眷恋着天帝的,便与凤族的首领抢一抢,换她来做天帝的天后;她亦有想,取回了心,若不再眷恋着天帝,万一倾慕了君玖,或者谁都不喜欢,她还可以寻个男神仙作伴,恰恰君玖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堕入凡尘的那一刻,她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另一个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冲她“锦瑟锦瑟”地唤。
还记得街景流转,街上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天幕却渐渐飘起了雪。倾瑟便站在小桥上,手抚上面皮,取下面皮上那面银色面具,扬了扬一头青长的墨发,淡淡笑看着小桥另一头气喘吁吁的人。
那人说,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到我了。
他便紧紧将倾瑟拥入怀里,深吻。银色面具落在雪白的地面上,映衬着满街流火,闪烁着清亮的光泽。
那人的侧妃进门时,是倾瑟一手在操办。大红的喜纱绸帐挂满了一大座宫殿。薄凉的夜,倾瑟奔跑在路上,一身杏色的衣裙层层绽开,沾上了夜露。她双颊微红喘息着跑到了他的新婚园子里,看见他一身大红喜服风流倜傥身长玉立。
在转身的刹那,倾瑟跑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呢喃道,韶言,别走。
韶言,别走。
可韶言是谁呢?可韶言还是纳了侧妃,与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可韶言还是占有了她之后骂她残花败柳;可韶言还是联合将军势力一起灭了她的家害得她全家上下满门抄斩。
一切不过一场戏。
她恰恰早已入戏而不自知。
她以为,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爱到这般深了而不自知,一有了心便痛得不可自遏,一有了心牵念的便都是同一个人。
(三)
那一日,天帝和君玖,尽管拼尽了全力却谁都没能得到头彩,让倾瑟归心于自己。
倾瑟落入凡间,有些失神地走入黄泉路,回到了幽冥境。幽冥境那十万阴兵早已在寒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撤回幽冥。
十六罗刹也已经重新打开了聚魂袋,将凡人的魂魄尽数归还了人间。彼时人间一派祥和,如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回到幽冥,寒生便上殿禀报,人间除魔孽幽冥境一举成功,先前妖族作乱使得凡间死伤多少,后来与魔孽纠缠使得阴兵损耗多少,他皆一一报给倾瑟听。
倾瑟坐在冷冰冰的殿首,手撑着额头,疲乏道:“一切你看着办罢,论功行赏,那些损耗的阴兵皆按照幽冥的规矩给福利入轮回。”
寒生迟疑了下,问:“司主可还好?”
倾瑟摆摆手,道:“本司只是有些累,出去罢。”
然寒生安安静静退了出去之时,倾瑟却似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唤了一声:“寒生。”
“是,司主。”
倾瑟幽幽道:“将六道生死簿给本司拿来。”
“是。”
倾瑟拿到了生死簿,问:“之前那些被妖族残害的凡人的生死簿可有纠正过来了?”
“回司主,已经纠正过来了。”
遂倾瑟便开始认真地翻阅了起来,道:“你先下去罢。”
一本一本地翻阅,看得一丝不苟,每一个凡人的生死命格她皆一遍遍看进眼里,一个都漏不得。
百里落尘,字韶言。
百里落尘,字韶言。
……
他是凡人,定然已经投胎了,迄今为止不晓得入了多少次轮回。
倾瑟就不信,找不到他。
看了整整一日,倾瑟放在合上所有生死簿,自那上面移开了眼。她捏着鼻梁,缓缓走出了幽冥宫,去到忘川河彼岸那里,坐上一坐。
那里的月凰花,开得比以往愈加灿然好看一些。只可惜还依旧是用仙法吊着的。
树脚下的三生石,倾瑟看着它怔愣了许久。直到袖摆轻轻往那上面一扫,往昔的光景便如一幅一幅的画卷,在那三生石上展了开来。
倾瑟想了想,最终在上面刻上了她的名字,还有韶言的名字。
然后捏了一个仙诀,离开了忘川彼岸,离开了幽冥境。忘川彼岸,月凰的花瓣飘飘洒洒,一地都是。
只是那三生石上的名字,在倾瑟转身而去的下一瞬,韶言不复韶言,而是换作了他人。
(四)
倾瑟去到了凡间。
一身杏色衣裙娉娉婷婷,走在街上,撑着一把淡青色遮阳的油纸伞,惹来街上诸多纷繁复杂的眼光。
恰逢凡间京都,将将入夏,科举京试已开。四面八方向往仕途的才俊书生纷纷涌入京城,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
倾瑟便是在这样一个时节,遇上的韶言。
韶言是入京考试的书生之一,只是他家境贫寒出身潦倒卑微,能一路进京维持着书生公子的气节,却无力承受京城繁华客栈的住宿盘缠。
于是,某夜,倾瑟提前到了韶言途中必经之地,给他搭了一座素净的园子。
彼时倾瑟只坐在园子里喝茶,手撑着下颚,闲闲散散百无聊赖。
期间寒生现身过多次,坚持不懈执拗不休地劝倾瑟:“司主不宜在凡间呆得太久,幽冥境事物繁杂,还请司主速回幽冥。”
倾瑟淡淡道:“知晓幽冥境事物繁杂,那寒生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本司回去。”
寒生犟道:“司主不回,寒生便不回。”
倾瑟抬眼睨了寒生一眼:“胆子越发大了。”
“寒生不敢。”
倾瑟吁了一口气,便道:“你且先回去罢,这段时间都不要来烦我,我只是想找一位故人。”
寒生干脆道:“司主的故人不在这里。”
“怎么不在这里”,倾瑟道,“本司亲自看了生死簿,该是轮回投胎在了这里没有错。”
寒生神色稍稍有些隐忍,欲言又止,结果却还是淡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司主,凡人轮回,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魂魄亦会随着变化,因此前世人并非今生人。”
“嗯?”
寒生总结道:“也就是说物是人非,司主等不到结果。”其实他是想说,司主怕是忘记了,当初在那个凡人身体里的魂魄,不是凡人的魂魄。但本着自己的私心,他却又忍住没有说。
倾瑟寒幽幽道:“等不等得到结果,要看等到的结果方能下定论。寒生你再啰嗦,本司就将你踹回幽冥去。”
恰逢此时,园子里那扇门,被人叩响了。
PS、:咦觉得坑爹么(⊙_⊙)倾瑟爱的是韶言不错啊~
章五十一 寻得有心人,终却无情
(一)
恰逢此时,园子里那扇门,被人叩响了。
“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吗?”
倾瑟侧眼寒碜碜眯了寒生一眼,寒生不得不隐去了身形。倾瑟这才站起身来,拂了拂裙角,不急不缓地走到外面去,开了门。
站在倾瑟面前的,是一位着青蓝长衫的书生。书生面皮生得颇好,眉目干净而斯文,看见倾瑟只稍稍一愣,继而举止温文尔雅,道:“在下乃入京赶考之学子,赶得几里山路途遇天黑无处栖身,见此地有座园子方才斗胆过来敲了门。若是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倾瑟见他如此拘谨的模样,身体斜斜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哪里学来这样呆板的客套话。”
书生怔了一下。
倾瑟转身便向里面走去,清清浅浅道:“想在此地歇夜就进来,记得随手关上门。”
“啊?……哦哦。”书生反应了过来,忙进得园子,关上了园子外面的那扇门。
倾瑟将书生引到了一间屋子里,将烛火点上,书生便看见屋里整齐干净,屋内的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张宽大的书桌和书桌后面满满当当全是书籍的书架。他便惊奇地问:“姑娘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倾瑟挑了挑眉,道:“唔算是罢,平日里爱看书,你若喜欢就今夜就歇这里。”
书生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见安排妥当,倾瑟踱出了屋子,只是走到了门口处忽而又凑近半边身子来,看着书生问:“你叫什么?”
书生道:“在下苏晋。”
“字呢?”
“字韶言。”
倾瑟又淡淡问:“那我以后叫你韶言,好不好?”
书生面色不大自然,道:“莫要唐突了姑娘便好。今夜在下先叨扰姑娘一夜,明日便离开。姑娘心善,在下感激不尽。”
倾瑟默了默,道:“此地已是城郊,离京城不远。若韶言愿意,一直到科举考试结束均可借宿在这里。”
“孤男寡女,在下怕有辱姑娘清誉。”
“无妨。”
(二)
于是,那个名苏晋字韶言的书生,便理所当然地在倾瑟为他搭的园子里住了下来。
倾瑟待他十分上心,每日饭食对于一个凡人来说皆给他搭配得无可挑剔。她一边看着韶言读书写字,一边亲自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但尽管如此,倾瑟还是会很闲。一闲下来,她便会想,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转世轮回的是同一个人没错,明明都已经找到了他和他在一起了,可这颗心反而愈加沉闷不欢喜了。虽然也不再痛了。
如此一思量的结果便是,倾瑟她心窝子里的这颗心,还当真有些难以伺候。大抵是还没有习惯新的环境。
眼看着要到了科举考试,科举考试要进行三日。倾瑟得空就会去街上转转,挑一些私以为书生会喜欢的东西,连文房四宝也为他准备了一份。
书生确确实实很感激倾瑟。
科举考试前一日,按照考试规矩,所有考生都会去考场过夜。遂一切东西,倾瑟都为他打点得妥妥当当的。
临走前,书生面色感激,问:“姑娘可是一直一个人在此地?”
倾瑟点头,笑道:“嗯是一个人,莫不是还舍不得我了?”
书生红了红脸,踟蹰了下,方才鼓起勇气道:“在下来此地参加科举考试,人生地不熟,亏得姑娘不顾男女之仪留在下在姑娘这里住了数日,此等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如若是……如若是……”
倾瑟眯眼:“如若是什么?”
书生瞠着双目定定然地看着倾瑟,似发誓一般道:“女子以名节为重,在下再知道不过。如若是此次科举在下有幸得以高中,比会八抬大轿回来迎娶姑娘!”
倾瑟怔了怔,不语。
书生有些颓然:“若姑娘不愿权当在下说的是玩笑话罢。”
倾瑟淡淡道:“女子名节,唔我倒是没怎么看重这个。但若是你会回来娶,我嫁一嫁你也无妨。”
书生面露喜色,自信满满地别了倾瑟,入得考场。
倾瑟转身进屋,悠悠唤了一声:“寒生——”
寒生立马现了身,作揖道:“司主可是现下要回去?寒生恭迎司主——”
倾瑟两指敲着桌沿,敲了半晌似敲出个什么来了,抬眼与寒生道:“此凡人苏晋,命格如何?”
寒生老实道:“当初司主下凡归来时,曾让下官将百里一家的生死自天道生死簿除去,继而改写在了人道生死簿和饿鬼道生死簿上,因此他注定一生无所成就穷困潦倒。”
倾瑟问:“司命宫可有将他的命格送到幽冥境?”
寒生道:“有。”
“此次科举是注定不会高中了?”
寒生手里变出一个簿子来,翻了翻,道:“是。”
倾瑟便懒懒道:“将命格改一改。”
“……”
寒生不肯动手,倾瑟侧头又道:“莫不是想本司亲自动手?”
“司主想如何改?”
“唔让他高中罢。”倾瑟悠悠闲应道。她晓得,若只要改这一处,后面他整个一生所有的命格皆会乱了。
(三)
只可惜,书生是高中了,却再也没回到初初倾瑟为他搭的园子里来。他许下的那要回来娶她的诺言,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倾瑟在园子里等了他一个月,某日进城,却忽而闻得今年新科状元与某位尚书小姐大婚的喜讯。
好巧不巧,恰恰是倾瑟进城的那日大婚。
原来,书生在城里的考场内坐了三日考试毕后,本是打算回到园子里来找倾瑟。不想途径一处斗才比艺的地方,那是一些刚刚考完试的考生们为图放松而凑在一起摆弄风雅,书生一时兴起便走过去瞧了瞧究竟。
说起来是摆弄风雅一点也不假,那些为比斗才艺的考生们口中念出了诗句大多浮夸华而不实,却也引得大伙连连鼓掌叫好。
于是书生一个没忍住,便亦赋诗一首,刚好以边上池塘里入夏初绽的荷花为题,清新而有新意。
不想只是一首诗而已,却被路过也过来凑热闹的某位小姐给听了去。小姐十分喜欢那首诗。结果书生还未走得出城门,尚书府便已经差人过来接他入府。
他结识的是一位尚书家的千金大小姐。小姐温婉娴雅,且喜诗书字画,两人兴味相投,当真男才女貌。有了尚书府的赏识,新一届状元郎想不是他都成问题。
为了感激尚书府和尚书小姐的知遇之恩,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尚书府提亲。
而当初,在倾瑟园子里,向倾瑟许下的诺言,他早已抛之脑后。
倾瑟晓得了书生与尚书小姐的大婚,并未有过多的感触,只觉得反正闲来无事,去那新科状元府凑凑热闹也好。
好不容易等到载着新娘子的喜轿到了状元府了,书生着了一身大红衣裳看上去俊逸倜傥,他面色含春风流得意地迎了上去,不想却冷不防看见一身杏衣除尘的倾瑟站在街道上,跟着瞧热闹。
书生脸色霎时就变了。
倾瑟也看见了他,眯着眼若有若无地笑道:“韶言,我又不是来拆你的台的,你那么慌张做什么。来考试之前你说过什么要娶我之类的话,我权当你什么都没说我亦什么都没听见好了,嗯你不用太感激我,实属我心地委实太善良。”
说罢她转身而去。
可她那番话,却一字不差地传进了喜轿里的新娘子耳朵里。
(四)
“寒生。”倾瑟在回去的路上,淡淡唤道。
“是,司主。”
街头,杏色女子的身后多了一个黑衣英挺的男子,手里撑着一把遮阳的淡青色油纸伞,遮在女子的头顶上,两人越走越远。
“还是将先前改掉的生死簿和命格都改回来罢。”
“那司主该回幽冥境了。”
“嗯回去罢。”倾瑟淡淡蹙着眉头,眉心那一抹沉郁始终挥之不去。
韶言,轮回了多少世,还是唤作韶言。
她以为她爱上了一个凡人,可眼看着爱上的那个凡人背弃了她另娶了她人,又觉此凡人不过尔尔。
那么她到底爱上的是他的哪一点呢?
看到他成亲,这回心怎么不痛了?
回到幽冥境,倾瑟又陆续翻看了几次生死簿,皆是在看那个字韶言的凡间男子。她还不灰心,再去了凡间三两趟。
村子里有一个教书先生,字韶言,因愤世嫉俗批判官场,只愿窝在一个小村庄里教小孩子。可他却迷恋上了村里恶霸的第三房小妾并与其私会有染,最终被恶霸打成了残疾。
城里出了一个才高八斗的富家公子,城里人皆说城里会出一个状元郎。遂富家公子心高气傲去参加了科举,结果却名落孙山。从此一蹶不振,日日流连花丛,以至于自己家境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免不了潦倒的结局。
……
几番周转下来,倾瑟确实是乏了。
她都已经不知道,自己那般做是为何。为了找韶言?找到了,便算了罢。那不是她想寻的人,既然不是,那她想寻的人又在哪里呢?
寒生见沉寂下去的倾瑟,他便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直到一日,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沉寂。有仙使来报:“见过幽冥司主,天帝有请——”
倾瑟这才稍稍回了些心神。天帝,自上回除了魔孽,她匆匆逃回了幽冥境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噢,似乎她都忘记要上天庭去向天帝复命了。
章五十二 这回我真的不爱你了
(一)
说是去向天帝复命,这难得来一回天庭,倾瑟却还是没忘往司命宫兜转一回。好歹说也是老相识了,偶尔才上来一趟,不去打打招呼怎么合礼数。况且旧账还在那里记着。
可十分不巧,司命星君那瘟老头还未回来,倾瑟又见到了瘟老头的侄子掌文星君。难得,掌文星君邀倾瑟进了司命宫,喝上一两盏淡茶。
倾瑟也不拒绝,大大方方走了进去,一坐下便笑睨着掌文星君问:“你家叔叔竟还未回来?”
掌文星君彬彬有礼,面皮上挂着温和的笑,道:“回来是回来过,不过又走了。”
“又走了?”
掌文星君如实道:“叔叔他前些日子去了北极仙翁那里,跟仙翁赌了好些棋局,后觉得不圆满遂又去了南极中天火神那里,尝了尝火神酿造的仙界第一烈酒,不想竟喝醉了睡了好些时候,后来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处仙家,方才想起似许久没执笔写命格了,就回来拿了几本命格簿子连歇都没歇多久就又走了。”
倾瑟抽着眉头,道:“前一回你不是跟本司说司命星君四处游历去了好就地取材写命格么,怎么竟去各处仙家那里闲混了?”
掌文星君闲适地撂了撂袖摆,给倾瑟添茶,道:“唔大抵这回真的是四处游历去了。”
倾瑟眯了眯眼:“你莫不是在故意诓骗本司?”
“哪里敢。家叔让小仙若有机会见到司主便带话给司主,虽说司主与家叔交情甚好,但也实在不必对他挂记着念念不忘。”
倾瑟抬眼淡淡瞅了掌文星君一眼,道:“既然司命星君都说交情在这里摆着了,本司岂能说忘就忘呢。本司实在是挂念得紧,每每一上天庭必先过司命宫来探一探,就是盼望着哪一日司命神君回来了本司好与其做一番令他深刻至极的交流。来掌文星君你老实给本司说一说,你是不是晓得你家叔叔人在何处?”
掌文星君连连摆头,道:“这个真不知。且莫说我衍文宫平日里事物繁忙,现在又连带着给家叔拉扯这司命宫,如何忙得过来,更甭说得空去探得叔叔他仙踪了。嗳这一点司主委实得体谅我。”
“本司自然是十分体谅”,倾瑟闲闲道,“不若下回你家叔叔回来了,你先逮住他然后卖本司一个人情告诉本司一声如何?如此一来,他必再不会让你操劳这司命宫的事情了。”
掌文星君沉吟了下,认真道:“我可有什么好处?”
倾瑟反问:“你想要什么好处且说来听听?”
掌文星君便闷闷地笑了两声,道:“暂且与司主交个朋友如何?”
倾瑟掂了掂下巴,道:“唔倘若本司交了掌文星君这个朋友,掌文星君便会为本司逮住司命星君好让本司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委实划算。况且本司还不曾有个什么朋友,听起来也新鲜。”
掌文星君侧头捂嘴,闷笑着咳了两声,道:“那如此说来司主便是答应了?”
倾瑟道:“嗳就是不知道司命神君他何时能够回来。”
“大概快了,很快。”
“那便一切好说,好说。”
(二)
倾瑟在司命宫和掌文星君叨嗑了半天之后,才猛然想起她来天庭的目的。她是上来和天帝复命的。于是不得不草草辞了掌文星君,往天帝这处赶。
这见天帝,倾瑟是轻车熟路得很。每每她一来,天帝就必会在瑶池那里等候。这回也不例外。
只是,这回天帝见了倾瑟,面上神情十分委屈。
倾瑟将将一到瑶池处,便弯身作揖道:“倾瑟见过天帝。”
天帝道:“孤遣人去幽冥境给司主传话,司主也很快便上来了,可孤在这里等了许久司主方才过瑶池来,是不是路上被哪个仙家给搭讪了?”
倾瑟愣了愣,如实道:“不过就是去了司命宫看看司命星君回来了没有,不想遇见了他侄儿掌文星君,遂多说了几句。”
“过来坐。”
倾瑟坐下后,天帝便又道:“他跟你说什么了?孤先跟你提个醒儿,这天庭里的男神仙们嘴巴油得很,尤其是哄哪家仙子那叫一个甜蜜顺溜,倾瑟你万万不能信他们。”
倾瑟扬起唇角,抬眼看着天帝,戏谑道:“那天帝亦是天庭里的神仙,是不是你也不能信?”
天帝沉吟了下,道:“唔孤可以除外。”
倾瑟闲适地拨弄着面前的茶杯,道:“几万年没几个可以闲话的人,如今多几个朋友也未尝不可。噢对了,上回匆匆别了天帝回去了幽冥,实属倾瑟无礼,还望天帝见谅。”
天帝轻轻问:“若孤不遣人去幽冥境请你,如今你会亲自来天庭见孤么?”
倾瑟愣了愣,抬起眼帘,看着天帝一脸安静的神色,飘忽道:“会罢,只是不知会多久之后来而已。”
天帝淡不可察地笑了笑,道:“去人间几趟,可还顺利吗,有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找到了,却又似没找到。”倾瑟答道。
“哦?”
倾瑟吁了一口气,撑着侧脸道:“找到了几个轮回,可惜没个结果。”想了想,倾瑟觉得哪里不对,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三)
天帝苦笑了两下,道:“倾瑟,是不是孤当初让你下凡去体验凡人的喜怒哀乐,做错了?若是孤没有那般想你找回有心时的七情六欲,你便不会在凡间就爱上了他人。孤只是想,能让你多多感受一些也是好的,只可惜……嗳……亏大发了。”
倾瑟垂着眼帘,淡淡道:“天帝一番良苦用心,倾瑟感激不尽。”
“那如今找回了心,一点也没有对孤回心转意的迹象么?”
“不晓得。”
“那就是没有了。你那般拼命地去找一个凡人,已经很明显了,你对孤移情别恋了。”
倾瑟老实承认,笑道:“啊,是移情别恋了。但不知恋上谁了。”
天帝默了默,又问:“那天后的位置,倾瑟不要了?说实在的,孤不大喜那凤族的鸟儿,倒觉得幽冥的月凰甚好。”
倾瑟动了动唇,挑了一个淡淡的弧度,道:“还是给凤族的鸟儿罢,月凰只配生长在幽冥那样昏暗的地方,太过光鲜反而不习惯。”
许久天帝才应道:“好,就听你的。”
倾瑟怔了怔,抬起头来,忽而对上天帝那双暗沉专注的凤目,忙侧过眼去,眼眶蓦地就酸涩了。她仰了仰头,捏着鼻梁道:“你莫要什么都听我的,若是实在不喜欢,不娶那鸟儿做天后便是,三界里好看的仙子数不胜数。”
“可孤只喜欢你一人怎么办呢。”
倾瑟闻言复又垂下头来,手撑在桌面上捂住了双目,轻轻道:“谁说我如今找回心了,在三万年之前早就丢得一干二净了。丢了就是丢了。凤夕,无论你怎么努力,就算是找回了一颗实实在在的心,它也是丢了。”
天帝起身走到倾瑟面前,蹲下,移开了倾瑟捂着眼睛的手,抬起手指抚了抚她的眼角,淡淡笑:“倒是许久没见过你这般伤情落泪了。”
倾瑟兀自伸出指尖摸了摸面皮……竟哭了么……
那一指凉润。不是眼泪是什么。
她看着眼前温柔绝美的紫衣男子,颤颤地伸过手去,在他稍稍诧异的神情下,抚上他的眉目,抚过他的鼻梁,喃喃又哭又笑道:“凤夕,这回我是真的不再倾慕你了。”
天帝凤目里的熠熠流光霎时暗淡了去。
“孤早晓得了。那日你没随孤回天庭,孤就已经晓得了答案。嗳到头来还是得娶那凤族的鸟儿。”
(四)
一番缠绵低语之后,天帝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一派风流倜傥,坐回了对面,对着倾瑟谆谆教诲道:“倾瑟,你去凡间找那个凡间男子时,孤用观尘镜看了几看,虽轮回的魂魄依旧还是同一个魂魄,但他委实配不上你。那凡间男子几度背弃于你,孤看了都替你寒心,不值得实在是不值得。往后,你万不能轻易就相信了哪个的花言巧语,若有谁倾慕你,你完全可以跟孤说一说,孤也好为你参考参考。”
倾瑟冷不防被茶水呛着了,闷闷咳了两声,道:“不必麻烦天帝了。”
“不麻烦不麻烦。”
“……”
倾瑟忽而想起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忙放正了面前的茶杯,两指蓄满了仙法便往茶杯里送,源源不断。
天帝问:“你这是何意?”
倾瑟笑道:“早前下凡除魔孽之际,天帝曾借与倾瑟一万年仙力,现在自然当是归还的时候。”
天帝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权当是送给你的,反正孤身上仙力多得是。”
倾瑟手上动作未停,嘴上道:“天帝身份尊贵,岂能随意赠仙法于我。”
天帝不慌不忙道:“这样罢,你若想将这一万年仙力给孤做定情信物,孤就暂且收下。”
倾瑟顿了顿,默默地收了手。
天帝便又开始唏嘘:“你就那么不愿意给孤一样定情信物么……”
倾瑟又想到了一样东西,忙伸出了手腕子道:“这个缚仙索要还与天帝。”
天帝摸了摸下巴,道:“本来这缚仙索孤也是打算赠与你了的,但倾瑟若是实在想以缚仙索作为定情信物孤也可以接受,倾瑟你快快给孤罢。”
倾瑟又默默地收回了手腕。她口中什么都不说,但心里头清楚,她欠天帝的。
天帝看透了她的心思,懒懒笑道:“倾瑟你这么没精神做什么,孤晓得你没能做成孤的天后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彷徨,这样罢,西天如来遣菩萨来邀请,想我们仙界去他那里听佛。你便同孤一道去,如何?”
倾瑟抬起眼帘看着天帝,扬起唇角浅浅笑道:“好啊。”
章五十三 西天听佛 争风吃醋
(一)
西天如来佛祖,佛法深厚慈悲为怀,每隔几千年便会邀仙界之仙神来西天听一次佛。因此以天帝为榜首,凡是能有幸来此听佛的仙家们大多都是有身份的上神,几千年受一次佛法熏陶,亦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这日倾瑟答应了天帝要与他一道来听佛,遂天帝也不嫌麻烦,早早儿地就亲自下幽冥境来,接倾瑟一起去西天。
由于幽冥境不分昼夜一直是昏幽幽的,倾瑟作息无个规矩的时间,使得天帝来幽冥境时倾瑟她还在睡觉,结果被天帝给吵醒了来,心里头十分不痛快。
天帝喜欢碎碎念,尤其是看见自己穿戴整齐了欢欢喜喜来幽冥接倾瑟时,却发现倾瑟还在榻上安睡,嘴巴就比平日里更加絮絮叨叨些。
于是,天帝等了一会儿,倾瑟还没醒来,亦或是已经醒来只是不愿意搭理天帝,天帝便说了这个说那个,唏嘘完了又叹息,全然不管倾瑟有没有在听。
终于,倾瑟被磨得受不了了,方才睁开眼来,黑着眼睑扶着额头语气不善道:“你还想说多久,本司被你吵得头痛欲裂。”
天帝面皮上挂着明晃晃的笑,看似心情颇为婉转,道:“不是说好今日陪孤去西天听佛么,眼下像你这般睡,待会儿是要去赶一个散场是不是?”
倾瑟吁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看着天帝,道:“我一头痛就想睡觉,你再嚷嚷一句试试。”
天帝好声气道:“唔孤不说了,你快快收拾一下,是时辰去西天了。”
“要收拾什么。”倾瑟离了榻,闲闲地抬手捏了一个净身决,扬了扬一头长发,随即往外面走,边道,“可以走了。”
天帝丝毫不显诧异,可嘴巴上仍旧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女子家家的,怎的不晓得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就这般马马虎虎,不好。”
“打扮自己?”倾瑟顿下脚步,笑睨着天帝,道,“我幽冥境近身伺候的不过就寒生一人,莫不是要他来给我更衣梳发?还有幽冥境大大小小的皆是鬼魅,打扮给哪个看?”
天帝思忖了下,道:“以往孤忍住没说,不过你身边的的确确不该跟着个大男人伺候,要不孤弄两个仙婢下来?”
倾瑟忙摆手,道是不用不用,继而又拉长了声音唤了声:“寒生——”
寒生动作麻利,一下就到了倾瑟跟前,作揖道:“见过天帝,见过司主。”
倾瑟吩咐道:“今日本司要随天帝去西天如来佛祖处一趟,幽冥境你先好好照料着。”
“是——”
倾瑟和天帝便自寒生身边错过,离去了幽冥境。
只是,在将将与寒生错开之时,天帝稍稍倾过身体来一些,在寒生耳边淡不可闻地道了一句:“孤不喜你与她走得太近。”
寒生愣了愣。
忽而记得当初,还有一人也说了同样一句话。
他们皆不许他离他的司主太近。可是凭什么,他守了司主三万年,凭什么不能和她靠近。天帝和倾瑟走得远了,寒生方才抬起头来,映入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的只有一抹万年如一的身影。
他只想守着她而已。
(二)
路上,天帝神情明朗嘴上却又疑惑地出声问:“以往去听佛时,倾瑟你都不愿与孤同去。孤不大明白,这回怎么你愿意了?”
倾瑟简单干脆地道了一声:“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你一句我一句谈话间,倾瑟与天帝便到了西天极乐世界。远远地观望过去,一片佛光普照,金灿灿的耀眼得很。
二人将将在西天天宫落了脚,就看见两位着火云色袈裟的菩萨迎了过来,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倾瑟和天帝自然是要跟着双手合十行回礼。菩萨这才引着他们往里面去。
但凡在今日前来西天听佛的,皆不必讲在仙界时的规矩。无非就是要尊这西天的佛旨,人人平等不分尊卑。因此一路上恰巧碰上哪位仙家,也不必向玉帝和倾瑟行礼,只讲佛家的礼仪。
只是这个恰巧来得委实巧。天帝和倾瑟到了西天不久,还未走到如来佛祖讲佛的宝殿,在半路上就已经遇上了远自青丘而来的君玖,君玖身边跟着的是一身碧荷色衣裳的青丘神女执画。
显然,君玖见了倾瑟和天帝,稍稍愣了愣,随即掩下万般神色,对着天帝和倾瑟双手合十,弯身行了个礼,温温笑道:“西天乃佛家圣地,难得来此听佛一回,不想在此地遇上天帝和幽冥司主,幸会。”
倾瑟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身边的执画,不自禁蹙了蹙眉头,弯身回礼:“幸会。”
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心口处,隐隐作痛。
几句寒暄之后,君玖自倾瑟身边侧过。淡而安静地斜着那琥珀色的眼珠挑了倾瑟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随着他走过,一股风扬起,一道幽然的兰香冷不防钻进了倾瑟的鼻间,闻起来有些酸涩。
兰香,该是香甜的才是,为何会有些酸涩。
“走罢,我们也进去,差不多开始了。”天帝适时出声提醒了下倾瑟,将她唤回了心神。只是那声音里,浸着明晃晃的落寞和无奈。
倾瑟“嗯”了一声,便随着天帝一起入会。
(三)
说起来,这西天如来佛祖亲自讲授的佛法,当真是禅机深奥无穷无尽。倾瑟兀自坐在一面金黄铯蒲团上,能听懂的寥寥无几;倒是宝殿内一直响着的靡靡梵音使人静得下心来。
她原本就焦躁,能静得下来,自然是很好。
只是偶尔,天帝会凑过头来,离得倾瑟很近,窃窃低语道:“司主你如此心平气和,莫不是佛祖讲的你都能听懂?唔孤倒是有好几处没明白,一会儿得好好请教司主。”
倾瑟晕了晕唇角,道:“没听懂。”
天帝问了一句:“那何故司主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
“来听佛法么,总该是要受其熏陶的,或多或少。我虽听不懂,但做做样子不可吗?”
“做做样子也不能四大皆空成司主这样,孤看了不甚忧心。”
“……”
后来又坐了一阵,倾瑟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便稍稍活动了下,想了想还是起身悄悄出了宝殿。虽说在宝殿里静心,但静得久了又有些闹瞌睡,说的就是倾瑟这样的。
为了不在佛家面前失仪,还是先出来透透气清醒清醒再进去。
这西天如来宝殿的外面,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条宽阔素净的大道,意在迎四面八方归心佛家者。大道的两边,各自生长着一排高高大大郁郁葱葱的菩提树,净化混浊与污秽,使得这如来佛祖的西天能不惹尘埃佛光万丈。
倾瑟独自漫步在其中一条幽寂的大道上。偶尔走走停停,可入眼的风景皆是一样,没有惊喜不兴波澜。
她走到一株菩提树下,负着手停了下来,仰起头微微眯着眼看那繁绿的菩提叶子,淡淡笑了一声:“皆说佛静,心如止水地静,焉知没有这些死寂得毫无生意的花草树木的点缀。”
“你倒是好兴致。”
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淡雅的声音,倾瑟转头一看,又不禁皱起了眉。
君玖,一身白衣袭地,不知何时,竟也来了此处。他若无其事地挑挑眉,道:“司主就那般不喜待见本君,一见本君便蹙眉么?”
倾瑟想了想,老实应道:“也不是不喜待见,只是本司见了你心里就不舒服。”确实是,心里不舒服。又悸又痛。就连当初下凡去找到韶言时,也没这样的感觉。
君玖垂下眼帘,嘴角若有若无地挑起一抹冷淡,幽幽道:“与天帝在一起心里就好些了么?”
倾瑟道:“是要好许多。”
“为什么要与天帝一起来听佛?”君玖抿着唇问。
倾瑟忽而想起先前将将到西天时遇上的君玖和执画,觉得颇有些好笑,道:“这有何不可?本司答应了与天帝一道来便一道来了,这不君玖上神也是与青丘神女一道来的么,独自一人总归是有些寂寞,两人结伴而行反而显得不那么乏味。”奇了怪了,说话前觉得有些好笑,可这话一出口,倾瑟又觉得不好笑了反而有些烦躁了起来。
说罢倾瑟也不顾君玖的神色,甩袖转身而去。
(四)
哪晓得,倾瑟脚下还未多走几步,手腕倏地便比追上来的君玖给逮住了。
倾瑟骤然冷声问:“上神这是何意?”
君玖手臂一用力,拉近了他与倾瑟的距离,依旧是淡淡出声问:“那日你拒绝了本君,将本君赶回了青丘,你是不是已经答应了天帝了?果真是要做他的天后?”
倾瑟挣了挣手,道:“你放开我。”
“你先回答我。”
忽然此时,一阵风起,夺目的紫光迎面而来,眨眼一晃神之间,倾瑟只觉身体凌空腾起,待再落地时,已然隔开君玖数丈远。而她自己,却被身后之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绕过前颈搂住了脖子。
只听他缓缓道:“孤方才认真听了一阵佛法,回过神来之际却猛然发现司主不见踪迹,便寻了出来看看,不想却在此地被君玖上神所纠缠。”
倾瑟侧眼看了看天帝,拨开他的手臂,移开了身,道:“恰好在此地遇见,寒暄了几句,上神并未对本司有所纠缠。天帝言重了。”
天帝无谓笑道:“唔原来竟是孤误会了么。方才在远处便隐隐听到君玖上神在问,司主是不是要当孤的天后。还真莫说,孤的天后之位当真是为司主所留的。”
倾瑟捏了捏鼻梁,伤情道:“天帝不是要娶那凤族的鸟儿吗?”
君玖闻声细长的双目一眯,笑吟吟地看着天帝道:“听司主如此说来,那便不是要做天帝的天后了。”
天帝缓缓走近君玖,负着双手,却也是笑吟吟道:“孤就想让司主做孤的天后,上神你莫不是有什么意见?”
君玖一派清高道:“天帝如此想是一回事,但司主愿不愿是另一回事。司主将将不是还说让天帝赶紧去娶凤族的仙子么,怕是凌霄殿那一干仙家们脖子都盼长了。”
天帝压低了声音道:“这西天佛门清净之地,孤不好与上神有个什么不快,惹得菩萨们说孤没个分寸。这样罢,上神且移步随孤走远一些可好?”
君玖挑了挑唇道:“正合我意。输了的人不许再对她纠缠。”
不想倾瑟闲适地拂了拂衣摆,不变喜怒地看了天帝和君玖一眼,继而款款离去。
天帝问:“司主就不和孤一起去观一观吗?”
倾瑟道:“这里是西天,要想不扰佛祖清静,天帝和上神还请往东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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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四 狐族狡诈,到此为止
(一)
虽说来西天听佛这回,倾瑟是和天帝一起来,惹得君玖不高兴,但也着实没生出什么多余的事情。只可惜,如来佛祖讲佛一结束,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倾瑟与君玖之间本就有间隙,继而生出了更大的间隙来。
倾瑟动手打君玖身边的神女执画,被君玖看了个现成。
自西天出来后,倾瑟无论如何也不愿天帝送她回去,便辞了天帝独自一人回幽冥境。不想半路上就遇上了执画,夺路而出阻去了她的去处。
倾瑟自然是见怪不怪。执画喜欢干这行事,两回三回下来,倾瑟已然习惯。遂她只站在祥云上,随意问:“神女竟还没与你们青丘的上神一起回去吗?莫不是特意来找本司?”
执画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自然是特意来找幽冥司主你的。”
倾瑟挑了挑眉头,道:“唔来让本司猜一猜,今日神女好不容易与上神一起来听佛了不想却在此地遇上了本司,于是神女醋了,前来警告本司——”
“啪——”
倾瑟话只说了一半,霎时脸侧过了一边去,发丝亦跟着侧过来几许。
自她身边滑过的那道绿光又飞回了原处,化成丨人身。执画挽着手臂,趾高气昂道:“我说过,你若敢再接近君玖,就会对你不客气。这一耳光,权当是给你的一个教训。”
倾瑟缓缓抬起头来,眯着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执画,随即嘴角渐渐开始勾勒出一道森森邪魅的弧度来,令人畏而生寒。
执画若有若无地绷紧了身子。
倾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晕开嘴角邪邪道:“嗯不错,速度够快,也委实打着本司了。本司倒对你这个年轻气盛的神女疏忽了,是由于本司太善良所以你觉得好欺负了?”
执画冷静沉着道:“三界忌惮与你,我执画可不怕你。”
“本司又何曾怕过谁。既然如此,那么——”,倾瑟道,“该轮到本司了。”
话音儿一落,执画还未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忽而膝盖一痛,就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给跪了下去!入眼之处,一袭黑衣裙角停留在了自己面前。
不得不说,执画她惹了自己惹不起的人。
“你做了什么?!”执画面色微变,瞪着倾瑟。
“青丘神女?”倾瑟悠闲地抬起了手,“胆子倒不小,不老老实实回青丘呆着,非得来此地惹本司不痛快。”
说罢,她抬起的手忽而手势一转,气势变得十分凌厉,以牙还牙掌心狠狠地便向执画面皮上扫去!
说时迟那时快,倾瑟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蓦地身后强烈仙光闪过,手腕子一紧被人截住了!倾瑟双目一凛,顺着腕子上那力道,猛地身形一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另一只手伴随着“啪——”地一声脆响,还是实实在在地掌掴在了执画的脸上!
执画身子一歪,差点给跌落下了祥云。
幸而扼着倾瑟腕子的力道松了去,倾瑟只见眼前白衣一闪,执画便被人扶在了怀里。
是君玖。
(二)
执画委实被吓得不轻,君玖扶稳了她,不急不缓清清淡淡地问倾瑟:“不知我青丘哪里得罪司主了,还请司主明言告之。”
倾瑟抬了抬眉梢,道:“倒没有哪里得罪本司。”
“那你为何要伤执画。”君玖双目直直看进倾瑟的眼底里,似想要将她整个人看透一般。
倾瑟抿着唇角挑了君玖一眼,道:“上神的青丘与本司的幽冥境虽无瓜葛,但青丘的这一神女委实有损上神青丘的名声,若要是本司,定不会让她做这神女。”
执画面色卡白。
君玖不辨喜怒,道:“那司主可否告知本君,我青丘的神女执画究竟如何冒犯司主了?”虽是声音不辨喜怒,但看得出来面皮还是僵硬的隐忍的,然而当他眼睛扫过倾瑟侧脸的绯红的五指印时,整个人生生顿了一顿。
倾瑟安静地转身,哼笑了一声,负手腾云而去,幽幽道:“狐男狡女,倒般配得很。从今往后,若你青丘神女胆敢再几次三番挑衅于本司,看本司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对她手下留情。不信的话,尽管试试看。”
呵,果然狐狸生性多变狡诈多端。以前他说的那些要保护她的话,亏得她差一点点就信了。可是……为什么要突然想起这些……
倾瑟将将在幽冥境落脚,跌跌撞撞差点摔倒。幸好寒生及时出现,使得倾瑟没能倒在地上。
寒生从未见此状况,凝重焦急道:“司主你怎么了!”
倾瑟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头枕着寒生的胸膛,捂着心口咬着牙道:“好痛……”那不是若有若无的隐隐作痛,那是实实在在的痛,似被人揪着一般令人窒息地痛。
寒生愣了愣,随即轻轻搂着她,手顺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是想起谁了吗。”
倾瑟颤了颤眼帘,道:“是想起了谁。”
寒生白净的下巴抵着倾瑟的头顶,喃喃哄着她:“那你就别想,想想另外的人。”
“我该想谁呢?”倾瑟迷茫地问。
寒生安静着一双干净的眸子,眸子里全是沉甸甸压抑的情感,他道:“想我,大抵就不会痛了。”
倾瑟缓缓垂下眼帘,渐渐阖上了双目,道:“果真就不痛了。”
(三)
“寒生。”
“我在。”
倾瑟动都懒得动一下,幽幽道:“为何你一直抱着本司不放。”
“……下官见司主难受,于心不忍。”寒生瓮声答道。
倾瑟迷茫道:“是因为有心,才会不忍吗?”
寒生无以应对。
倾瑟便坐起身来,看着寒生道:“唔近来本司自有了这颗心之后,十分不痛快。”
寒生问:“哪里不痛快了?”
倾瑟认真道:“有时候它会痛,本司似晓得它为何会痛,想法子让它不痛时却又发现其实早就已经不痛。可待本司以为它不会痛时,又莫名其妙地开始痛。这心,委实太难将就。”
寒生温和地笑了笑,道:“司主是因为碰上不该碰的事遇上不该遇的人,方才会痛。上心了,便会痛。”
倾瑟茫然道:“这个本司知道,所以才想方设法地去人间找回韶言。可是,他似乎不会令本司痛,本司今日才发现,倒似见了君玖上神才会痛。”
寒生怔愣了许久,袖口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又松开,提醒倾瑟道:“司主,下官早前就已经说过,前一世的凡人并非这一世的凡人。”
“嗯,可是魂魄总归还是同一只魂魄。本司就是不大明白,魂魄虽会有些许变化不假,但本司却如何都找不回来当初的韶言。”
“难道司主竟忘记了么?”
倾瑟侧头,看着寒生,问:“本司忘记了什么?”
寒生动了动口,最终还是如实道:“当初在凡间与司主两相纠葛的凡人,乃青丘君玖上神下凡历劫之凡身。因此那凡人体内有着两魄,一魄是凡人本应具有的,还有一魄是君玖上神的。下官不知,司主牵挂上的到底是哪一只魂魄。”
倾瑟愕然。随即是恍然。那些令她魂牵梦绕却令她疲惫孤伤的凡尘往事,经寒生一席话,似冲破了牢笼打开了阀门一般,开始流转在她的脑子里。
历历在目。
经寒生一提起,倾瑟她才忽而忆起,原来记忆深处里还包藏一段不堪的往事。她才忽而晓得,自有心之时起,这段往事便已经被她不经意间逼迫到了记忆里最幽深最落魄的角落,只要她不愿意便不会轻易想起。
经寒生一提起,原来如此。她牵念上的韶言,是君玖的凡身;一直以来与她在凡间纠缠的人,是君玖的凡身。
她看到凡间的韶言时心不会痛,可看到君玖时却痛了。
(四)
倾瑟想,大抵狐狸都是狡猾的,可青丘的九尾狐王除了狡猾,还是残忍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凡间时,韶言听她的话纳了侧妃,在她的诧异之中与别的女子有了孩子,这些皆是倾瑟她自作自受。她明明早已经喜欢上了韶言,可惜她自作自受硬要将韶言推往别人身边。
可是,他却一面守着她,一面亲自下令斩了她全家。
倾瑟是神仙,哪里知道生离死别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是所有人皆以为她冷血无情时,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得到,她那具凡人身体里,同样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她能感受到那颗心在痛。
快乐或许可以一时半刻便减淡消散,可痛却不会。
倾瑟怨惨了他。韶言。连着君玖也一并怨了。
寒生适时地推搡了下倾瑟,忧心道:“不想忆起,便不忆起了。”
倾瑟回过神来,问寒生:“你说,本司要找的人,就是青丘君玖么?”
“司主何不亲自去忘川彼岸的三生石那里看一看。”
倾瑟拂开了寒生,兀自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往彼岸飞去。站在三生石前,看着上面闪现着她与韶言的过去,点点滴滴若不是上了心被深深地铭记住了,又如何能自上面显现?
只可惜,她明明记得当初下凡去找韶言之前就已经亲手在这上面刻上了她和韶言的名字,为何,为何眼下却韶言不复韶言,而是变成了君玖?!
那日,倾瑟一直坐在月凰树下,孤零零一人,怔怔出神。
寒生飞身到彼岸,站在她跟前,安静着容颜,轻轻问:“要下官去请君玖上神过来么?”
倾瑟拂了拂裙角上血红的月凰花瓣,淡淡地笑了笑,笑完了之后,良久方才低低道:“让他来做什么。以往本司一直想找韶言,现在总算是找到了也就到此为止了。狐族花言巧语性情善变,信不得。本司被他诓得团团转,如今怎能让他继续诓我。”
寒生愣了愣:“当真罢了?”
“当真罢了。况且今日本司见其与青丘神女相处甚为和谐,本司向来不做棒打鸳鸯之事。”
寒生蹲下身来,扬起唇角,弯着好看的双目笑看着倾瑟,道:“司主想开了就好,寒生定会竭尽所能,不让司主受丁点伤害。”
倾瑟抬起眼来,睨着寒生,吁道:“唔本司有些饿了。”
章五十五 你敢送礼,我就拿来炖汤
(一)
倾瑟抬起眼来,睨着寒生,吁道:“唔本司有些饿了。寒生你去给本司弄食的。”
寒生领命,匆匆下去准备。
隔了一会儿,倾瑟方才动了动身体,抬起两指聚集了仙光触动自己的眉心。她想将一切再度压回记忆里最幽暗的那个角落。只要不经意,便不会想起。
罢后,倾瑟撑着一旁的三生石站了起来,侧头俯睨着三生石上面的光景,俯睨了一会儿才负着双手离开了彼岸。
只是负着的手上,再度抛了一个仙诀,恰恰落在了那方三生石上。三生石化成了一捧流沙。
从此月凰树下,再也没有那一块三生石。
回到幽冥殿,寒生动作麻利办事利索,早已经按照倾瑟的吩咐将吃食准备妥当,然后恭恭敬敬地候在一边。倾瑟走了过去,看着桌上新鲜而花样颇多的吃食,道:“本司不过是觉得有一些腹饥,寒生准备如此多的东西,本司怎么吃得下。”
寒生挑了挑唇角,斯文笑道:“以往司主并不在意腹饥与否,在幽冥境用吃食也甚少,如今想着要用,自然是不能怠慢。”
倾瑟眯着眼看了寒生一眼,坐了下来,道:“你十分心细。”
寒生微微弯身:“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倾瑟宽了宽袖摆,执起寒生特意为她准备的白玉箸,随意夹了桌上的一样吃食放入口中,嚼了几口方才疑惑道:“寒生,这幽冥境何时来了像样的厨子为何本司不知?”
寒生道:“司主,幽冥境不曾来任何厨子。”
倾瑟便用筷子指着饭食,问:“那这些哪儿来的?”
“是下官做的。”
“你做的?”倾瑟委实有些讶异,笑睨着寒生,道,“本司幽冥境这第一判官,不仅会写生死簿,还能替本司打理上下一干杂物,如今竟也会入厨做膳食之事。”
“司主笑话下官了。”
“唔寒生你做得这饭食甚为可口”,倾瑟指了指桌子对面,“过来坐下。”
“下官不敢。”寒生恭顺道。
倾瑟悠闲地夹了两筷子菜,道:“过来陪本司食饭。”
寒生顿了顿,默默地过来坐下,陪倾瑟用膳。
(二)
寒生身为幽冥境第一判官,三万年来近侍倾瑟左右,虽常年与倾瑟一般身着黑色衣裳,整个人英挺颀长,面皮斯文干净,透着一股子文墨气质。只是想不到,他那专门执笔写生死簿的手竟还能为倾瑟施饭布菜,人也不像仙界里那些厨神一般入了厨道便会浑身夹杂着一股油腻味。
依旧是干干净净,令人十分舒心。
由于寒生做出的饭食味道委实不差,倾瑟竟还没发现他有此天赋,遂在幽冥境食东西渐渐变得频繁了起来,稍稍觉得肚中有些空便道饿,让寒生弄饭食给她吃。
寒生乐得做这些事,方方面面都顾得十分周全。
午膳上,倾瑟食了一些饭食,终于禁不住问寒生,道:“寒生,本司以往甚少觉得饿,亦甚少想食这些吃食,可为何自你做饭食以来,本司时常想着吃亦时常觉得肚中饥饿呢?”
寒生弯着眉眼,看着倾瑟,反问:“司主觉得这样不好么?”
倾瑟便撑着下颚,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本司这般贪吃哪里还有个幽冥司主该有的威风样子。”
寒生宠溺道:“司主勿要担忧,寒生不将此事传出去便是。”
“唔也好。”遂倾瑟才又动起了筷。
这时外面有鬼差来报,道是青丘派人带来了一样东西。
倾瑟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淡淡道:“拿去十八层地狱当柴火。”
“这……这……”鬼差战战兢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倾瑟便又问:“还有其他事?”
鬼差“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回禀司主,青丘送来的东西怕是不宜拿去十八层地狱当柴火,若真要拿去,地狱里的火海油锅就得变成一片冰天雪地了!”
倾瑟蹙了蹙眉,道:“青丘送来的是何物?”
鬼差道:“是一株将开未开的冰莲,说是特意送过来给司主观赏。”
冰莲乃天山雪神处所特有的东西,听说莲开如雪晶透美丽非凡。可是冰莲在三界内却只有天山才能生长得出,各路仙家皆想自天山得到一株,其天地精华之气强盛不说,就是专用作观赏亦是一桩美事。
只是雪神并不轻易将冰莲赠人。不想青丘却有一株。
倾瑟吩咐鬼差道:“先将东西拿上来给本司看一看。”
(三)
不消片刻,三两个鬼差便将青丘送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呈了上来。
那果然是一株冰莲,冰莲外面用一层厚实的透明光罩围着,自外面看进去,晶晶透透的且莲身欲开欲合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鬼差还递上一幅帖子,然后才恭恭敬敬地全部退了下去。
倾瑟看了一眼桌上的帖子,再看了一眼寒生,道:“你帮本司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寒生依言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问倾瑟意见:“司主,要念出来么?”
倾瑟往口中送了一夹菜,道:“念罢。”
遂寒生念出了声来:“本君不久前去了天山一趟,有幸得天山雪神赠本君一株冰莲,本君瞧着此冰莲甚美,幽冥司主该是喜欢,遂遣人送过来以图司主一笑。”
倾瑟若无其事道:“没想到上神竟如此客气,本司就是不喜笑见了此物也得勉为其难地笑一笑了。”
寒生继续念道:“上回西天一行,青丘神女执画冒犯司主,实属本君管教不严。本君没问清个中缘由便唐突了司主,更是本君不该。现如今本君已让神女执画在青丘面壁思过,三百年不得出青丘一步。是青丘无礼在先,司主莫要见怪,本君在此向司主致歉。三日之后,我在青丘月凰林下等你。——敬幽冥司主。”
寒生念完之后,看着倾瑟。她手里拿着筷子停了下来,一手撑着侧脸,低着眼帘,让人看不透彻她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那斜侧的嘴角才稍稍一挑,溢出一声轻笑来,道:“本司都不大记得这回事了,也亏得青丘上神还能如此记挂在心上。倒是可怜了那神女的一片真心。唔就是不知道狐狸这回又想耍什么花样。”
寒生幽幽问:“上次司主是与天帝一起去听佛,寒生未能伺候左右。寒生不知,青丘神女对司主做了什么?”
倾瑟抬起眼来,睨着寒生,云淡风轻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恰巧本司不留神让青丘神女扇了一耳光。”
椅子吱呀一响,寒生冷不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目染寒,道:“司主为何不早告知下官?”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倾瑟道,“本司已经还回去了,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司主可要三日后去青丘?”
“去狐狸洞作甚么。”
寒生安了安心,这才缓缓坐下,看着一边那株送来的冰莲,道:“司主,此物有何观赏价值下官看不明白,下官倒觉得用来熬汤甚好。”
倾瑟来了些兴致,道:“当真可以熬汤?本司也觉得没个什么看头,若是能煮了汤喝,倒也无不可。”
寒生若有若无地扬起嘴角,道:“熬汤,大补。”
倾瑟摆摆手,道:“那就快快拿去熬汤。”
(四)
用罢午膳之后,倾瑟无意地问了一句:“寒生,本司多久没去幽冥境各个司部实地考察了?一直幽冥境都是你在替本司打理,可有生出什么大的事情来?”
寒生道:“回司主,幽冥境上下一切安好,司主已有半年余多没去幽冥境各司部走一走了。”
倾瑟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了下身体,吁了口气,道:“原来已经有这一段时日没走动了。不用吃食还好,一用完本司立马觉得有些犯困。”说着她还很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呵欠。
寒生便笑了笑,道:“若是司主乏,就去歇着。”
倾瑟认真道:“恐怕眼下是歇不得。”
寒生又紧张了:“为何歇不得?”
倾瑟看了一眼寒生,道:“本司吃撑着了。”
寒生默默地抽嘴角。只听倾瑟走在前面,缓缓又道了一声:“下回莫要将饭食做得那般好吃。今日就算了,从明日起莫要做得太好吃。你且随本司一起,四处走走,去幽冥境各司视察。”
“是,司主。”
不过这回,倾瑟破天荒地没去十八层地狱。往日若要是每逢去各司考察,倾瑟必定会第一个先去十八层地狱,看看在里边受刑的小鬼们有没有乖乖服役听话。
今日,由于吃得有些撑,本来也是打算先去十八层地狱的,可偏偏就是倾瑟将将才走到地狱门口,这脚还未来得及踏进去呢,里面就传来一阵一阵痛苦至极的哀嚎惨叫,愣是生生阻去了她的步伐。
遂倾瑟又折回来了。
毕竟是头一回吃撑了,倾瑟实在是忧心一会儿去到里边了之后,看到那些缺胳膊断腿儿的有些上胃,那样就不好了。
倾瑟边往外面走边道:“今儿本司不想逛十八层地狱,去其他地方罢。”说着她兀自走在前面。
当然,寒生似倾瑟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倾瑟每有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都能深知其中的深意。见倾瑟那般模样,寒生趁她先走一步的空档,逮着看守地狱大门的鬼差便黑着脸细声道:“你们怎么能让司主听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声音,虽说是严刑酷法但好歹也做得体面些。快快进去通报掌事的,不许让里面的小鬼叫出声来,若要让外面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幽冥境不人道。”
章五十六 忧郁使人发胖
(一)
寒生如此一通有板有眼地说了之后,值守的鬼差连忙兢兢战战地跑进去通报了。他这才三两步跟上前面的倾瑟去。
倾瑟吁道:“嗳这些都是陈年老月积累下来的老问题了,十八层地狱这边怎么也停不下这些叫声,本司以往每每来看一回就会说一回,这不还是没有改善。今日有些特殊,本司一听那些声音就颇为上胃,就不进去看了。”
寒生道:“那司主去一些别的地方罢。”
倾瑟想了想,道:“黄泉口与奈何桥本司时常走过也不去看了,唔恶鬼操练场那边可还安顺?”
寒生答道:“十分安顺。”
倾瑟便道:“那就先去轮回司看一看。”
还真莫说,倾瑟心血来潮将将走到轮回司视察,轮回司就出了问题,正欲遣人去她那里通报呢。如此一来,倾瑟来得巧倒免去了鬼差多跑一趟。
轮回司出问题,倾瑟是最最紧张的。她自己为此深受其害过一回,万不能再重蹈覆辙。
于是在轮回司大门撞见传报的鬼差,听鬼差说了个大致,倾瑟便急急赶进了里边。一到轮回遂道,看见洞口杵着的三三两两正钻研的鬼夫子,便问:“你们谁来给本司说说,轮回道哪里出了问题。”
鬼夫子们听得倾瑟的声音,立马躬身行大礼:“见过司主——”
“免了免了”,倾瑟走了过去,立于轮回道边口,探着脑袋往里面望了一眼,整个通道闪现着幽幽的蓝光,着实看不出哪里有恙,“到底哪一个出了问题?”
在这里,一共有六只轮回道,每一个皆连接着人间六道。
鬼夫子指着其中一个,道:“回司主,是畜生道出了问题,但下官们一时也查看不出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倾瑟幽幽道:“既然你们不晓得它出了什么问题那你们怎知它是出了问题?”
鬼夫子回道:“据去凡间捞魂的鬼差来报,说是人间的畜生与以往的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痴呆者多了些。下官们心想,是不是去投胎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倾瑟掂了掂下巴,沉思道:“嗯看来确实是个问题,它们有无被主人家虐待的倾向?”
“回司主,有些有,有些没有。”
倾瑟四下望了望,恰好望见了角落里站着候命的一个小鬼差,便指着小鬼差道:“你,给本司过来。”
小鬼差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
倾瑟便看着畜生轮回道,吩咐道:“你爬进去看一看,里面有什么不妥的向本司禀告。”
小鬼咽了咽口水,嗫喏道:“司主,小的爬进去看了就不得不投胎……”
倾瑟睨了它一眼,道:“就是去投胎,投了再回来便是。”
“可这一时半会儿怕回不来……”
“你去了那边,自我了结,一下就能回来。”
“……”
(二)
于是小鬼差,在倾瑟的眼皮子底下,可怜巴巴地默默爬进了轮回畜道。
倾瑟拉开了一层光幕,小鬼差的一举一动皆落入光幕里放大,看得清清楚楚。
小鬼差投胎了,投胎在了一只山鸡身上。
山鸡发现自己是只山鸡,仰着脖子咯咯咯地嚎叫,似在不满意自己是只山鸡。它在山林里四处转了一圈之后,再咯咯咯叫了一通,随即就开始甩脖子。
使劲甩,甩得那叫一个大力。没甩两下,脖子便给甩歪了,山鸡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它自我了结了。
不消片刻,黄泉路那边,小鬼差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跪在倾瑟面前。
倾瑟问:“可有发现什么?”
鬼差抹了一把汗,老实道:“小的在轮回道通往人间的出口处被卡住了,差点出不去。那里不知怎的缩得很小。”
“莫不是小鬼们投胎时在那处被卡住所以有些慌张了?慌慌张张地就去投胎,也难怪会痴呆”,倾瑟抬眼扫了众鬼夫子一眼,“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去修缮。”
鬼夫子连连应和,各忙各的去。
倾瑟看见小鬼差勤快,便又道:“本司向来赏罚分明,你做事甚为得本司心意。这样罢,本司让你投胎去人间度个假。”
小鬼差惊喜跪谢道:“谢司主!谢司主!”但凡是在鬼界呆久了的鬼差,哪个不想去人间享受一把新鲜一把。
自轮回道出来,寒生就一直不说话。
直到倾瑟问他怎么了,他才认真道,让鬼差去人间度假一事,除了阴兵由此福利外,一般的鬼差有个小功小劳的还是少让其去人间。因为人间本就有凡人轮回,若鬼差再摻和其中,怕是供不应求。
倾瑟轻佻佻道:“唔这回本司一时兴起,说不定下回心血来潮就放寒生你去人间度假三五十个轮回。此等大恩大惠,你不必太感谢本司,本司完全是念在你劳苦功高。”
寒生身体一僵,道:“下官什么也没说,司主眼下时辰尚早,还要不要去其他各司看看?”
倾瑟懒洋洋笑道:“寒生乖,走陪本司去恶鬼操练场看一看。”
恶鬼操练场,顾名思义,便是恶鬼操练的地方。里面的恶鬼全是自凡间逮回来的,受过了十八层地狱里的种种酷刑还能意志坚定者,便不让它们去投胎,而是在恶鬼操练场里操练,以便能磨其恶性,有的再度前往凡间投胎,有的便成为新一批幽冥境阴兵。使得那些年老的阴兵也好早早退休。
就在此时,有鬼差匆匆来报,说是蓬莱仙岛来仙婢了。
(三)
蓬莱仙岛是世外仙岛,其仙主乃三界散仙,但名声却与三界的上神旗鼓相当。
因为蓬莱仙岛的百花在三界享负盛名,尤其是万年花开不败的桃花。更甚者,蓬莱仙岛上至仙主下至仙婢,各个皆是一等一的好看。任是谁去了那里,都会流连忘返。
早前倾瑟便一直想去蓬莱仙岛瞧一瞧那里的桃花,究竟有多美丽。若有机会还是要赶个俗弄回几枝桃花来,在幽冥境细心养着。希望果真如三界其他仙神们所说,命里可以养出几朵桃花来。
结果这回,蓬莱仙岛的仙婢来幽冥境竟是给倾瑟送柬帖来了。道是蓬莱仙岛此时节正值百花盛开,仙主又颇为清闲遂搞了一个仙会,想邀各路仙家去他那里聚一聚,赏花喝茶之余也好让其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这个司主何时当得这般有面子,蓬莱仙主还邀她去赏花。若要是放在以往,此等事情是万万不会发生在倾瑟身上的。看来她的仙缘开始转好运了也说不定。
仙婢送完柬帖之后便离开了,眼下那柬帖正稳稳当当地捧在寒生的手里。寒生问:“司主可要去蓬莱仙岛赏百花?”
倾瑟懒洋洋道:“据闻蓬莱仙岛百花一直盛开不曾衰败,仙主又何须说正值时节呢。无非是想为他那百花寻些个欣赏的人罢了,不然撂那里岂不浪费?本司倒想一直去看看那里的桃花,就是不晓得有没有幽冥境这株月凰好看。”
寒生道:“自然是没有。”
倾瑟似笑非笑地淡淡挑了寒生一眼,道:“哪个教会你这般会说话的?”
寒生抿了抿嘴,道:“下官没说假话。”
倾瑟摆摆手,道:“罢了,到时你和本司一起去,替本司折几枝桃花,回来时一起带回幽冥境来。”
“……司主要桃花干什么。”
“本司想试试能不能养出一朵像样的桃花运来。”
“……”寒生默默无言。她的桃花运还不够像样么,一位是三界尊贵无比又俊美非凡的天帝,还有一位是青丘清贵优雅又冷傲无双的君玖上神。除了这二人,还有哪朵桃花能堪比得上?
不过,某人私心地想,就是要所有的桃花都谢了才好……
(四)
后来倾瑟闲下来了,便一人斜卧在忘川河彼岸的月凰树下,翻着小话本。那些可是寒生特意去人间给她淘回来的,以供她打发时间。
不过一个一个的人间小故事,倾瑟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寒生单手托着一个托盘,一身黑衣干净英挺地飞身到了彼岸,看见树下倾瑟清清淡淡懒懒散散的模样,一瓣一瓣的月凰花自他眼际溜走,唯有那抹身影在他眼中驻留,几万年不曾消散。
寒生端着东西走了过去,柔声道:“司主,有点心。”
倾瑟一听,眉头就蹙起来了,抬眼望了望寒生手里的东西,确实是一盘色泽甚佳的点心,愁神道:“寒生,日后不许你做点心。”
寒生扬了扬眉梢,若无其事道:“噢那下官这就送回去。”
他刚想转身,倾瑟放下话本,幽幽又瞅了眼那碟子点心,道:“唔你先端过来放这里,本司不想吃点心,但想喝点心旁边的一壶清酒。”
遂寒生闷闷晕着唇角,半跪在地面上将托盘放在了倾瑟面前。
一想起吃食,倾瑟就禁不住吁气,道:“寒生,本司近来食多了这些五谷杂粮,令我不甚忧心。”
寒生问:“司主忧心什么?”
倾瑟掂着下巴道:“你先抬起头来看着本司。”
寒生愣了愣,就半跪着微微抬眼,安安静静地看着倾瑟。仿佛他的眼睛里世界里就只有一个存在。
倾瑟问:“你仔细看看,没觉得本司比以前更胖些了么?”
寒生认真道:“司主这般坐着,下官看不出来。”
倾瑟便利索地站了起来,道:“那这样呢?本司是不是委实胖了?”
寒生双目一弯,微微一笑道:“司主就这般站着下官还是看不大出来,得转两圈下官认真看看。”
倾瑟果真依言,在寒生面前转了两圈。墨色的裙摆随着她转,与飘落的月凰花瓣一起,灼然绽放。青长的发丝缓缓扬起,那细致认真的神态,竟说不出的有一股子清魅之感。
“怎么样?”她问。
寒生侧过头去,手捂着鼻子面皮,心满意足地道了一句:“如此、如此甚好。”
倾瑟沮丧道:“算了算了,你也说不出个好坏来,本司就是觉得胖了不少,令我十分忧郁。往后寒生你莫要再给本司弄点心了。”
寒生宽慰道:“司主,忧郁使人发胖,司主还是莫要忧郁的好。”
“那要怎么办?”
寒生想了想,道:“吃点心可以缓解忧郁。”
“是么。”
“千真万确。”
倾瑟半信半疑,爪子已然伸进了那点心碟子里。
章五十七 蓬莱岛之行
(一)
今日是蓬莱仙主做仙会的日子。倾瑟果真领着寒生去了蓬莱岛。
蓬莱岛,四季如春仙雾缭绕,远远地看过去若有若无若隐若现,不愧如三界传言那般,委实是漂亮极了。
以往倾瑟出公差时亦路过这蓬莱仙岛三两回,但也都是随意瞥了几眼便已离去;如今她是带着做仙会的目的而来,自然是要认真瞧上几番,这一瞧就心里头止不住的赞叹。
没多久倾瑟与寒生的祥云就已然到达了蓬莱仙岛。立马有三两只湖蓝色美艳的仙婢迎了上来,弯身行礼道:“恭迎幽冥境司主。”
倾瑟拂手让她们起身,道:“今日你们岛主搞仙会,本司只是过来凑个热闹,你们不必多礼。不知仙主在哪里设的仙会?”
小仙婢淡淡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司主请随我们来。”
倾瑟心情颇为婉转,负着手便跟了上去。这边走,就能边嗅得到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香,盈盈绕绕不曾间断。她便思忖着,这蓬莱岛的的确确是个好地方,花草新鲜飘香不说,连眼下替她引路的小仙婢亦如此明艳动人。
于是倾瑟与寒生闲话道:“改明儿本司也弄几个小婢进幽冥司,寒生你怎么看?”
寒生想了想,道:“好是好,司主嫌弃下官照顾不周下官明白。但就是我们幽冥境上上下下皆是男鬼差,若将小婢放进去必会引起一阵哄乱,且幽冥境里面种种光景怕是会吓坏一干小婢。”
倾瑟点头:“说得有理。那还是算了罢。”
寒生道:“是,司主。”
不消多久,小婢便将倾瑟与寒生引去了蓬莱仙主做仙会的地方。看来这蓬莱仙主的面子忒大,倾瑟进了里边一看,许多仙家皆来了,正各自围在一处寒暄闲话。
倾瑟看了看,男神仙和女神仙各半。这才叫仙缘旺盛,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也难怪,这蓬莱岛的仙主据说是能与青丘君玖齐名的散仙,生得俊美非凡,不叫人心生倾慕都难。
可这散仙是几百年前才晋升到蓬莱的,接替了上一任仙主的位置。老实说,这几百年间倾瑟还一次未见过他,不晓得他究竟长何模样。
神思之间,倾瑟与寒生将将前脚步入厅堂,迎面便迎来了一个步履生风身材颀长却穿着花哨的男子。
恰恰是这蓬莱仙岛的仙主无疑。
(二)
“啊呀这哪位仙家呀,为何才来呀?快快快,进来坐。”蓬莱仙主面皮上挂着不温不火的笑,三两步迎上前,拱手作揖寒暄道。
此人果真是不愧三界传言,虽花哨了一点,但那面皮生得委实可观十分可观,美目嫣唇不妆自艳,眉目之间暗含一股子妖娆之风情,人谁见了都得惊艳几番。且莫说是生为男仙,就是将其与三界里的一干仙女们作比较,那也是略胜一筹。
看这满堂的男女仙家们便知,蓬莱仙主讨仙子们喜欢,必然也是讨仙君们喜欢的。
寒生面色沉定,只稍稍侧了侧身往倾瑟面前挡了挡,道:“幽冥境,司主。”
仙主见此一愣。
倾瑟忙哆了寒生一句:“寒生,不得无礼。”她抬眼看着仙主,面皮上亦挂起了笑,道,“啊呀这不就是蓬莱仙主么幸会幸会!”
仙主丝毫不拘礼,一双美目在寒生身上流连了几许,兀自微微挑了挑唇,随后竟绕过寒生一把捉住了倾瑟的手腕子将她往里面拉,还热忱道:“哎呀哎呀快莫站在门口说好,司主大老远地过来想必是乏了,进来坐坐,喝杯水酒。”
倾瑟任由仙主拉着进去,嘴上附和道:“那是那是,仙主这么一说,本司还当真有点渴了也乏了。”
寒生蹙了蹙眉,冷着面皮跟了上去。
将将一坐下,仙主便殷勤地递上来一杯琼浆玉露,道:“司主快尝尝,这是小仙我撷蓬莱岛百花所酿制的百花酒,今日仙会总算是拿得出手,司主莫要见笑。”
倾瑟接过酒,道:“哪里哪里。”说着她便将酒放于唇边,啜了啜,又道,“嗯味道清甜带着花香,沁人心脾,仙主当真是有心了。”
蓬莱仙主修长素白的手指拂了拂自己的发梢,优雅地笑笑,眼侧瞄了一眼倾瑟旁边的寒生,立马用自己方才用过的酒杯又斟了一杯酒,亲自走到寒生身边,递了出去,道:“你叫什么?可是司主手下得力的部下?”
寒生本不欲答话,见了倾瑟的神色,方才平静干脆道:“寒生,幽冥判官。”
蓬莱仙主眼里浸满了崇敬之意,道:“唔判官啊,先前小仙还以为幽冥境的判官该是生得面目可怖,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斯模样,气质甚好。来来来,是叫寒生么,你也尝尝小仙酿造的百花酒。”
寒生不喜,未接,蓬莱仙主的手也就一直向他伸着,尴尬得很。
倾瑟便淡淡道:“寒生,你也尝尝。”
(三)
寒生十分不甘不愿地接过了蓬莱仙主手里的酒杯。哪晓得,就在蓬莱仙主松手的那一刻,他那柔柔滑滑的指腹竟若有若无地在寒生的手背上抚过,吓得寒生立马全身绷紧。
蓬莱仙主心情甚好,笑眯了眼冲寒生努努嘴,道:“还不快喝。”
寒生压抑着隐隐的怒气,抿了抿唇,将手里的酒一仰而尽。
蓬莱仙主看着寒生的嘴对准了方才自己唇沾过的地方,不由得笑得更灿烂了些。这个幽冥境令人喜欢的判官,被他占了便宜。
几杯水酒下肚,倾瑟面皮微红,闲话就上来了。她挑着双目,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厅堂里安放着的各种花花草草,继而将眼睛转向蓬莱仙主,道:“蓬莱岛向来以花草享负盛名,今日做仙会莫不是就想以这些花盏打发我们罢?”
仙主撑着下颚侧着脸,笑眯眯看着倾瑟,连带倾瑟一边的寒生也一齐看了,道:“司主有所不知,小仙的花草皆养在百花岛。可百花岛实在又是无路可入岛,里面花草生得蛮横,使得人无处可以下脚。这才没让大家去看呐。”
倾瑟随手摘了一颗桌上的葡萄,放进嘴里,闲闲道:“原来如此,不过本司难得来一回,不去瞧瞧究竟还真有些可惜。一直以来大伙都说,仙主这里的桃花最最好看,怎么,仙主带本司去看看如何?”
仙主千娇百媚地“呔”了一声,道:“哪有什么最最好看,若要和司主的月凰花相比,那是差了一大截。”
倾瑟侧头:“咦仙主还知道月凰花?”
仙主神秘兮兮地凑过身来,低低道:“上回司主不是下凡了么,天帝主持了幽冥一日游,小仙又好奇得紧,便随着去看了看。这一看,就不能忘怀了……唔据说青丘君玖上神亦喜爱此花得紧,还在青丘一片山头种满了月凰树呢。”
“本司这倒是听说过……”倾瑟若无其事道。
蓬莱仙主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收也收不住,愁苦道:“嗳你说今日小仙好不容易做个仙会罢自然理应是要去邀请青丘君玖上神过来的,可是颇令小仙伤心的是,上神他居然拒绝了小仙,司主你说这事若要是被其他仙家们知道了小仙还有没有颜面可存了……”
倾瑟对此与仙主一拍即合,道:“青丘狐族委实太过倨傲自狂,本司也看不惯得很。”
仙主抿了一口酒,继续道:“不过君玖上神也没有那么严重,小仙我一向是得过且过,上神给了小仙一截台阶下小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哦?他竟也难得,还给你台阶下?”
仙主道:“君玖上神今日似要在青丘等个什么人,道是不好来蓬莱以怕给错过了。”
寒生闻言微不可察地一怔。也就只有倾瑟迷迷糊糊地点头,道:“唔看来还是个挺重要的人。”
(四)
后来在蓬莱,该喝的酒也喝了,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仙家们各自凑在一处八卦了半下午,随后陆陆续续向蓬莱仙主告辞离去。
倾瑟亦如那些仙家们一般离去,可眼看着就要走出蓬莱了,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遂又带着寒生折了回去。
寒生问:“司主,我们回去做什么?”他十分不喜蓬莱,来了这一次再也不想来下一次。尤其是看到这蓬莱仙主,妖里妖气的,令他十分不爽。
倾瑟道:“你忘了,本司不是说过要在蓬莱截几枝桃花回去么,眼下出了蓬莱主岛,正好往百花岛去瞧上一瞧。”
寒生迟疑了下,道:“司主要不要先和蓬莱仙主知会一声?”
倾瑟催着祥云便顺着花香飘来处而去,不急不缓道:“不如寒生去代本司知会一声。”
寒生立马跟上,道:“下官觉得,截几枝桃花半刻功夫不到,实在不好打搅蓬莱仙主。不如司主就在这里等着,下官去截了就回。”
倾瑟摆手,道:“不妨,还是本司随你一起去,顺带看看那桃花开得比不比月凰花好看。”
说着,二人一齐驾着祥云便往那百花岛飞去了。
而青丘某片山头的月凰林子下,某只清高的狐狸白衣胜雪久久矗立。今日是他与倾瑟约好,要在这里等她的日子。
青丘遣出去的仙使匆匆在山头上停了下来。
某狐侧了侧身,暗沉道:“怎么,幽冥司主还是不肯出门来青丘么?”
仙使战战兢兢,抹了一把冷汗,道:“回禀上神,幽冥司主已经出幽冥境了。”
某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嗯,那再派人去接司主前来罢。”
仙使嗫喏道:“幽冥司主、司主不是来咱们青丘了,而是、而是去蓬莱岛赴了蓬莱仙主的仙会……”
某狐身形一震,细长的狐狸眼睛半眯了起来。
PS:嗯。。。乃们说某云把小寒生掰弯了可好?
章五十八 青丘不配有月凰
(一)
这头,倾瑟带着寒生悄悄溜回了蓬莱岛,径直去了那百花盛开的百花岛。
百花岛果然名副其实,倾瑟与寒生腾着祥云站在半空中向下观望,只能瞧得见各色各样的花草开得分外繁盛娇艳,确确实实是连一条小径的空隙都没有留出来。
倾瑟在百花岛上面盘旋了一周,一下就看见了一片粉红色的嫣然之地,那里一株一株的桃花正灼然绽放。粉粉嫩嫩的颜色,让人见了十分舒坦,连心都忍不住温软了去。
她手往那处地方一指,忙道:“寒生,在那里,快下去。”于是两人便双双下了祥云,在那片桃林里停了下来。
落地后,倾瑟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这桃林,一道清风拂过夹杂着桃花应有的阵阵香甜,入目之处尽是嫣红。然这只是一般的桃花之景,最令人惊艳的是,这里的每一株桃树上,就在那一簇一簇桃花开得最荼靡之处,竟还冒出了几朵血色桃花来。这几朵血色桃花,将整片桃林装点得恰到好处。
倾瑟吸了一口气,浅浅笑着,毫不吝啬地赞道:“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难怪仙家们皆说蓬莱仙岛的桃花最具神韵,在本司看来也是恰恰如此。就算没在此处落地,只是悬空而望,亦是忍不住要感叹一番的。”
寒生看了两眼这桃林,就未再多看两眼,一双眼睛尽是撂在了倾瑟身上,轻轻道:“桃花再好看,无论如何也及不得我们幽冥境的月凰好看。”
倾瑟愣了愣,负着手侧过身来,面皮上浅浅的笑意未退,眯着眼道:“你倒是会说话。还不开始干活?”
寒生侧头闷闷咳了两声,随即一手化出一把剪子一手化出一只长口瓶子来,不急不缓地走进桃林深处,道:“司主且在外面等着,下官很快就剪好花枝。”
一枝桃花。两枝桃花。三枝桃花。
寒生细致地用手里的剪子一一剪下,然后好心情地装进长口瓶里。这时身后冷不防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寒生,本司让你剪桃花,为何你净挑开得清淡的剪?”
寒生顿了顿,转过身去,却见倾瑟不知何时竟也跟着进入桃林里来了,正倚在一株桃树下,看着他。他便正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道:“下官是看到这些花虽开得清淡但错落有致颇为好看,想着司主可能会喜欢。”
倾瑟道:“本司是将这些花拿回去养桃花运的,你挑得这么清淡哪里养得起桃花运来。你且挑一些开得最灿烂的。”
寒生闷了闷,道:“下官挑的都是桃花苞,现下未开,但开的时候必定十分灿烂。”
倾瑟坚持道:“就挑最灿烂的,本司要养桃花运。把那些血色桃花也弄下来。”
“……是。司主且先出去罢,此地枝桠繁乱,下官担心会碍着司主。”
倾瑟便闲闲散散地出去了,淡淡道:“那本司就在外面等你,先四处逛一逛,你弄好了来寻我就是。”
(二)
倾瑟一走,寒生便继续回头剪桃花枝。不过依旧是挑开得清淡的剪。他总不会真拿这些花枝回去给他司主养几朵像样的桃花罢。
可剪着剪着,寒生突然停了下来,听到背后的声响绷紧了身体抿紧了唇。他手里拿着剪子双目一眯,倏地猛转身就将手里的剪子刺了出去。
手,连带着那小剪子,被人握进了手里。
有浸着笑意的人声道:“你们家司主嘱咐过了,让你挑开得好的桃花剪,你怎么还挑开得冷清的剪?”
寒生抬眼,霎时就看见一位玉立出挑的粉衣仙子站在自己面前,长发垂顺巧笑嫣然,整个人似乎都要融进这片桃林里。美目盈兮如盼秋水,雪肤白兮若聚凝脂。
可寒生却丝毫不给她好颜色看,尤其是自己的手被她毫无忌惮地握在手里,那种方才在厅堂还未消退的触感,更加令人气愤,便冷声道:“这与你何干,你放手。”
美仙子轻笑出声,道:“小判官你怎的对我这般冷淡,莫不是我这个模样还不够吸引人么?来你说说,要怎么才能吸引你?”说着她竟伸出手指去勾寒生的下巴。
寒生怒了,手掌蓄了仙光便毫不留情地冲美仙子劈了过去,美仙子动作轻盈矫捷,只唇畔一勾粉色衣裙飘飘忽忽就躲过了寒生那一掌,继而落脚在他两丈开外。
只是忽而一落脚,美仙子已然不是美仙子,粉色衣裙褪换成了一身花里胡哨的锦衣袍子,衬得此人身材颀长而匀称,正弯着眉眼笑睨着寒生。
这不是蓬莱仙主又是哪个!
寒生面皮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道:“今日有幸来得蓬莱岛一次,原以为仙主情操高尚,不想却还有喜欢打扮成哪家仙子戏弄于人的嗜好。”
仙主无谓笑道:“小判官啊,眼下可是你在本仙主的百花岛上偷本仙主的桃花,怎的说得这不是的那个却似我一般?”
寒生闻言将方才剪下来的桃枝全都扔在了地上,道:“既然如此,我还巴不得不要。”
寒生忿忿离去时,蓬莱仙主掩嘴一笑,那嘴角些微上扬当真的风情万千。他懒懒散散道:“小判官,想要桃花尽管再回来,但下回莫要再偷偷摸摸的了。你就是要这一片桃林,本仙主说不定也肯送你噢~”
寒生闷闷道了声:“不必,留着仙主自己慢慢欣赏罢!”
仙主在后面拉长了声音喊:“你们司主不是要桃花儿么~~~你就这么走啦~~~`”
寒生咬咬牙,攥紧了拳头,恨不能回去揍他一顿。
(三)
话说,倾瑟让寒生在桃林里给她剪桃枝,她出了桃林一人闲得慌,便漫无目的地在这百花岛上四处闲逛了起来。
一路花香芬芳,那么多种花香飘进鼻子里,说实在的香却却是香,可是闻得久了就紧紧是觉得香而已,连究竟是何种花香都说不出来。
然而,倾瑟走到一处嗅到又一花香之时,脚步却停了下来,淡淡蹙着眉头,踟蹰了下还是转了进去。
幽幽的令人舒心的暗香。
没多走几步,一派暗紫色的光景已然呈现在了倾瑟面前。她看着一地盛开的紫色小花,面色毫无波澜,可惜那幽香闻进鼻子里,怎的就蓦然酸涩了。
那是一地的暗紫幽兰。空气里弥漫的淡香,尽是幽兰的味道。
倾瑟低着眉眼,安安静静地看了几眼脚下匍匐的紫色兰花,伸手拂了拂裙角,转身离去。兰花开得虽好,但她不喜兰香。
兰香味道闻起来酸涩,有什么好喜欢的。
就在倾瑟那堪堪一转身的瞬间,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怎的跑到这蓬莱仙岛里来了。”
倾瑟抬起眼帘往前面一看,这才发觉原来这一片兰地里竟还站着个人。一袭白衣落地,身形如流线一般仿若飘渺。长长的墨发,丝丝扬起。
唯有那双狭长的琥珀色眸子,不辨喜怒。
不是君玖又是谁。
倾瑟一见他,眼底里当即浮起两分疏远与寒意,只挑了挑嘴角似笑又非笑道:“君玖上神不也来了此处么,怎么,上神来得,本司就来不得了?”
君玖不急不缓地走到倾瑟面前,比倾瑟高出半个头,垂着眼帘看着她,问:“忘记今日是什么日子了么。”
倾瑟扬了扬眉梢:“今日是蓬莱仙主做仙会之日,莫非还是个其他的好日子?”
君玖抬了抬手,薄凉的指尖冷不防捏住了倾瑟的下巴,倾瑟侧头,君玖却不给她侧,愣是将她下巴托了起来,迫使倾瑟看着他,道:“今日本君在月凰林子下等着你。”
“等着本司?”倾瑟哼笑一声,袖摆拂过之处,干脆决断地打开君玖的手,“本司有答应过来么?上神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
君玖捉住了倾瑟的手腕,稍稍一带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低低道:“莫不是还在怪本君?上次当真是本君欠妥当,没弄清事实偏袒了执画,但也够了,你下凡间去寻别的男子,独独与天帝一起去听佛,你也不对。”
(四)
兰香扑鼻,所以倾瑟才不喜这满地的暗紫兰花。
她负着手随意散漫地笑了笑,道:“本司去寻谁,与谁在一起,这可碍着上神了?嗯对了,上回听上神派人来说,神女已被上神罚禁足青丘三百年,本司以为实在不必如此。不就是扇了本司的耳光么,本司已然当着上神的面掌掴回去了。若是上神心疼得紧,本司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上神将神女回归自由。”
君玖的面色沉了下来,道:“她敢打你,为何你不告诉我?”
倾瑟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那我打她的时候,你信的是我还是她呢?”
君玖不语。
倾瑟低着眉,神思淡淡神情淡淡。她就那般淡淡地离了君玖,亦淡淡如水一般温温道:“幽冥司主冷血无情手段狠厉,这些都不是传言。只不过前一刻你对我说,若是我将自己置于险境,你定会永远一直站在我身边。后一刻,若是她人置本司于险境,应当如何?在你不信本司之前,本司便已经决断了一切,无需任何怜悯和同情。”
就在倾瑟离君玖越来越远时,君玖隐忍着低吼:“倾瑟!”
倾瑟顿了顿:“嗯?”
“不是下凡找那个叫韶言的人了吗,找到了没有?”君玖飘忽地问。
倾瑟仰着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吁了口气:“找到了,不过不重要了。”
恰逢此时,寒生匆匆忙忙寻到了此处,一眼看见了倾瑟和君玖,满身戒备地走到倾瑟面前,作揖:“司主。”
倾瑟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寒生,问:“你剪的桃花呢?”
寒生将将欲答,不想君玖忽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重要了?”君玖一双眼睛放在了寒生身上,不尽清寒,“我在青丘月凰林子里等了你一天,你却带着他来这蓬莱仙岛摘桃花,当真好情致。不妨你给本君说个明白,莫不是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你这卑微的下属了?”
倾瑟低垂着头,静默了半晌,倏地冷冷清清笑了两声,轻佻佻地问:“韶言,你为何总能让我心痛呢。”
君玖眸色一闪,只见倾瑟纯黑色的袖摆朝空中一挥,霎时一道强烈的红光闪现,直直飞落往青丘的方向。
方才那个方向还弥漫着的郁郁葱葱的草木之息,瞬间枯萎消散!
一片山头,生长了月凰树林子。那是月凰树在枯萎。
踏上祥云,黑色的衣摆翻飞青长的墨发飞扬。她一直低垂着眉,轻轻落落道:“你曾说,幽冥有月凰,绝世而无双。除了本司的幽冥,青丘不配再生长月凰。因此,你再也无需在月凰林子里等本司。”
若有一日,不是她将自己置入险境而是被别人置入险境,那他会不会因不相信她而亦将她置于险境呢?
倾瑟不知道。她想她也实在不必知道。
章五十九 神秘的古宅
(一)
自上回蓬莱仙岛一别之后,倾瑟就再也未见过君玖。她亦一次不曾出过幽冥境,似乎都不记得三界还有青丘这样一个地方。
闲下来时,倾瑟便独自坐在忘川彼岸,眯瞌睡。偶尔兴致好,让寒生携来一壶清酒。然她一看见寒生,就觉得自己似有什么事忘记问他,但一时又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偶然一次,倾瑟再见到寒生送点心来,无意中说到了花,总算是想起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他。
倾瑟问寒生:“上回去蓬莱仙岛时让你给剪的桃花呢,怎么不见你带回来?”
寒生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方才道:“上回在桃林里司主走后蓬莱仙主便来了,遂没能顺利带回桃花。”
倾瑟撑着下颚,思忖了下,道:“莫不是那蓬莱仙主还吝啬几枝桃花不成?唔一会儿本司写个拜帖,寒生你且带去蓬莱与仙主,然后取几枝桃花回来。”
寒生闷了闷,道:“司主,近来幽冥境处于忙碌之际,下官事物繁多。”且莫说要他去弄桃花,就是要他一想起那蓬莱的变态仙主,心里头就直抗拒。若要再见到仙主,对自己举止轻浮,他指不定就会忍不住要揍他了。
倾瑟点头表示体恤,道:“本司倒是闲得紧,不如本司亲自去一去。”
寒生立马改口道:“司主,过两日下官便去。”
“不是说事物繁多么,太过劳累不好。”
“下官分内之事。”
恰恰此时,忘川对面有鬼差来报,焦急地候在那里团团转,但又不敢过彼岸来搅了倾瑟清静。
倾瑟却一眼就能瞧得见对面的状况,遂道:“寒生,去将鬼差带过来。”
“是。”寒生领命飞身过去,转眼就将鬼差带到了忘川河彼岸的月凰树下。
倾瑟手里执着碧瓷玉壶,闲适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问:“何事?”
鬼差跪道:“启禀司主,黄泉路发生了动乱。”
“动乱?”倾瑟声音抬高了些,“这么久来黄泉路还未出过什么动乱,委实是新鲜。来你好好给本司说一说,如何发生的动乱?”
见到倾瑟这自在又淡定的神态,但言语之间的不满已然清晰,使得鬼差丝毫不敢怠慢,细细禀来:“有恶鬼入黄泉,不愿下十八层地狱,因此打伤了负责勾魂的鬼差,使得黄泉路堵塞,众多鬼魅哄乱。”
倾瑟面色无一丝波澜,道:“平日里本司养你们这群鬼差,不就是该用在这个时候么,你们究竟是怎么当差的?立马扫清黄泉路,闹事者,驱散三魂七魄。”
鬼差作揖道:“回司主,黄泉路已然被清扫干净,自人间勾回来的鬼魅亦有条不紊地进入幽冥境。”
“那还有何事?”
“加上那蓄意闹事的恶鬼,鬼差清点了一下入黄泉的鬼魅数量,一共少了三只,该是逃往人间了。黄泉掌事让下官来向司主请罪,此事当如何发落?”
寒生适时Сhā嘴道:“司主,需不需让罗刹用聚魂袋去将那趁乱折返人间的小鬼捉回来?”
倾瑟摆手:“不必。”她闲闲地拂落了身上飘落的月凰花瓣,站了起来,“本司亲自去。”反正近来也觉得颇有些闲得慌。
(二)
关于倾瑟亲自下凡去逮那三两只小鬼一事,寒生是劝了又劝,觉得此等小事让司主亲自下凡委实不必要。然倾瑟只道,反正无事,正好可以去人间走走。
心里很闷。
于是倾瑟也不让寒生跟着,收到消息之后只在幽冥境呆了片刻,翻了翻那三只逃往人间的小鬼的生死簿与命格簿,便施施然前往了人间。
倾瑟抵达凡间时,正值暗夜。
虽说是人死魂离,鬼魅在鬼差的引领之下要上黄泉入幽冥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然这世间的鬼魅幽魂何其多,有执念而不散亦无法入轮回者何其多。因此这世有孤魂野鬼,纵然是幽冥境百般能耐亦是避免不了的,但就是入了黄泉还能爬上凡间来的小鬼,不可体恤。
暗夜里,倾瑟径直落脚在城里稍显偏寂一座废置古宅子前。古宅子外面,有一扇破旧的木门,隐隐可见漆色斑驳。
她推开了木门,抬步走了进去。只有黑衣裙摆扫过门槛的地方,遗落了一朵血色的月凰花。
宅子里影影重重,有面色惨白的男人,亦有面皮上盖着厚重胭脂的妖娆女人。见了她皆驻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她。有谁出声问:“你为何而来。”
倾瑟声音平静死寂:“我为寻人而来。”
于是没有哪个再管她,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任由她进入宅子来捡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歇息。
后来夜深了,倾瑟独自歇着,宅子里传出了隐隐的抽泣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该是惊动了其他在这宅子里的东西,便有人声在出言安慰。
有谁一声低叹:“你别哭了,在这荒弃的宅子里饶是你哭得再凄惨那个人也听不到。人鬼殊途你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我们这些是游魂野鬼投不了胎,可你却偏偏已经下去了又跑回来,何苦!”
哭者伤心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走遍了多少地方都未找得到,孩子究竟是去哪儿了?三天后,三天后孩子的爹就要被迫娶了别人了!”
“哎……娶就娶罢干我们这些鬼魂何事啊……”
倾瑟侧了侧头,却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灰色小猫,仰着小头正水汪汪两只大眼睛望着她。她动了动手,便将灰小猫抱了起来放在膝间,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乖巧地蹭了蹭。
倾瑟挑了挑唇,这小东西倒也机灵,寻着气味晓得往她身上钻。
后来任哭者哭也哭够了发泄也发泄够了,声音才渐渐淡了下来。偶尔只听得她一两声幽沉的言语:“我与我孩儿尸骨未寒,他却被迫又娶,我不甘呐……不甘呐……那个贱人……我一定……要杀了她……”
灰小猫安静得很,只在倾瑟怀里眯着眼渐渐打起了盹儿。
(三)
既然是来人间走走,倾瑟就不想那么快抓了那三两只小鬼回去。
于是,她当真在那古宅子里呆上了一夜,直到天明。第二日走在街上,就听得有几处凡人私下议论,昨夜哪里哪里又闹鬼了,那鬼哭声真的是凄惨万分。
当然除了这些晦气事,还有些八卦的姑婆子逛街便凑一起,眉飞色舞地讲到城里即将迎来的大喜事。
都说城里的世家公子卫敛,虽家道中落却也好福气,与县太爷家的小姐宁妙,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且使得小姐宁妙一颗芳心尽扑在卫敛公子身上,于三日后便成大婚了。
讨论这些的姑婆子们,正在一间玉器店里挑拣玉器,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言语之间还不忘你我调侃一番。无非是那世家公子卫敛生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任是谁嫁给了他都会幸幸福福地过日子。
倾瑟恰恰自那玉器店里路过。原本是闲得无聊想到茶楼里喝一壶清茶听一听说书人说上一两个精彩的小段子。
停下脚步时,却也见自己身侧,不知何时灰小猫跟了出来。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看着她,冲她弱弱地叫唤了两声。像是在乞怜一般。
倾瑟顿了顿,弯下身去,将灰小猫捡了起来摊在怀里,侧着眼睛睨了一眼那玉器店,继而手指间捏了一个仙诀神不知鬼不觉地抛了进去。
姑婆子们面对各色各样的玉石翡翠,样样爱不释手。店里的小伙计便腆着笑脸凑了上来,接着姑婆子的话道:“见姐姐们这般夸赞公子卫敛,小的这几日可常常听说城里闹鬼呢,就是当初公子卫敛在偏城那边的那幢古宅子。”
姑婆子们忙哆了小伙计一声,低声道:“别乱说,这事儿啊说不得,马上赶着卫敛公子大婚呢,不吉利!”
小伙计摸了摸脑袋,没头没脑地嘟了一句:“多嘴归多嘴,可那宅子被强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不晓得烧死了多少个人,委实有些可怜。难怪……”难怪夜夜闻啼哭,凄厉得不行。小伙计话未说完,瞥了一眼姑婆子们,见脸色不对,忙住了嘴,又改口道,“我瞎说呢,我瞎说呢……喂姐姐们你们别走啊……”
姑婆子走到玉石店的门口,见一身黑衣的倾瑟手里正抱着一只灰小猫,神色淡淡,手指轻轻摩挲着小猫的绒毛。
大抵是觉得那一身黑太过死寂,她们远远儿地绕开了倾瑟,快步离了去。
(四)
姑婆子们没买店里的玉石翡翠,小伙计觉得很沮丧,见倾瑟在门口处驻留了片刻,立马又打起精神招呼道:“这位姐姐,店里的东西可漂亮了,姐姐进来看一看选一选罢。”
倾瑟侧了侧头,眯着眼睛淡淡挑了小伙计一眼。随即离开了玉石店门口,往街道繁华处走去,越走越远。
经她那一眼,小伙计浑身一震,许久才回过神来。店里哪里还有什么客人,他便手脚麻利地去擦那些柜台上大件的各类货色的玉器,自言自语了一句:“呲方才我是怎么了?将将还在店里的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喵——”
路过一家糕点店时,倾瑟怀里的灰小猫冷不防又叫唤了一声,小小的身子弓着背,似有些虚弱的缘故微微发抖。
倾瑟进了点心店,看见花样繁多的点心,指着其中一种浅褐色的糕点与老板道:“这个,来一份。”
老板笑咧咧道:“好咧——蜂蜜栗子糕来一份——”
灰小猫亲昵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在倾瑟手背上舔了舔。
倾瑟接过老板包好的糕点,离开了那家店。
只是她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进了点心店,亦指着那浅褐色的糕点,道:“唔要一份蜂蜜栗子糕。”
PS:乃们狠讨厌男主么。。。。(⊙_⊙)其实某云挺喜欢的。。。某云确实比较变态,。
章六十 公子卫敛与女鬼云苏(一)
(一)
倾瑟难得一直耐心抱着灰小猫没有抛下它,而在城里晃悠了一天。究竟在晃悠什么呢她不知道,看着城里凡人热闹的光景,她也只是路过看着而已。
她走过几条繁华的街,于夜幕拉下时轻幽幽地站在了世家公子卫敛的府邸门前。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灰小猫的毛。
倾瑟声音飘忽着道:“小东西,想进去瞧瞧么。”
灰小猫乖顺地“喵”了一声。
倾瑟便兀自若有若无地勾起唇角,抬手敲响了那阔气朱门。朱门上的漆该是刚刚才刷上不久,色泽红艳若滴,当真与偏城那边的那幢古宅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一会儿就有脚步声自里边响起,门应声而开。
有小厮探头探脑地自门缝里四处张望,却一个人影也没瞧见,不由纳闷儿地呲了一声:“怎么没人呢?”
倾瑟早已经抱着灰小猫闲适地踏门而入,就似入她的幽冥境一般随意。只可惜小厮看不见她,又只得将门关了去。
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仙族不得随意进入凡人的处所。这规矩是天帝定的,倾瑟虽不以为意,但起码在进入凡人的住处时总得先敲敲门意思意思。
世家公子卫敛,家道中落。
府邸虽不大,但亭台楼阁水阙花榭应有尽有,只是即使有翻新之态,亦掩不住其没落衰颓之色。
在一个入眼满目春红桑绿的园子里,倾瑟如愿见到了公子卫敛。着一身湖蓝色锦袍,身材颀长英挺,眉峰入鬓目若寒星,薄唇微抿神色暗沉,果真是一个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也难怪街上人人言他与县令小姐的事时皆露出一股子艳羡来。
他身子斜靠在一边的石桌上,仰着头望天边将将升起的清月。桌上一壶酒未动,月还不算一个月最圆的时候,赏月也赏不出个名堂。
倾瑟在外游走了一天,有些乏了。信手拂落一张石凳上的几片青叶,安安静静坐了下来。任由怀里的灰小猫一眼不眨地望着公子卫敛,小小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些。
大抵是夜里的风有些过凉,将灰小猫冷着了。
这时有小婢入到园子里来,温温婉婉地走近,手里捧着一叠崭新的大红锦衣,垂头道:“公子,这是今日制衣店送来的喜服,请公子试穿一下。若是不合适,奴婢还可命人送回去修改。”
公子卫敛身形未动,吩咐道:“一会儿会试,先放屋里去。”
“是。”小婢捧着喜服,规规矩矩地放去了屋里。
出来要离去时,卫敛却叫住了她。
小婢弯身依旧是连头也不敢抬,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公子卫敛抬手斟了一杯酒,手执起酒杯,便往地面上缓缓倾倒,低沉着嗓音道:“过两日就是十五,本公子大婚。莫要忘了给云苏烧些纸钱上柱香。”
小婢愣了愣,道:“若要是被少夫人知道了……”
“让你做你就做。”卫敛语气凉薄了些。
“是,奴婢知道了。”
(二)
“你可满意了?”倾瑟捏了捏灰小猫的耳朵,问。
灰小猫似睡着了,蹲在倾瑟怀里,不应声不动作。
倾瑟便自石凳上站起来,拂了拂裙摆,抱着灰小猫欲离去。然她还未走得出园子的大门,迎面匆匆过来了一个小厮,遂她又退回了园子里,多呆了片刻。
小厮径直小跑进园子,冲着公子卫敛便抱拳躬身道:“公子,宁小姐来了。”
卫敛侧了侧身,隐隐蹙起了眉头:“不是还有两日大婚么,她来做什么。”
“说是想看看公子。”
“人呢?”他问。
小厮道:“小的将其引到了后门巷子,让小姐自后门进来了。”
“先下去罢。”
果真小厮退下之后不消片刻,一抹娇艳的身影便轻盈地飘进了园子。她一靠近卫敛,就亲昵地自背后抱住了卫敛。
倾瑟眯起眼细细打量起着娇柔的人儿来,长得倒是俏皮可人,眉目间浮着令人酥骨的柔媚,似要将这黑夜也都融化了去。
这便是城里人口中所说的,公子卫敛三日后将要娶进门的县令小姐宁妙么。
卫敛轻轻笑出了声,面皮上挂着一副温柔至极的神情,低低道:“妙儿,不是还有两日就要进门了么,如何今夜还跑过来,也不怕街坊瞧见了闹笑话。”
宁妙嗔道:“我想你,就来见你,不可以呀?”
卫敛转过身,手指摩挲着宁妙的腮边,弯着双目晕开唇角,道:“怎么不可以,你不是夜夜都想我,都会来见我么。只是听喜婆说,婚前男女不能见面,否则会坏了姻缘。”
宁妙手指戳了戳卫敛的胸膛,娇笑道:“我不信那些。”
卫敛捉住了她的手指,笑道:“乖别闹。”
“噢对了,我让制衣店给你送来的衣裳,你穿了没有,合适不合适?”
卫敛道:“还没穿。”
“那快快进去穿与我看看。”
卫敛似隐似现地挑起唇角,忽而两指钳住了宁妙的下巴,使得宁妙稍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眸光暗转。他一点一点俯下头去,唇慢慢靠近。
然就在他唇将将碰上宁妙的唇沿时,唇畔倏地溢出清淡的笑声。下一刻他倾身过来,一把将宁妙打横抱起,进了屋。
屋里的烛火忽暗忽明。
(三)
倾瑟出了公子卫敛的府邸,黑魅的身影转进了幽深不见底的巷子。
“喵——”
她脚下未停,薄凉的指尖摸了摸灰小猫的眼睑,道:“哭什么,方才听他惦念着谁不是还挺开心么。”
灰小猫小小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一股脑地往倾瑟怀里拱,似怎么也无法阻挡这凉透的夜,仍旧是冷得紧。倾瑟拢起袖子将它裹了个严实。
绕过了几条巷子,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偏城。偏城里的那处古宅子,倾瑟进去的时候里面点着幽幽的灯火,现下时辰尚早看来大家都还没歇息。
只是在一摇一晃的灯火的映照之下,昨夜里看起来显得斑驳的漆痕,在而今看来却原来是被大火吞噬之后徒留下的燎燎火痕。
破败不堪的园子里,某个角落蹲着一纤瘦单薄的女子,裙衫罩在她身上松松散散整个人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她也正仰头,失神地望着天边那一轮高升的清月。
倾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睨了半晌,方才幽幽开口道:“你叫云苏?”
女子愣了愣,未答话。
倾瑟便转身离去。只是女子脚边,遗落下一朵血色的月凰花和一包凉津津的蜂蜜栗子糕。
女子抬起眼来,看着倾瑟的背影,动了动唇。颤抖着手打开那包蜂蜜栗子糕,继而混着眼泪狼吞虎咽了起来。
边吃她就边呜咽道:“他知道我最喜欢吃蜂蜜栗子糕,他常常买给我吃……”
倾瑟幽声道:“他已经忘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说我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会忘记了……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孩子不见了……孩子呢……”
倾瑟声无波澜,话语里连一丝哀悯都不曾有,反而透着一股子近乎绝情的冷静,道:“你不是死了么,在这宅子里被烧死了,孩子自然是没有了。他已经忘记你了。”不晓得为何,要再三在这只小鬼耳边重复着,那爱她的男人已经忘记她了。
似在先前园子里看见,公子卫敛抱着县令小姐宁妙进屋时,倾瑟就晓得他忘记了。光是记得烧纸钱有什么用。
她只是觉得,人都不在了,有什么用呢?
女子恍然大悟:“对了,我已经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死了。那天晚上,闯进来了强盗,将我拖进屋……床榻上还有我的血,我孩子的血……入眼之际一片漫天的火海……我是被烧死的……”
倾瑟不再倾听,身后女子便喃喃狠语了一声:“定是那狗县令欺压着他,要强行将女儿嫁给他。我怎么能如他们的愿!”
倾瑟想,那本司如何能如你的愿。
(四)
三日后,城里锣鼓声震天,几条大街上都洋溢着喜庆热闹的气息。
今日县太爷嫁小姐,小姐宁妙生得如花似玉,嫁得城里才貌双全的公子卫敛。如何能不叫人羡红了眼。
街上凡人来往不绝,皆站在街道两边伸长的脖子,等着长长的迎亲队伍自街上缓缓走过。
喜婆甩着手帕扭着腰身ρi股走在喜轿旁边,浓妆艳抹的一脸喜色,厚厚的皱纹堆了一重又一重。
然而,即使今天是个好日子,艳阳高照光鲜亮丽,可那么几条长长的街道,也总有阳光被些许错落的屋舍所遮挡的时候,留下好些片混浊的阴影。
那些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阴气弥漫,魂烟缭绕。
恰恰,迎亲队伍要在城内绕一圈,自那幢不久前被烧毁的宅子附近穿过。倾瑟便站在宅子最高的屋顶处,黑衣垂落,臂弯伏着一只灰小猫。
就在迎亲队伍将将绕到宅子附近,突然此时,阴风大作。一时队伍应付不及,皆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来,很快便零零碎碎各自散乱,哪里还有个迎亲队伍的样子。
到底还是喜婆岁数大见多识广,手猛烈挥舞着手帕,焦急大叫:“你们不要慌,快快抬着喜轿离开这里!”
即使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晓得这股风不同寻常。
就在这混乱之际,空中猛然想起一声撕裂的呼叫,忽而一道强劲之力如离弦之箭那般,直直往那大红的喜轿冲去!
站在高处的倾瑟霎时眯起了眼,周身腾起一股寒气。
那冲往喜轿的白影,不是前些夜里夜夜啼哭的女鬼又是哪个!她苦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等来这一刻,欲对轿中的新娘子不轨。
那新娘子,是公子卫敛的新娘子。
眼看着女鬼就要近得脚身,只消一瞬间,倾瑟身形一晃,比一道风还快,立马就移身出现在了女鬼的面前。她抬起袖摆猛往女鬼与那喜轿的空隙一挥,一幕光晕立于其间。
结果女鬼因用力过猛,撞在了那层光幕之上,又被反弹出好几丈。女鬼见有人出手阻止,一时愤怒不止,侧过头来就猛恶狠狠地瞪着倾瑟,呲着嘴,露出一口森森獠牙。
章六十一 公子卫敛与女鬼云苏(二)
(一)
结果女鬼因用力过猛,撞在了那层光幕之上,又被反弹出好几丈。女鬼见有人出手阻止,一时愤怒不止,侧过头来就猛恶狠狠地瞪着倾瑟,呲着嘴,露出一口森森獠牙。
下一刻,女鬼又绷紧了身体周身张满力,比上一回更凶猛地朝喜轿撞去,却还是再一次被弹了回来,跌得更远。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光幕闪现的白光愈加晃眼,衬得她的身体几近透明若隐若现。
倾瑟手指捻了一个仙诀往那哄乱的迎亲队伍中一抛,霎时那股不明邪风戛然而止,一切恢复明净。被吹得凌乱的凡人赶紧收拾了起来,抬起喜轿就匆匆离去。那人人面皮上挂着的惊慌与恐惧,皆未来得及散去。他们只晓得此地不宜久留,一个个生怕走慢了一步身后就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一样,到后来队伍竟小跑起来,迅速远离了那幢被火焚烧过的宅子。
女鬼眼神阴狠地看着倾瑟,问:“你为什么拦我?为什么?!我要杀了那个女人,明明我都未曾来得及嫁给他,凭什么她要嫁给他!她定是使了什么卑鄙至极的手段!”
倾瑟侧着眼珠子淡淡挑了女鬼一眼,道:“入了黄泉私闯凡间,又意欲残害凡间之人。本司未遣散你的三魂七魄,莫要再让本司后悔让你在这人间逗留这么些日。”
女鬼面色一变,顿时收敛了所有的张扬与怒气,冷不防跪坐在了半空中,哆嗦着嘴唇双目失神,喃喃道:“原来你……你是来带我回去的?我要回去了吗?”
倾瑟转身而去,清落落道:“人死入幽冥,何故有这般执着与痴妄。你念着的人已经忘记了你,你念着的人是心甘情愿要娶别的女子,你的牵念一文不值。若你乞求本司,下一个轮回,本司定不让你们再相见。”
“不要——我不要——”
天色渐渐灰暗时,倾瑟安静地坐在宅子一角,女鬼出现在她的面前。
倾瑟连眼都未抬,轻轻佻佻地道:“是来乞求本司?”
女鬼“咚”地一声,直愣愣地跪了下去,道:“求你。”
倾瑟挑了挑眉,道:“想求什么。”
“想求你让我再见他一面。”
良久,倾瑟才淡淡问:“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知道。”
见天幕愈加暗沉,倾瑟捏了捏鼻梁,方才道:“若今日本司答应了你,待事成之后你立马入幽冥,且十世不能与他再遇见。如何?”
女鬼萧瑟的身子颤了颤,终是道:“好。”
倾瑟放开了怀里的灰小猫,灰小猫立即跳落到地上,缓缓靠近女鬼,在她膝间蹭了蹭脑袋,软软地“喵”了一声。
女鬼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倾瑟摊开手心,手心里红光闪现,片刻便淡化出一柄黑玉伞来。她将伞撑起,道:“进入到伞骨里面来。”
女鬼二话不说,登时化作一道青烟,钻了进去。
倾瑟便又收了伞,带着它缓缓出了宅子门。脚边,始终跟着灰小猫,她走一下它便走一下,她停一下它也停一下。
(二)
宅子里,先前那些还躲得无影无踪的游魂野鬼们,纷纷畏畏缩缩地荡了出来。
看着倾瑟离去的背影,有小鬼问:“她是不是地府里的大官儿啊,要将云苏带到哪里去?”
有小鬼答:“不晓得,估计是带她去投胎罢。”
亦有小鬼在叹息:“云苏她真傻,明明知道是负心汉杀了她和她的孩子。”
还有小鬼在奢望:“什么时候,地府里的大人能来带我们去投胎就好了。”他们痴念太深,游走于人世这般久,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自己在痴什么念什么。只是偶然回过神来之际,却也发现连地府都已经不再收他们这些可怜鬼。
灰小猫不紧不慢地跟着,倾瑟顿了顿停下来,看着它仰着脑袋正两眼汪汪地望着自己,道:“你也想乞求本司?”
“喵——”
倾瑟没再应它,而是徐徐往前走。灰小猫欲跟上,忽而发现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再向前跨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它面前似堵了一道墙一般,任爪子如何在半空中抓挠,就是挠不出一点破绽来。
空空的街巷里,传来凄厉哀嚎的猫叫声,令人闻之悲戚。
入夜时分,倾瑟走进公子卫敛的府邸。里面宾客满堂热闹非凡,后花园子里摆满了一桌一桌的宴席,桌桌相接。
隐隐约约,里面喜婆拉长了声音叫了一声“夫妻对拜——礼成——”。所有的祝福皆被淹没在一片响烈的掌声里。
唯有倾瑟手里的黑玉伞,颤抖得剧烈。
走到新房外边的园子时,倾瑟将黑玉伞撑开,女鬼落地化成丨人形。
女鬼理了理衣裳摸了摸头发,仍旧是不甚安心地问倾瑟:“我今日好看么?一会儿见到他会不会吓到他?”
也难怪,这是她死后第一次来见公子卫敛。她是在古宅子里被烧死的,死后魂魄受到生前束缚无法离开宅子。若非倾瑟带她出来,她即使是千辛万苦自黄泉路上跑回来了,亦没有办法来找她想要找的人。
倾瑟还未答话,女鬼头顶上冷不防飘起了几朵金箔银灰。渐渐的金箔银灰越来越多,似雪花一般飘飞在她身上,沾染在她发间,夹杂着一股厚重的檀香味道。使得她似褪了一层皮一样,整个身体一下就焕然如新了起来。
女鬼死死咬住唇,仍旧是止不住呜咽出声。
有人,还惦念着她,在为她烧纸钱。
倾瑟径自往新房处走去,幽幽道:“不论你好不好看,他是凡人见了你都会被吓到。更何况哭成这副模样。”
女鬼这才猛吸了吸鼻子,紧跟着倾瑟。
新房里,有新娘子正娇羞地坐于榻边。整间屋子,入眼之际,皆是一片喜庆的红。然女鬼却不适应此种喜庆的红。
她将将一进门,便被满屋子的瑞气给逼退至了墙角。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倾瑟走过去,指尖轻轻触了触女鬼的眉心,才免去了她遭这种罪。女鬼扶着墙勉勉强强地站起来,仰着头四处张望着这新房里的布置,一时惨笑连连。
最终实现停留在了新娘子那抹大红的身影上,眼角湿透。
(三)
倾瑟淡淡问:“事到如今,还想杀了她吗。”
女鬼兀自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嫉妒。”
“有什么值得你嫉妒的,她不过是嫁了一个薄幸人。”
“云苏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有县令千金那般家世显赫财权双收,能让他为之流连。明明我比宁妙先遇上他,我比宁妙爱他爱得多……我真真是爱惨了他……”
“爱么……”倾瑟蹙起了眉。不晓得为何,一听女鬼提起爱,她就有些生怒。面对那般薄情狠辣之人,还要说什么爱。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是公子卫敛在人簇拥下来与新娘子入洞房。
女鬼忙抬起头来,望着门口处。
门缓缓打开,一抹身长玉立的大红色身影踏门而进。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息,面色白皙眸光安沉。眼光扫过榻边坐着的新娘子,却惊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径直走到桌前,执起酒壶斟酒,而后一仰而尽。淡淡晶透的酒渍,顺着嘴角不小心溜出一丝,滑过下巴,落寞地滴落进衣襟里。
那扫过新娘子的淡淡一眼,分明没有丁点的深情和眷恋。
他是一个孤寂的人。
女鬼愣神了一会儿,终于一点点翘起了唇角。眼泪滑过面皮,惊颤了暗淡的睫羽。她如梦初醒与倾瑟道:“你说、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彻彻底底地输?”
倾瑟似懂非懂地看着公子卫敛,道:“你死了,就没可能会赢。”其实她也不大懂,先前得以见过这凡人一次,私以为的种种,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到底哪一面是真心哪一面是假意,她看不出来。
女鬼掩着面,泣道:“可是你看见没有,将将他看宁妙的那一眼我就晓得,他爱的不是她。”
“你一直都晓得他爱的不是她。”倾瑟喟叹一声,难得出声竟宽慰了一句。
“对,对,我一直都晓得……我一直都晓得……”
倾瑟想了想,还是抬手捏诀,往公子卫敛那里抛去,对女鬼道:“去吧,他虽看不见你,但能感受得到你。算是本司给你的额外恩惠。”
女鬼感激地跪地,冲着倾瑟磕了一个响头。继而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面皮上的泪渍,一点一点地靠过去,靠近卫敛。
(四)
她走到卫敛的身前,看着那令她魂牵梦萦的脸,低垂着的眉眼,微抿着的薄唇,唯独手里端着酒杯,骨节发白。
他的一切动作与神情,皆落尽女鬼的眼里。
女鬼踮起脚尖,颤颤地伸出手指,想触碰卫敛的脸,却又缩了缩。几经辗转,那凉透的指尖终究是轻轻抚上了卫敛那紧皱的眉间。
一抚,想抚平眉心处的折痕。
卫敛身体倏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瞠着双目。他动也不敢多动,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女鬼的手指再一次抚上他的眉。
女鬼抚上了他的眼梢。只是淡淡抚过,不敢多做停留。
卫敛动了动唇,低低哀伤道:“云苏,你终于来了,对么。”
女鬼泣不成声:“今日是你大婚,我怎么能不来。”
明明听不见,卫敛却似能听见,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焦急道:“对了,我让人给你烧了纸,你就晓得会是我烧的,你就会回来找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就是想你。”
女鬼的指尖一顿,终是忍不住捧住了卫敛的面颊,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悲声哀泣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要杀了我啊!我有了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特意让强盗闯进来玷污我呢,为什么要让他们杀了我和你的孩子呢!你就那么怕你娶不到县令小姐得不到权势好让你一步一步往上爬么,你就那么怕县令小姐发现你身边还有我这么一个存在么?若是……若是就单单是一把火烧干净了,我不同样也是死了吗……”
卫敛深呼吸了两口气,终还是忍不住被呛红了眼睛。他缓缓阖上了双目,抬起双臂,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却似能真的抱住谁一般,抱得越紧越不舍得。
“我后悔了可不可以,云苏我后悔了……”
“只可惜,我们的孩子先一步离我而去了,我找不到它。黄泉路上我都没能找到。”
“云苏……云苏……在让人闯进宅子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我后悔了云苏……那么大的火,我救不了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葬身火海……”
“今日如愿娶得县令小姐,你可开心了?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们世家没落不得不依附权势,我不怨你。我只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
“云苏,不要离开我!”卫敛惊恐地低吼。
女鬼静默了良久。良久之后,她方才垂着眼帘,任由泪珠子滚落,扬起嘴角笑道:“若是我现在杀了你让你与我一起走,可好?”
卫敛身体一顿,说不出话来。
只在这一刻,女鬼便晓得了答案。她化作一道青烟,离开了卫敛的怀抱,轻无飘渺道:“我只是这么说一说而已,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你该长命百岁才是。莫要让我再遇见你。”
说罢,女鬼飞奔出了新房。一切又归复平静。
只有倾瑟,在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身体冷不防顿住了。
只听身后,卫敛攥紧了拳头,哽咽着道了一句:“云苏,不是想让我随你一起走么,怎么我还没说愿意,你自己就先走了?是不是在我学会珍惜的这个过程里,我就已经失去了?明明是我自己抛弃你的……我哪里有资格得到……”
夜里,薄凉如霜。
PS:第一只小鬼的故事,不知道某云有米有交代清楚(⊙_⊙)
章六十二 收拾孤魂野鬼
(一)
女鬼云苏独自飘荡在寂静又空落落的街上。整条偏街,连一个凡人都没有,大抵皆是被这附近的古宅子吓得夜间紧闭屋门。唯有清白的月色将一条街铺得莹润。
倾瑟忽而现身,立在了女鬼前面,正负着双手,神情死寂直勾勾地看着她,问:“现如今可算死心了?”
女鬼愣是回不过神来,呐呐道:“死心了么,你说我为什么要爱他呢?情乃穿肠毒药,毒死了我。”
倾瑟手指捻了一个决,手臂往侧面一挥,扔了出去,霎时空气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幽幽黑洞。黑洞内,由远及近由小及大传过来一阵一阵令人骨头都发寒的铁索之声。
两个鬼差自黑洞里面爬了出来,落地便对着倾瑟跪下,恭敬道:“参见司主。”
倾瑟指了指女鬼云苏,吩咐道:“此鬼不知天高地厚不守幽冥规矩,入了黄泉竟还私自返回阳间,犯了大过。现将其带入幽冥,受尽三十六遍酷刑,再遣入轮回道投胎转世。”
“是!”鬼差齐齐答道。
倾瑟侧了侧头,又睨着女鬼,晕了晕唇角,露出一个森寒的笑来,道:“你本与凡人卫敛有三世未了凡情,但既然本司帮了你,你便遵守与本司的约定,十世不得再与其相见。”
女鬼面色本就惨然,听倾瑟如是一说,也只能更惨然。她愣了愣,随即问了一个相当有深意的问题:“那你为何要帮我呢,就是为了让我十世不得与卫敛相见么?”
倾瑟闲适地掸了掸衣摆,道:“不必为不值得的人错付真心执迷等待,就算十世不得相见,本司仍旧是在帮你。十世之后,或许你就已经不爱他了。”若没有谁值得你为此守候,那你又何必苦苦守候。
女鬼无话可说。
她想,她是在帮她。可是为什么又要帮她呢?
谁知道呢。
在倾瑟的授意下,鬼差将手里的缚鬼铁索套在了女鬼的身上。女鬼被拉着走出了几步,顿了顿身体,几近小心翼翼地问:“我在幽冥里,还能找到我的孩子吗?”
倾瑟一语打破她的期望,道:“婴孩胎死腹中,魂不能成形,入不了幽冥。”
“不过——”倾瑟袖摆一扬,炫目的红光便落在了某一条空旷的漆黑巷子里。顿时声声凄厉的猫叫不堪入耳,就是那只先前被她禁足了的灰小猫。她道,“可以再让它见你一面。”
灰小猫狠了命地奔跑在月色下的街道上,一边嘶叫一边不停蹄地跑。无奈它身子太过弱小,时不时被路上的小石头给绊倒,便又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继续疯跑。
女鬼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这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死后的这些日子里,一直陪着她的就只有这只灰小猫而已。
只听倾瑟道:“婴孩散魂虽入不了幽冥,但也能依附在小动物身上。一直待到魂魄散尽再也不复存在。”
“我的孩子——”
鬼差拖着女鬼进入了黑洞,没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久久消散不去。
灰小猫边叫唤边在地上急得打转,似不见了最重要的东西亦或是最重要的人。可惜不论它如何打转寻找,皆是找不到任何踪影。
(二)
待到一切恢复了平静之后,倾瑟方才足尖落地,缓缓蹲下身来,对着四处乱窜的灰小猫伸过了手去,声音柔软了几许,道:“乖,过来。”
下一刻灰小猫却似见到了仇人一般,周身绒毛立起,低低地怒嚎一声,冲过来就朝着倾瑟的手臂,挥起了小小的爪子,毫不客气地抓了下去。
结果倾瑟白皙的手背上,赫然显现着三道刺目的抓痕。
倾瑟站起身来,看着空旷的街上,灰小猫聋拉着小尾巴,一步一步,缓缓地越走越远,不禁蹙了蹙眉,细声咕囔了一声:“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
兀自在月色下站了一阵,直到看见灰小猫完完全全消失在了黑夜里,倾瑟才敛下心神往另一头走。现在她该回去那古宅子里面,处理处理那些游魂野鬼了。
只是不想,倾瑟将将绕过街角,站在一条巷子口时,身体猛地一震,顿住了。
巷子里面,一抹修长优美雪白如霜的身影,正斜斜懒懒地靠着身后的墙壁。
白影那干净的嗓音如温沉的水,淡淡道:“为什么不告诉她那个凡人的答案。”听他那千百年没有起伏的声音,不是君玖又会是谁。
倾瑟侧了侧身,看着白影不急不忙地走出巷子,雪白的衣摆袭地竟染不起一丝一毫的尘埃,一双琥珀色暗光流转的细长眼睛,在清白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柔光连连。
倾瑟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君玖却仍旧是坚持着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十世不相见,那个凡人已经悔悟了。”
倾瑟冷冷地勾出一抹笑来,讥诮道:“悔悟了就能得到原谅了吗?他不配拥有的东西,就该永远被剥夺。”淡淡垂着眼,声无波澜却又似在哀悯,“悔悟,比执着要轻巧多了。”
“你若怨我,大可直接冲着我发泄,任性,撒娇,我皆喜欢。”君玖走到倾瑟面前,不顾倾瑟挣扎,硬是拉起了她的手,细细查看着她手背上的抓痕。饱满温润的指腹轻轻抚过,一切复原如初。他定定地看着倾瑟,“无论怎样都好,就是莫要为难了自己。”
(三)
倾瑟甩开他,大步向前走去,冷声道:“如何才算是为难。上神请回罢!”
君玖冷不防地道了一声:“青丘,一片月凰林子,全死了。”
倾瑟止住了脚步,幽幽道:“那又怎样,是本司不让它们活,它们便活不了。”
君玖抬步跟上,却浅浅笑道:“那本君还回去干什么。不若就在这凡间,看司主捉小鬼,偷得几日欢愉。”
倾瑟哼了一声:“上神要寻哪个去处本司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若碍着本司,本司定不会对你客气。莫要再想着本司会在你身上花心思。”
君玖全然不在意,道:“想吃蜂蜜栗子糕么,本君这里恰恰有。”说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就多了一只纸袋来。
倾瑟想也未想便拒绝道:“还是留着上神自己慢慢享用罢。”
“咦司主该是很喜欢的才对。”
倾瑟冷不防停了下来,眯了君玖一眼:“谁告诉你我喜欢吃蜂蜜栗子糕的。”
君玖道:“刚下凡时,不是特意去点心楼买了么。怎么,竟不喜欢?唔本君尝了尝,味道不是很差。”
“那是本司特意买给死人吃的,本司不喜。上神若喜欢,请慢用别客气——唔——”
哪晓得,趁着倾瑟嘴一张一噏说话的空档,君玖手伸进纸袋里,两指夹出一块蜂蜜栗子糕来,就塞进了倾瑟的嘴里,令她毫无防备。
顿时蜂蜜与栗子香甜的味道蔓延了整个味蕾。君玖的指尖还停留在倾瑟的唇上,未来得及撤去。
有那么一瞬间,倾瑟忽然想,伸出舌去,舔一舔·他的指尖。
宽大的袖子里,手紧紧握成拳。咬紧牙一忍再忍,倾瑟方才低垂着眼帘,轻幽幽问:“君玖,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良久,一声似有似无的喟叹,君玖道:“从前无心,现在有心。我想要你的真心。”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
那如烟的往事,即使是被倾瑟逼退至脑海里最深沉幽暗的角落,还是如烟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就似梦靥。
倾瑟轻轻浅笑:“谁说我从前无心,我从前就没用真心待过你么?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君玖放于倾瑟唇边的手指颤了颤。
倾瑟便又邪魅地扬起唇角,道:“想要真心并非不可以。君玖你放下你九尾天狐的尊贵与骄傲,在我面前低声下气一回,乞求本司一回,如何?”
君玖抿紧了唇,半眯着眼看倾瑟。
倾瑟移开了君玖的指尖,拂袖转身,干脆利落。她淡漠着声音,飘远而苍凉:“一边说着眷我保护我一边却又伤我不信我。就这样便想要真心,简直是痴妄。”
(四)
回到古宅子,宅子里宁静一片。
只有宅子还安然燃烧着的灯火,能证明这里先前还有影迹,地上凌乱的脚印宣示着在倾瑟回来之前,大伙躲得有多么匆忙。
倾瑟就站在宅子里最大的庭院之中,时不时眼梢末还能扫到墙角边畏畏缩缩露出好些只头来,见她眼光一侧,那些头立马又缩回了暗地里去。
她便颇有些好心情地挑起唇角,拉长了声音道:“个个都不想投胎了吗——”
四周窸窸窣窣了半晌,方才有几个胆子大一点儿的游魂游了出来,每靠近一步腿就抖两抖,看来着实是被倾瑟吓到了。
有小鬼哆嗦着嘴问:“你、你你是不是地府里的官儿呐,能、能做主让我们大伙儿去投胎么?”
倾瑟负着手好笑地睨着那只小鬼,道:“本司都做不了主那还能有谁做得了主?”
小鬼缩了回去。
又有另一只小鬼挺身而出,再问:“那、那你当的是个什么官儿?能给、给我们找个好人家投、投胎么?”
此时大门口处有人“唔”了一声:“若是依照你们凡人的话来讲,眼下站在你们面前的就应该是阎王。”
“阎、阎王?!”
众游魂野鬼闻言齐刷刷惊慌地地跪了下去。
倾瑟扭头看向门口,见君玖风度翩翩而来,看他的那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多管闲事”四个大字。但君玖全然不当一回事,只稍稍眯起了眼,权当做回礼。
“阎王大人,我们这些孤鬼真的能投胎了吗?”众小鬼泣道。它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人世流连了多少个春秋,地府不收投胎无路,如今总算是见着阎王了,怎么能不喜极而泣。
倾瑟捏了捏鼻梁,叹道:“哭什么哭,本司下凡这几日没见你们多作恶,幽冥权且破例一回,全部将你们收了。不过,再哭的不收。”
于是,大家憋着声,不敢再放肆地哭。
倾瑟抬手捏诀,食指与中指并拢触动眉心,一道红光自空中划过,比先前更大的一只黑洞霎时呈现。黑洞里边,齐刷刷走出一排鬼差来。
鬼差见了倾瑟,仍旧是先恭恭敬敬地行跪礼参见。然后才依照倾瑟的吩咐,将那些游魂野鬼统统遣入黑洞里,入黄泉。
只是,就算是鬼也难免好奇嘛。眼看大伙就要尽数走进那黑洞之中了,不晓得是谁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疑惑:“怎么阎王是个女阎王啊,那旁边的那个是谁?”
更不晓得是哪个哆了一句:“还能有谁,应该就是阎王夫了。”
“噢噢,原来如此……”
倾瑟闻声看去,只可惜黑洞已经消失,看到的仅仅是君玖一脸淡淡流淌的笑意与眼中熠熠流彩的光泽。
PS:男主真的真的很不错。。。。(⊙_⊙)
章六十三 狐狸也要耍流氓
(一)
一天,两天。上午,黄昏。
不论倾瑟走到哪里,身边总跟着一个白衣倾城俊美无涛的男人。男人一脸闲适淡然,倾瑟愈狂躁不耐他就愈得意自若。
此人除了君玖还有哪个。
还真莫说,那只清高自我的白狐狸,一旦耍起赖玩起流氓来,功力之深厚手腕之娴熟,不得不令人佩服。
于是倾瑟于某日到达了另一座繁华热闹的成都之后,寻了一间客栈,见还未成功摆脱身边那块狗皮膏药,终于忍无可忍,黑着一张面皮低低吼道:“君玖,你究竟想做甚?!”
君玖只懒懒应道:“不是说了,本君在青丘甚感寂寞,特意来看司主捉捉小鬼以打发时日。司主实在不必太顾及本君,本君并没有什么架子。”
倾瑟要了一间上房,径直上了客栈二楼,进屋前还不忘回头幽幽看了君玖一眼,道:“你最好有多远就给我走多远。”说罢“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君玖眯起眼轻轻笑了两声,捡了倾瑟隔壁的客房住下。
倾瑟入了屋,屋里点着昏黄的烛火。烛火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倾瑟便坐在桌前,面前一杯茶冒着袅袅水汽,撑着下巴发呆坐了良久。
君玖,在她隔壁。君玖,君玖。
那狡猾如斯的狐狸,将她逼得死紧,一点喘息的机会和余地都不留给她。
到如今倾瑟都不晓得,该怨君玖的什么地方好,亦或是用什么理由来原谅他好。
当初在人间时乃君玖历劫,彼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是由着凡身的命格来,即使最初命格被倾瑟所打乱,但冥冥之中早已经注定是何结果。
因此,在凡间遭受的种种,她如何能怨他呢?
既然不该怨,那她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噢对了,他身边不是有一个青丘神女么。上回神女来找倾瑟麻烦,倾瑟没留意被神女扇了一巴掌。她本就是一个喜欢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神仙,对神女那一巴掌倾瑟也必定是会以牙还牙的。就算当时君玖突然出现也没能阻止她迅速地出手。
只是,恐怕君玖以为她是个狠辣心肠的神仙罢,居然敢打他青丘的神女。那时,君玖的神情,写满了对倾瑟的失望和惊愕。
可能他是没想到倾瑟原来如此跋扈。他不信她。
(二)
然而,令人生怒的不是神女的那一巴掌,而恰恰是君玖不信她。想她连三万年前剜心之痛都能承受得住,何以会在意被一个小小的神女扇巴掌;她真正在意的是,某个夜晚曾有人将她推至墙边,霸道地呢喃着,呢喃着若是她不懂保护自己,那他便会永生永世将自己禁锢在身边,由他来亲自保护。
那该是多么震撼人心而又令人安心的誓言。
没错,倾瑟是将他那一席话当作誓言的。即使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取回心,她也确确实实是被感动了的。
感动得差一点就当真依赖着他了。
只可惜,神女那件事,让倾瑟清醒了过来。其实还不算晚,至少是在她记起君玖就是韶言之前。
比起相信她,君玖应该最相信自己的眼睛罢。若将身心都托付在他身上,那么总有一天倾瑟会被逼至绝境的。她如是想。
不知不觉就坐了小半夜,屋子里的烛火渐渐黯淡了下去。倾瑟回过神来,见桌上的蜡烛烛身已经燃尽。
倾瑟伸手掐了烛芯,霎时眼前陷入一派黑暗。她方才缓缓站起来,随意拂了拂裙角,轻静无声地出了房间,随后又出了客栈。
一个人走在冰冷寂寞的青石路上。
走着走着,倾瑟从街头走到结尾,方才站在暗处停了下来,幽幽道了声:“出来罢。”
只见黑影一闪,倾瑟身后就站稳了黑衣英挺的寒生。左手捧着一本生死簿,右手执着一只红毛笔。
倾瑟回过身来,见此眉头一挑,问:“生死簿出岔子了?”
寒生恭敬答道:“回司主,并非生死簿本身出了问题,而是上次自黄泉路上跑回人间来的其中一只恶鬼出了乱子,使得生死簿有些被打乱。”
“哦?”
寒生动了动唇,沉森森道:“恶鬼附了凡人身。”
倾瑟闻言,面色倏地沉了下来。鬼附人身,可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就算是再厉害再恶的鬼,没有外力相助也无法跑进凡人身体里挤兑原本的魂魄。若是拼尽全力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进去了,也最终会被所在的那具凡人躯壳里的魂魄给再挤兑出来。
(三)
倾瑟凝起眉头,问:“有谁相助?”
寒生道:“下官无能,查无痕迹,找不到是谁在暗中相助恶鬼。而且……”
“而且?”
“而且恶鬼俯身的是眼下这个国家的一位位高权重的国师。国师屡屡向幼帝进馋言,使得许多臣民被诛。生死簿因此大乱不说,幽冥境更是怨声载道怨气冲天。所以下官特来请示,要不要派罗刹亲自去将其捉回来?”
倾瑟沉吟了下,吩咐道:“寒生,你先回去,务必平息幽冥境的怨气。此事罗刹处理不来,本司自有定夺。”
“是。”寒生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倾瑟便问:“还有何事?”
寒生默了默,不大自然地道了一句:“司主万事当小心。”
倾瑟一愣,随即挑起唇角,“嗯”了一声。
寒生身形一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生走后,倾瑟又眯了眯眼,拉长了声音戏谑道:“上神何时有了偷听旁人言的这一嗜好了?”
伴随着一道莹莹润润的白光闪现,君玖自白光里缓缓走出。他淡淡道:“本君并非偷听,只是恰恰就听到了。不过,司主往后该是莫要那般温柔对待下属的好。”
“温柔地对待下属?”倾瑟挑眉,表示她不知道何时对寒生温柔了。
君玖抿了抿唇,似不大愿意挑明,但该是忍不住说出了口,道:“方才他让司主你万事小心,你不该温柔地答应他。”
倾瑟恍然大悟:“噢原来这也叫温柔,嗯那上神说说为何本司不可以对自己的下属温柔?”
君玖认真道:“我醋了。”其实他只是不想那个幽冥的判官再对他的倾瑟有任何幻想,不过若是倾瑟一直不知道那判官的情意,也好。
“……”
后倾瑟没再理君玖,勿自一人走在前面,任君玖闲闲散散地跟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一座十分阔丽的府坻前。
(四)
君玖道:“司主这么着急救要捉另一只小鬼了吗,连歇一晚都不舍得?”
倾瑟侧了君玖一眼,道:“若非上神一路跟紧纠缠,眼下本司怕不止好好歇了一晚,连小鬼也已经捉了个干净。方才本司幽冥的判官所述,想必上神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本司很忙,没时间与你耗。”
君玖沉吟了下,道:“京都有恶鬼做恶这个本君听到了,既然情况很急,为何司主不先赶往京都收拾了恶鬼再回来收这只小鬼?”
倾瑟捏了捏鼻梁,道:“来都来了,去了京都又折返回来,麻烦。”倾瑟眼睛一眯,“对了,上神不是对本司捉小鬼十分有兴趣么,不如本司现下就赶往京都,里面的那只小鬼留给上神来捉,可好?”
君玖思量了下,如实道:“不大好。”
倾瑟似有似无挑眉玩味道:“得得,莫不是又以为本司需要上神在身边保护了?”
君玖道:“正是。”
倾瑟嘴角蓦然清冷了些,淡淡哼笑了一声:“每次说得都那么好听,有本事你就让本司相信你。”还不待君玖答话,她便冲着府坻这扇紧闭的大门努了努嘴,“上神请敲门。”
“何故需要敲门。”君玖不由分说拉起倾瑟的手就穿墙而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府坻的园子里。
倾瑟一边甩开他一边笑得阴险,道:“天帝有过旨意,不可随意进入凡人处所叨扰凡人。而今上神不敲门而入,可算被本司逮着了把柄,下回凌霄殿上可莫怪本司参你一本。”
君玖不以为然,道:“眼下这个时辰凡人都歇息了,若当真敲门的话岂不是真的叨扰了凡人?”
倾瑟理了理袖摆,哼了一声,大步走在前面。
不得不说,眼下他们进入的这座宅邸,不仅从外面看起来十分阔气,里面更加是奢华非凡。比起前几日那公子卫敛的府邸,不晓得要宽大精致了多少倍。
一般凡人,住不起这般好的宅子。
而且宅子里,时不时还有一两队士兵模样的凡人巡视而过。
君玖上前两步便揪住了倾瑟的袖摆,问:“司主,此宅子里住的是哪家皇亲贵胄?”
倾瑟扯了扯袖摆,怎奈扯不回来,遂闷闷道:“偏不告诉你。”
他俩就一扯一拉,弯弯绕绕了许多园子。午夜阑珊,这偌大的府邸里,就还只有唯一一座园子里,灯火通明。
那便是此府邸里的主园子。
遂几番兜转之后,倾瑟与君玖到了主园子那边。只是,万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进主园子的门,入眼之际全是密密麻麻的符纸!
符纸上面,用最红最鲜艳的朱砂刻满了咒文。只要深呼吸一次,稍稍留意,便能嗅得到里面浓重的烟熏味道!
最重要的是,这些符纸所堆砌的范围之外,一位身着白色纱衣的飘渺女子,正咬紧了牙一回又一回地想往里面冲。然而每每一靠近那些符纸,便又会被毫不留情地弹回来。
女子魂魄虚弱不堪,苍白的面颊上,一张毫无血色的唇不住哆嗦,颤抖之际一丝又一丝炫目的血丝自她嘴角渗出。
偏偏她还不罢休,抬着袖摆草草往嘴角一抹,袖摆沾染了点点血迹,随后竟又不怕死地横冲直撞了过去!
章六十四 女鬼奚月与侯爷慕子烨(上)
(一)
偏偏她还不罢休,抬着袖摆草草往嘴角一抹,袖摆沾染了点点血迹,随后竟又不怕死地横冲直撞了过去!
倾瑟凝着眉,抬眼四下看了看,只见那些符纸上的朱砂咒文,皆不是一般江湖神棍所画写,怕是出自道行颇高的道者之手。
若是凭着那女子再这般胡乱撞个三两次,对其魂魄损伤过大不说,弄不好还会因此而消殒。
眼看着那女子不要命地再一次冲了过去,倾瑟眼疾手快,霎时两指念决往她前方一抛,一道稳重的结界将女子圈了起来,才总算免去了女子再度被那些符纸所伤。
女子沮丧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笼罩着自己的光晕愣了愣,木讷地回过头去,看见了倾瑟与君玖。一黑一白,对比地着实厉害。
女子问:“你们,是谁?”
君玖神色认真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凡人口中所说的黑白无常。”
女子浑身一颤。倾瑟侧眼眯了君玖一眼,那眼神明晃晃地嫌弃——多事!她转而又看向地上的女子,幽幽道:“女鬼奚月,私闯凡间,扰凡人之安宁。现由本司亲自捉你回幽冥。”
女子闻言,手指收紧,狠狠地掐着地面。良久,才自她口中发出一声悲凉无边的喟叹:“罢了。”
倾瑟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指尖触碰着女子的眉心,霎时觉得她的鬼息竟虚弱得似有似无。她皱着眉头问:“这几日,莫非一直在此处?”看着这满院子的符纸和闻起来浓得呛鼻的香灰味,若不是一直呆在这里,怎会这般气若游丝。还好倾瑟出手得及时,不然这女子再撞哪怕是一下就真的会鬼飞魄散!
女子嘴角牵起一抹苦笑,道:“不在此处我还能去哪里。我尸首被弃在乱葬岗无人知晓,他只晓得我死了。如今我千里迢迢地跑回来,却发现根本没办法进去好好看他一眼。连最后一眼都不行。他竟如此狠心,那这么多符咒来将我无情地隔在外面。”
倾瑟连忙翻手化出一只安魂瓶来,打开瓶盖,还不待女子再有任何动作亦或是话语,她便捏诀催动安魂瓶的咒语,顿时使那女子化作一道白烟,不由自主地钻了进去。
君玖似颇有些意犹未尽,问:“司主这就捉完了?为何不让鬼差前来带她回去?”
“不必了”,倾瑟拎起安魂瓶,只见瓶子里面有一道微光一闪一闪的。许久她才看着瓶子,轻轻道:“她活不成了。鬼魄若在这安魂瓶内,还能保存一时半刻。”
(二)
倾瑟眯眼,打量着随处可见的符纸。
此时,天色微亮。
一阵夹杂着薄润气息的晨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园子里。说是毫无征兆,因为这股风没有方向没有去处,只在这座园子里呼呼地吹。
园子里,黄铯中被朱砂点红的符纸,漫天飞舞。
君玖负在背后的手,随着最后一丝拨动,停了下来。风似有手一般,将一扇门缓缓推开。里面,沉沉死寂的气息弥漫了出来。
倾瑟与君玖便不急不缓地踏着门槛而入。
不想,待看见了里面的光景之后,两人又怔愣在了门口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或许,连他们做神仙的,也理解不了凡人的痴傻。
一个痴,一个傻。
屋子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蜡,桌上是,地上也都是。
一个忙忙碌碌的人影在屋里来回穿梭,似在干一件他以为最重要最急迫的事情,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一方角落那里,顿着一个人像。
一个用蜡雕刻成的人像。
一笔一划,眉眼鼻子,每一处地方都精致得似活人一般,然每一处地方皆要重复刻上许许多多遍方能刻得最完美和最无可挑剔。
于是,刻人像的凡人,在每刻一次刻花了之后,便又重新烧蜡,然后手捧着那些滚烫的蜡油浇在那人像上,以抚平令自己不满意的刻痕。
紧紧是一处小地方都要来回烧蜡好几次,那这一整座如人高的蜡像,他又耗费了多少支蜡烛捧了多少捧蜡油?
他一声不响却又小心翼翼。面色青白,下巴生出细细青苍的胡茬,原本一身华丽的锦袍,而今到处皆是蜡渍,凭白添了许多褶皱与被蜡灼穿的小洞。
那双手,满满皆是浸血的水泡,却还能手执刻刀,精准有力。只要稍稍不留意,那便是满手的鲜血淋漓。
那人像上亦不小心沾染了几分血色,像在哭泣一般,他便抬起袖子去轻轻擦拭,低沉呢喃:“乖,不哭,不哭。”
君玖说,此凡人思之若狂,疯了。
倾瑟便拎着小小的安魂瓶,转身离去。安魂瓶内,幽光如一只萤火,被锁在里面,奋力扇着翅膀想要冲破牢笼。那微弱的力道,却震得安魂瓶频频嗡响。
就因为那刻人像的凡人,所刻的人像,与安魂瓶内的女鬼奚月,长得一模一样。
(三)
倾瑟与君玖前脚将将自园子里离去,迎面便过来一队人马。匆匆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装着打扮雍容的少妇。
少妇一边脚步大移一边愤怒呵斥身边的下人,道:“园里符纸乱了为什么不早说?!还不快去请道长来!若是子烨被恶鬼缠身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统统都得陪葬!”
小厮立马扭身往另一个方向跑,道:“夫人,小的这就去请道长!”
清早,倾瑟与君玖回去了客栈。彼时客栈将将开门做生意。睡眼惺忪的小厮一打开门,门口就赫然站着一黑一白,委实吓人得很。
“两位客官这是……”小厮面色都吓白了,待反应过来这二人昨日才入住客栈,才惊魂未定地嗫喏了声。
倾瑟未语,径直跨进门口上了二楼,入了房间。
后面的君玖对着小厮微微一笑,道:“我们出去散了个早步。”
原本就回不过神来的小厮,见到君玖那淡然的堪堪一笑,便又陷入了呆滞之中。
倾瑟回屋之后,随手将安魂瓶放在了桌上,自己便躺身在了榻上。阖着双目,觉得有些乏,便欲睡上一觉。
只是,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又不自禁地浮现出先前那屋子里所见到的画面来。到处皆是零零碎碎的蜡烛,一角安然立着如人一般高的蜡像栩栩如生,痴傻的凡人手执刻刀一笔一划细致地勾勒,即使满手都被磨出了血也不曾停歇……
君玖说那是思之若狂。那该有多么的思念放能那般若狂。
这时桌上忽然“叮咚”一声,将倾瑟惊回了心神。她坐起来,看见那里放着的安魂瓶已然倒在了桌面上,瓶身似费力地滚了几周后终于自桌上掉了下去。
倾瑟手心一摊,安魂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稳稳地飞到了她的掌心里。她看着瓶子里闪烁的幽光,光泽分明比先前更加虚弱了些,便出声道:“本司已经如你之愿让你见了他最后一面,为何你还不死心。”
瓶内传来一声笃定的言语:“我不死,心不死。”
“可你已经死了。”
“但我还没有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四)
整整一日,倾瑟躺在榻上,闭眼似熟睡,不管不顾安魂瓶内絮絮叨叨的女鬼奚月。奚月便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她与城中小侯爷慕子烨的故事。
她本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却得上天眷顾让她有幸遇上了慕子烨。雪天里,当初慕子烨的马差点自那小小的孤儿身上踏蹄而过时,他及时勒住马绳才得以使马停了下来,以至于那孤儿捡回了一条性命。
尽管小侯爷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不曾将那条小小的生命放在眼里,一切不过是恰好停了马恰好没自那孤儿身上踏过。可在孤儿的心里,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救了她一命。
彼时小侯爷不晓得有没有真的伤到那个小孤儿,便给了她一枚玉佩,道是若身体有伤痛尽管去侯爷府找他。
孤儿将那枚玉佩如视珍宝。那也确确实实是珍宝。却不知,慕子烨其实早就忘记了这回事。他玉佩多得数不胜数,时常掉几块也没多要紧。
孤儿为了能接近慕子烨,努力使自己变得厉害。终于她靠着顽强的意志,经历层层考验,终于进了侯爷府的杀手组织,成为最底层最弱小的杀手。
只可惜,人心都是不容易满足的。总算靠近了慕子烨一点,她又想着能再靠近他一点。于是再一次拼尽全力去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好几次险些丧命于敌人手中。
不晓得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组织里摸爬滚打了好多年,她终于能够站在慕子烨的面前,看他的样子,听他的声音,成为他最得力的杀手之一。
她杀人如麻。
慕子烨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奚月。
奚月身上挂着的,就是当年慕子烨给他的玉佩。可慕子烨自己都记不清那是他的玉佩,更别说会记得奚月这一个人。
奚月就想,不记得也罢了,起码能让她在他身边守护着,也好。
一直到慕子烨成亲。
这里虽不是皇城,但地方侯爷的势力也可算是错综复杂。为了扩张侯爷府的势力,慕子烨决定娶某家官员的千金为妻。
慕子烨对官家千金很好,若非是心思细腻,奚月也会偶尔晃神觉得慕子烨爱上了官家小姐。就连一次偶然,官家小姐见到了奚月,看上了她腰间的玉佩,慕子烨也命令奚月取下来送给官家千金。
他让她将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哄佳人一笑。
佳人果真笑了。笑靥如花。笑语嫣然。
奚月漠然转身离去。再也看不见身后,慕子烨那双颇有深意又幽邃的眼睛。
慕子烨想,奚月做不了杀手了,做不了他的杀手。可就在慕子烨与官家千金成亲的那一晚,他还是派奚月出去执行任务。
最后一次。
不晓得是害怕奚月看见他成亲还是如何,匆匆忙忙就让奚月出发。或许等她凯旋归来之后,他再也舍不得她做他的杀手。
早就已经舍不得。却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舍不得的。
然就是那最后一次,奚月就再也没回来。
章六十五 女鬼奚月与侯爷慕子烨(下)
(一)
然就是那最后一次,奚月就再也没回来。即使是她死,她也完美地完成了慕子烨交给她的任务,铲除异己一个不留。
那日她一个人,屠了异己一家满门。连幼小至一两岁的婴孩也没放过,干净利落狠辣至极,自始自终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是用自己的命在拼。
完成任务回去途中,遭到了敌对援助势力的追杀。她才发觉,自己已然没有力气拼下去了,慕子烨娶了她人,从今往后她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一直以来,慕子烨是她的所有。
努力了那么多年,想要站在他身边。到头来,力气耗尽了。
最终她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
想必正是那个时候,慕子烨的侯爷府内,却宾客满席热闹非凡。新房里娇妻美眷,等着与他缱绻缠绵。
奚月以为,她会像其他所有的杀手那般,死了就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之后却还不能留下有关侯爷府的任何讯息。她便会躺在那荒芜阴森的乱葬岗,最终化为一捧森森白骨。
慕子烨晓得她死了。自始自终没去乱葬岗寻她。
一直闭门不出。
奚月说,慕子烨好狠的心。她回来了,面对那满院子密密麻麻的符咒,却连屋子都不能进,无法再见到他最后一面。
后来,看到屋子里的慕子烨不复当初小侯爷的风流倜傥,双手捧着蜡油浇灌在角落里的那尊人像上时,奚月才晓得,慕子烨不仅是对她,对自己也好狠的心。
新婚的官家千金,见到自己的丈夫整日魂不守舍,以为是被她奚月恶鬼所纠缠中了邪。便满城寻找得道者,画了这么多符咒,烧了这么多香灰。
慕子烨是中了邪。
奚月死了,他看见官家千金、他的夫人身上佩戴着的那枚玉佩,才猛然想起来,那枚玉佩正是当年他随随便便给了路边的一个小女娃的那枚。玉佩被保存得很好,一如当年慕子烨给她时的那般,一丝一毫都不曾磨损。连玉佩上面的金色丝线也一如既往的光滑柔亮。
但是,奚月再也不会回来呆在他身边。
(二)
又到了夜里,或许奚月一直断断续续地说,说了整整一天,委实有些累了。
倾瑟双目清明地坐起身来,面上毫无一丝睡意,侧眼看着桌上的安魂瓶,里面的幽光忽明忽暗。
她便离了榻,点燃了一直崭新高台的白蜡烛,火苗由初始的晦涩到后来的愈加光亮。看着燃烧着的蜡烛,倾瑟淡淡问:“果真不到魂飞魄散就不死心,对吗?”
半晌,瓶子里传来一声虚弱至极的回答:“是。”
“那本司就成全你。”倾瑟黑色的袖摆自桌上扫过,将安魂瓶收拢在了宽大的袖子里。桌上蜡烛未熄,她转身便出了房间,道,“桌上的蜡烛燃尽,你的大限就已至。你只有最后一个夜晚的时间。”
袖子里传出一道声音起伏得厉害的答应:“好,好。”
于是倾瑟带着奚月,手里拢着仙光一路穿墙走壁,不消片刻便已然到达了那偌大的侯爷府,然后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主园子里。
然而主园子里,好一派乌烟瘴气!
先前被吹散的那些符纸眼下又重新贴回来了不说,园子死角正燃着旺盛的香火。园子正中央,摆着一张香案,一个身着道服的道者将将做完法,将手上那柄铜钱所穿制的剑收了起来。
然而,边角上还站了一个人。一个美妇人,手拿丝帕捂着嘴,另一只手忙着驱赶面前的浓烟,正皱着眉咳嗽。咳嗽完了之后才问道者:“道长,做法都做完了吗?还会不会有东西靠近这里?”
道者一边收拾道具一边道:“回夫人,一切已经妥当。”
美妇人提着裙角便欲进门,面皮上难掩忧色道:“那我先进去看看,子烨这些日定是被脏东西伤得厉害了。”
哪晓得美妇人还没走到门口,里边就传出一声低吼:“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是说了么,你胆敢靠近房门半步,我立马休了你!”
“你!”美妇人白了颜色。
袖子里的安魂瓶开始隐隐颤抖了起来。
看来即使是将奚月安放在里面,她也感受到了这些符纸所带来的压迫感。若任由这样继续下去,怕是奚月连一晚都撑不过去。
倾瑟二话不说,索性学着昨半夜君玖那般,捏了个仙诀,在园子里唤起了一股无名风。风狂烈地扫过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将那些稳稳贴好的符纸和燃烧的香灰吹得到处都是。
大抵美妇人还不曾见过此等阵仗,霎时慌了起来:“怎么、怎么回事……道长怎么回事?!”
道者面皮上亦凝气一抹肃色,连忙重新取出道具,欲再次做法。
倾瑟眯了眯眼,一股强大的张势自身上腾起,下一刻猛然瞬移至道者身边,压低了声音凑在道者耳边,寒碜道:“臭道士,你胆敢再多管闲事,本司就对你不客气。”
倾瑟是隐去了仙身的,道者哪里能看得见她,只是听她那语气就禁不住心里生寒,手中的铜钱铸的剑一抖,给抖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再也不顾美妇人的喝喊,迅速收拾起东西,对着美妇人抱拳,惊颤道:“贫道无能,夫人另寻高人罢!告辞!”
“喂——”美妇人见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吹得愈加迅猛。她害怕得很,道者前脚一走,她后脚便跌跌撞撞奔出了园子,大叫,“有鬼啊——”
(三)
见主园子里的闲杂人等都跑光了之后,倾瑟才又捏诀收回了风。一切复归宁静。
只是,屋子里面似不大太平。
一阵乒乒乓乓杂乱的声音响起,似有人不小心磕碰了这磕碰了那。继而那扇房门应声而开。门口站了一个邋遢的凡人,不是慕子烨又是哪个。
他连双臂开门的姿势都未来得及收回,便伸出头来四下张望,口中不住呢喃:“鬼……鬼……在哪里……鬼在哪里……奚月……奚月?”
倾瑟敛下眉,自袖摆里取出了安魂瓶,将瓶口轻轻打开,见一道白光幽幽飘出。她便又捏了一道仙诀,径直抛向了屋内,撒在屋内一脚的那尊人高蜡像上。白光就似得到了指引和允许一般,飞进了屋,浸入蜡像之中。
一道清泠而安然的声音自屋内响起,使得慕子烨浑身一颤:“慕子烨,我回来了。”
慕子烨就一直傻愣愣地站在房门口,害怕转身,不敢转身。他怕将将听到的奚月的话只是一场幻觉,是他太思念她的缘故。
奚月便轻轻笑问:“子烨,你是在害怕我么。若是害怕,为何还要雕这么精致的蜡像,你若是不雕,我就没有机会附身到……”
话未说完,慕子烨红着眼角,转身奔过去便抱紧了那尊蜡像。
蜡像没有温度,依旧是冰冰凉凉的,但它手能弯曲抱着慕子烨,头能垂下枕在慕子烨的肩上。它有泪。
横落进慕子烨的衣襟里。
慕子烨问:“果真是你么奚月,你舍不得我的是不是,舍不得丢下我的是不是?”
奚月柔声道:“嗯舍不得,就想在走之前再来看一看你。”
“走?你要走去哪儿?”
“当然是走去投胎呀,不然我怎么能再回来你身边?所以要快些去投胎才好,不要与你错过了。”
慕子烨欣喜若狂,连连应道:“好好,我等着你,我等着。”
奚月问:“你这般亏待自己,怎么等?你不好好地活着当你的小侯爷,到时若是我投胎了你已经等不到我了该如何是好?”
“好好,那我便好好做我的小侯爷,等你再回来,这样好不好?”
“嗯,你可答应了我的。”
黑夜,却苍白如秋霜。
倾瑟拂着裙摆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口中却冰冷而残酷道:“奚月,你只有这一晚。桌上的蜡烛燃完,你便鬼飞魄散不复存在。”
“慕子烨,背我去山上看朝阳。”
“好。”
(四)
君玖一人,身长玉立地站在大街中央。淡得几乎没有的月光自他头顶洒下来,显得他一抹白影更加雪白。
他一直守在倾瑟会经过的这条街。
倾瑟走着,稍稍一抬头便可看见他,问:“你来做什么。”
君玖简单地吐出几个字:“来接你。”他走了过来,温柔地牵起了倾瑟的手,可手里的力道却不容倾瑟挣脱。
又是那一如既往莹莹润润的触感,倾瑟抗拒着冷冷低喝道:“你放开我。”
君玖却全然不理会,一直牵着倾瑟走,干净的嗓音淡而安然:“倾瑟,你既然可以成全别人,那什么时候能成全一下我。我也在等你。”
一波一波剧烈的悸痛,自心口涌出,霎时蔓延至四肢百骸。
倾瑟僵硬地停了下来,手捂着心口,几乎直不起身,喘息道:“呵,君玖,你还真说得出口。”
“倾瑟……”君玖伸出双手过来,欲搂住倾瑟的身体。
倾瑟冷不防抬手用力打开了他的双手,兀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道:“君玖,有本事你就让我相信你。有心不比无心,有心受伤会痛,我不能再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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