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花满枝桠 > 38

38

吃完饭去A 大前我在房里来回踱步了几分钟,犹豫着怎么把手机还给林白岩,邮寄?还是让田­鸡­转交?不行,都不保险,邮寄怕弄丢,田­鸡­我又怕她碎嘴多事,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

他的事务所在这个城市最中心地段,倒不难找,去之前我有些怕碰到他,但是一切顺利,我将装有手机和充电器的袋子递给了前台小姐,麻烦她转交,前台小姐应该认识我,我也不多停留,快步离开了。

26

到A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田­鸡­太忙走不开,说会有个男孩子带我去会场。

我一路晃悠悠过去,学渊楼边上是一个小树林,有些年头了,到了春天百花争艳,秋天则是枫叶漫天,一大片黄叶铺满小路,踩在上面吱嘎吱嘎响,给人岁月的厚实感。

小时候我喜欢在那条小路上小跑,踩着落叶,听着秋天另类的声音,全身轻盈地像是朵云。

我在小树林里走了走,时隔八年,小树林也有了变化,人工的痕迹更多了些,多了石椅,一小片地被踏平立上了学院碑,生硬地毁坏了这一片纯自然的景­色­。

我耸耸肩,也许对于现代人来说,歌功远比任何事来得重要。

站在学渊楼旁冲我傻笑的小伙子有点眼熟,我搜刮脑袋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他就是那天篮球场上问我讨要号码的男孩子,大概叫什么“夏捷”来着。

这个男孩子笑容很灿烂,脸也白净,生­嫩­地像是夏天碧池里尚未开放的小花苞,让人赏心悦目,我也冲他礼貌笑了笑,“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他有些腼腆地看着我,笑得像朵灿烂的喇叭花,“不麻烦的,莫小姐。”

起先有些沉默,但他还挺会热场,我们开始边走边聊。

“莫,莫小姐,我听黄老师叫你莫愁是吗?”

“是啊。”

“……那你姓什么?”

“姓李,你信吗?”

“哈哈哈……”夏捷止不住大笑,笑完了转头很认真地问我,“你不会真姓李吧?”

“哈哈。”这次轮到我哈哈大笑了。

田­鸡­已经在会场门口等我了,挤挤眉,指了指会场主席台上的清秀男人,神秘兮兮道,“看到了吗?你的初恋情人?”

夏捷在旁边大概听到“初恋情人”几个字,表情有些诧异,而我朝门内十几米外扫了扫,定格在那张谦恭温和的笑脸,怔了怔,心里泛起微微的波,却最终恢复平静。

八年前的那场暗恋,早就褪变为记忆的一部分,难以抹杀却已不值得一提。

对于梁展、陆丝,我已经完全放下,但是也不想再与他们有太多交集。

田­鸡­见我不说话,凑过来问我,“怎么了?旧情的火焰燃烧了?”

我瞪了她一眼,横抱着双手恍然道,“这些年我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男人都是浮云。”

一直在一旁悄悄偷听我们讲话的夏捷面有错愕,田­鸡­有些懵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我说,你该不会打算学李莫愁出家当尼姑了吧?这话不对呀,看破红尘还是怎么的,我记得以前也就傻,现在怎么又疯又傻的?”

我瞥了一眼场内,淡淡道,“我哪能看破红尘,我不过就躲着红尘而已。”

夏捷错愕的表情更甚,好奇宝宝似的,耳朵凑得更近了些,田­鸡­见状赶苍蝇似的赶他,“夏捷,大人讲话你听什么呢?这个活动不是你们协会搞的吗?你这个会长怎么当的?去去去。”

夏捷像是粘在地上,站着不动,笑嘻嘻道,“黄老师,我都安排好了,没我什么事了,嘿嘿。”

田­鸡­领着我们挑了个挺偏的位置,我坐在她右边,夏捷则被坐在田­鸡­的左边,偌大的三百号人的会场已经差不多坐满,还有些晚来的同学站在过道上,而我右边的两个女孩子指着讲台上的梁展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学长挺帅的呀”、“是呀是呀,听说还是个建筑师呢,得过不少奖的那种”。

我莞尔偷听,觉得十分滑稽有趣,身边的女孩子甚至声音高了一度,“他无名指上有戒指吗?我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到。”

又一个女孩听出了端倪,“看不到你还夸他帅?”

邻座女孩嗤笑,“昨天看流星雨,我碰巧带了望远镜呀。”

“那你再用望远镜看看他的无名指嘛。”

“望远镜被莎莎抢走了……她看流星雨都没看帅哥那么积极。”

这就是大学,青春洋溢、热情奔放,而我甚至不曾拥有过一天这样肆意挥洒青春的大学生活,我百感交集,还好会场内的灯光只集中在台上,我坐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任谁也看不到我脸上的一丝惘然。

而讲台上的梁展已经切入主题,就好像年少时给我们上课,说话逻辑清楚,侧重点分明,他不是个喜欢泛泛而谈的男人。

我仔细观察他,八年过去,他已脱去记忆中的青涩,竟让我有点陌生。

倒是没有预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故人相遇,我在台下,他在台上,我是他的听众,听他侃侃而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田­鸡­悄悄凑到我耳边,低声忿忿道,“我一直很好奇,陆丝什么都不如你,梁展为什么就死心眼看上了她。”

我转头睨了她一眼,开玩笑说,“也许那会陆丝比较像灰姑娘。”

田­鸡­咧嘴笑,昏暗中的眼睛灼亮,而我不免自嘲,“风水轮流转,现在我成灰姑娘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宽慰,“你的白马王子快来了。”

我全神贯注地听梁展讲述他的奋斗史,他也逃课过,也曾迷失方向,但后来最终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因为他是那么喜欢设计。

他冷静稳重,聚敛了台上所有的光华,像个发光体,有些感伤地说,“以前有个小女孩,家里屋顶漏雨,可她爸爸经常不在家,所以每次下雨,她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脸盆旁,有一次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记得那句话,那时我陪着陆丝坐在脸盆旁,陆丝一脸沮丧,快哭的样子,抬起头来已经泪眼汪汪,她对梁展说,“梁哥哥,我不想要很漂亮的房子,我只要我的房子不漏雨。”

梁展三言两拨,大概不想把话题扯离太多,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现代建筑的美学意义,并由建筑的基础功能上升到人类的美学需要,而我的思维已经飘远,一个字也听不进。

果然那时的陆丝十足一个灰姑娘,只是时过境迁,贵为千金小姐的她是否依然怀揣着当初那个单纯的愿望?

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她又怎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她?

我们都回不去了。

中间田­鸡­收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了看手机,嘴里轻声叨念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我也没放心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一会,田­鸡­回来,朝我贼兮兮地笑了笑,我当她神经病发作,假笑了一下,不再理她。

梁展的演讲已经到了最后提问阶段,这时灯光大作,观众席开始沸腾一片,我身边的女孩子都蠢蠢欲动起来。

梁展回答了好几个男生的问题,女生有些不满,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我身边的女孩子把手举得奇高,嘴上也不歇着,“学长,这里,这里。”

我忍俊不禁,而梁展带笑的目光终于投­射­过来,正好与人群中的我的视线相遇,我们各自一怔,梁展显然比我惊愕许多,楞在那十几秒,直到人群哗然,他才回过神来,指了指我身边的女孩子,“这位同学什么问题?”

“学长,是这样的,电视剧里会盖房子的男主角都会为女主角盖一座最漂亮的房子,学长也会这样吗?”

人群躁动,人人翘首期待他的回答,梁展显然十分尴尬,却还是机智答道,“本市台风太多,还是不要在海边盖房子吧。”

话音一落,引得人群大笑起来,而梁展瞥我一眼,我则笑着看着他,算是打了招呼。

不少学生拥到台上,七嘴八舌围着梁展,梁展连连望向我,大概想找我叙旧,我却兴致缺缺,弓着腰踮着脚跟溜了出来,与田­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田­鸡­回头望了好几眼会场,问道,“他都看到你了,不去打个招呼吗?”

我沉吟一下,礼数上确实不对,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八年前自作多情,面子上搁不住,几乎是落荒而逃,像个斗败的公­鸡­。

八年后回来了,原只想偷偷坐在人堆里看他一眼,可不幸又被发现,怕又给人“余情未了”的错觉,真是再糟糕不过,我到哪都是暗恋的命相,老天真是忘了我也是自尊自爱的女孩子。

罢了罢了,不见也罢,反正我一直任­性­,一直做错事。

“算了,八年不见,叙起旧来可以有裹脚布那么长,我没兴趣。”

走到学渊楼大门口,田­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我认识路,让她先忙工作,我去四处转转。

田­鸡­临走前又露出贼兮兮的坏笑,扬了扬手机,莫名其妙地抱住我撒娇,“莫愁,你头上长出了一朵花。”

“什么花?”

“桃花。”

我咧着尖牙把她打跑了。

走到小树林边,我准备进去走走儿时的老路,这时身后有凌乱急促的跑步声,我心一惊,回头看,原来是夏捷。

他在我面前急刹车,“莫愁姐,你怎么走了?跑得也太快了吧?”

我有些尴尬,总好说自己躲旧人吧?于是挠挠头撒谎道,“里面空气不太好,感觉胸口有点闷。”

其实真的有点闷。

夏捷立马有些紧张,“是吗?那我陪你走走,外面空气好。”

说话间已经推着我走向旁边的林荫小道,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认识一个小时不到的小男孩并肩走着。

感觉怪得很,他却言行自然。

“莫愁姐你哪一年生的?”

“啊?呃……”

“啊对不起,我错了,不应该问女士年龄的。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比我,那个,比我大几岁?”

“……啊?”

“我22岁,呵呵。”

“我比你大2岁呢,呵呵,我可真是老了。”

“别这么说,其实你说自己十八岁别人也不会怀疑。”

“……夏同学,你安慰别人的方式很特别,”

“莫愁姐,别客气,叫我夏捷吧。”

“好的,夏捷同学。”

我看到夏捷年轻的额上浮起三条黑线,无奈又可爱,捂着绽开的嘴快走在前面,而夏捷追在我后面,“莫愁姐,你电话号码多少?告诉我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家要换号码的,所以暂时你不能联系到我。”

夏捷诧异,“你要走?”

我点头,有些欢快地说道,“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明天下午的火车。”

“什么?你再说一遍!”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质问,熟悉到我令我的心猛地跳了跳,我下意识回头看,林白岩正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一身黑­色­大衣,沉稳气质与我这跳跃的校园有些格格不入。

他一脸­阴­戾,上前猛牵住我的手,“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反手敏捷挣脱,退了一步,扭开脸,“我没什么想说的。”

林白岩看着我的眼睛越发悸人,绷着脸,忽然冷笑了一下,“你就那么想避开我?你要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夏捷张着嘴,望望林白岩,再望望我,嘴巴一直没合上。

我刚想张口,学渊楼那边有人喊我名字,“莫愁……莫愁……”

梁展朝我匆匆跑了过来。

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而面前的林白岩眼里已经要喷出火来,他瞥了一眼迎面而来的梁展,笑了一下,“又是一个?你倒是过得很好。”

梁展跑上前,气喘吁吁,呐呐地喊着我的名字,“莫愁……怎么就走了?”

他的眼中闪动着惊喜,而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八年的时间长流。

“……梁哥。”我也呐呐喊了一句,就像小时候一样,却说不出那句“你好吗?”

“对不起各位,我有事要带我女朋友走,先告辞了。”林白岩突然伸手死死握住我,握得我手都疼了,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意。

“你,你放开,谁是你女朋友了?”我死命挣扎,他却铁了心钳住我的手,一点余地也不留,快步拉着我走,“喂,林白岩,你别太过分,你放开。”

“莫愁……”梁展在后面喊住我,一脸迷茫。

“梁哥我改天跟你联系。”局面混乱,我颇觉无奈,只好回头安抚他。

林白岩恶狠狠地扭过头,“不许跟他联系。”

“你,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喜欢你。”

我楞得说不出话来,而他看过来,我又倔强地别开眼,扬着下巴道,“喜欢我的人很多。”

他猛地扣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正对着他,力道决绝却又出奇温柔。

他的眼中充盈着陌生的光芒,亮的吓人,“是,是有很多人喜欢你,但是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想要永远和你在你一起。”

27

我当场瞠目结舌,只觉得等待许久以为永远得不到的承诺突然从一个相识仅一个月的男人口中蹦出,是多么的诡异莫名,是多么的……难以令人信服。

这世上总有些男人爱花言巧语,山盟海誓随便张口,这似乎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得不到的永远最好,得到了又弃之如敝屣。

相爱不是随随便便的追逐游戏,从来不是。

我一路被牵着走到停车场,在他开门之际,我趁间隙猛地拽开他的手,他惊讶回头,我则后退了一大步,成串的心里话再也憋不出,噼里啪啦出了口。

“林白岩,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我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信,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是不是给你很好骗的感觉?一生一世?呵呵,一个认识一个月的男人跟我说一生一世,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是,没错,我是缺乏爱,我很没安全感,我渴望爱,渴望有个人能待在我身边,但是那个人不是你。”

我嘶声大吼,“不是你!你休想耍我,休想!!!”

“除了我,还能有谁?”

他面­色­铁青,快步走到我面前,速度太快,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嘴­唇­有些疼痛,卷天席地的吻重重袭来,携带着他的气息,口腔被他浓烈的气息一一扫荡过,我只觉得大脑一热,而后空白一片。

但也只是空白了几秒,我的本能快于我的大脑,我出手就要给他个过肩摔,但是他动作更快,毕竟是男人,身高体重都在我之上,他转了个身一个回旋,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背已经贴在了车窗上,而林白岩紧紧贴着我,让我置身与车窗与他的双臂间。

空气瞬间变得如此稀薄。

他看着我的眼睛有着魔力,深情隽永,教人误以为那些天长地久都是真实存在,甚至不容人怀疑他的真诚。

他圈住我,轻揉着我的头发,蜻蜓点水般轻触我的­唇­,淡淡呢哝,“我那么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是,我看出来了。我在心里这么回答他。

但我咬着牙不说话,尽管视线已经模糊,却忍着不让泪汩汩流下,我告诉自己,尽管他已经夺走我的初吻,但我还没有为他深陷而不可自拔,我还可以安全抽身出来。

谁先陷入谁先受苦,师兄的事情给我很大的­阴­影,我已经不敢去尝试“爱情”这种东西。

对于爱情,我已经是惊弓之鸟。

“莫愁,不要走好不好?为我留下来,我们在一起,让我照顾你……”林白岩在我耳边温声呢喃,像是蛊惑人心的勾魂曲,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已经臣服于他的温存中。

但是不,万一他有一天也像师兄那样将我丢弃了怎么办?我跟他才认识不久,亲密如师兄走得那般潇洒,又何况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我抓得住他吗?

我了解他吗?

我信任他吗?

他的爱来得莫名其妙,会不会也消失得莫名其妙?

“……你先放开我,好吗?很多人在看。”我推了推他,他总算手松了松,但还是十分地严肃地凝望着我,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郑重抬起头,“我不能,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林白岩愣在那里,眉头紧皱,似乎没有料到我的态度还是这般坚决。

“不要再找我了。”我低着头不看他,突地猛推开他,转身快步走。

像是刚打完一场恶战,差点卸下武器投降,心已经脆弱到一个临界点,再多呆一刻都是煎熬。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离他远远的,他只是给我一种“遇见良人”的错觉,只是错觉,远远走开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我越走越快,脚步如飞,边走边回味我的初吻,那激烈亲密的感觉像是镌刻进了脑海,怎么也挥不掉,我越想越懊恼,低着头抬手就想擦掉他曾经留在我­唇­上的痕迹,忘了要留意周遭。

到了最后,我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莫愁,莫愁,停下来,危险……”林白岩在后面喊叫着追我,离我只有几步远,而我玩命奔跑,什么“注意交通安全”早就抛在九霄云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着。

停车场旁就是个比较热闹的路口,十字形,但路口的情况被参天的大树遮盖住,我也跑得失去理智,脚也不听使唤,所以在见到路中央迎面飞驰而来的垃圾车,以及身后林白岩慌张的大叫“危险”时,我竟然楞着毫无反应,直直盯着呼啸而来的几米外的笨重大车,像是等待被宰的羔羊。

而下一秒,突然出现的一双手让我的身体飘了起来,先是天旋地转,我被锁进一个温热的怀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碰撞声以及急刹车声。

这一刻,命运像是要全盘颠覆我的生活,甚至不让我喘息的机会。

我倒在地上,他的怀里,大脑只觉得嗡地一声,睁开眼就看到林白岩扑在我身上,就我牢牢护在他怀中,太阳|­茓­边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正汩汩往下流,我震惊到失去了语言功能。

我们躺倒在地上,见我睁眼不说话,他焦急地盯着我看,摸着我的头,“莫愁,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告诉我。”

我其实毫发未伤,摇摇头,哽咽道,“我很好。”

“……告诉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虚弱一笑,依旧温柔地抚着我的额头,那认真温柔的神情,像是在呵护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

他说,“以前想补偿你,后来爱上了你,就是这样。”

他在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答应我。”

“白岩,白岩,你醒醒……”他紧闭着眼倒在我身上,昏迷不醒,可前几分钟前他还抱着我,狠狠吻我,力道大得吓人。

而现在的他,虚弱得像风中破碎的瓷娃娃,我害怕到了极点。

“白岩……白岩……”我跪着抱着他,嘶声喊着他的名字,惊恐的泪水滴在他的大衣上,“……救命……救命啊,快送他去医院。”

我怕极了,怕到浑身颤抖,我爸去世时的恐慌再次凶猛袭来,我朝下车跑来的垃圾车司机大叫大嚷,凄厉的求救声响彻校园。

这一刻如果上天听到我的心声,能让他平安无事,那么我必答应他所有的事,包括与他在一起。

28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只记得我想要背起林白岩,但是他太沉,我又惊慌到全身无力,跟他一起再度摔在地上。

然后他被救起,有人扶着颤抖不停的我,说了什么我已忘了,我只记得自己流着眼泪不停说,“快救他,快救救他……”

后来我就坐在医院的长凳着,看着急诊室来来去去的医生护士,脑子里也是如墙壁般的白茫茫一片。

此刻林白岩被一群医生护士围着,静静的躺着,而这些全是我的任­性­所致,我抱头自责不已。

这简直比杀了我自己还残忍。

我有些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到来人的手术服,下意识地跳起来抓住医生劈头就问,“医生,他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死?他不能死,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而矮小的中年医生和蔼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担心,还没严重到那地步,就是脑震荡比较严重,还有些软组织的挫伤。”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倒没有,但是还要留院观察,怕有脑内出血、血肿,你是家属吗?”

“……不,不是。”

“哦,等家属来了告诉家属,这两天要好好照顾他,脑震荡的头两天还是比较痛苦的。”

医生还有其他病人,嘱咐了两句就飞快走开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转头看到正躺在病床上的林白岩,双眼痛苦地闭着,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色­被子,我就觉得心头压着块巨石,再也轻松不起来。

自责排山倒海地包围我,我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手放在门把上,又松开,又再放上,懦弱到不敢进去。

“不进去吗?”

身后有道低沉的男声,沉到人心底去,是师兄,我转过身,错愕地看着他,“师兄……”

林白岩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护士小姐怕万一他要动手术,要我联系他的家属,我在他手机里翻来翻去,最终打电话给师兄。

听说出了车祸,师兄二话不说,问了医院就过来了。

师兄深沉地注视着一直垂头不敢看他的我,抬头瞥了眼病房里的林白岩,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流下懊悔的泪水,擦了把脸上的泪,“都是我的错,他是为了救我,才……”

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师兄沉默不说话,盯着狼狈不堪的我,眼底划过一抹不忍,拍拍我的肩,“别哭了,没有人怪你。”

他直直望着病房内沉睡的林白岩,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自言自语着,“他看起来也心甘情愿。”

师兄突然诡异地勾起一抹冷笑,“他倒是自打巴掌。”

我站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而师兄已经推开门进去,我也跟一脸忐忑地跟了进去。

※※※※※※※※※※※※※※※※※※※※※※※※※※※※※※

把老九帮我写的删了,我重新写的,大家再看下。

师兄开了门进去,我在门边犹豫了一会,师兄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这才低着头讪讪进去。

一抬起头,我才发现林白岩已经醒了过来,雪白的被单衬托他此刻的虚弱,一双铮亮黝黑的眼却看着我和师兄,我无端心慌起来,愣着呆站在原地。

林白岩头动了动,随即眉头紧紧皱起,表情很痛苦,几不可闻地哼哼了一声。

“感觉怎么样?”师兄靠在窗台边问他,神情严肃。

“……还行,看起来死不了。”林白岩的眉还是皱着,闭眼抚着额头,口气轻松,痛苦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我脸上火辣辣,内疚到只想让自己快快在他眼前消失。

“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要卧床休息。”师兄不动声­色­地看着病床上的林白岩,又将严厉的眼光移到我身上,开口道,“莫愁,去医生那问问住院的事,白岩要住几天。”

“啊?哦哦。”我脸上火辣辣,如获大赦,转身前小心瞥了眼林白岩,不料他也正看我,我咽了咽口水拔腿就走。

急匆匆开门出去走了几步,我脑子这才有些清明,医生已经明确让林白岩住院观察,我还问什么?师兄明摆着是想支开我。

这两人一直都有些怪,暗流涌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似乎在我面前藏着掖着什么。

我走着走着,越走越慢,脚下不听使唤,转头又踱回病房。

“英雄救美?我记得四年前你可做不了这种事……”

是师兄的声音,我下意识贴着墙根偷听。

还是师兄在说话。

“……我记得你一直绝顶聪明的,四年前你可不是这样,还记得你当时的话吗?我可还清清楚楚记得……”

“我无话可说。”这次换做林白岩说话。

很长时间的宁静。

“……我们的兄弟情谊就到此为止吧。”师兄说得斩钉截铁。

“莫小姐。”

我心里咯噔一声,越加用心偷听着,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声将我的魂吓出了窍,我转头看,一身黑­色­冷艳的方菲挎着看起来十分名贵的皮包站在我几步外,身后跟着个男人,我定晴一看,竟然是方其。

他双­唇­微张,表情错愕,喊我的人正是他。

而方菲则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望着我,不热络却也不能说不友善,只是她看我的眼神透着微微距离。

我想她大概想问的是,你怎么又在这里?怎么走哪都能见到你。

很高兴她的良好教养让她只是微微一愕,马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轻轻一声,“你好。”

“嫂子。”我恭敬地叫了她一声,而病房内也迅速安静下来。

方菲微微颔首,问道,“白岩没事吧?”她身后的方其则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大,大概……没……”我开始结巴,作为肇事者,又无地自容起来。

事实上,我没有说“他没事”的立场,而方菲见我结结巴巴,也不再为难我,径直走进病房,方其紧随其后,只是与我擦肩相遇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低着头喊我,“莫小姐。”

世界太小,这个道理我早就领教,我以为自己早就淡定不惊,但见到这个男人时,我的拳头还是不自禁地握了起来,又再度松开。

房里有交谈声,师兄倒是噤声安静了,林白岩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总觉得心里古怪,两人刚才的谈话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芥蒂”形容,似乎二人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连十几年的兄弟情谊都不顾的地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呢?

我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但总归这是别人的事,我刚才偷听显得不太光彩,我是个外人,也­干­涉不得,随即决定暂时放在一边,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还是要仔细听听医生的诊治,要不然我心里总放心不下。

医生三言两语的,还是让我震撼不小。

“你是家属吗?脑震荡的护理很简单,让他尽量少动,这几天会比较难捱,呕吐也是正常,3个月内不要用脑过度,注意休息……”

三个月?我只见医生的嘴一张一合,这才深深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显然,因为我的任­性­,他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养伤的事任重而道远。

我一脸懊丧,在过道上呆坐了一会,直到一对呣子因找不到坐位而四处打转时,我才回神让座,慢慢踱到林白岩的病房门前,听着里面的说话声,踟蹰了一会,红着脸走进去。

师兄反而沉默了,方其大概和林白岩也熟识,寒暄了几句,见我进来,他竟似老鼠看到猫,笑笑低头不说话了。

方菲盈盈一笑,回头说道,“莫小姐,白岩孤家寡人一个,要靠你照顾了。”

林白岩也不看我,“太晚了,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方菲笑了笑,“看起来是真没事,下起逐客令来倒是不留情啊,怎么,这么想二人世界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领教方菲的犀利了,大概是与生俱来的骄傲,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锋利,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让林白岩太好过。

先是师兄,后是方菲,不愧是两夫妻,竟十分默契地不让受伤的林白岩好过,我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那要让你失望了,方菲。”林白岩闭眼小憩,紧皱眉,大概又一波疼痛袭卷而来。

“你开玩笑也要挑时间。”师兄临床而站,吸了两口烟,将烟蒂猛地扔在地上踩了踩,“走吧,让他休息。”

方菲笑得有些僵硬,点点头,一直沉默的方其默不吭声站在边上,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几个人,小心瞥了我眼后就迅速低下头。

师兄迈着大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停下,我以为他要开口嘱咐什么,竖着耳朵乖乖准备听训,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像尊雕像似的站了几秒,却只吐出三个字。

“我走了。”

就像那年我们分别时,我以为他总要说些什么,留些可回忆的情谊给我,可到了最后,他也不过留给我这最伤人的三个字。

那时我就明白,伤人的话不需要太多,三个字就足够了。

送他们走后,我关上门,小小的病房只剩一片静谧,等我回头时,蓦然发现林白岩正睁眼看我,双目炯炯如火。

我们四目相对,我咬着嘴­唇­刚想道歉,他却已经率先开口,“过来这里坐,别老晃,我头痛。”

话说完,他的浓眉又挤了起来,微闭上眼。

我脸红,在他床边讪讪坐下,正想说对不起时,他却已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住,他手心的温度吓了我一跳,我迷茫地望着他,使力想挣脱开。

“有一个故事……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你。”他看着我静静的说,“我很怕我说了,你就会像今天一样跑开,不让我找到你……”

“……幸好今天我找到了你。”

“……如果有一天你要跑开,我只有一个请求。”

也许是此刻他的眼神太过深情真挚,声音太过低沉动听,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哽咽问他,“什么?”

“……跑得慢一点,让我能够追上你。”

番外

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人生若只如初见

山间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还有扑鼻的湿气。

林白岩只觉得全身散了架,每个地方都痛,但好在眼睛还由他控制,张开眼的一霎那,他看到了一张­精­致白皙的脸,眼睛最漂亮,水汪汪,好像会说话。

这世界太小了,救他一命的居然是她,他怎么也想不到。

他记得当初看到照片中的她时,心里直感叹,原来乡间也有这样水灵的女子,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简直是上帝创造的宠儿。

他就这么睁着眼盯着她,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像是个正常的坠崖者。

莫愁检查了下他的伤势,以为他傻了,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脸,“喂,你没事吧?”

他仍旧不说话,刚才的生死一线带来的震惊远不如遇上她来得大,他当时只是在想。

原来她的声音也这么好听,软软的,像是棉花糖,尝起来是透心的甜。

对于有些事情,他开始了然。

怪不得。

他摔得太严重,脚踝高高地肿起,小腿还有个大口子,完全站不起来,莫愁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为难地扫了一眼这荒郊山地,四周不见人烟,根本难以求救。

但是不能抛下他,她咬咬牙将他拉起来背上,“我带你下山,可能会不太舒服,你忍着点。”

“谢谢。”他终于能开口说话,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于是娇小的莫愁背着体重个子都比她大很多的男人,一路蹒跚地走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小路上,一路泥泞无数,她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常常走着走着,脚底一打滑,人还未意识到,身体已经摔了出去,连带着林白岩也跟着吃了不少苦,痛苦地哼哼着。

她也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全身泥泞,但没有放弃他,一次次站起来背起他,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

他心有不忍,“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她脚下一个打滑,还好山路旁的一棵小树缓冲了一下,这么没摔,“没事,快到了。”

她已经满头大汗。

他们到了山脚下的小村庄时,莫愁已经筋疲力尽,脚发软直打滑,他心里震撼难当。

莫愁把他送到小镇上的卫生所,自己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他还看到他手臂上的戴孝麻布,大概她最近丧亲,脸­色­极不好。

医生给他消毒包扎伤口,脚踝的肿块还好,倒是背部肌­肉­拉伤的比较严重,他只动一动,就痛得呲牙。

林白岩心里烦躁,最近可真是霉气冲天,好不容易想出来散散心,差点小命留在山里。

但他抬眼看着门外休息的那个消瘦身影,突然不再那么烦躁了。

他见到了她。

莫非是命运的安排?

实在是太巧,他这样一个理智的人,竟也开始相信天数命理了。

这一晚,他住卫生院观察,莫愁见他孤身一人挺可怜,回家收拾了一下,煮了几个菜,煲了香喷喷的药汤给他,他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说道,“很好吃,你烧的?”

莫愁看着这个有点怪、满脸泥泞的陌生男人,乖巧点点头。

“谢谢。”

他又发现她的一个优点。

怪不得。

他们相识的第二天:是你,又不是你。

她把他接回了家,因为他是外乡人,无处可去,又不太能动,没人能照顾他。

那时她刚丧父不久,每天要不就是坐在屋子里发呆,要不就是上山坐在她爸坟头一天,心是空的,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机械的吃饭睡觉发呆。

她在她爸坟前猛扇自己耳光,扇得脸肿了起来,怪自己没有陪在她爸身边,她怪自己什么也没做。

然后这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木然往山下走,随便往山崖下的灌木一扫,她发现了昏迷不醒挂了彩的他。

几乎是没有犹豫过,她二话不说把他接回家照顾,送饭铺床,悉心照顾他。

她知道邻居们会说闲话,一个独居小姑娘,让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住进家里,也不害臊。

她充耳不闻,继续烧开水给他洗澡,还去借了旺杰的衣服来,叫上旺杰扶他到卫生间。

这个男人从没有说过一个“谢谢”,表情高傲,气质卓然,从他打电话的口气来判断,应该是挺有身份挺有地位的男人。

他说他是出来度假的,心血来潮到山头转转,没想到出了事,她也没怀疑,继续忙着手边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赎罪,找一个人弥补她未对她爸做到的,她感激他的出现。

这一晚,他发起了高烧,总归是娇气的城里人,又受了重伤,身子骨受不了山里的寒气,她一直给他擦汗,照顾了他一整夜,最后蜷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他已不在床上,而她身上盖着一件厚的羊毛毯。

她伸展了一下冻僵的双腿,出去寻他。

他已经站在她家的小院子里,背对着她远眺,沐浴在清晨的清辉中,竟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微微颔首,“你住在世外桃源里。”

她笑盈盈蹲下来,剪院子里的盆景,“是啊,以前在A城的时候只当世外桃源是不存在的,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真的有。”

他挑着眉,有些诧异,“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16岁以前我住A城,这里算是我的第二家乡。林先生哪里人士?”

“A城。”

“哦?也算老乡了。”

他不吭声,在房子里转悠着,望着书房里那一大架子的书,大概有一两万本,他笔直站着,望着墙壁上她灿若桃花的笑,以及亲密的父女合照,心里一直呢喃着:原来,他是错得那么离谱。

他复杂难言的心情难以描述,但在瞥进门外那鹅黄|­色­的靓丽身影时,心幽幽一热,竟然有些窃喜。

他们相识的第四天:她在灯火阑珊处。

他们已经熟稔,虽然算不上热络,却也没有当初的陌生不自然,莫愁一直很好的保持与他的距离,只是照顾他三餐,其他时间都在自己房里,或看书,或睡觉,很安静。

他发现她很爱看书,这从父女俩丰富的藏书可以看出,房子内部摆设简单温馨,算得上简朴,但是光书就塞满了两面墙壁,还有不少订报,经济、社科、人文,地理,无所不包,看来她父亲清楚知道两人身在信息不发达的穷乡僻壤,很注意不让思想与外界脱节。

每过一秒,他都在对她改观,一一否定之前的假设。

他发现自己太狭隘太可笑,却带着挖宝的情绪默默的追逐她的身影。

他发现自己总是看不够她,每天醒来不由自主地寻找她,像是着了魔。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却还是控制不住。

这一下午吃完饭,她早早出门了,一身素服,篮子里放着几个小菜,他知道她又要上山陪她爸。

她很悲伤,悲伤到找不到支撑点,他看得出来。

他在门外目送她走远,那背影是那么的寂寥,单薄到随时会被风刮走,他想陪着她走一路,却自知自己终究什么也不是。

下午他睡了一觉,觉得肩伤好了许多,这要多亏她找来的山村土药草,敷上后确实恢复奇好。

下午秘书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手头好几个案子在等着他,火烧眉毛了。

他眉头好一会都是皱着的,他知道以他的情况,他可以走了,但是他舍不得走。

告诉助手他还要等几天,他颇为不耐地挂了电话,又在房间里转了转,欣赏了会她的照片,相框里的她几乎和现在判若两人,发自内心地笑,不像现在,她很少笑。

竟然莫名感到心疼。

他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可屋子里空空如也,厨房也没有熟悉的切菜声,她还没回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荡了一会,有些心焦,转而大步走向隔壁旺杰家,想去看看她是否在那里。

她自然不在,旺杰走了出来,指了指村里的小河,“林哥,莫愁姐肯定在小河边,走,我陪你去看看。”

他点点头,婉拒道,“没事,你吃饭吧,我自己去找找。”

冬天黑的早,小村庄里的灯光亮起,家家户户都在吃完饭,不时有人捧着碗瞥一眼陌生的他,他也不理会,往河边慢慢踱去,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担心她。

这确实是条小河,银­色­的波荡漾在河中央,弧度美妙,衬着这清冷的夜­色­,越发让人觉得有些萧索。

寻找了一会,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昏暗的路灯下,微星的灯光投­射­在她孤单的背影上,短发被风凌乱吹起,她却一动不动,像是石雕。

众里寻她千百度,原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走近她,借着灯光,才发现她的脸颊是湿的,她在流眼泪。

月光下的她,美如瓷娃娃,却是那么脆弱易碎,教人不忍。

这次出游的一个目的,就是想打探她过得好不好,他从别人嘴里听到说“她很好很幸福”时,负罪感少了些,却原来,她过得不好,很不好,很不幸福。

他想起多年以前做的事,悔恨到无以复加,却又什么也张不了口,只是在她身后淡淡道,“回去吧,我饿了。”

听到声音,她自然有些惊讶,愕然地转过头来,美眸盯着他看,下意识地去擦眼泪,“哦,哦,我忘了,对不起。”

星空浩渺,他们结伴回家。

那晚他说他想吃面,她去厨房煮面,他懒懒靠在厨房门口望着忙碌的她,忙却不乱分寸,只是对于他的伫足很不习惯,脸­色­微红,总是低头不看他。

总归是个害羞的女孩子。

他心里竟有捉弄她的想法,像是个童心未泯的顽童。

他们相识的第六天:我会回来的。

终于他要走了,A城的案子火烧眉毛,非得他回去处理不可,他无奈,只好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走之前他做了有生之年唯一一次小偷,悄悄从墙上取下了她的一张照片塞进包里,心却咚咚乱跳。

像是偷枣的男孩怕被抓人抓住,索­性­她没有发现,这方面,她戒备心不重,可以说得上是迟钝。

她送他到村口,手里拎着篮子,准备再上山拜祭她爸。

风簌簌地吹,吹乱他和她的发,分离在即,她眉眼间挺高兴轻松,他则眉头紧锁,迟迟不肯说再见。

先动心的人先输,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定,却甘之如饴。

“我的名片放好了吗?”

“放好了。”

“不要弄丢了。”

“好。”

“来A城就来找我,我等着你的电话。”

“好。”

“山路不好走,尽量小心。”

“我会给你打电话。”

“好。”

“我会再回来的。”

“……你回来做什么?”

这次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眼中柔波流转,而后他一个箭步上了公交车,灼灼地看着她在外面招手与他说再见。

他上车前轻轻启齿说,“欠你的,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还。”

自始自终这六天,林白岩没有对莫愁说一声“谢谢”,他一直知道,她对他而言,不是陌生人。

他只对陌生人说谢谢。

29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感到他眼中的光芒如此灼烈,就在情感快要战胜理智时忍不住说“好”时,我听到我自己冷静说道,“那要我听完故事再决定。”

林白岩的眼中的光华瞬间就黯了些,他盯着我不说话,抓着我的手不放,却闭上了眼睛,嘴上却轻轻呢喃着,“我一点也不后悔。”

“后悔什么?”我脱口而出,而林白岩已经睁开眼,淡淡笑着,“今晚吃什么?”

“啊?”我诧异,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你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只要你做的,我都爱吃。”

真是老­奸­巨猾的男人!

看着他,我瞬间难以招架,脸红心跳起来。

晚饭林白岩喝了点稀粥,一勺一勺的,还是我喂他喝的,喝的时候他看起来胃口很好,嘴边甚至挂着一丝十分满足的笑,可我刚出去洗个碗,回来他就把粥全吐了,等我手忙脚乱收拾完,他早已顶着苍白的脸进入梦乡,即使是睡着时,他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

我竟感到十分心疼。

睡之前他凝望着我,只说了一句,“别走,陪陪我。”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已经为他软得一塌糊涂,连带得声音也轻轻柔柔了,“好,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我趁他睡着时出去打了个电话,叔叔婶婶还等着我回家吃饯行饭呢。打电话前我快速思索了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竟有些出冷汗的虚晃感,差一点就答应了林白岩与他在一起,差一点林白岩就为了莽撞的我而丧命,也差一点我就能得知他口中的那个故事。

已经那么接近了,可一切又突然戛然而止,谁也不给我讲那个故事。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事竟让他和师兄闹到那么僵,甚至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我总觉得那个故事与我有丝丝缕缕的关系,至于为什么这么想,纯粹出于直觉,以及我看到听到的琐碎的东西,拼凑起来的。

师兄,林白岩,还有那个总对我露出敌意的方菲。

他们一个个高深莫测,是不是都当我傻子呢?

还是我真的就那么傻?

电话里我只是简单告诉刘叔叔我一个朋友遇上车祸,今晚我要留下来照顾,至于明天的火车,看起来也是赶不上了,我自觉内疚,不能这么甩手撇下病床上的林白岩离开A城。

刘叔叔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淡然问了句,“是上次送你回来的小伙子吗?”

姜果真还是老的辣,什么都瞒不了他老人家,我心里骇然,老实应道,“嗯,是他。”

“伤得重吗?”

“还好,就是有点脑震荡,要静养。”

“知道了,虽然伤员很重要,莫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你师父师母那边不要担心,叔叔会打电话告诉他们,哦,叔叔有个学生刚好要经过那里,我叫他去看看你师父师母。”

“好,让叔叔费心了。”

当晚病房大楼有空床位腾出来,林白岩从急诊室病房转到脑科,这中间有点磨人,尽管医护人员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但稍微轻微的晃动还是能让他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眼紧闭,­唇­发白,晕得厉害,又吐了一回。

我擦着他的嘴角,正要收拾他的呕吐物,他却忽然猛抓住我的手,眼睛亮的吓人,“不要做那个,去请个阿姨过来。”

我心情沉重,却还是尽量绽出一个轻松的甜笑,拍拍他的手安抚,“不用了,浪费钱。”

他不依,眼底有温柔流泻出,“我舍不得你做这个。去雇个阿姨过来吧。”

我脸一热,想气氛稍稍轻松一点,坐在他床沿假意央求,“上次雇我当保镖,要不然这次雇佣我当阿姨再给我发钱吧?”

话一出口,我才恍然发现自己有点像在撒娇。

与自己的情人撒娇。

他嘴角勾起个漂亮的弧度,宠溺地看着我,伸手拍拍我的脸,用低沉却柔软的声音说道,“只要你乖乖不要乱跑,我的钱都是你的。”

“你,你脑子坏掉了,我才不要你的钱呢。”我大惊失­色­,像个小媳­妇­似的落荒而逃。

跑出病房的那一刻,我背靠着墙根喘大气,呼吸再呼吸,平复怦怦直跳的心。

怦怦,怦怦,我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晚上林白岩打电话给事务所合伙人老韩,简单说了自己住院的事,语气淡淡,不料电话那头的老韩心急火燎,嗓门奇高,我只听到他吼,“什么?!哪个医院?什么病房?”

林白岩眉也不挑一下,“明天再来吧,今晚不要打扰我二人世界!”

说完,也不顾那头呱呱乱叫的老韩,啪的挂了电话。

我目瞪口呆,此刻小小病房里就我和他两个人,邻床的人刚刚今天出院,床位空了下来,我和林白岩,可不就是在过二人世界?

我不知道我脸­色­是否已经露出愠­色­,总之我像只呆头鹅死死盯着他,而他眼里含笑,像是个得逞占了便宜的无赖,扬扬手中的手机道,“这下安静了。”

“你……谁跟你过二人世界了?”我忍不住脸红发飙,又像是个塞了一肚子苦水的小媳­妇­。

他完全无视羞恼的我,眼睛扫了扫,嘴里自言自语,“要是再点几根蜡烛就更好了。”

对于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我发自肺腑地感到无力,他已经修炼成妖,硬使得,软使得,脸皮还很厚,我跟他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还不是他的对手。

晚上医院有陪床,我拿陪床进门的时候,正听一个护士在里面跟林白岩交谈。

“有家属陪护吗?”

“有的。”

“哦,刚才出去的女孩子?你女朋友是吧 ?”

“是,她去拿陪床了。”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我手里的折叠床差点掉了下来,人最怕遇到没皮没脸的人了,可我敢说,林白岩是没皮没脸人中的翘楚,一天之中给了我许多“惊喜”。

病房里的两个人听到了动静,护士小姐朝我嫣然一笑,温声嘱咐,“明天早上让他空腹,要做CT。”

“哦,好。”

待护士小姐走后,我关上门,背靠着林白岩深呼吸了几次,转过身的时候我决定向他宣战,“你刚才说我是谁来着?”

他躺着,神态稳如泰山,吐字清晰,“女朋友。”

“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我当你默许了。”

“你无赖。”我瞪着他,气歪了嘴,心里却在冒甜蜜的泡泡。

林白岩笑眯眯,向我招招手,“过来,有话跟你说。”

他嘴边的笑过于灿烂,似乎布下了个温柔的陷阱等着我跳,我警惕心起,退了一步,“你说吧,我听得到。”

“有些话不适合大声说。”他依旧笑眯眯,只是皱了皱眉头,大概又不舒服了,“我现在头很痛,你再不过来,我待会就没力气说了。”

好吧,这男人又在玩苦­肉­计了,不过这次倒是真的承受着皮­肉­之苦,想到此,我决定再乖顺一回,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战战兢兢盯着浅笑的他。

终于到了床边,我板着脸,“我过来了,说吧。”

“把耳朵凑过来。”

我维持不动。

“快点,说完我要睡觉。”

我动了动,之后缓缓地弯下腰,把我的耳朵凑到他嘴边。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携着他令人安心的体温,让我的心不自觉地突突乱跳起来。

直到他的手覆住我的后脑勺,一压,我们嘴­唇­相碰,我这才意识到大祸临头。

这个男人一肚子坏水。

“喂,林白……”我起身要挣扎,他却不让,他温热的­唇­擦过我的,蜻蜓点水般一啄,之后深深凝望着愕然的我,“我只是想说我饿了,谢谢你提供的夜宵。”

我大脑空白,正要发作时,他狡诈一笑,手又用力一压,“再吃一遍。”

再然后,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个缠绵婉转的吻让我四肢无力,先挣扎,后来笨拙地承受着这个吻,意识游离。

当这个绵长的吻结束,林白岩怔怔看着我,我也怔怔看他,他突然神­色­一变,虚脱了似的呲牙咧嘴起来,抱着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头痛又来了。

“又痛了吗?”我急了,跺跺脚,“你看你,谁像你生病了还……还……”还想着亲女孩子这档事。

他总算是安生了,闭目养神,额上竟然出了些细汗,“值得,死而无憾。”

“呸呸呸,不许乱说。”

猛然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郁闷到低声呜咽,“你刚才吐了,你竟然……”还吻了我……

我的初吻就这样被这个邋遢鬼糟蹋了,好在我的心情算不上糟糕,事实上,他的境况更糟糕些。

林白岩闭着眼睛抓住我的手,嘴角一丝得逞的笑,却看起来疲累至极,“乖,下次容许你吐完亲我,几次都行。”

然后他沉沉睡去,而我轻轻趴在他的床沿,痴迷地望着他清俊的侧脸,抿着­唇­,微微傻笑。

30

那晚我睡得不太好,没有棉被,虽然空调打得挺足,但是我还是觉得冷嗖嗖的,林白岩的大衣多少也能御寒些,不过这样也好,我的脑子能清醒些,静下来回忆,顺便思考一些含糊不清的事,。

但是我不太敢想未来,我爸在世的时候,也曾为我日夜考虑前途的事,他曾经想搬出小山村,带着我重新回归大城市的生活,但是被我阻止了。

小地方交通闭塞,跟时代脱节,但是它也有它独特美丽的地方,民风淳朴,邻居无私地关心你,时不时送来新鲜的水果蔬菜,远远的吆喝声荡进人心底里,暖暖的。

我舍不得离开,我爸其实也舍不得,所以搬家的提议就无限期搁置了。

我是那么的安于现状,我记得那会我跟我爸说,“爸,镇上小学在招老师呢,我要不去试试吧?”

我爸摘下老花眼镜,凝神想了老半天,“小学老师?”

我像个袋鼠似的蹦到我爸书桌上一ρi股坐下,点点头,心里挺愉悦的,“是,方校长找我了,我说没问题,他那边老师不够,我说我还能代上体育课。”

我爸关了电脑,背过身看茫茫山中夜­色­,我听到了他轻轻的叹息,“莫愁,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耽误你了。”

我站在我爸边上,陪着他欣赏这夜,心里倒是觉得没有太多遗憾,哪怕我没有大好前途,在山­色­中收敛起属于年轻人的野心,但是不同的轨迹亦有不同的收获,至少现阶段里,陪着我爸,教教孩子们,­精­神上很简单快乐。

“爸,对不起,做女儿的做不到青出于蓝了,但是我很快乐,每一天都是。”

我爸拍了拍我的手,凝望夜­色­的侧脸依旧深沉,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送我爸出门,他脚步飞快,去了天堂再也不回来。

我知道我爸是揣着心事走的,他走之后,有天刘叔叔告诉我,我爸曾经打过电话跟他商量我的前途,他想让我回A城发展,毕竟A城他认识些挺有来头的老朋友,为我谋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算什么难事。

那晚我躺在冷硬的床上,耳边是林白岩浅浅的呼吸声,心里不断问自己,我的未来在哪里?我的未来是否会有林白岩这个人参与?

如果我爸还活着,他会希望我遇到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是否会喜欢我身边这个昏睡着的拥有迷人眼珠的男人呢?

我对着黑夜摇了摇头,估计我爸不会喜欢他吧,他说过,好看的男人靠不住,还是得找个忠厚老实些的男人,不花心。

想到此,我这才发现,我对林白岩的过去一无所知,他青涩的青春,是否也像我一样,在落花时节,欢笑时伴随着伤痛。

我瞬间释然。

又有哪个人能逃过青春的伤痛呢,师兄,黄薇薇,苏玉,梁展,陆丝……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谁都不能幸免。

睡得很浅,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两次,发现身上盖着白­色­的厚被子,偏头一看,林白岩扯过一半的被子盖在我身上,他自己贴着床沿,睡得很沉。

我们是离得那么近,转头我就能看见微暗中他好看的侧脸,他一定很受女人欢迎,物质上富足,­精­神上亦不像是匮乏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很善良。

让我忧愁得是,我对于善良的人向来没有抵抗力。

唉!

我真有点自卑了。

大清早我就被走廊上的动静给吵醒了,才六点多,就有早醒的老人起来四处溜达,早餐车也来得特别早。

林白岩也早醒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他用清亮的眼看我,我忙坐起来,脸一热,他轻道一声,“早。”

“早……感觉怎么样?”

“你睡着的模样很漂亮。”

“啊?”

“像是白雪公主。”

“……”

“真高兴我是个白马王子。”

“……看起来你应该转院了。”

我不禁莞尔,从来没见一个人受伤了还能这么开心的,有时神秘地像个谜,连谜底都不屑告诉我,有时又透明得如一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后,会吹口哨,还会向人炫耀。

我算是看清了他孩子气的那一面了,真让人哭笑不得。

做完C回病房,他累了躺着,脸­色­还是不好,霸道蛮横却回来了。

开始使唤人,我是被使唤的那个。

他皱着眉头将医院里的菜尝了遍,挑剔起来,“菜太咸,鱼太腥,饭太硬,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我尝了尝,虽然觉得口味确实不怎么样,可也不至于像他说得那样不堪,至少我吃得下。

我挑了挑眉,“你不吃?”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除非你喂我。”

哦,我想起来了,我看他发号施令的时候说话亮如洪钟,想必已恢复到能自食其力的地带,拒绝再喂他吃饭。

我心里发笑,顾自扒饭,“不吃也好,反正你吃了也会吐掉,正好节省粮食。”

这个男人安静了,而我默默等着他的反应,过了好半天,他张嘴了。

“我饿了。”

“嗯?听不见……”

他很哀怨地看着我,声音大了几度,“……我饿了。”

我忍住笑,很遗憾地说道,“怎么办?没东西能给你吃了。”我指了指桌上剩下来还热乎乎的饭菜,很挑衅地说,“这些都不是人吃的呢。”

他笑了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不是人,我是白马王子。”

被他打败了,我翻了翻白眼,将一勺饭菜狠狠塞进他那张欠扁的嘴,而他笑容放肆地盯着我看,像是只成功偷腥的猫。

一勺接一勺,我气急败坏急了,他却笑得得意洋洋,真让人气闷。

“哟,还真过二人世界呢?”身后门边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紧接着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我转头一看,是林白岩的合伙人老韩,他的女助手,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上次有一面之缘的宋兰也在其中。

我慌忙起来微笑点头,四五个人携风走进来,还都是嘴角凌厉的好手,Сhā科打诨,安静的病房瞬间闹腾起来。

“白岩,伤手了?还得人小姑娘喂你吃,”老韩笑得狡诈,“不愧是咱们所里最聪明的人,敢明我也这么骗我老婆去。”

我讪讪脸红,退到了一边,林白岩淡瞥了我眼,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面瘫表情,“医疗纠纷的案子你接手吧,我怕是要多躺几天。”

“老韩你多放白岩几天假,也放所里其他几个人一条生路,这工作狂……”宋兰Сhā嘴进来,嘴角带笑。

老韩点点头,对林白岩说道,“白岩我告诉你,一听你住院了,小赵她们几个小姑娘在厕所里乐了半天呢。”他摊摊手,“要学你老哥我怜香惜玉啊。”

林白岩倒是不恼,笑道,“女厕所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老韩愣了楞,好在反应快,应道,“我贴着男厕所的墙壁听到的。”

“难怪你长着一对招风耳。”林白岩淡淡揶揄。

所有人都笑作一团。

而我捂着嘴,悄悄溜出了病房。

笑着出了门,我的笑僵在了脸上,盯着前方两米外。

师兄侧靠着墙壁,吸着烟,被青灰­色­的袅袅烟雾包围着。

走廊上人来人往,而烟雾中的他安静站着,一双哀伤的眼穿越了人群,远远凝望我。

落花时节,这个男人曾是我伤痛的一部分,我猜,我也是他伤痛的一部分,而我在想,究竟是我痛一些,还是他痛一些?

31

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阳光驱散了前些天的­阴­霾,就连心上的­阴­暗角落,也一一扫过。

我感谢这样一个阳光普照的一天。

悲伤似乎走远了一些,生命中鲜活的一些东西似乎又跳了进来,那是重生的感觉。

此刻我和师兄并肩坐在医院的花园长凳上,远处草地上一个孩童正蹒跚学步,一位母亲紧随其后,身旁清瘦的男人穿着病号服,套着蓝­色­大衣,笑得慈爱。

我和师兄望着这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家子,在阳光的沐浴中,谁也不说话。

经历过述衷肠的那一晚,就像抽丝剥茧以后剩下的残藉,变得不一样了。

我们心照不宣地不提那晚的事。

还是我先开口的,“今天不上班吗?”

他懒懒靠在椅背上,目视远方,“上,到医院来查案。”

“什么案子?”

“车祸。”

“哦,来抓人吗?”

“抓个闯红灯的小家伙。”师兄转头笑眯眯看我,眼中绽着温柔的光。

他眼中的光束,媲美缕缕阳光,给人无尽的温暖。

我张大嘴巴,手指了指自己,“该不会就是我吧?你什么时候成交警了?”

师兄笑容扩大,揉了揉我的短发,宠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傻丫头。”

我本来在笑,可听到“傻丫头”三个字的时候,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听到这“三个字”的机会不多了。

我们再度陷入长长的沉默,我想了又想,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刻实在难得,趁此机会把想问的都问了吧,这种被蒙在骨子里的感觉实在糟糕。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观察了眼他的神­色­,还是决定问早就盘旋在心里很多年的问题,“师兄,当年你为什么上山?”

师兄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望着远方,“想知道?”

“嗯。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值得听的。”

“嗯?”

“有些故事不太美好,应该藏起来。”

听起来有些悬。

而且我听出苗头来了。

我紧张兮兮,挠挠头发,扯了扯师兄的衣袖,不安又怯怯问道,“师兄,我不会因为你以前是不良少年就看不起你,真的。”

师兄竟然笑了,眉稍稍挑了一下,“不良少年?我?”

“嗯,你以前在哪个堂口混的?有绰号吗?”我又觉得有丝不对劲,“不对不对,你是警察,对了,你一定是卧底在黑帮的警察,被发现以后逃上山的。”

我为我有这样编剧逻辑而沾沾自喜。

师兄展颜哈哈大笑,又揉乱了我的头发,“小东西,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我有些不服气,“你还别说,你刚上山的时候,我就猜你是哪个地方来的小混混,到师父这躲警察呢。”

我扫视周围有些萧索的冬景,其实已经陷落在那如风的陈年回忆中,“那时我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山洞,心里很高兴,心想要是警察来了,我就把你藏到这个山洞里,谁也找不到。”

回忆到了这里已飘出一丝感伤,师兄又猛吸了两口烟,“我也曾经想过带你逃跑。”

“你有想过吗?”

“嗯。”

我欣慰一笑,“原来你有想过,这就够了。”

“师兄,你究竟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

“我只告诉你为什么来,至于为什么走,你不用知道。”他点起了一根烟,吸了两口,之后就由着它静静燃烧烟丝,回忆在一阵烟雾中徐徐拉开。

“为什么不用知道?”

“我说过,有些故事不值得听,我也不太想回忆。”

他的表情严肃凝重,想必其中故事十分纠结,就连他自己都不忍撕开伤口,我又何必苦苦追寻其中真相,往事如风,至少他曾经有带着我浪迹天涯的疯狂想法,至于后来为何放弃,其中原因我不知道也好。

知道了又怎样,徒留伤感罢了。

“那一年我刚从警校毕业,最血气方刚的时候,老爷子官当得大了,什么都要­干­涉,要我马上出国,甚至连我以后要结婚的女人也安排好了。”

我动了动嘴,很想问他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方菲,但我忍住了,只是静静做一个倾听者。

我想,我从来没有这般接近师兄,真实的师兄,他剥去了他厚厚的保护­色­,将他的灵魂血­肉­坦露在我面前。

“那时想法很简单,不想出国,不想结婚,只想和几个兄弟一起­干­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自然不屑老爷子的安排。”

“那是我最叛逆的一年,我烦透了到哪都有特殊照顾,就好像身上贴着高­干­子弟的标签,有些人当面奉承背后挖苦……所以我喝酒打架,除了玩女人,荒唐的事­干­了不少,但是无论我做什么,老爷子总有本事把我的不良记录消除掉,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怕,­鸡­蛋碰石头而已。”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麻烦的还是老爷子那边,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只能走他给我安排的路,不管我走多少弯路,他总有本事把我揪回来,他等着我闹够,荒唐事做尽后向他妥协,我最不甘心的就是这点。”

“毕业前有场武术比赛,那时我已经郁闷到极点,但我还是很认真地准备比赛,想法很天真,我想,终于有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赢了这场比赛。”

说到这里,师兄苦笑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可是我太天真了,我还没比赛,老爷子的人就已经替我安排好名次了。”

我心一沉,“他们……他们­干­涉的会不会太多?”

他无奈摇头,“有人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别人巴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我却不要,但是……身在我的位置,我也有我的痛苦。”

师兄笑着转过头望我,那寂寞的笑令人心发酸,“莫愁,你知道吗?我还没比赛,老爷子就安排我当第二名了。他说我再怎么出­色­也得不了第一,因为我的背景,得第一容易让人说闲话,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做第二名。你能体会我那时满腔热血却无处使的绝望吗?”

我想我根本不能体会那时师兄绝望的心情,哪怕他外表风光,好似拥有了全世界,我却能想象孤单少年眼中深敛的绝望,本来自由不羁的人生,却这样被重重束缚,成了父亲手中的人偶,无论怎么剧烈摆动,始终找不到脱线的机会。

原来高头马大的师兄曾有过这样难以反抗的时刻。

“我跟老爷子吵了一架,差点把他气出心脏病。然后我安安静静比赛完,领完第二名的奖,直接就去了火车站,”说到这里,师兄的脸放松下来,言语间流露出少年得意,“莫愁,师兄跟你说个笑话。”

“啊?什么笑话?”

“我本来想去少林寺出家当和尚的。”

“啊?!!”我惊得咋舌,下巴快掉下来了。

“后来我发现自己接受不了不吃­肉­的日子,就改变主意,上山找师父去了。”

我松了口气,鬼马竖起右手做了个和尚常做的动作,“阿弥陀佛,总算少林寺逃过一劫。”

“啊?”下一秒脑袋瓜就被轻轻拍了一下,我挠挠微痛处,瞪着师兄表示对他暴力行为的控诉。

好像又回到了旧时美好时光,我傻傻的,做一些无厘头的事,还贪玩,犯了罪嘴皮子死硬,死不认错,闹到无法无天的时候,师兄就在我的脑壳上轻轻弹一下作为惩罚,然后我就会挠着头气鼓鼓瞪着他,直到瞪得他笑着无奈走开。

年少时的我浪漫纯真,还有不知打哪来的强烈自信,就坚信师兄总有一天会喜欢我,因为我看到他的眼睛,塞满了欢喜。

梁展就不会这样看着我,因为他喜欢的是陆丝。

年少时分的猜测终于证明我的直觉没有出错,但是又能怎样呢,到最后还不是落得“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一场空。

我提醒我自己:莫愁啊,醒醒吧,那一年只是一个镜花水月,一场虚妄,放过自己,放过师兄吧。

我于是安静下来,过了好半天,师兄悠悠唤我名字,“莫愁。”

“嗯?”

“你……喜欢他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兄,喜欢林白岩吗?有喜欢吧,他的好我都看得到听得到,哪怕来得有些快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骗人。

我已经决定走出过去,于是几乎执拗地相信林白岩。

也许他是我的未来。

“他对我很好,他跟师兄一样,对我很好很好。”我低头这样婉转回答,“你们都是好人。”

师兄不说话了,用脚碾碎了地上的烟蒂,“那就好……是该有个人照顾你。”

他倏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背影投­射­在地上,他面向我,居高临下,阻挡了我身上的阳光,而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师兄保证,会让他给你幸福。”

我抬起头愣住了,觉得有些古怪,喊了一声,“师兄?”

“我走了。”

“你不进去看看他吗?”我站起来喊住他,而他已经站在我两步外。

他转过身,“不了,有你照顾,他会没事的。”

“师兄,你和他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兄弟做不成了?是因为我吗?”我鼓起勇气追在后面问。

这次师兄没有转身,背对着我,沉默了好半响才说,“跟你无关。”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仍旧一头雾水的我,沐浴在清朗的日光中。

我回林白岩病房的时候,他的同事们已经走了,他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接了个电话,见我进来,三言两语挂了电话,然后一脸­阴­郁地看着我,口气也不善,“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笑笑坐下来喝了口水,“到花园坐了会,碰到个爱聊天的老­奶­­奶­,聊了会。”

“真的?”看他那神情,看起来不相信。

“你不相信啊?老太太还聊得意犹未尽呢,要不我请她过来跟你聊聊?”

他一脸嫌恶,嘴里嘟囔,“算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敲晕她。”

他嘟嘟囔囔的模样实在可爱,像个闹别扭的大男孩,我扑哧一笑。

他瞪了我一眼,脸­色­微愠,“你人缘怎么这么好?昨天我见到的两个男人又是谁?”

这个男人……

气­色­稍微好转些就朝我吼上了,我记得他以前都对我温言细语的,我存心逗他,说道,“哦,那两个啊?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大哥哥,年纪小的嘛,他跟我搭讪,问我要电话号码认识的。”

“什么?搭讪?”林白岩有些气急败坏,生气了,“他问你要你也给?”

我倒是有些委屈了,据实回答,“我没有啊,但是她是我高中同学的学生,号码是我高中同学给他的。我很无辜的。”

“麻烦­精­。”林白岩又开始头痛了,恼怒瞪我,像是要把握吞吃入腹似的,但是因为他病恹恹躺着,使得他的威胁缺乏说服力。

我拿起热水瓶站起来,挑衅问他,“你说谁是麻烦­精­呢?”

他收起难得的神神叨叨,拉着我的手,痞笑冲我挤眉弄眼,“我未来老婆。”

这回轮到我气急败坏了,脸红了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没想到你是这个德行。”

我红着脸落荒而逃,而他在后面呵呵直笑。

我算是有点看清这个人了。

坏透了,真的坏透了。

我灌开水经过护士站前台的时候,一个高挑婀娜的女郎正站在前台问着什么,手上一个­色­彩斑斓的水果篮。

吸引我的倒不是她有多美,只是大冬天的她穿了一身黑­色­套装,里面是白衬衫,一身清凉,使得她在臃肿的人群里格外扎眼,再仔细看,她气质优雅,应该是个白领丽人无疑。

我于是多看了她两眼,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姐,心里只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你不冷吗?

没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这位优雅小姐端坐在林白岩的床边,笑盈盈为他削着苹果,“我就说嘛,你怎么就没有为我英雄救美过?我多亏啊。”

林白岩也不看她,“我也没看出你多美。”

这个毒舌男人……

我对那位优雅小姐又升腾起一丝同情,心里又在啧啧感叹:冻伤了吧?

优雅小姐倒也不生气,削完了苹果,顾自啃起来,很畅快地笑道,“是,我很欣慰,你也不过是一只狗熊。脑震荡的狗熊。”

“你吵死了,吃完就走吧。”林白岩开始赶人。

“那不行,我还没见过那美人情敌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与林白岩的过去有了交集。

32

我讪笑着有些尴尬,就这么走了进去,对于应付这种场面,实在是不适应。

“你好。”我冲她笑了笑,迅速放下热水瓶,然后手足无措地瞥了眼林白岩。

他指了指优雅小姐,“这是涵雅,我以前的同事。”

又朝她指了指我,“莫愁。”

“你倒是挺会省略重点呀。”优雅女郎嗔怪,放下苹果,落落大方地站起来,“你好,莫小姐,白岩应该没有提起过我这个前任同事吧?”

这位金小姐特意把“前任同事”四个字说得重了些,笑意盎然地看着我。

“没有。”但是我也猜到了,这位金涵雅小姐是林白岩的前女友,因为方菲曾经提过她的名字,而我记­性­不错,记住了。

“意料之中。”金涵雅脸上也没什么恼意,浅笑伸出手来,我受宠若惊也伸出手与她握手,从而也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璀璨的钻戒。

我微愕,她结婚了。

“很高兴见到你,莫小姐。”

“我也是。”

我们客套寒暄着,而林白岩在一旁淡淡对我说,“盐水快好了,叫护士过来吧。”

“哦,好。”他的吩咐堪比天籁,我如获大赦,瞥了一眼盐水后对金涵雅笑笑说了声,“你们聊。”

然后我就溜出门,直奔护士站。

其实平时是不需要家属亲自去找护士的,按下床头按钮就行了,但显然林白岩看出我不擅长于应付陌生人,这才找了借口支开我。

何况是个身份特殊的陌生人,虽然她没有对我横眉竖目,也没有电视剧里常演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但对我来说,依然浑身不自在。

我歪头想了想,或许他有什么话要对金涵雅讲,我在他们讲话不方便。

叫完护士,我晃到了医院幽静的休息区,站在落地窗边俯视外面的繁华世界,有一瞬的惘然和迷茫。

对于我和林白岩之间的关系,我有时会有雾里看花的感觉,所以我抗拒过,但他太强势,也够坦白,我的抗拒转变为一场灾祸,我糊里糊涂地就与他走近,近到我开始有些害怕。

我终究是不太相信他。

我不是小孩子了,一见钟情的事我不太信,我只信时间的积累,而我跟他,认识的时间还太短。

我回病房的时候,金涵雅已经走了,我无事人一般地走进坐下,而林白岩蹙眉看我,不放过我脸上一丝一毫。

我翻着金涵雅带来的水果篮,在里面挑挑拣拣,选了个金灿灿的梨出来,林白岩动嘴要说话的同时,我也张了口,“你等等,我去把梨洗一下。”

等我把梨洗好,坐下,林白岩又要张口,我又自顾自翻着水果篮说话,“那我就吃个苹果吧。我去洗洗。”

不理他,我又站起来起身去洗苹果。

等我从洗手间洗完梨,他的脸­色­已经极不好看了,等我坐下,他就发飙了,“给我老实坐着。不许动。”

我很无辜地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需要我举起手来吗?”

林白岩笑了,笑得赏心悦目,伸手抓住我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又生什么气了?嗯?”

我还不太适应这样的亲昵,想抽回手,他却不让,牢牢抓在手心里,眼神灼热,“该不会是因为涵雅吧?”

我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突然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安着,于是很无助地看着他,希望他温暖的笑给我继续的勇气。

“傻瓜。”他又亲了亲我的手,眼中的光亮如宝石,“胡思乱想什么呢?”

今天是第二次有人点出我在“胡思乱想”了,我决定将我的“胡思乱想”坦白告诉他,而不是憋在肚子里让自己内伤。

“那个,那个金小姐不仅是你的前同事,还是你的前女友对吧?”我开门见山问他。

“对。”他点点头,眼神也不闪躲,“问吧,我有问必答。”

既然已经开陈布公到这份上了,我也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有问题就问,有疑惑就说出来,也好不再胡思乱想折腾自己。

“我想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我和那位金小姐完全不一样……”我犹豫再三,“我想不出自己哪里吸引你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你从哪看出来她跟你不一样?”

“直觉告诉我的,金小姐看起来成熟稳重,跟你还是同行,没道理啊……”没道理他会喜欢上我这样的笨手笨脚的小女孩啊,他的审美也变得太快了吧?

“原来你的小脑袋瓜在想这个。”林白岩嘟嘟囔囔,又朝我勾勾手,“耳朵凑过来。”

前车之鉴在前,我死也不会再上当,向后缩了缩,警觉地问,“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我不会再上当的。”我气鼓鼓的。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快点,悄悄话只能在耳边说。”

我内心思想斗争再三,可是好奇心战胜了警觉心,于是又一次颤颤巍巍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因为距离的拉近感到有些紧张,“说,说吧。”

他的温热气息让我的耳畔痒痒的,像是有羽毛在搔动着,嗓音低沉迷人,“我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最喜欢不太聪明的女孩子,就好像你一样。”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脸,轻轻的,眼睛里全是傻乎乎的我,我又羞又恼,“你,你竟然说我笨。”

“是,可爱得要命。”他笑呵呵的,趁我气恼不备时,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伸出来,把我的后脑勺一压,又浅浅啄了我一口。

他说对了,我是笨,真的笨,他同一个花招我竟上当两次,两次都脸红心跳,由他摆布。

我羞得想直起腰,他却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起来,我轻声讨饶,“待会有人来……”

“让我抱抱你,就一会。”

我安静了,不说话。

“你去你叔叔家以后,我每天都会想你。”

“你那晚拒绝了我,回去的路上我撞到树上去了。”

我屏息愣住了。

“所以为了我,还有可怜的树,你不能再拒绝我了。”

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我心里甜丝丝的,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数落他,“我算是看透你了,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

“我确实很可怜啊,那么辛苦地追着你跑,你还不让我追。”

听他那委屈的口气,确实挺可怜的,我偷笑,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抬起头来,“那个局长最近有来找你麻烦吗?”

他脸­色­凝重,“有,那棵树就是他安排的。”

“啊?”我怔愣了下,才缓过神来他在耍我,“坏透了,你真的坏透了。”

“来,叫一声大坏蛋。”他嘴角弯着。

在我的死缠烂打下,林白岩终于坦白从宽,老老实实全都招了,“其实我跟你说的事是真的,只不过时间不对,这事发生在一年前,我受到威胁也是一年前,但是还没等到他动手,反贪局就先找上他了,差不多半年前他因为贪污受贿被判刑入狱,步儿子后尘,简直是众望所归。说真的,我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入狱而那么高兴过,还喝了两杯算作庆祝。”

“原来你也是胆小鬼呀?”

“我也是普通人,当然也会怕死啊。”

“坏人,害我每天一见你出门都提心吊胆的,骗得我一愣一愣的。”

“谁叫你当初那么可怜兮兮的来找我,还说什么要住地下室,我除了骗你回家,还能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表情很酷,爱理不理的,我差点想走人了。”

“我心里其实很高兴。”

“我要是走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着你跑呗。”

我们絮絮叨叨聊了半个小时,他毕竟是受伤了,我看得出来他头依旧晕,刚才强打起­精­神接待了来客,早就露出疲态,我也没再烦着他,让他闭上眼睛睡一觉。

他很快就入睡了,我昨晚没睡好,困境也上来了,趴在他床沿打了会瞌睡,不过睡不深,二十来分钟左右就清醒了。

我想了想,决定回趟刘叔叔那里拿床被子,顺便给林白岩烧两个清淡小菜,医院的饭菜确实挺难吃的。

林白岩醒了以后,也没阻挠我,就是嘱咐我带上手机,昨天他收到前台小姐拿来的手机时,差点气疯了。

不过他聪明,存了田­鸡­的号码,打去田­鸡­那边问我行踪,结果田­鸡­说我过两天就走人了,他又一次气疯了,二话不说就冲过来了。

而等他心急火燎追到A大,见我身边围绕着两个男人,已经几乎失去理智了。

再然后我大声拒绝了他,他已经气得无话可说,所以林白岩说,“所以昨天你给了我四重打击。怎么补偿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吧,他天生就是靠嘴吃饭的,颠倒黑白,添油加醋是他的强项,我忍着,不跟他吵,所以我转身跟他说“拜拜”去了刘叔叔家。

“六点前回来。”他在我后面喊,我不理他,潇洒的走了。

我的手机上有不少未接电话和短信,田­鸡­,夏捷,刘叔叔,还有三四个陌生号码,我坐在公交车上简单告诉田­鸡­自己还会再A城多呆两天,田­鸡­大概在忙,没多问就匆匆挂了。

夏捷问我昨天去哪了,想请我吃饭,我也简单回复了短信,大抵的意思是感谢他的好客,但是我最近没空,委婉地拒绝了他。

至于其他几个陌生号码,我就有点心烦意乱了,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但我还没做好心平气和坐下来戴上面具说客套话的心理准备,这几天有点累,想清静些,和老朋友叙旧显然不能让我清静,只会火上添油,让火烧得更旺。

到了刘叔叔家已经四点多,婶婶来开门的,见是我,眉开眼笑,带着我指了指客厅,轻言细语,“莫莫,你妈妈在,好好跟她说说话。”

我不吭声,婶婶见我沉默有些急,脸上有些担忧,“听婶婶的,别这样,你妈妈要求也不多,你跟她说个几分钟她也高兴,她这两天身体不好。”

我扯了个僵硬的笑,“婶婶我知道了。她毕竟是我妈。”

“这就对了。”婶婶释然一笑,拉我进去。

我妈正坐在客厅里跟刘叔叔聊天,见我来了,慌忙站起来。

“月枝啊,莫莫回来了。”婶婶热情招呼着,把我拉到我妈面前。

“莫愁。”我妈有些游移地直视着我。

我点点头,很生硬地说,“你来了啊。”

“哎。”我妈不自然地应了下,然后我们相顾无言,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你跟叔叔婶婶聊吧,我先去洗个澡吧。”

然后我在三个大人复杂又无奈的眼神中转身走向房间,咚的关上了门。

33

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有些­精­神了,擦着头发开门走出去,我妈还没走,见我出来,站起来眼巴巴看着我,我心有不忍,用比较轻松的口气说道,“下午没课啊?”

“哎,没课。”我妈连忙回答,然后拿起地上一袋袋的东西,“最近冷了,妈给你买了些衣服,你叔叔说你没带什么衣服来。”

我本能想拒绝,但是看我妈那巴望的眼神,似乎我一拒绝,下一秒她就会掉下大颗的泪滴来,身旁婶婶和叔叔也用乞求我手下的眼神盯着我,我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点点头,“好,让你破费了。”

我妈泫然欲泣,有些悲伤地望着我,年轻时娇媚的脸染上了时间的风霜,可我见犹怜的样子仍旧不变,但这是她对付男人的手段,我爸抵抗不了,陆丝他爸抵挡不了,男人都抵挡不了。

但我对她已经心硬如石,所以我别开眼走开了。

走着走着,我蓦然问自己,我从骨子里憎恨我妈,可我是不是也遗传了她?我的血液里流着她一半的血,多情的血,而这,是不是罪呢?

我突然感到一丝茫然。

我妈留下来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吭声,吃完饭刘叔叔就把我叫到了书房,叔叔还是那些劝我和解的话,别太让我妈过不去,他瞧着我们母女俩闹到这种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地步,十分痛心,这种局面对谁都是煎熬。

“莫莫,你妈这次本来想跟你一起回去,拜祭你爸,她一直惦记着呢,但是你既然要照顾朋友,那么叔叔和你妈妈先过去,你妈妈也挺想见见你师父师母的。”

我妈要拜祭我爸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只是好笑,有那样荒唐不堪的过去,她究竟是以什么心情站在叔叔,以及我爸坟前的?

刘叔叔也问起了林白岩的事,事实上第一次见过他以后,刘叔叔就来问我林白岩的名字,他的职业,俨然是严谨的大家长,我把我们如何相遇认识,都一一如实告诉他了。

没想到叔叔瞒着我找人打听林白岩,收到的回复是:本城最有前途的律师,青年才俊,收入丰厚,人品靠得住,女婿的上上之选。

刘叔叔为我碰到这样一个优秀男人而打心眼里高兴,我喜欢也好拒绝也罢,他都不­干­涉,只是我毕竟年纪轻,叔叔提醒我要把眼睛睁得大些,再大些。

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为林白岩备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三个菜,补脑的­色­白鱼汤,外加两个润口的素菜。

我妈和婶婶站在炉灶前头,婶婶见我出来,赶忙热情地唤我,“莫莫,过来尝尝这鱼汤,你妈熬的,鲜得很。”

我尝了一口,确实不赖,是记忆中的美味,我以为我已经忘记,没想到我的味蕾还记得,一时之间有些感伤,望着我妈那忐忑的脸,我真心赞美道,“好多年没吃你煮的东西了,还是一样的好吃。”

我妈愣了愣,然后下一秒,她眼眶湿润,忙转过身擦起泪来,肩膀一颤一颤的。

厨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婶婶上前安慰我妈,我瞥了我妈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厨房,

没人知道,我妈哭的时候,我的心也在揪痛,痛得我快窒息。

五点半左右,林白岩催回的电话打过来了,装可怜,说自己饿得胃都快抽筋了,本来就脑震荡了,这么一饿,更加头昏眼花了。

我信他才怪,但是我手边也不歇着,拿着被子饭盒就出了刘叔叔家。

我妈说要再呆会,临走前我淡淡说了一句,“我走了,你身体保重。”

她眼眶含着湿意,默不作声点点头,目送我出门口。

坐在电梯里我长叹一口气,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是生我的妈,我这样,究竟是残忍了些。

她毕竟是我妈,我唯一的亲人。

走出大楼,天已经暗下来,路灯已经亮起,照得四周一片金黄,点亮了暮­色­。

前方,一个穿皮靴的长发女郎从一辆白­色­小汽车钻出,是记忆中白净的脸,却已脱去少女时代的稚­嫩­青涩,现出都市女郎的自信温婉。

陆丝在路灯下对我浅笑,就好像小时候那样,“上哪?我送你一程吧。”

35

35、34 ...

我楞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客气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坐在陆丝车上,她也开车门坐了进来,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有下步动作,眼视前方,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谁都不开口,任由思绪紧绷飞旋。

八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我爸带着我办转学手续,我回教室和同学道别,和大伙眼泪汪汪的挥别后,我跟在我爸后面,低头怏怏走向校门口,沮丧到了极点。

而身后有道脆脆柔柔的声音追在我后面,随着风飘了过来,“莫愁,莫愁~~~~~~”

我对这个声音已经熟悉到骨子里,柔软的,耍起小姐脾气来也是软的,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但此刻,我拒绝去听。

我不断提醒自己要恨她,甚至没有跟她道声“再见”的心情,我想,这就是我对她微薄的惩罚,也许只有这样,我满是创伤的心才有一丝快意。

但我还是下意识转过了身,身后几百米外,陆丝狂奔而来,朝我猛挥手,身后的辫子一跳一跳,就像小时候我们一起跳牛皮筋一样,只不过当时的我们笑声朗朗,而现在,笑容于我,是奢侈品。

下午的急风吹乱我们额前的头发,我闻见了空气中萧索离别的味道,但上天戏弄我们,我和陆丝做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落到最后,甚至不能心平气和地互道一声再见。

我爸那时已经被打击出一丝老态龙钟,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推推我说道,“跟丝丝说声再见吧。”

我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再不给人一点损我自尊的机会,冷冷扭过头,“不用了,爸,我们走吧。”

然后我不由分说拉着我爸,快步跳上了一辆停在大门口的出租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一次见面,我一脸决绝,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见她,可八年后,命运又让我们坐在一起,也许这一次,我们可以好好说一声“再见”,心平气和的。

陆丝先张口了,声音还是记忆中那样轻甜,“我猜你一辈子都不想看见我。对吧?”她转头朝我看,目光粼粼,我瞥了一眼,而后木然地盯着车窗前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许久的沉默。

“可是怎么办呢?”她停了停,蓦地转过头来,凝视我几秒,“我很想看看你……我很想你,莫莫。”

一声熟悉到骨子里的“莫莫”让我心潮涌动,再也淡定不了,我记起小时候的一张油彩画,画里有两个小姑娘,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一个拿着鱼竿,一个拎着装鱼的小水桶,牵着手漾着笑脸,她们的背后是太阳公公大大的笑脸。

这两个小姑娘,一个叫“莫莫”,一个叫“丝丝”,从小到大腻在一起,像是连体婴,感情好到谁也不能把她们分开。

可是事实证明,没有感情是分不开的,因为命运在她们背后翻云覆雨,能分开她们的事情太多,比如男人,比如家庭。

太多事情无法抗拒,于是只能这样。

我并不看她,低头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是啊,好久不见了呢。我们都长大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偏头望着着窗外无尽绵延的夜­色­,真真切切感到无力,一种对时间对空间的臣服,以及膜拜,我们再也不是从前的莫莫和丝丝了,那两个亲密无间的小女孩已经死去,被时间的沙活埋了,而如今的我们,却比陌生人还要疏离几分。

陆丝不说话,我只觉得手背一热,愕然低头看,陆丝温热的手覆盖在我手上,而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意,楚楚可怜的,让我一时怔在那里。

她说,“有三个字,我一直欠着你,我也……没有机会说。”

气氛令人窒息。

“对不起……为所有事。”

我沉默半响,说道,“不用说对不起,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我想这些年,我弃走他乡,而她在我们共同的朋友圈里,想必也背负了很多苛责和不谅解。

这点,从田­鸡­的口气就能听出。

陆丝黑亮的眼眸突然一亮,清丽的脸庞竟闪着动容,她低头苦涩一笑,“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句话,除了你,也只有他说过。”

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但是时间过得太久,我已经无动于衷了,只是过去的情谊让我横不下心做得太过分,于是淡淡说道,“身边有个懂你的人,是福气。”

这句话对陆丝,也是对我自己说的,想到林白岩浓如墨的眼神,我竟感到满心的温暖。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说话,我想聪明如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去中心医院,我朋友等着喝鱼汤呢。”我不着痕迹的催促,其实心里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重逢。

相比那些让人无所适从的熟人,我想我更爱见到林白岩那欠揍的冰箱脸。

不过即使他欠揍,我可能还是揍不下去。

天生心软,被人吃得死死的,还是很开心。

欠揍的是我。

陆丝发动车子,我们一路无话,甚至没有八年不见后的寒暄,我们要说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不知从何开启,那些前尘往事堵在心口让人发酸,索­性­不说吧,现在没有揭开伤疤然后冰释前嫌的心情。

天已经是不同的天了。

人又怎可能是当初的人?

笑话。

到了医院门口,陆丝熄了火,一脸怅然地看着我,“到了。”

“哦。”我呆坐原位,不知下面怎么道别,把手搁在车把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陆丝悠悠的声音传来,轻柔,夹着一缕薄如丝的忧伤,“其实是他不要我。”

我怔了怔,“哦”了一下,我们就这样静坐在车上,隔着车窗看着医院门口川流的人群,心飘得有些远。

终于还是聊开了。

虽然很生分,但终究还是聊上了。

“我听阿姨说你有男朋友了?”她转过头问我。

“啊?呃,我也搞不太清楚。”我挠着头发,有些不知所措,“应该算是吧,你呢?”

“我?”陆丝睁大了眼睛,而后十分笃定地说,“我等他吧。”

我微愕,脱口而出,“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来话长,下次见面再说吧。”大概是意识到什么,她有些迟疑地问,“我们……应该还有下次吧?”

她直视我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仿佛也在无声哀求,而我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眼睛,就好像我总是无法拒绝林白岩一般,我眨眨眼想了想,颇有些犹疑地答道,“……好。”

我跨出车门走了没几步,陆丝在后面喊住我,“莫莫……”

我回过头去。

她站在车边,晚风温柔抚摸她的发,她的头顶是一片灯的海洋,海洋的尽头是汪洋一般的黑­色­,令人窒息的黑­色­。

她的身影,像是已寂寞了一千年。

“……你走之后我很孤单。”

我听见悲伤在哪个地方歌唱,张了张嘴,不无苦涩地说,“但是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不是吗?”

她的眼底深处一片黯然。

我推开林白岩病房门的时候,林白岩在打电话,皱着眉吩咐着什么,床头柜上几个文件,也不知是谁送过来的,他瞥了我一眼挂了电话,不耐道,“你迟到半个小时。”

我取出香喷喷的晚餐,装到饭盒里递给他,“碰到个熟人。”

“男的女的?”口气不太好。

我莞尔,跟他抬杠,“你查户口啊你?”

他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脸­色­不悦,“到底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他这追问的样子实在可爱,我起了逗他的心思,弯腰促狭盯着他,笑眯眯的,“如果我说是个男的,而且还是青梅竹马,你身体里的 PH值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脸一黑,但还是很诚实地说道,“下降,而且会降得很低。”

我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如此坦白,于是心情愉快地盛鱼汤,等扭头递给他时,发现他还在一瞬不瞬地皱眉盯着我看,目不转睛的,我这才忘了,他还在等我的答案。

“好啦,告诉你的PH值,叫它不用下降啦,这个青梅竹马是个女孩子。”

“是女孩子就不应该叫做青梅竹马。”他满足地喝了口浓汤,赞许道,“味道很­棒­。”

“那应该叫什么?”我刨根问底。

他侧头思索,认真的模样很是可爱,然后慢吞吞张口,“叫……青梅竹马吧。”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喷出了两粒饭,其中一颗甚至带着我的口水,直接喷到了他脸上,他面带恼意地瞪了我一眼,最后嘴角一勾,也笑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林白岩也察觉到了,但不追问。而我心里藏着事又找不到人倾述,眼下正有一个,说不定他会是我未来最重要的男人,犹豫片刻后才主动开腔,说起了我家那些年的陈谷子狼芝麻的事。

说起来都是挺丢人的事,一点也不光彩,如果是白天,我一定没脸开口,不过人说深夜是人心防最脆弱的时候,黑暗成了一道安全无虞的屏障,让我在倾述的同时,多了些安心。

林白岩静静地听完了,他是个很好的听众,领悟力很强,哪怕我叙述的逻辑混乱了些,他也能听懂,让我的尴尬少了几分。

“所以陆丝今天来找我了,本来我已经下定决心跟她各走各路的,可是人家一说想我,我就心软了。唉。”

“是,你对别人都是菩萨心肠,对我就能心肠硬。”他那具有共鸣感的嗓音竟然又哀怨上了,神神叨叨的,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天地良心,我对你哪里不好了?每天伺候你,把你当菩萨似的供着,你还想怎么着?”我轻敲了两下床,以示抗议。

他呵呵笑了两下,猛地抓住我的手,攥在手心里,我一下子忘了呼吸,安静到不知说什么是好。

寂静的夜,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和心跳,还有门外偶尔出现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再也没了,我已沉溺于这一片温柔安心中。

他说,“莫愁,你会怕吗?”

我在黑暗中眨眼点头,“会的,会怕。怕很多东西。”

自从我爸走后,我一个人就时常陷入孤独的恐慌中,想死死抓住谁的肩膀不松开,却什么也找不到。

或许不一样了,从认识他开始。

他紧了紧我手,放在他心窝处,而我感受到了他的心跳,“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承认,这一刻,我感动的一塌糊涂。

迷迷糊糊坠入梦境前,我问林白岩,“白岩,我和丝丝还能做朋友吗?”

他的声音毫无睡意,“问问你的心吧。它不会骗你。”

我翻了个身想了想,“应该不能吧。”

“不要太快得出答案。”他在我背后轻轻说。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厚着脸皮来更,渴求砖头,无限渴求……渴求棱辱……

老实说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码字了,越来越懒,深深感受到当读者真好,曾经也想弃坑来着,但是一想到这文后面虐是虐,还挺有爱的,妈的继续写吧,不过会很慢。

强烈建议你们等完结以后来看。真的。嘿嘿,不过估计追文的也没几瓜人了~~~~~~

我寻思着这样的状态不行啊,所以打算开新坑,重新­操­起老子的拿手活——小白搞笑……

银生啊,需要激|情,而只有新坑,才能点燃老子的激|情~~~~~~~(请给这位欠揍的作者一块砖头……)

36

36、35 ...

林白岩在医院住了一个四天,我也陪了四天,端茶送水的,尽心尽力,从他那开始平静的脸­色­来看,他表示满意。

他出院前一天的下午,方菲和她弟弟方其来探望过,我见到方其这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气血上涌,再说方菲也谈不上对我有多客气,生分地很,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溜达了。

出门前,林白岩嘱咐我带上手机,我“哦”了一声,正遇上方其所有所思注视我的目光,我心里一阵反胃,加快脚步出去了。

我在护士站转了一圈,听几个空闲下来的护士聊“穿衣经”,天花乱坠的,丝袜配长靴啊,大衣哪里买比较合算啊,我低头瞅一眼自己,身上这件面料上乘的大衣还是林白岩给我买的,算是我最好的衣服了,当初我还没看清楚价钱,他就已经把衣服抢过去付钱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

不过想想那家专卖店装潢的典雅高贵,应该很贵。

我托腮想了想,是应该找个地方赚钱了。

可是我能­干­什么?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等我徘徊了一阵,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在病房外的长廊意外见到方其站着,背微驼,身边没有方菲,而她见我过来,愣了愣后立定。

大概是在等我。

如果给我选择,让我选这世上最不想见到的几个人,那么眼前的这个消瘦男人必定是在我的选择之中。

我没法忘记他­干­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那­阴­暗的灵魂令人心寒,并且难以涤净,我但愿一辈子都不和这个人打交道。

他拦住我,我将心底所有的鄙夷抑制住,就这样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我要让她看着我,然后想起另一张相似而苍老的脸,让他内疚,让他的灵魂颤栗。

他见我也面露难堪,­唇­动了动,迟疑片刻后说道,“莫小姐,谢谢你的仁慈,我记下了,并且……永远感激你。”

我深呼吸一口气,冷冷直视他,“方先生,我并不需要你的感激,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在地下长眠的老父亲。对,我是放过你,但是你不应该感谢我,你应该感谢其他人,我并没有宽恕你,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你,所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咄咄逼人的话噼里啪啦一出口,方其显然受到了震慑,几乎是无所适从地望着我,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后才勉强呐呐道,“对不起,莫小姐,我会在莫老师面前好好忏悔的。”

我冷笑,“很高兴你还有这点良知未泯。”

我扭头就走,走了没两步,方其在后面突然喊住我,“等等莫小姐。”

他还想­干­什么?我眉都不自禁揪了起来,真想一拳揍晕这个在我耳边嗡嗡说话的讨厌男人,我发现我对他的忍受力在直线下降,揍跟不揍只在一线之间。

看到他,我的手就痒。

“又怎么了?”我不耐烦地睨他一眼,“我很忙。”

方其站在我面前,目光虽闪烁,但还是一脸严肃地问,“莫小姐,我只想一个问题而已。”

“说吧。回不回答是我的事。”

他面­色­依旧凝重,“你和白岩在一起了是吗?”

我楞了一下,直脖子瞪眼驳他,“关你什么事?”

然后我扭头就走,不料方其出手拽住我的手臂要拉我,我下意识灵活一闪,使出擒拿术的一招,反手用力扣住他,把他死死胸顶在墙上,而这个书生吃惊叫唤了一下,倒也没有太多挣扎。

我微眯眼,心里无名烟火腾腾升起,“姓方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跟你还没好到要让你来过问我的私事吧?”

方其举起双手,“莫小姐你误会了误会了,我没有恶意,我发誓,我方其如果这次有坏心眼,我被天打雷劈。”

我仍旧死死不松手,“我不信你,一点都不信。你最好识相点,我对你客气了一次,并不意味着次次客气,你最好清楚这点。”

有护士小姐走过来,将愕然的视线投­射­过来,我只好怏怏地放手,一脸愤然地看着方其转过身。

方其看起来心有余悸,想必我的手脚还是吓到他了,但是他依然不怕死的张口,“莫小姐,我知道我的人品已经受到了你的怀疑,你不相信我,但是这一次请务必相信我,因为心存感激,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在这里等你,跟你说一句。”

我倒是好奇他这张狗嘴会吐出什么象牙来,于是按捺下情绪,淡淡道,“你说。好心人。”

后面三个字让他略略困窘了一下,但还是正­色­道,“莫小姐,请你慎重看待你和白岩之间的事,”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这顿时间我想清楚了一些旧事,我感到很惊讶,真的,没有比你跟白岩在一起更荒唐的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当头一­棒­,而且问题是,打我的人还是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布施善心的男人,他因为感激我放他一马,要为我揭开那些疑团,但我该不该相信?

一个说谎的人要道出真相,对于听着本身就是个博弈,我开始觉得讽刺。

我嘴角微勾,一声冷哼,“方其,我信你才荒唐。够了,真的够了。”

我扭头要走,而这一次,我不是讨厌方其这个人而想走,我想我只是怕了,真相似乎并不美妙,而我沉溺幸福不久,还舍不得离开幸福这片汪洋。

我宁可淹死在这片海中,假装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但是命运并不像让我蒙住眼睛捂住耳朵。

方其在我身后喃喃自语,言语落寞,“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告诉你,但是我是为你好,莫小姐,你跟莫教授一样,你们父女怎样待我方其,我都记在心里了,你是个好女孩,不值得经历这些,这对你太不公平也太残忍了。他这样对你,我看不下去。”

我全身僵硬,如鲠在喉,背对着方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先走了,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那么可以通过刘教授,我会打电话告诉他。事到如今,你有知道一切的权利。再见。”

我还是不动,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他走了。

我只觉得满嘴苦涩,像是机器人般僵硬转过身,动了动嘴,喊住了他,“方其,你站住。”

他停了下来,等着我说话,面目依然令人憎恨,却已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我只觉得我的喉咙发出了令自己也陌生的声音,­干­涩,像是某个破旧的留声机发出的咔咔声。

“别跟刘叔叔说,三天以后的这个时间,A大门口旁边的海鸟咖啡,我在那里等你。”

方其点点头。

而我回过身慢悠悠走开,慢悠悠地走,走啊走,绕着病房毫无方向的走,大脑虚空。

外面的天正蓝,太阳金灿灿,病房有人在笑,有人也许在哭。

我在哭。

我不是傻子,我已经猜到了。

我之所以约方其,我想,我只是在等一个确切的证实。

既然没人想给我答案,让我从迷雾中走出来,那么只有我自己主动一些。

方其说对了,我有权利知道一切,我不能永远被蒙在骨子里做人,做个小女人。

小女人也有苏醒的时候,我只是需要更坚强些。

回头望一眼那间病房,我想像着那个人正在做什么,是在看文件,还是在假寐,或许是,在想我。

就像我想他一般想我。

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我拿出一看,是他的电话。

“喂?”

“人呢?跑哪去了?还不回来?”

“哦,在走廊上看风景呢,快回了。”

“看风景?那你站着,我过来陪你一起看。”

“不用了,你好好躺着,我这就回来了,我发现,比起风景,还是你好看些。”

“哦是吗?那快回来看我,我让你看个够。”

挂了电话,我将视线投向湛蓝的天,微眯眼,我想,我垂死的爱情只剩下三天了,在幻想破灭之前,就让一次看个够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人品爆发。

37

37、36 ...

林白岩终于出院了,老韩让他休息个一两星期,毕竟脑震荡也不是小病,要是不注意点,这头疼脑热的迟早跟着来,一辈子缠着你不眠不休,不管你是大律师还是工作狂,照样折腾。

年关将近,林白岩也不算特忙,手头的大案子交给老韩了,老韩早年的时候太拼命了,等到事务所打出金字招牌了,胃也喝垮了,自从胃大出血以后,他自己也怕了,再说听不了老婆的念叨,大案子能推就推给林白岩,做甩手掌柜已经好几年了,乐得让年轻人冲锋陷阵。

老韩闲赋这几年,也就接过几个案子,这不手上一有高难度案子,又开始热血沸腾手痒痒了,强烈要求林白岩好好养,他不介意他修养外加结婚渡蜜月。

老韩说这话的时候,正来林白岩家探望,我在一旁端茶,结果这老家伙话一出口,我心里一哆嗦,手里滚烫的茶水就撒到手背上,烫得我咬牙切齿的。

我尴尬万分,老韩夹着烟促狭看我,林白岩坐床上,淡然地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老韩走后,我洗碗后收拾了一下,推说自己要洗澡,在林白岩的目送下早早回自己的房间了。

心乱如麻,明天就是跟方其约定的日子,洗完澡吹­干­头发后,我踱步到窗前,穿过苍茫的夜­色­眺望天上的月,月亮在天上静谧安静着,可是我在想,月下的人又有几个能有安静的心,脱尘豁然地与它对视。

我就做不到。

我抬头静静地看着,任思绪徜徉在回忆里,而这时,身后出现的一双大手将我紧紧圈在他的怀抱里,前所未有的亲密让我的身体下意识一僵,刚想有所动作时,他手又一紧,几乎是霸道的不让我挣脱开。

“嘘!”他的声音很轻,搔痒人心,温热的气息仿佛就在耳旁,“这么好的月­色­怎么不邀请我一起欣赏?”

我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淡淡笑道,“好东西我可要自己留着。”

他在我耳边低低一笑,内敛却轻柔,“小气。”

我不自禁得笑了笑,夜晚的窗倒影出我们的脸,窗中的他朝我轻轻的笑,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温暖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心竟有些酸,却终究维持着清淡的笑,与他对视。

猛然间,我眼一花,他已将我扳了过来,我只觉得眼前一暗,他灼热的­唇­已经贴了上来,下一秒,我只觉得天昏地暗,想出手推开他,可最后还是在一阵叹息中放弃挣扎。

是最后一次了,我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前所未有的热情起来。

热吻过后,我们额头抵着额头,我看清他眼里的欲望,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不过林白岩赖在我房里不走。

“你该回去了,我要睡……哎哎你­干­嘛?”

我刚想拉他出去,他却已经反方向把我拽上床,近乎蛮横地圈着我的腰躺了下来,冲我不正经的眨眼,“太晚了,我们早点睡吧。”

我蹭的要坐起来,却又被他压了下去,不能动弹,我急了,“林白岩你做什么?快回你的房间去。”

他悠然地躺下,调整好睡姿,冲我无赖说道,“今晚没吃饱,没力气爬楼梯。”

“那我去你沙发睡。”

“你去哪我也去哪。”

“你无赖你。”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乖睡吧。”

“不行。那我更不能跟你睡一张床。你快放开我。”

“不放。”

“你放不放?”

“就不放。”

“……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跟狗皮膏药似的。”

“哦?你早觉得我像什么?”

“一座大冰山。冷死人了。”

“想见识我融化的样子吗?嗯?我让你看看我火山爆发的样子。”

他一双眼奇亮无比地望着我,凑了上来,我下意识缩了缩,讪笑道,“为了世界和平,你还是继续做你的冰山吧。”

我感觉到他圈在我腰上的力道重了些,闻了闻我的头发,“你好香。”然后他满足地闭上眼睛,说,“不想我做火山也可以,乖乖不要动让我抱着。”

我真的不动了。

然后他啪的腾手关了灯,“关灯睡觉。”

黑暗中我闭着眼睛,其实全身每个毛孔都是醒着的,我在努力适应这陌生的来自于他体温的温暖。

一切都让我适应不了,可在他看来,却是再自然不过。

“莫愁。”

“嗯?”

“老韩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很有意思。”

我沉默。

“我想结婚了。”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困了,早点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厚颜无耻的来了。

那啥你们也知道这文的更新速度已经慢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了,我强烈建议大家完结以后来看,我觉得后面有爱,但是我懒得写,更得慢,不会坑,坑谁我自己先跳进去活埋自个哈。

至于我都在­干­什么??我想想哈,前段时间在看明朝那些事儿,这两天在看德川家康,过两天嘛找找数据看看论文(我导师特怕我毕不了业,哈哈),哦还有,整天跟老花老九唠嗑,天天扯蛋,哈哈。

新年快乐哈:)

38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