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声便沉寂下去,耳畔只听得见车轮、马蹄踩踏积雪的声音,咯吱咯吱,辄着路旁的枯枝碎叶,和着呜咽的冬风,奏响冬日最习以为常的旋律。
又疾驰了一天,人马都累到了极点。素言在车上昏昏沉沉,不睡的时候便掀着帘子看路边疾驰倒退的干枯树影,勉强辨认着马队中费耀谦的影子。
等到下榻驿站的时候已近三更。
离京城越来越远,渐渐的行到了荒郊,人迹罕见,连驿站也越发的少,同时也更简陋。费耀谦匆匆抹了把脸就上床歇息,手里却仍然拿着公文,等素言简单洗浴之后出来,他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个地方来。
屋里冷,素言穿着夹棉衣就上了床。他刚才待过的地方很暖和,素言便看一眼费耀谦,见他勿自低头忙着,便也不打扰,用棉被裹了自己躺下休息。
费耀谦放下公文,伸臂将素言一揽,道:“累了?”
素言嗯了一声,摇摇头:“我不累,你都忙完了?”
“忙是忙不完的,永远都有事,不过有急有缓,有轻有重。”费耀谦吁了口气,道:“这几天瞧着你这么温顺……”
素言不禁莞尔,道:“这话倒是褒奖呢,还是贬低?”
费耀谦也忍不住笑了笑,道:“都不是,只是觉得你如此无声无息,不习惯。叫你来,原是想让你透透气,只可惜现在是冬天,一路上也没什么风景,又赶路赶的急……”
“你也说事有轻重缓急,我透气的目的也达到了,风景看不看也没什么打紧。”
费耀谦仍是有些歉然:“你身子不好,这一路可没什么不适吧?不少字”
“没有。”素言忙否认:“我是觉得什么都帮不上你,便只管照顾好自己,少让你受为**一份心,也就算是帮你的忙了,至少不能做你的拖累。”
费耀谦紧攥住素言的手,微微有些惊奇,笑道:“你的想法倒是别致……不过细细想来,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推己及人,若是都有这种想法,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一个家,不做他人的拖累,不做一府一县的拖累,不做国家的拖累……岂不家昌国盛,天下太平?”
见他承认的这么直白,素言又气又笑,道:“你这人真是,好生没有情趣,得你一句夸奖就这么难么?”
他细细的抚摸着素言纤细的手指,道:“这便是夸奖……你还想要什么情趣?我若说的再多,你该觉得我油嘴滑舌,轻浮轻佻了。”
素言抽出手指,盯住费耀谦的眼睛,一时有千言万语,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许久,她只是别转了头,道:“也许,没试过,所以不知晓。”
两个人的关系可以改善,两个人的感情可以加温,可是两个人彼此的性子却是不能改的。夫妻相处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技术,是要在彼此的妥协中慢慢的磨合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很多话不说,对方再睿智,也总有猜错的时候。很多话不说,许多事情即使做了,也总会让人猜想那最消极最悲观最坏的一层意义。
所以,素言有感动,却依然有着淡淡的惆怅。
她是希望夫妻间没有秘密,没有隐瞒,彼此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开诚布公,坦诚以待,不论是欢喜也好,生气也罢,就算是猜忌,也要把话都问出来,从对方那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之后再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想法很理想,很美好,但实践起来很难。
至产至疏是夫妻,亲密无间的时候,恨不能牺牲掉所有的自己只为了成全对方。相恨相怨的时候,理智尽失,恨不能扼死对方以泄恨。
他们都是普通人,都会被情绪所控制,谁还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细细的理清思路,你一问我一答的辩清来龙去脉,谁是谁非?
好一点的便是争吵,坏一点的,干脆用直接伤人的话将对方伤的体无完肤。
所以,话多了,便尽是废话。
费耀谦尴尬的咳了一声,道:“不然,我们试试?”
素言蓦的挺身,头撞到了费耀谦的下巴,彼此都撞疼了,却也都撞笑了。素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道:“试什么?等你肯把话都说出来时再试。”
他不开口便罢,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简单普通的一句话里,似乎总是蕴含着暧昧的深意,素言不肯装傻,更不肯顺着他的牵引往下走。
夫妻之间要慢慢的相处,不能总是用那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也不能总是用那种方式来增进感情。
两人絮絮的谈话,小小的房间内便洋溢着温暖的气氛。费耀谦似乎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些:“等到春暖花开时,我再带你出来转转。”
素言抿唇一笑:“到时候又再说吧。”
空头许诺说的再多也没用,费耀谦也就没再多说,顺着素言的长发,道:“今日八百里加急的公文,云洲灾民死伤惨重……”
素言也跟着沉重起来,叹了一声道:“天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费耀谦嗯了一声,道:“好在天渐渐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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