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龟上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他是最后一个,但并不因此而得到宠爱。龟父龟母都是小学教师,整天都面对着小孩子,早已麻木了,因此回家见了儿子也就不以为意了,一旦犯了错就打,毫不留情。现在想来,阿龟觉得父母这样做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在学校里,孩子们不听话,只能生气而不能打,至多能骂上几句来解恨,但不过瘾,气憋在心里是很难受的,回到家里,孩子是自己的,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用怕他的父母来找自己算账。阿龟有时候被父母打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好比马第一次看到汽车会跑掉,但一回生二回熟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因此他并不听父母的话。到了初中后,阿龟因为成绩好被送到县城里读了,从此与父母相隔几块钱的车费,倒也逍遥自在,周末时便以不浪费车费为由不肯常回家。
阿龟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初中都没毕业,就知道RMB有很大的作用,就不肯再读书,打工赚钱去了,不愧是姓钱的。三人也不辱姓氏,慢慢的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倒也赚了不少钱,引得邻居们都夸他们行。归结原因,他们之所以不肯读书,是因为当时生活水平低,两老虽然有工资,但工资不高,要养活几个孩子也不容易,这样他们得到的零用钱就少了;零用钱少了,他们就不肯读书了,就只能出去赚钱,否则还是和在学校里一样没钱用。虽然说平淡才是真,但平淡是靠钱来维持的,没钱你还平淡个鸟。阿龟就不一样了,到了初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读,而教师的职位越来越被重视,工资也就越来越高,而父母好像也有所反省,把几个人用的钱集中花在一个人的身上,因为他们学过毛车东思想,知道“集中力量,各个歼灭”的道理,只是当年目光还没这么远大。阿龟的生活费当然是父母给的,但他已经学会旁击侧敲,从哥哥姐姐那里弄点钱,反正他们也赚了不少,给自己的弟弟钱花乃是天经地义。阿龟有足够的钱花,当然也就愿意在学校里呆下去了,一呆就呆到高中里去了,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小学时的成绩非常好,常常担任学习委员的脚色,每年都获得“三好先生”的奖状,就算有“四好五好六好学生”他也照拿不误,因为这三好学生只与成绩有关。小考时,阿龟金榜题名,而且被题在芸芸众生之首。两老看到了儿子的成绩也很高兴,加上同事们的恭维,以为自己教子有方,果然没有白打,只恨不能著说立书,把自己的教子心得拿给别人欣赏,于是便把儿子送到县里的一座重点中学去了。在初中里,没有父母打,思想就不能豁然开通,渐渐感到不支,成绩就下降了,但阿龟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头脑,看三天书等于别人看几个月,在即将中考的那几天才发起猛烈的进攻,成绩居然也不错,再后来就是上了本县最重点的高中,也就是红星中学——本县唯一的一座高中,当然没有不重的道理。高中的知识与初中的知识有着巨大的差别,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与线的关系,再加上对老师们的不满,阿龟的成绩就像拉肚子下痢疾一泻千里。两老也非常着急,恨铁不成钢,但也没发展到打的地步,因为他们已经老了,而阿龟却像雨后春笋般飞快生长。龟父见儿子长的这般,虽然自己当年的摸样已经模糊,但如今见儿子长得这般,也断定当年自己也是这个样子,到羡慕起儿子来,不过自己骂“自己”没用是常有的事;龟母当然也不肯轻易打自己的“老伴”,但吵架是常有的事。阿龟被骂的多了,也就不以为意,随他们去骂得了,反正又不死人,况且他一个学期只回家几次,父母想骂也不容易。龟父龟母已经接近退休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见骂不动他,只得往好的方面想:几个孩子也只有他能上到高中了,也真难为他了。从此也懒得再骂了,久而久之,骂人的功能逐渐丧失,只好换另一种方式来教导自己的儿子。
那天,阿龟到了家里,两老变的非常热情,又是煮饭又是杀鸡的,这是阿龟难以想象的事情,他宁愿相信已经肢解的前苏联合并成为后苏联,在他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对他冷淡的像冬天的自来水,像今天这样热情的虽然不是生平仅见,但也算是目前第一次见到了,倒变的很不习惯,倒希望是来了客人,说:“今天谁来了,忙成这样?”两老被问的有点唐突,对望了一眼,心中掠过一丝内疚,龟母咳了一声说“没有——谁来,是特地煮给你吃的。”阿龟听到特地两字,受宠若惊。龟父也在旁边附和着:“是的,是的。”仿佛上辈子欠了阿龟几千几百万似的。阿龟难得他们这样热情,也便不客气,放嘴大吃。席间,两老不断的为他夹菜,说:“多吃点,补补身子,学校里的饭菜没营养,看,都瘦成这样子了。”其实阿龟比以前还结实一点,阿龟感动得肚子里的孝心溢了出来,也为两老夹了菜。他第一次为两老夹菜,连自己都有点不相信,手还微微的抖动。饭后,两老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有好几次只“哎”了一声便没了内容。阿龟见他们神色有异,趁吃鸡肉时引起的孝心还没有消失,问道:“有什么事吗?”龟父咳了一声说:“哦,是这样的,哎,还是让你妈来说吧。”龟母定了定神,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向前迈了一步,说:“阿牛家请来了一位巫师,听说厉害的很,我们想让你去算一算,说不定很有用的。”阿龟没想到身为人民教师的父母竟这样相信迷信,不禁有些悲哀,他本想说不去,但看着两老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是收起了那想要拒绝的话,说“好吧”。两老本以为他不会去,已经准备好了说服他的话,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快,齐刷刷的对望了一眼,仿佛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从某动物园里跑出来来的国家级保护动物,直可惜准备好的话没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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