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雪地救起的人躺在三江大戏院的一铺火炕上,他看上去年纪不超过三十岁,穿戴不像农民,有几块补丁的灰色的棉袄,像某种制服,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怎么冻僵在雪瓮子里……一切的疑问,只能等他醒来自己说清楚。ww
他能醒来吗?齐文玺问。
不好说,看他的造化了。富墨林说。
一切都是造化吧!四姑奶骑在马背上,身心回到围场上,比在马车里自由度豁然增大,两个翅膀在飞翔,雪漠有无限的展翅翱翔的空间。她紧抖马缰,纵马奔驰是一种飞翔。
咴儿!咴儿!马突然刹车似的收住前蹄,前部躯体陡然凌空立起,嘶叫着。四姑奶屈身头贴在马脖子上,感到鬃毛冲起的尖锐,它处在极度的紧张中,显然是现了什么。最急迫的解决马的紧张,她放松缰绳,传递给它一种信息,成熟的马会立刻知道主人的意思,慢慢落下来。她见到雪瓮子里东西,细看是一个埋在雪里的人。
炮手听见喊声赶来。
你们看!四姑奶说。ww
积雪盖住一个人,他只露出头和一只弓状的右臂,这个姿势给人丰富想像,他摔倒后站不起来,是用遮挡强烈的日光,还是纷飞的大雪?还是什么……四姑奶希望她现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死倒儿(倒毙在路旁或荒野的无人认领的死尸)。她辨认动物死活的本领,来自打猎积累的经验。动物天生本能在天敌和猎人枪口下逃生诈死,怎么屏住呼吸也要喘气。她现雪中的人有鼻息,单从鼻口附近有雪融化的痕迹不能完全断定,要是身边有什么羽毛,拿到鼻子下面一试便知。她想出办法,揪下自己的两根头,完全可以揪马毛马鬃马尾,真正爱马的人都宁可拔掉自己身上的毛,也不会去损害马。爱马就是爱自己的道理,猎手都懂,反扑动物血口和利爪下逃命,往往取决坐骑忠诚和机智。
四姑奶的两根头试出雪埋的人活着,富墨林听见喊声赶到,他们共同面临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如何处置这个人。救走,他有活过来的希望;弃之不管,死路一条。
炮手把裁决权让给四姑奶和富墨林,两层意思,主人在场遇事他们决断。另一层,他们受雇于人的人无能力去救旁人。富墨林和四姑奶互望,谁作出决定?
不能眼睁睁看他冻死。四姑奶先说。
富墨林给她的机会,即使她说不救他也要救的,一个细节谁也没看出来。富墨林盯着冻僵者棉袄,肩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窟窿,他确定是子弹洞穿的,火药烧焦的痕迹可以看出。以此猜测他的身份,和军人搭边儿。
大家动手抬到车上去。富墨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