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的等待,在宇宙里那样微不足道。却已经是16、24,和32之间两人漫长的空白。
这就是被宇宙强烈藐视下的时间,以及被时间强烈藐视下的人,在不同的星球间的对话。微弱得不值一提。几乎没有形容能够描述这样轻渺的份量。
宇宙中充满了温情脉脉而残忍的谎言。而它们只是如同一隙尘埃那般无足轻重,光线在这里变得微弱,声音不复存在,没有空气的地方许多东西将永垂不朽。在这里“永远”是恒久的话题,“此刻”才如同戏谑。
[四]
学校去掉了周三下午的最后两节课,作为科普教育。几个班级的学生唧唧喳喳地挤进第一中心大楼的六层,据说叫演像馆还是什么馆的地方。算了,不需要拘泥于这种细节。在排队出发时瞥见有人偷偷溜走,毕竟充斥着古人类一小块腿骨有多么多么神奇的“科普内容”,对于高中生来说实在缺乏吸引力——“嗤,我都有腿骨,还比他的美型!”
进了门后,发现是圆形的厅。正圆型。好奇怪。原来学校里果真有许多我们从来不曾去过的地方……真可怕>0 大家挑位置坐下。然后大门关闭,一秒的黑暗后,厅里亮起了灯。有人开玩笑说“集中营处刑”,老师瞪眼,周围偷偷地笑。才看清墙上不知是铺着红丝绒还是其他,深色的,在角落里彻底暗下去。犹如情调非凡的剧院。随后在圆形的天顶上,打亮了灯光。
是模拟的星空。人群安静了下来。
呐。星星哎。
假的假的啦。
等到字正腔圆的解说在四下响起,才稍稍镇压了之前的骚动。头顶的天幕缓慢旋转。太阳。月亮。地球。火星。水星。金星。土星……最外面的冥王星像个伶仃的小孩。大气以外,从蓝到黑的空间,孤单悬浮,星球不会坠落啊,它们自由转动。一圈。两圈。多少多少年过去了。
题目:万有引力(3)
人影在下方变得眩晕。随着光影迷离的变换而倾向到一个微妙的地方。
光学影像,还是投幕的电影,小孩子不需要去想这些没有美感的名词。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有些粗糙的模仿,可还是安安静静地被镇在了这片狭窄的天空下。我们内心眷养着的无名心情,都在这里迅速融化,每个细胞都浸泡其中,余音袅袅地写下感言。
这算不算是和你一起看星星。
空气里浮动着年轻的轻微呼吸,汇聚在一起才发出声响。织进皮肤纹理,发现那些保存得依旧完好的浪漫心结。虽然埋在深处,却依旧有对这一切停不了的贪婪向往。我知道你大约的位置,三、四排后,靠右手的地方。像地球不用看,也知道月亮在那里——啧啧。并不是经常有机会和你一起看星星的。也许还会觉得是个有些造作而愚蠢的行为。可终于我们在星系下转动眼球,嘴唇微启,假设巨大的行星在头顶转动。当它的时间和我们的彼此吻合,当它把带有巨大风暴眼的一面转向我们时,希望你会记得这一刻。
木星在徐徐换转。
旁白在继续。
时间在下午四点十五分。
我在宇宙中默默看着你。
[五]
除此以外,读书时接触到的更直接的天文活动,大概是连续两年最后放人鸽子的“狮子座流星雨”了。
第一年的时候声势格外浩大,媒体纷纷预测这次将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流行雨,据说在高峰时段每秒就会有多少颗划过。并放出了许多模拟效果照片。画面上是如同暴雨般直穿而下的流星,简直堪比国庆时的烟火汇演占据大半视界。所有的期待都在彼此的推搡下冲入最高值。——这才是求也求不来的奇观吧。能一口气许几百个愿望,美死你!
然而那天夜晚云层极厚,并伴有明日下雨的预兆,天空是含混的豆沙红。看不见任何星星,甚至连月亮也去无所踪。许多人都暗暗幻想没有关系,流星雨那样壮观,一定能穿过云层,像瀑布那样在幕布下燃放。
寄宿制的高中学校给予了优渥的放宽政策,当天晚上不熄灯,允许学生在半夜离开宿舍上天台。于是所有人都在寒冷的夜晚里兴奋难奈,调了闹钟为求在凌晨两点醒来对流星许愿。我睡得从被子下漏出来,双脚冰冷。干脆掀被子起床。
冬天的夜晚树影模糊。窗玻璃上呵了许多白气。宿舍楼的灯大亮,可以听见一间间播放着音乐的声音。“流光飞舞”。或是“莫呼洛迦”。天台上站着裹毛毯的人。小卖部难得通宵营业,有男生大口大口吃牛腩面。声音唏唏呼呼。
完全记不清楚自己当时在做什么了。似乎只是为了摆出一副兴奋而忙碌的样子在各个寝室间来回,显出欢娱的神色。又或者一次次走上顶楼天台,夜色下是模糊了疲倦而兴奋着的脸。泡面的香味好直接。抱着胳膊在其中跺脚驱寒。看见对面男生宿舍的天台上,同样的人影,朝着这边摆手。我们或他们,都像是溶解在红豆糖水里的小不点。
至于流星,只听见有人惊呼“一颗!”“又看见一颗!”而等到自己抬头寻找时,只有一整个梦幻而低压压的暗红色天空。完整而无边。云在咫尺以外。
其实在四点时应该看见几颗流星的。但远不似想象中那样精彩。什么明亮迅疾。只是如同谁的铅笔细线轻快划过那样迅速地不见。淡到极致的颜色,短短的轨迹。更多的是在云层上,我们是土下的种子挣脱不能。因此许下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只不过,比起看见壮烈的流星雨,对自己当时更大的意义,或许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当雾伴随着黎明落下来时,上百颗流星已经燃烧消失,我们还没有醒来。
[六]
小学时立下的志向是“做天文学家”,放到眼下的情况,完全可以用一句“做天文学家也许就买不了成套的倩碧化妆品了”来一拳击倒——又或许我太低估了天文学家们的经济能力?总之,当忙碌使近视逐渐加深后,已经没有了最初天真的豪情。
题目:万有引力(4)
小时候做什么都不用考虑太多,没有未来的选择和什么责任义务。只需要一点想象,一点不着边际的激动,一点理论基础,一点动力——“天文学家就是看星星,我要把自己发现的那一颗用爸爸的名字来命名!……妈妈的话,看情况!”
爸爸也许看不到自己的那颗星星了。而我在脑袋中带上一点残存的红移知识和黑洞原理,用以在小学生面前狐假虎威。而事实上,因为轻微近视,连天空中的北斗七星和猎户座也还分别不了。星星就是透光的洞。区别只在戳破它的树枝是大是小。
可在很早以前,闲散得每天只需昏昏欲睡,坐在破出海棉的沙发里看各类天文有关的书。往往浅显易懂,贯穿着类似《十万个为什么》的精髓。居然也能在小涣熊干脆面和萝卜丝零食外给脉冲星留下一席位置。小孩子的心因为无知而升腾出对宇宙的巨大敬畏。并在无从表达和实施的时候,朝内心渐渐沉积过早的浪漫主义。然后把吃完的话梅核摆放成整个太阳系的样子。虽然还有些湿湿的恶心,妈妈也断然不会承认这是一类天体,可终究,那些存在于遥远的地方,涉及到一切起源和终结的物质,对于天天往返学校和家的我来说,有无穷神奇的幻想。
当然不会随意幻想到“发现一颗小行星将朝地球撞击而来”;“由我去摧毁它吧”;“吓,落落同志,你还有家人,这个任务太危险”;“没关系,请组织相信我”;“这,你……”;“为了美丽的蓝色家园,我愿意牺牲自己”;“在此我们看到了担负着人类命运的落落同志向宇宙出发的最后画面,她的父母流泪而自豪,请大家为她祈祷,为我们全人类祈祷……”
大概真是好莱坞电影或日本动漫看多了。
据说天文学能培养人的自卑。可能吧。不过对于自己来说更多的是无所寄托的某种情感,就像著名科普作家萨根在提到“旅行者”号时曾经不无伤感地写道,也许有一天直到人类都灭绝了,这个飞船还在茫茫太空中旅行。又或者是他另一部著作中曾说过,地球在“旅行者”号飞到海王星外回头一瞥拍摄下的照片里,只是一个几乎淹没在太阳光芒里的蓝色小斑点,比一个瑕疵还要微小。那却是我存在的地方。
喂喂。我是说真的。不是无病呻吟。不是杞人忧天。只是飞向茫茫宇宙,被恐惧和震撼连续拨动后的茫然失落。奇迹的是,这丝毫不与我买不到麦当劳套餐后的茫然失落有什么冲突。我们在大和小之间找到了平衡的位置。
不过自己小时候关于天文学家的梦并没有想过那么多。满心的好奇还没能找到一个叫“伤感”的位置来对号。只是徒然地空悬着,留到将来凝固成琥珀。或许会在其中裹进小小一颗星球。螺旋自转,周围有紫红色的美丽星云如同棉絮护裹。但事实上,到现在连最近的佘山天文台也没去过,也不会痛下决心买个倍数高的天文望远镜,顶多也就是读书时仗着“流星雨”之名在半夜热闹的宿舍里上窜下跳。可终究,小时候记住的东西,还是保留在了心里,虽然几乎没有机会再被提起,可依然能喃喃地记得:
宇宙在一次大爆炸后形成。
土星的密度很小,以至于它可以浮在水上。
天狼星实际上为一对双星系统。其中那颗伴星是白矮星。
宇宙共有恒星约七百万亿亿颗。
我在七百万亿亿外的一颗行星上。脚下只有万有引力。
那么,或许这也算能小小难过我的一桩事情。
第三部分
题目:是你吗?(1)
嗳。
你十六岁的那天,从老房子黑暗的楼梯上摸索向下。木头制的楼板,会在哪一级上突然如同软肋,踩上去,微微凹陷着,不轻不重的危险。从前你矮个头,现在你长大了,陈旧的木板发出愈加清晰的声响。我想象你的眼睛在暗处如同猫科动物的光芒。外面是赫然的高楼,天空在边缘勉强拼盘。
天真快活的脸。容颜娇好。肩膀在侧面看起来拢成清纯而动人的弧线。诶。我并不是想要爱慕你般地叙述这些。
但你一天天地出现在我眼前,除非我永久地睡下去,不然无法回避。况且我不想回避。你在我面前逐段生长,是一株被记载在百科宝典上的开花植物。茎、叶,还未见果实。我有时会突然在脑海中闪过某些句子,他们说“那些生命中安静美好的事物”,是你吗?
你一定一脸茫然。十六岁。对我来说已经是一棵遗失在丰收中的麦穗。我只能想念它,却再也无法找到它。然而你十六岁那天,还睡得不知晨暮,大段大段时间用来看电视,在床上翻个身,过了半天也懒得动。枕头下塞着一两本小说书,你总是抱怨里面的主角获得过分容易的幸福。
有时幸福会给人一段冗长而恬淡的时光。它如同无名的路人甲,用一个侧脸经过我们身旁,谁也没有察觉。你正和朋友激动地聊着男歌星好看的下巴。初夏的紫藤是烂漫的,重重地坠落它的香。没有遭遇哪个致命的谁,也没有成为别人的致命。你只是小巧的缺口,透过一束白色的光线。世界在墙后绚烂过度,墙内就是碧绿色的龟背竹。
是你吧。
我能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眼认出你来。在人前笑得有些刻意开朗,以为这就是赤名莉香,却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点小丑,好比把融化的冰激凌滴在裙摆处。你的牛仔裤上被馈赠了酱油渍斑,校服上留有牙膏印子,然后是这条新裙子。这些瑕疵犹如荧光色,使我在夜晚轻易走到你身边。呼吸甜软的,像着陆在河流上的无力落叶。顺流而下。顺流而下。顺流而下有多么漫长。
十六岁时听见快乐的歌曲,又渴望着自己有成熟隐忍的脸。隐忍的忍字怎么写。你在课堂上肆无忌惮地走神。覆盖了城市的雨季催生出无数暗处的菌类生物,它们在哪个你不知道的角落滋长。而你此刻神情倦淡,一些情绪比菌类更加渺小,它们像迅速病变的细胞爬过某个地方。
第五根肋骨里,左侧34度,心脏边缘,手指按下去。酸。和疼。——就是这里。所有无法找到解释的疑问、所有不见翅膀的造作、所有半透明色的落寞,都在里着陆。而最轻薄最轻薄的无知就这样把它们拉拢在你身体。那年,你十六岁。
有时候大人的愚蠢近乎一种天真,他们还在尝试用“反叛期”和“青春期”来限定每一个十六岁的你,以为花季和雨季就是你拥有的全部世界。扯什么淡呢。虽然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的全部,包裹在重茧下的灵魂最终留下如何的痕迹。但是我想你是真的,你装着去舔舐那些遥远的痛苦,也是真的,你装着去猜度别人的悲喜,也是真的。你是真的会在某个时间异常迷茫,恍惚听见心里一百里花朵枯萎的哀声。都是真的吧。
入夜的闷热渗进皮肤。
是你。那年十六岁。总以为晚上有野猫跳上屋顶。它的脚步无声无息。白天醒来头发绕成死结。像是为了套住梦境,最终却还是被它溜走那样。梦境里空空如也。它什么也没告诉你对么。它什么也不说。那么醒来后呢。时间在这里这样停滞不前,它甚至无法从老房子黑暗的楼梯上如你一般熟练地摸到楼下。你把时间留在后面,从楼梯上走下来,二十级,朝下第十八级的木板已经腐朽,记着,小心些。
看不见月夜的人狼,彼德潘的never-land也不在地图上,漫画里大崎娜娜抽的BLACK STONE哪也买不到,榆野卯月骑车经过的那条樱吹雪街道只在镜头后。它们全都在现实里消失不见。你每一天每一天穿过同样的马路,迎面而来的不是千年的冰原和惊动的飞鸟,眼前交错的只是挂满晒洗衣服的晾干,和路雪的爱心标志,公交车顶着不同的数字,它们的轨迹在城市交错出繁复的划痕。你就在上面的某个小点前,独自时表情如同小说中般冷漠。
题目:是你吗?(2)
你的平平仄仄写不出完整的诗篇,散漫而就的只有一段段潦草的语句,缺乏中心,毫不连贯。很多念头都在瞬间兴起,随后仓促破灭。你就像那只还未曾长大的猫,想要跳到更高的地方去时总会因爪子无力而摔回地上。地上是柔软的草。漫向四周的柔软的草。
绿色层次分明。
这样一段生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日子过得平整良好。有两个表亲,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小时候总是打打闹闹在一起,现在他们和你一同长大了,关系有些生疏。就读的是区重点中学。所谓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师们也没了耐性。只催着快快解题。快快解题。你看,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一季。
你在这个城市,这个地域,这个老房子里冲动地生长,然而在表面上看来却是如此波澜不惊。
每天晚上。你都下楼替父亲买两瓶啤酒,楼下的小店里是自己熟识的邻居。那会儿总是弄堂里最忙碌的时候,下班的人们打着自行车铃穿梭其间,笼头上挂着刚刚买来的蔬菜。某些打开的窗户里,传来了讨厌的广告声音。声音聚在地上,蓄意向前流淌一阵终于停止。于是踏上去的每一步都踩踏出了倦怠。
换下了校服裙子,身上是妈妈改做的棉布睡衣,拖鞋底有水,发出吱吱的轻响。手里提啤酒。有一阵啤酒瓶常常引发爆炸事件,你心里跟着有些谨慎的害怕,把它们远远提开在身边。
会爆炸吗?
爆炸的话,自己不会死吧。应该是伤了手,或者还有脖子,肩膀和右侧的胸。缠着绑带吗。用余下的时间躺在医院里,绝望得已经不会哭泣。那算不算是一种凄厉的人生。
所幸的是每一瓶啤酒或许都带着父亲的保护咒,你安然无恙地度过十六岁。走上楼梯时,啤酒在瓶内轻轻拍打着壁,如同一片缩小的海。黑暗从头至尾贯穿了二十级台阶。走了十六年,你可以想象自己是闭着眼般轻车熟路地摸上摸下。
摸黑上下的十六岁。等到了入夜。上网。和陌生的人交换熟悉的话题。无所事事。想象一束凭空开放的昙花。无所事事。棉布衣服透气良好。明天会下雨吗。月亮染着红色的边。
我走到你身畔,如同空气般触碰你的脸。天真而娇好。肩膀撑开在窗前。脊椎里却想要抽出傲慢飞快的枝条,如同被下了魔法的植物,急速地盼望着不可知的美好。然而你对这一切都无法察觉,十六岁的当时,所欲和所求都只有模糊轮廓,只能靠天生的敏锐嗅到那些蠢蠢欲动的迷幻。许多的文字密密麻麻地被生产,却来不及被输送出去。那些浅色的、停顿的、不大不小的、独立的原因。
世事是飞快引线而过的针尖,绕成白色韧性的痂茧,包裹住你未成年的躯体。
伤感的传奇于是近不了你身,奇异的星辰于是只在视线以外,连下雨前翻滚的云层都离你越加遥远。你在如常的日子里将自己泡成一片舒展的茶叶,却无法意识到痂茧外浩瀚的海水。
嗳。
我目睹你十六岁时的每一天,安静美好,背景是慢拍的歌谣,哼哼地唱个没完。包裹在柔韧痂茧里的灵魂在漆黑的楼道上闭眼上下。但就是十六岁的那天,你在第十八级台阶上,发现青春是确有其事的蛇,突然地咬了一口,于是硬茧破口撒下光点。从此像一根发丝被吹进胸腔,每一次呼吸都能扯出疼痛。
终究还是你吧。笑容里有不可抑制的想象。知道哪里有葵花花田。所有的生命都被涂上青春尖锐的光亮。无毒无害。怎么会无毒无害?
我们都是这样。在哪时起突然变得通体锐刺,从破开的痂茧口染上异世的色彩,从此华丽颠覆了平淡的曙光,被人称为溃烂的部分突然开出惊艳的花朵。那些所有的十六岁或十五岁,那些所有寻向彼岸的渡船。
都是你吧。
题目:冰冷之地与温暖之花
任何时间段里的任何班级上,总会有一个或几个很古怪,会受欺负,不受欺负的话就是被人在背后议论排挤着,永远独来独往的人。而之于我,他们是分别出现在小学时的同桌男生,初中时隔了几排的黄头发女生,以及高中时只读了一年便转走,戴牙套,长得像不太好看的男孩的女孩。
就像人总会回避着小时候曾经将蜻蜓溺死在水里的过去一样,或者仅仅用哈哈一笑来这么解释着“当时不懂事嘛”。似乎只要如此的借口,便能缓和了过去所有应当不应当的行为举止。
小学时的同桌男生,黑黑的,虎头虎脑,和那个年龄段中所有男生一样不知道“个人卫生”为何物,总是看见他把抠完鼻子的手往桌肚下一擦,让我当时只能拼命在下面踢他的腿。而这并不是他被人欺负的主要原因。
是为了什么,到现在也不清楚。班里有另三个男生,像是挑了随意的一天突然开始,把我同桌的书包扔进垃圾筒,撕掉他的书,打掉他吃到一半的冷饮。他们在课后的教室角落闹成一团,如果没有上课铃声前来阻止的话,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皮肤黑黑的,虎头虎脑的同桌,就算被人问到“你干嘛不去告诉老师啊”,也只是呵呵地傻笑着。
然后某个刚刚入夏的日子,看见他的衣领突然被拉开后倒进一杯热水。
这一幕,是伴随着小学时爬在教学楼外的爬山虎,升国旗仪式上摆得过于僵硬的右手,午睡后能分到的一支冰棍等等柔软而平和的事物一起存在的。
世界在几亿几亿个日子后早就学会了如何将矛盾的万物安稳地处置在一起。有灰绿色的粘滑台藓,植物腐朽后的味道,也有碧蓝色的海鸟瞳孔,望见最远最远处的山线。
它们完美地吻合着边缘互嵌。好象从来都是一体。
或许小学时欺负我那同桌的几个男生,还能算单纯的淘气和是非不分(尽管我并不这么认同)。那么随着时间增加,进初中后遇见单名一个“华”字的同班女孩,每次都被男生排在写得大喇喇的丑女名单之首——这种事情,该去怎么定义。
时至多年后的今天,我对着毕业照相上的面孔,能够喊得出名字的,已经不会超过1/10。甚至连曾经关系不错的人,也会在努力搜索他们的姓什名甚后宣告失败。留下来的那些,从当年原封不动地遗留至今,甚至只是稍稍抖动时间的外衣,便会立刻掉下来的名字里——永远被老师骂成废物的人,父亲因为股票失败而自杀的人,班里最早谈起恋爱的人……他们的存在总比曾经和我分享过同一支棉花糖的人更久远。
过去许多年后才发现,看似在一段距离之外的面孔,原来在某种意义上纠缠得更深。
在毕业照上,站在我左手的左手的左手的左手边的,就是那个女孩。
“华”和连上姓后更是平凡普通的名字,怎样怎样也不会格外注意到。而她有天生偏黄褐的头发,那时染发还没有兴起,所以大家都觉得是先天性营养不良。面容同样普通,如同声音举止一样。但几乎任何一个部分都平淡无奇的人,却会成为许多人言语间攻击嘲笑的对象。又因为无论怎么挖苦,对方都不会反驳,只是把头更低地埋进课本,于是声音便在没有界定的地方愈加膨胀反复。
说她丑,说她笨,想说别的又找不出更加鲜锐的话题,于是便重复回前两个。由她的男生同桌开始,慢慢扩散的娱乐氛围,最后成为似乎谁都应当参与的集体活动。这是个潮流,谁不附和反而奇怪。
当然是没有朋友了,骑着女款自行车独个上学或放学,也没有见她哭过,只是长久地默不作声。
而先前一样。关于她的那部分记忆所保存的地方,整个初中年代,依然是整体一片暖热的金黄。被打造在脑海里的干燥空气,和砸到篮框上的声响。和人一起趴在栏杆上看对面体育场上空放出的风筝,一只两只三只。
会描述到风筝这样的物体,往往是为了塑造整体的温馨气氛。
题目:冰冷之地与温暖之花
可就是在落着风筝的暮色下,依旧会有被长久长久排挤着的,问不出原因却只是被排挤的人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
高中第一年,还没有文理分班。在最短时间里突出起来的面孔,不仅有长得特别漂亮的,讲笑特别利索的,风格特别外向的,也有一眼接触就觉得古怪的新同学。
最初曾经以为她是男孩。因为理着很短的头发,身材干干小小的,然后一说话便露出带牙箍的嘴。
虽然“带牙箍”这样的原因会让一个女生在十六岁的时候被扣分不少,但这并非她“古怪”的主要因素。说话总是会带着一点意义不明的笑,上课时用莫名的怪声接老师话茬,接着,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某天晚自习时我回过头,发现她拿着美工刀,在课桌上切开自己的一寸照。
确实那么一瞬,从内心涌起的不仅是恐惧更有厌恶感。在半小时前,女生们纷纷从宿舍里洗完澡,借这个机会赶紧脱下校服换上私人的行头,衣服上留着柔软剂的香味,经过男生面前时有意无意笑得更大声一些。
我眼里的高中三年,应当就是这样的轮廓。成熟的天真与傻气的骄傲,自负搅拌着适量的自得,然后尽管什么都还蠢蠢欲动,可蠢蠢欲动里的不应该有那样的东西。
被切得一小格,一小格,照片上的面孔。
如果我们是带着自己的身体长大,它的线条在日复一日地成长中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地域,总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突兀地硌住我们身体的某个部分,让人像碰到滚烫的金属那样突然缩回来手。然而继续摸索的旅途,依旧不知会否依然有类似的经历。
因为大家都是十六、七,总比先前要明理很多,即便还有仓促的稚嫩,可已经不会有太过明显的恶行围绕着她。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很奇怪又很可怕,没有人想和她同桌到一起,但都选择了尽量回避的态度,老师也不喜欢,也从不见她父母来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们都像所有人一样,把自己放到了安全的普通人的地区,而把她远远地划开在无法定义的危险里。
如果说一万次“温暖世界”,那世界就会真的温暖起来,那么就去这样相信也并非未尝不可。大多数人都有内心积极向上的小力量,虽然平日里会羞于表达,而宁愿用入俗的玩笑话大大哈哈地说“他妈的你混蛋呀”。可这些都不矛盾。
想要看见美好的结局,想要听到柔软的歌曲,想要自己身上的每件发生都是正义,而别遇上太多难题——全是大众而自然的心思。
然而——第一个然而是,我们说一万次“温暖”,也不会改变那些从古老时便已经和世界共生的黑暗。其中牵涉的问题已经并非此生可以想象明白,但能够亲眼看见并认证的,吵架的人,殴斗的人,撒谎的人,欺诈的人,诽谤的人,听信了诽谤的人……任何时间都会存在,决不会由于一万声“温暖”这样的字眼就烟消云散。
活着的地方并非童话,谁都明白。
然而——第二个然而是,即便我们身体的轮廓是被动地吞噬着无数烫硬的石子而成长,可还是长成了会在内心期望一些简单美好的人。用力地将那所有带着不美好印记的面孔,揉散在记忆的温暖潮汐中。宇宙或许没有准备足够的温度与光亮给予花朵的种子,但风还是会把它送到尽可能存活的地方。这不是亲手反抗般的强硬举止,而是暗中倔强地坚持。
成为一个反复后,再反复的圆圈,走远了再回来,发现出生时睡过的痕迹还保持着先前的弧线——最初婴孩时的身长。
题目:亲爱的,我在这里(1
[一]
目前的生活状况是,大概有一个礼拜不会出门,天天在家里对着电脑。和朋友聊天,下动画和日剧来看,有零钱的时候就从外面喊盒饭吃,没零钱的时候就烧方便面。碰到赶稿的时候,大概有连续五天不能塌塌实实睡觉,听到电话铃声会从凳子上吓得跳起来。另外的,如果不是前一阵的《超级女声》,也许就要放弃“看电视”这一项。不过托超女的福,还看了《探索?发现》,里面讲外星生命,可怜的地球人多么想在茫茫宇宙里找一个伙伴,还看了《我爱我家》和《西游记》(我爱徐少华!我爱宋丹丹!TAT!)……有时候生物钟很紊乱,开着电视就睡着了,半夜三点的时候又醒来,电视上亮着一片醒目的七色图案,还发出“哔”的声音,表示“节目已全部播放完毕”……
之所以会说到这些,是因为被本书的主编要求写写“成名之后”。
我不太认为自己可以被称作“成名”,这样的形容,好象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如果硬要加冕这个说法,那,上面所说的流水账就是我的XX之后。
其实,和XX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二]
诶,XX就是XX嘛。
[三]
如果把从小到现在所有的梦想列一遍,从最初的“想做天文学家”、“想做老师”(纯粹是因为给虚构的人名排座位让我感觉很爽……)、“想做面包店师傅”(香香甜甜就是我……)、“想做苹果贩子”……多少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懒惰而平庸的金牛座,从小的家庭生活也是日复一日的安然,于是几乎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或人生波折让我决定“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并且很丢人的是,我很讨厌读书。讨厌数学更讨厌数学老师,同时又和包括英语老师在内的所有老师都有过矛盾。
当然我称之为“矛盾”,在他们眼里也许只不过是“不成器的坏学生又不交作业了”。
所以,想着怎么躲避明天的作业检查和让世界上所有自己讨厌的老师都一夜消失,是当时主要考虑的事。
当然也见过电视里花花绿绿的大明星,或是新闻里报道的谁谁谁又和谁谁谁分手了。但当时,就这样咬着每天的菜包子,一边骑自行车想着讨厌的学校一日又要开始了。所以,谁谁谁又怎么谁谁谁了,完全不在我的关注范围之内。(王菲和谢霆锋分手绝对不是我干的!TAT……)
之所以说到这些,是要表达:哪怕追根朔源到很早以前,XX这种事,也离普通小孩的生活很遥远。
[四]
更何况听说那些名人很容易被人挖出以前曾经怎样怎样。我的劣迹太多啦。光是数学红灯就够照亮半打小区诶。
不合适。
[五]
其实每个人都曾有过一两件异于俗事的事。真的,或多或少都有。用来说明其实世界并不是我们预料中那样毫无起色的一平到底。只不过类似的事有些不太上得了台面吧。好比初中有个男生在春游时掉进了粪坑。全班人都是屏息肃穆地在巴士上坐了两个小时返回。
他也小小地扬名了。
学校里唱歌很好听的女孩子,或是难得真有像漫画中那么英俊的学生会主席,每次他走过我们这群低年级走廊时,都能听到空气里充满了响亮的心跳声“主-席-诶!主-席-诶!”。有两次回家路上我和同行的女伴发现他的身影,都会像个白痴一样笑出口水。
连身边很普通的同桌也会因为课桌里曾经爬出过蟑螂而被广为传诵。吃白煮蛋而被噎得直翻白眼差点送医院的初一学生,大家也都略有耳闻。
于是回到我自己身上,也曾经凭借“喜吃苹果”的特殊才干而被““校园舆论吉尼斯”收录过。某天见到陌生的别班学生,他们居然也会说“哦我知道你嘛,一天吃七个苹果当饭的人”。
我于是有点小得意。
当然也知道对方未必就是褒扬的意思啦。
题目:亲爱的,我在这里(2
只是,某个地方某个人会知道你——也不用管是因为吃鸡蛋还是因为吃苹果——好象都有点让人小得意。
[六]
对于“XX”的定义,本身就是这样泛泛笼统而多种类型。哪怕是现在的落落,也会由于“每天凌晨四点,都会在万籁俱寂的小区穿一身红衣去24小时便利店买饮料”而被保安认识了。
在他和我爸爸说到“我晓得她啊”的时候,有那一刻,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七]
没有出版《年华是无效信》之前,也许我家里最有名的人物应该是妈妈吧(当然现在她也不差)。属马的特性在她教师的职业上很好地体现出来。而我就总是以“懒散摊着”的状态看她忙于读书,忙于研究,忙于开课,慢慢她就走到了这个职位上最好的位置,也收获了许多荣誉奖状。据说学校里的人也都很服帖她。
妈妈真的一直是家里最拼搏的人。而且加上一定运气的辅佐,我就亲眼看她如何变成行内出名的人物。
而与此同时,她对我的教育也同样日以继日地增长。她说人要有所成,不要浑浑噩噩,要有计划,要能吃苦,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大概)。
但你说,身为一代动漫爱好者加年度懒散之王的我,怎么会轻易地听进去呢。那种好好读书+名牌大学+功成名就的路,听起来就是“无趣”两字。
爸爸在奋斗,妈妈在奋斗,我持续在漫无目的的人生中。
[八]
如果那时有个冥冥中的声音问我:“你想出名吗?”
……我可能会觉得那是闹鬼吧。
[九]
没人这么问过我。自己也没想过要问自己。好象成功的将来不一定用“出名”就可以一言蔽之的。所以当时并没有急吼吼地就把这树立成未来的一个目标。
因为对于实际的我来说,好象银行职员才会是终生的奋斗方向吧。
[十]
初中以前接触过最“有名”的人,大概就是学校里的某个小女孩了。因为长得特别像金铭,所以似乎有电影剧组找到她。消息传开时,堪称沸腾。很快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原本乏味的学校里飞速滋长。好比那个女孩的父亲其实做到什么什么官,是他托了关系的啦,好比那个女孩的数学成绩其实是作弊来的啦……
即便原本没有兴趣的人,也会在这样舆论的风潮里被逐渐推动。于是,哪些真的,哪些假的,哪些好的,哪些坏的,都在空气里被尽情地融合搅拌了。
我曾在回家的时候见到过那个女生。其实她也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并不见得眼睛就抬得高些或者说话声就响点。
可那时就止不住地觉得“她确实白了我一眼”或“她确实在高声宣扬自己的近况”了。
为什么呢?
这么无聊的。
[十一]
后来小女孩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