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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 13、附录一:论山水

13、附录一:论山水

关于古希腊的绘画,我们知道得很少;但这并不会是过于大胆的揣度,它看人正如后来的画家所看的山水一样。在一种伟大的绘画艺术不朽的纪念品陶器画上,周围的景物只不过注出名称(房屋或街道),几乎是缩写,只用字头表明;但­祼­体的人却是一切,他们像是担有满枝果实的树木,像是盛开的花丛,像是群鸟鸣啭的春天。那时人对待身体,像是耕种一块田地,为它劳作像是为了收获,有它正如据有一片良好的地基,它是直观的、美的,是一幅画图,其中一切的意义,神与兽、生命的感官都按着韵律的顺序运行着。那时,人虽已赓续了千万年,但自己还觉得太新鲜,过于自美,不能超越自身而置自身于不顾。山水不过是:他们走过的那条路,他们跑过的那条道,希腊人的岁月曾在那里消磨过的所有的剧场和舞场;军旅聚集的山谷,冒险离去、年老充满惊奇的回忆而归来的海港;佳节继之以灯烛辉煌、管弦齐奏的良宵,朝神的队伍和神坛畔的游行——这都是“山水”,人在里边生活。

但是,那座山若没有人体形的群神居住,那座山岬,若没有矗立起远远入望的石像,以及那山坡牧童从来没有到过。这都是生疏的,——它们不值得一谈。一切都是舞台,在人没有登台用他身体上快乐或悲哀的动作充实这场面的时候,它是空虚的。

一切在等待人,人来到什么地方,一切就都退后,把空地让给他。

基督教的艺术失去了这种同身体的关系,并没有因而真实地接近山水;人和物在基督教的艺术中像是字母一般,它们组成有一个句首花体字母的漫长面描绘工妍的文句。人是衣裳,只在地狱里有身体:“山水”也不应该属于尘世。几乎总是这样,它在什么地方可爱,就必须意味着天堂;它什么地方使人恐怖,荒凉冷酷,就算作永远被遗弃的人们放逐的地方。人已经看见它;因为人变得狭窄而透明了,但是以他们的方式仍然这样感受“山水”,把它当作一段短短的暂驻,当作一带蒙着绿草的坟墓,下边连系着地狱,上边展开宏伟的天堂作为万物所愿望的、深邃的、本来的真实。现在因为忽然有了三个地方、三个住所要经常谈到:天堂、尘世、地狱,——于是地域的判定就成为迫切必要的了,并且人们必须观看它们,描绘它们:在意大利的早期的画师中间产生了这种描画,超越他们本来的目的,达到完美的境界;我们只想一想皮萨城圣陵①中的壁画,就会感觉到那时对于“山水”的理解,已经含有一些独立­性­了。诚然,人还是想指明一个地方,没有更多的用意,但他用这样的诚意与忠心去做,用这样引人入胜的谈锋,甚至像爱者似地叙说那些与尘世、与这本来被人所怀疑而拒绝的尘世相关连的万物——我们现在看来,那种绘画宛如一首对于万物的赞美诗,圣者们也都齐和唱。并且人所看的万物都很新鲜,甚至在观看之际,就联系着一种不断的惊奇和收获丰富的欢悦。那是自然而然的,人用地赞美天,当他全心渴望要认识天的时候,他就熟识了地。因为最深的虔心像是一种而:它从地上升发,又总是落在地上,而是田地的福祉。

人这样无意地感到了温暖、幸福和那从牧野、溪涧、花坡、以及从果实满枝、并排着的树木中放­射­出来的光彩,他如果画那些圣母像,他就用这些宝物像是给她们披上一件氅衣,像是给她们戴上一项冠冕,把“山水”像旗帜似地展开来赞美她们;因为他对于她们还不会备办更为陶醉的庆祝,还不认识能与此相比的忠心:把一切刚刚得到的美都贡献给她们,并且使之与她们溶化。这时再也不想是什么地方,也不想天堂,起始歌咏山水有如圣母的赞诗,它在明亮而清晰均­色­彩里鸣响。

但同时有一个大的发展:人画山水时,并不意味着是“山水”,却是他自己;山水成为人的情感的寄托、人的欢悦、素朴与虔诚的比喻。它成为艺术了。雷渥那德②就这样接受它。他画中的山水都是他最深的体验和智慧的表现,是神秘的自然律含思自鉴的蓝­色­的明镜,是有如“未来”那样伟大而不可思议的远方。雷渥那德最初画人物就像是画他的体验、画他寂寞地参透了的运命,所以这并非偶然,他觉得山水对于那几乎不能言传的经验、深幽与悲哀,也是一种表现方法。无限广泛地去运用一切艺术,这种特权就付与这位许多后来者的先驱了;像是用多种的语言,他在各样的艺术中述说他的生命和他生命的进步与辽远。

还没有人画过一幅“山水”像是《蒙娜·丽萨》深远的背景那样完全是山水,而又如此是个人的声音与自白。仿佛一切的人­性­都蕴蓄在她永远宁静的像中,可是其他一切呈现在人的面前或是超越人的范围以外的事物,都融合在山、树、桥、天、水的神秘的联系里。这样的“山水”不是一种印象的画,不是一个人对于那些静物的看法;它是完成中的自然,变化中的世界,对于人是这样生疏,有如没有足迹的树林在一座未发现的岛上。并且把山水看作是一种远方的和生疏的,一种隔离的和无情的,看它完全在自身内演化,这是必要的,如果它应该是任何一种独立艺术的材料与动因;因为若要使它对于我们的命运能成为一种迎刃而解的比喻,它必须是疏远的,跟我们完全是另一回事。在它崇高的漠然中它必须几乎有敌对的意味,才能用山水中的事物给我们的生存以一种新的解释。

雷渥那德·达·芬奇早已预感着从事山水艺术的制作,就在这种意义里进行着。

它慢慢地从寂寞者的手中制作出来,经过几个世纪。那不得不走的路很长远,因为这并不容易,远远地疏离这个世界,以便不再用本地人偏执的眼光去看它,本地人总爱把他所看到的一切运用在他自己或是他的需要上边。我们知道,人对于周围的事物看得是多么不清楚,常常必得从远方来一个人告诉我们周围的真面目。所以人也必须把万物从自己的身边推开,以使后来善于取用较为正确而平静的方式,以稀少的亲切和敬畏的隔离来同它们接近。因为人对于自然,在不理解的时候,才开始理解它;当人觉得,它是另外的、漠不相关。的、也无意容纳我们的时候,人才从自然中走出,寂寞地,从一个寂寞的世界。

若要成为山水艺术家,就必须这样;人不应再物质地去感觉它为我们而含有的意义,却是要对象地看它是一个伟大的现存的真实。

在那我们把人画得伟大的时代,我们曾经这样感受他;但是人却变得飘摇不定,他的像也在变化中不可捉摸了。自然是较为恒久而伟大,其中的一切运动更为宽广,一切静息也更为单纯而寂寞。那是人心中的一个渴望,用它崇高的材料来说自己,像是说一些同样的实体,于是毫无事迹发生的山水画就成立了。人们画出空旷的海、雨日的白屋、无人行走的道路、非常寂寞的流水。激|情越来越消失;人们越懂得这种语言,就以更简洁的方法来运用它。人沉潜在万物的伟大的静息中,他感到,它们的存在是怎样在规律中消除,没有期待,没有急躁。并且在它们中间有动物静默地行走,同它们一样担负着日夜的轮替,都合乎规律。后来有人走入这个环境,作为牧童、作为农夫,或单纯作为一个形体从画的深处显现:那时一切矜夸都离开了他,而我们观看他,他要成为“物”。

在这“山水艺术”生长为一种缓慢的“世界的山水化”的过程中,有一个辽远的人协发展。这不知不觉从观看与工作中发生的绘画内容告诉我们,在我们时代的中间一个“未来”已经开始了:人不再是在他的同类中保持平衡的伙伴,也不再是那样的人,为了他而有晨昏和远近。他有如一个物置身于万物之中,无限地单独,一切物与人的结合都退至共同的深处,那里浸润着一切生长者的根。

①皮萨(pisa),意大利城市,圣陵(campo santo)建于1278年至1283年。

②雷渥那德·达·芬奇 (leonard da vinci, 1452—1519),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雕刻家兼建筑家。《蒙娜丽萨》(mona lisa)是他的名作。

。.

14、附录二:马尔特·劳利兹·布里格随笔(摘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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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现在因为我学习观看,我必须起好做一些工作。我二十八岁了,等于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们数一数:我写过一篇卡尔巴西奥①研究,可是很坏;一部叫作《夫­妇­》的戏剧,用模棱两可的方法证明一些虚伪的事;还写过诗。啊,说到诗:是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如果写得太早了。我们应该一生之久,尽可能那样久地去等待,采集真意与­精­华,最后或许能写出十行 好诗。因为诗并不象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渐临近的别离;——回想那还不清楚的童年的岁月;想到父母,如果他们给我们一种欢乐,我们并不理解他们,不得不使他们苦恼(那是一种对于另外一个人的快乐);想到儿童的疾病,病状离奇地发作,这么多深沉的变化想到寂静、沉闷的小屋内的白昼和海滨的早晨,想到海的一般,想到许多的海,想到旅途之夜,在这些夜里万籁齐鸣,群星飞舞,——可是这还不够,如果这一切都能想得到。我们必须回忆许多爱情的夜,一夜与一夜不同,要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和轻轻睡眠着、翕止了的白衣产­妇­。

但是我们还要陪伴过临死的人,坐在死者的身边,在窗子开着的小屋里有些突如其来的声息。我们有回忆,也还不够。如果回忆很多,我们必须能够忘记,我们要有大的忍耐力穿着它们再来。因为只是回忆还不算数。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以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

但是我的诗都不是这样写成的,所以它们都不是诗。——而且我写我的戏剧时,我是多么错误。我是一个模拟者和愚人吗?为了述说彼此制造不幸的两个人的命运,我就需要一个第三者。我是多么容易陷入这样的阱中。我早就应当知道,这个走遍一切生活和文艺的第三者,这个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第三者的幽灵,毫无意义,我们必须拒绝他。他属于这种天­性­的托词,这天­性­总在设法不让人们注意它最深处的秘密。他是一扇屏风,屏风后串演着一出戏剧。他是一片喧嚣,在那走入一种真实冲突的无声寂静的门口。人们愿意这样想,只去说剧中主要的两个人,对于大家一向是太难了;这个第三者,正因为他不真实,所以是问题中容易的部分,人人能应付他。在他们戏剧的开端我们就觉察到对于第三者的焦急情绪,他们几乎不能多等一等。他一来到,一切就好了。他若是迟到,那有多么无聊呢,没有他简直什么事也不能发生,一切都停滞着,等待着。那可怎么办呢,如果只停留在这种僵止和延宕的情况下?那可怎么办呢,戏剧家先生,还有你认识生活的观众,那可怎么办呢,如果他不见了,这个讨人喜欢的生活享受者,或是这傲慢的年轻人,他适应在一切夫­妇­的锁中有如一把假配的钥匙?怎么办呢,假如魔鬼把他带走了?我们这样假设。

我们忽然觉察到剧院里许多人为的空虚,它们象是危险的窟窿被堵塞起来,只有虫蛾从包厢的栏边穿过不稳定的空隙。戏剧家们再也不享受他们的别墅区。一切公家的侦探都为他们在僻远的世界去寻找那个不能缺少的人,他是戏剧内容的本身。

可是生活在人间的,不是这些“第三者”,而是两个人,关于这两个人本来有意想不到地那么多的事可以述说,但是一点还不曾说过,虽然他们在苦恼,在动作,而不能自救。

这是可笑的。我在这地坐在我的小屋里,我,布里格,已经是二十八岁了,没有人知道我这个人。我坐在这里,我是虚无。然而这个虚无开始想了,在五层楼上,一个灰­色­的巴黎的下午,它得出这样的思想:这是可能的吗,它想,人们还不曾看见过、认识过、说出过真实的与重要的事物?这是可能的吗,人们已经有了几千年的时间去观看、沉思、记载,而他们让这几千年过去了象是学校里休息的时间,在这时间内吃了一块黄油面包和一个苹果?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虽然有许多发明和进步,虽然有文化、宗教和智慧,但还是停滞在生活的表面上?这是可能的吗,人们甚至把这无论如何还算是有些意义的表面也给蒙上一层意想不到地讨厌的布料,使它意象是夏日假期中沙笼里的家具?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全部世界历史都被误解了?这是可能的吗,过去是虚假的,因为人们总谈论它的大众,正好象述说许多人的一种合流,而不去说他们所围绕着的个人,因为他是生疏的并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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