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四八、我要张炭只苦笑一下,没有反。
这一来,唐宝牛心中可憋死了。平素,他与方恨少等人在一起,没事就专抬抬杠、骂骂架,时间反而易以打发,这次在京城里遇上了温柔,口里处处与她争持,心里却是挂虑她:她虽说是苏梦枕的师妹,金风细雨楼的子弟都维她,但她啥事也不懂,夹在朝廷内争和“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七圣”的阋争中,只怕要吃亏了,说来说去,他是宁给温柔叱骂,都不愿走。
这次赴三台褛,见着张炭,真个“惊为天人”,难得有一个人能像恨少样,没事跟他耍嘴皮子、阋阋气,骂过了火也不记在心里,遇事时却能祸患与共,他心里直乐开了,不料,眼前见得张炭为了雷纯,如此无精打采、心无阋志,登时感触了趄夹,愀然不乐。
“其实,京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雷纯悠悠一道,“俟这儿事了,我也想跟你和“兄姊们,上庐山、赴古都、买舟轻渡愁予江,那多好啊。”
张炭向往地道:“那真是好……”
雷纯偏一偏首,问:“怎么了张炭垂苜道:“没什么。”
雷纯专注地说:“我觉得你接下去还有话要说的。”
“我总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张炭摇首悠然地道:“你跟我们“桃花社口的大姊不同,她可以退隐,既很避世,也可以很出世,你则很入世,也很能干。”
“我能干?”雷纯笑了一下,笑起来眼睛眯了一眯,皓齿像白而小的石子,仍是那末好看,但让人看了,却有一阵无奈的凄迷与心酸,“我却连武功也不会。我自幼经筋太弱,不能习武,习武不能不学内功心法,可是一学内力,我就会五脏翻腾,气脉全乱,血气逆行。走火入魔,所以,我就是成了要人照顾的废人一个。”
温柔听着听着,看看看着,忽然觉得,难怪眼前的雷纯,是这般绝世的音容,就像幽谷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笑,道:“其实,我活到现在,这已经算是个奇了,”不薄命的红颜,是不是会化作祸水呢?身作红颜、生作红颜,如果不薄命,即要成祸水中的兰花,清纯得像水的柔肤,经不得一记轻弹,原来她的体质那么薄,是不是红颜都薄命,那么,该当祸水好呢?还是薄命算了?薄命害苦了自己,祸水害苦了别人。
那么,该害人好呢还是害己好?她倒觉得自己非常漂亮,可是,她的身体很健康呢,看去没啥薄命的感觉,难道自己是祸水?不过,自己没害着人,倒是给鬼见愁和小石头气得火冒王千丈……"自己不是祸水、又非薄命,难道…难道自己不是红颜?
不可能的!
若是,这打击实在太大了!
像我那么美丽的女于,都不能称作红颜,那么,世间溜溜的女子,至多只能算是青颜、篮颜、白颜、朱颜了……
当然,说什么,都得除了雷纯之外……
温柔这样胡思乱想着,但对雷纯清丽的容包,却十分的服气。她心中想:要是我是男孩子,我也一定喜欢她……却因想到这一点,而想到白愁飞,心里一阵恍惚,如掉入冰窖里,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炭却赶紧道:“雷姑娘,你别这么说,会不会武功,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次,记得是去年的六月初一,我要回鹰潭探亲”雷纯笑了,眼睛像星子一般的闪亮着,皓齿也自得令人心眩,像一个很快乐、很美丽、很单纯的小女孩,正在听大哥哥讲述有趣好玩的故事,“还说呢,五哥哥真的去探亲┃鹰潭乡下订了头亲事呢!”
张炭也笑了,脸上居然红了,像他那么一张黑险,居然也红得邃入瞧得出来,这可达唐宝牛也看直了眼。
可是张炭的羞怯,很快的叉转为忿意。
“不过,我回到家乡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也可能是说不下去了。
雷纯连忙按着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也尽可能不去想它。”张炭低沉地道,“现在我说出来,是想告诉你,那时侯,你不会武功,却救了我,要不是你,我早就丧在“淝水不流别人田口的手里了……”
雷纯笑道:“机缘巧合,所幸如此,让我有这个仙缘,结识五哥。”
唐宝牛平生为人,何其多管闲事,一听之下,有头无尾,怎生忍得一你们说什么,是不是那个恶人田老子?”
张炭不理他。
雷纯不置可否,只说:“过去的事,还提来作啥!”
张炭却认真的道:“七妹子,你虽不诸武功,但丽质兰心,除了赖大姊之外,你比我们都强得多了雷纯清清地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用心,我也不敢妄自菲薄,所以……不是一直活到现在吗?”
唐宝牛几乎吼道:“什么事嘛…吞吞吐吐的,这算什么男子汉”温柔也憋不住了,婉声哀求似的说:“你说吓,你说嘛……”见张炭不理,立即转求雷瞠,“你不说,就是不把我们当作朋友了?”见张炭仍不为所动,即转瞠为怒,“你不说就算,你求我听,本姑娘还不要听呢?”
张炭仍是没说。
温柔正要翻脸,雷纯忙道:“柔妹,待会儿有的是时候,不如你来六分半堂玩玩逛逛,姊姊再说予你听好了。”
温柔十分听雷纯的话,只这么一句,便转忿为笑,要是旁的人,她才不依呢。
唐贸牛目定口呆好一会,才喃喃地道:“奇迹,奇迹……”
这次轮到张炭禁不住问:“什縻奇迹?”他原本也是个多管闲事、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刚才只是被勾起伤心事,一时恢复不过来,而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而今,心情已略为恢复。又“原形毕露”了起来。
唐宝牛口直心快,说:“了不起,了不起。”
这回轮到张炭发了急:“什么这样了不起?”
“女人,唉,女人,”唐宝牛叹道,“女人多变,犹胜我唐门暗器。”
张炭赫然道:“你真的是蜀中唐门的人?”
唐宝牛回过身来,一对虎目,瞪住他道:“我是不是姓唐?”
张炭一窒,只好道:“是罢。”
唐宝牛气虎虎的道:“姓唐的就一定是四川姓唐的那家吗?不能有第二家?姓唐的使着器,就一定是川西唐家堡的暗器吗?不能有第二家么?”
张炭给他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嗫嚅地道:“有是有……不过,不过……”
唐宝牛又吼了:“不过什么有话快说,有……那个快放?”他因“姑念”在场有两价女孩子,而且都云英未嫁,貌美如花,说话总算已“保留”了那么一些。
张炭说:“别的唐门,似乎没那么出名。”
“有一家,也有一个,名动天下,”唐宝牛认认真真的道,“保准比蜀中庸门有名!”
张炭嘿嘿干笑道:“该不是阁下自创的那一家罢?”
“绝对不是,有史为证,”唐宝牛光明坦荡的说:“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自大狂么?!”
这回,温柔和张炭都自卑了起来,思而想后,怎么都想不到究竟是那一号人物,忍不住,齐声问:
“是谁?”
唐三藏!唐宝牛得意洋洋的说,“他的暗器是连齐天大圣都能治得服服贴贴的金钢圈,是如来佛祖传授给他的。”
说完这句话,唐宝牛站在那儿,看他的样子,一定是以为自己是可以升天的佛祖了。
要不是有雷纯,他真有无可能被张炭和温柔联手打得“升”了“天”。
“你又不说是唐明皇:“张炭叫了起来,“你飞梦都可以杀人哩”雷纯连忙劝阻。
“温柔是我所见过最乖的女孩子,也是我最汞的妹子,”雷纯这样说,“五哥当然也会知道,唐巨侠风趣好玩,正跟你们开了个玩笑。”
她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也要向有度量的人才开的,唐巨侠慧眼识人,这次可员选对了人。”
就这几句话,一切干戈,化解于无形。
温柔要做乖女孩。
张炭只好不与唐家牛计较。
“我们且不管唐三藏是不是姓唐的,但唐巨侠的联想力无疑十分丰富,连孙悟空都变成了武林人物,真是一种创举,”雷纯轻轻的笑着说:“也许,古代的神话故事,根本就是当代的侠义传奇,只不过再夸张了一些些,说不定,真有其人、实有其事呢:”温柔却说:“雷姊姊怎么看我是乖孩子?”
雷纯微讶反问:“怎么?你不乖吗?”
温柔唉声叹气的道:“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是乖了,她们都爱壤的,越壤,就越人所接受,越会使坏,就越为人所看好,为人所崇拜。”
“是么?”雷纯悠悠游游地道:“现下江湖上时兴这个縻?”
温柔眨着里眼:“是呀,而且,我自己觉得,我一向,都不是很乖,家里给我闹得谁都怕了我,鸡飞狗跳,拜入了小寒山门下,师傅也说我:师兄姊们当中,算我最皮,最不长道,又最会捣乱……”
“你聪明呀,才顽皮,聪明人才能顽皮得起。”雷纯笑吟吟地道:“你师父这样说,只不过是跟你开着玩罢了……”
温柔分培道:“不啊,我师父平日对我挺慈蔼的,但她训起人来,也够把人吓得魄散魂飞的了……”
雷纯肃然道:“尊师红袖神尼,是当今武林中最受敬重的人物之一,与世无争,避世已久,她说的话,可能是用心良苦,并非苛责,要是她不疼你,你不乖,她怎会让你不远千里,来劝你大师兄回心转意来着了……”
温柔不听犹可,听到这里,眼圈儿一红,道:“就是呀,他们给我出来就好了。”
这一句话,倒把雷纯十张炭等全吓了一跳,雷纯诧然问:“你是说…:二张炭道:
“你出来,令师和令尊……”雷纯道:“他们都不知道?”张炭急道:“那你还敢出来:”温柔一见他们全变了险色,她自己嘴儿一撇,几要想哭,雷纯忙拍拍她的肩,抚着她的乌瀑也似的长发,柔声道:“你说过,你这次出来,是令师红袖神尼派你来找苏师哥的,而且,令尊“嵩阳十九手口温晚温大人,也同意你来此,原来,你是自行溜出来的……”
温柔扁着嘴儿,很委屈地道:“就是呀,我要是不偷溜出来,他们这辈子只怕都不让我出来呢。要俟我学成之后才能下山……那些功夫又不好学又不好玩,学成之后吗,只怕我都眼角几十条皱纹、额角几百条皱纹,嘴角几千条皱纹,老罗,还下山干啥去!”
张炭和雷纯都听得暗捏了一把汗,想到德高望重的红袖神尼还有名重朝野的温晚温嵩阳,得知温柔失踪的消息,当何等之急:却听温柔道:“要真的是师父叫我找苏师哥回来,他那还敢在开封府里忙着跟你爹爹闹事!”
雷纯和张炭这下总算是弄清楚了:温柔这次来京,真的是没得过红袖神尼的首肯、温晚的允可!
唐宝牛却兴高采烈地一拍大腿,可能用力太钜,自己也痛得一龇牙,道:“好啊,这样你就不必赶着回去了,咱们玩够了开封府,就可以找沈大哥闹着玩去!”
他口中的“沈大哥”,正是他所最崇仰的沈虎禅,沈虎禅和方恨少及唐宝牛,近年来被江湖上人称为“三大寇”,名义上虽是“寇”,但许多武林中的人,以及受过他们赈济的贫寒弱小,都当他们如同“四大名捕”样般崇敬的人物。
温柔破涕为笑:“好哇,”又抱住雷纯的手邀道:“姊姊也去。”
雷纯抚了抚她额前的发,这样看去,很有些奇特,因为雷纯样子很小,举措却十分成熟,温柔的样子也很娇孺,举止间更显稚嫩,两人在一起,虽然温柔请武,雷纯不会,但明显地雷纯像是她的姊姊,反而成了照顾她的人了。
“在没有离开京城之前,不如妹妹来我处作客,”雷纯说,“姊姊有私己话要跟你说张炭一听,便道:“温女侠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又是苏公子的师妹,这样过去六分半堂,不会有些不便罢?”
温柔没好气的道:“你忑也太顾虑了,凭六分半堂想动本姑娘?他动得起!”
一个人目睹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好手力哄关七后,尚且还有那么大的自信,信心丝毫不受动摇,怕也只有温柔一人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当然就是唐宝牛。
唐宝牛也兴致勃勃的道:“好啊,我也过去瞧瞧。”
雷纯仰着美丽的睑,问道:“你去干什么”唐宝牛一见这张幽艳的脸,登时酥了半截,晕了泰半,鼻瘥瘥的又想打喷嚏,只道:我要……我要保护她呀…温柔更没好气,啐道:“谁要你保护来着?!”
“你:“仁宝牛这头被雷纯一张水灵似的笑厣,弄得骨酥心乱,再加上瞠喜花容的温柔,更没了主意,“我……我只是要……”
温柔顿足道:“你要什么嘛?”
雷纯温和她笑道:“我们姊妹说些体己话,你不要来。”
唐宝牛吃吃地道:“那我……在什么地方等你?”
温柔气鼓鼓的道:“你不要等好了。”
雷纯向张炭问道:“五哥要不要一道来六分半堂?”
张炭想了想,道:“我想,晚些才同去。”
雷纯有些犹疑:“五哥……”
哦,我不走的,就算走,也会先告诉你一声,你放心,我不会不辞而别的,”张炭恍惚地道,“我只想静一静……不过,我仍是耽心,温女侠她”“你也放心,爹知道温女侠跟金风细雨楼,实在没有太深的渊源,他要对付的是苏公子,如果得罪温妹昧,只是与红袖神尼及温晚结仇,对六分半堂一无好处,同时,也威胁不了苏公子;至于迷天七圣,已给掀翻了,在城里大致不会有人再动得起我们姊妹两人罢?”雷纯这样地道,温柔却听不出来,雷纯其实已经暗示了:温柔无足轻重,就算擒下了她,也不足以使苏梦枕就范,“如果小张你你着我这又忘了叫五哥了。五哥担心的是其他的人括手惹事,不过,六分半堂加上金风细雨楼,那是不白发生什么乱子的。”
张炭明白雷纯讲的是实情。
雷损留住了豆子婆婆与林哥哥两名堂主,在街口远处等候雷纯回返六分半堂,其实,也是在执行维的责任。
看来,到了京城,雷纯真的已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温柔在那边,却在忙不迭的支使苏梦枕留下来护送她的师无愧先回金风捆雨楼。
唐宝牛见张炭也不走,本来有点失落的心情,一变为想打探别人的隐私,即过去用刚才拍自己大道的力道一拍张炭肩豪笑道:“来:咱们不管这干孔夫子说难养的动物,哥儿俩豪情豪情点,喝酒去:”“豪情点?”张炭苦着脸抚着自己的肩膀,“我就耽心你老哥太豪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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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四、只是因为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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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炭没有选择。
他不得不喊救命。
他开始迎战任鬼神的时候,还充满了信心,但当任鬼神劈了一掌,再劈一掌,劈到第三掌的时候,张炭已失去了信心。
俟任鬼神劈到了第五掌,张炭的信心已被粉碎。
他失去了信心,不等于他放弃。
有些人,常常因运气、环境和一些无法拒抗的因素,因而信心动摇,可是,他们只要歇上一歇,又会从头来过。
任何人都有信心动摇的时候,尤其是在不断的挫折与逆境中。
信心受挫,不代表他们永远失去了信心。
信心就像蜡烛,遇上大风就会熄灭,但有火苗就能重燃。
有些事,纵然没有信心,也是要干的。
张炭就是这种人。
他常常干这种事。
他硬接了任鬼神五掌,踉踉身退,脸色惨白,难得的是他一向黑黝黝的$上,这次终于换了颜色。任鬼神两颗深嵌的眼睛绽出讥诮的神色,再不理张炭,仿佛他再已不屑一顾,飘步行向雷纯。
张炭大口大口的喘了两口气,喝道:“停步:”任鬼神冷哼一声,不理他,迳自走去。
张炭怒叱:“还不停步:”任鬼神冷诮的道:“手下败将,敢叫老子留步:”张炭道:“手下败将,老子不许你多走一步,”任鬼神霍然转身,连头上的竹笠也被带得一阵子摇晃,厉声道:“你说什么”张炭扬扬手上的一件竹符,道:“这是不是你的?”
任鬼神一看,竹符上雕神蛹、下刻獬豸,符里精雕的是斗牛、飞鱼、蟒的组合的图样,止是“迷天七圣”组织内圣主的令牌:任鬼神伸手往襟里一掏,半天抽不同手来,张炭想尽办法挤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奸险的笑容,挑$凳:“怎么样,这是老子“神偷八法”之一,叫做“空手白刃摸”,大爷要摸的是你的命根子,你就得把老命赔上:”任鬼神开始并没把张炭瞧在眼里,可是,几下交手换招问,自己两次失利,一次给他扯下了铜钮扣,一次竟连身上令牌都给他扒了,自己仍浑然未觉,心中捏了一.把汗,道:“好小子,我倒小看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张,”张炭嘻嘻笑道:“你可以叫我做张大巨侠。”他大概是近墨者黑,跟唐宝牛一番交往后,竟也自称“巨侠”,甚至在“巨侠”之上叉加一“大”字。
任鬼神却也不愠怒,只道:“你能在我身上摸走一粒钮扣,一面竹符,足令在下佩服竹符是我之物,请奉还,这儿的事你就别Сhā手,我决不加一指于阁下。”
张炭见任鬼神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只恐这场架打不成了,便道:“东西在你身上:我拿得走,你要就自己凭本领过来取。铜扣子我不要,还你:“说若双指一弹,“哧”的一声,激射向任鬼神笠下的眼孔曰这一下攻其无备,张炭也不望能伤看任鬼神,却望任鬼神急于闪躲之际,”神偷八法”齐出动,要撷下这人验上的竹笠,立意要看看他的尊容。
不料却“波”的一响,眼看铜扣到了任鬼神眼前半尺,突然一震,激射向左斜方,夺的直嵌入柱子里。
张炭隐约只见竹笠子的下颔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尖削烧青的下巴。
只听任鬼神道:“你还是不还?”
张炭的“神偷入法”本待乘虚而入,但对方一点破绽也没有,只好嘘声道:
“不悦是任鬼神:刚才那一招,就叫“鬼吹气”罢;…叮”任鬼神厉声道:“你再不还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张炭满不以为然的道:“这下可叫“发神经了:我能摸得了你的令牌,自然就能撷得下你的瓢子,你尽避不客气好了。”
任鬼神冷峭地道:“你这分明是外行话,能在我手底下偷偷摸摸,只不过是鬼蜮仗俩,要真的拚,你姓张的要拾看命走:”张炭的颜脸是可以黑而不可以红的。这面子可去不得,气虎虎的道:“大爷我的“神偷入法”,刚才只是稍显颜色,八大江湖,金、批、彩、卦、风、火、雀、耍,姓张的无有不精,无有不懂,你要硬摘硬拿,尽避放手招呼,爷兄我有一身豹子胆,向来在刀尖上堆名叠声,准侯看你,教你见识:”任鬼神突然笑了起来:“你今年贵庚?这就充老江湖了?莫非知道准死在老子掌下,鬼拍脑匀子说出这话来一。”
张炭什么都能输,嘴皮子可从来不吃亏半句:“鬼倒是有一个,就在眼前,不过只配拍马ρi股,拍不上张大爷我的顶上人头一。”
任鬼神目中杀机大现:“好,老子有心保住你,你倒以为可以恃看横行了,不管摄管摄你,你真以为姓任的随便可欺。”倏然之间,一步抢进中宫欺洪门,左手一伸,已抓住令$竹符。
任鬼神的左手一直垂而不动,而今一腾手,已扣住了竹牌。
张炭本早有防备。
纵是他全神戒备,也断没料到任鬼神的出手竟是这般快,飘忽如神,倏诡若鬼,当真似蛟龙变异,鬼神莫测。
任鬼神虽一把抓住竹牌,可是张炭绝不放手。
他在那一霎间,已向任鬼神攻出十一招。
这十一招一气呵成,回环并施,连王小石一见,也禁不住叫了一声:“好:”这十一招包含了“金豹掌”的“斜单硬”,八卦游身掌的“狮子摇头”,少林伏虎拳中的“猛虎伏桩”,少林嫡系峨嵋旁枝“少林十八罗汉手”中的杀看“铁牛耕地”,脚踏“连枝步”轻踢“子母鸳$腿”,双膀轻封“铁门闩”,身走“倒栽柳”以指作剑取“举火烧天”式,进手式“凤凰单展翅”,同时抽描换式,连施泰山派”抽梁换柱”、五行拳的“金镇擒蛟”,再翻身甩起,退守外环,脚站子午桩,抛拳汤臂,$“流星赶月”式。
如果这十一招由十一个人手里使出来,并不出奇,这十一招本是十一个门派的十一种基本招式。
可是这十一招是同在一个人手上使出来的,而且,这人是一口气同时使出这十一招,每一招使得像是在那一门那一派至少浸淫了十六七年一般。
使招的人,只不过是廿来岁。
张炭就仅凭他这一出手,就可知他所学研习精博繁杂。
能够一口气把十一招使得这般天衣无缝,无瑕可袭的,已经可$,更可惊的是,他是以一只手使出这些招式的。
他的另一只手,还抓看竹符。
他和任鬼神,谁都不愿$先放手。
任鬼神一只手仍扣看竹符,要破这十一招,就越发不可能了。
但任鬼神却仍是破了。
他发掌。
一掌劈出。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但拿捏之准、发动之锐掌风之烈掌力之猛、掌势之强、掌功之厚,使得这一掌甫发,便连破张炭使出的十一招。
那就好像滂沱大雨而下,但一撑伞就可遮护佐不被雨水打湿。
又像满空密云,仍拦不住一记越苍穹而出的电闪。
张炭的十一招立即无效。
不过他没有气馁。
他也不能气馁。
他必需要在对手再发出另一劈之前,先把对方击倒。
对方不倒,倒的便是自己。
世上的事,也往往如此,如果你发动攻击对方不倒,自己便未必能站得住阵脚,所以没有必胜的把握,便宁可不发动攻势。
其实攻击别人这般危险,为何世人却往往乐此不疲、行险抢攻呢?
谁知道。
※※※
张炭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成功、便成仁。
他只知道一击不成便退。
只要缓得一口气,他会再行抢攻。
所以他猱身又上口他用力一拗竹符,似立意要把竹符崩断、一人各取一半,任鬼神当然不想竹符裂开,只好放手,张炭立即全力抢攻。
这下连白愁飞也忍不住脱口说:“第一……”便住口不说了。
他要说的话本夹是:{u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之七十二路大擒拿法三十二路小擒拿手中的十二路进步短取”,这一句甚长,所以他只说了两个字,就不说下去了。
他虽然没说下去,但张炭已把这十二路短手的擒拿法精髓,空手入白刃,乃攻喑取,动灵转滑,变化不测,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借式进招,神充、气足、身轻、手快,刹那闲在窜、纵、跳、跃、闪、展、腾、挪、挨、帮、跻、靠、速、小、绵、软、巧中完成了擒拿绝技。
当年“第一擒拿手”项释儒的擒拿术,名震天下,张炭却不知怎么,竟得五分真$,只见起、落、进、退、窜、纵、跳、跃、黏、合、闪、避、吐、撤、放十掌十扣、按、压、扳、弹、切、折、旋、崩,身形倏忽,不过,合当遇上任鬼神。
任鬼神以不变应万变。
一待他挨近,就劈出一掌。
每劈出一掌,张炭的攻势就要全毁。
无论张炭使出怎样辣手的擒拿术,对方的“鬼神劈”一出,他的攻势就全被瓦解。
张炭心里叫苦连天。
他自知惹上了个极难惹之人。
正当他要退身之时,任鬼神一出手,又扣住了竹符,两人又形成相峙不下之局。
任鬼神心中纵不叫苦,但也叫急。
因为他听见唐宝牛正对师兄胡言乱语,把几个经脉强扯在一起来说,偏是他最清楚邓苍生的脾性:邓苍生自幼读书不多,艰苦自学武术有成,却对一切有逛术学理似道非道、似解非解,但坏就坏在他既一知半解,又求知若渴,凡遇有武学理论,定必趋之若狂,如拟如醉,任鬼神一听唐宝牛那似是而非的经道$理,就知道是强辞之理,但对长期摸索对自己所练的“苍生刺”仍末自满的邓苍生而言,便是极大的诱惑。
于是,任鬼神马上扬声向邓苍生示警。
起初邓苍生还“听得进耳”,但仍对唐宝牛的“高见”相当迷醉。
张炭见任鬼神居然能在自己的全力攻击下,还能对战团外的事了如指掌,即是给自己丢脸,在唐宝牛面前可输不起,想说几句豪气的话,但都上气不接下气,这下,他就发动了“反反神功”。
任鬼神一掌劈去,满以为足可轻易逼开张炭,不料,一种相反的功力把自己的掌力引了开去,消解融化,然后连同合并了对方的攻势,排山倒海似的攻了过来。
最奇的是,对方的掌力,是由两种不同,而且绝对相反的功力所构成的。
这两种迥然不同的功力,又在互相排斥、对消、瓦解、冲激,然后合一,形成一股怪异莫名的掌力,结合了自己攻出去的力量,再反噬过来。
这道理可作一个譬喻:负负得正,如果某人维护“人性”,其实跟“反对反人性”是一样的意思,也就是说,“反反”即是“不反”。张炭的“反反神功问心掌”就是根据这个道理苦修而成的。
任鬼神这下可不敢轻敌。
他的“鬼神劈”迎虚蹈空,双臂一挫,双贯手往这股怪异的掌力劈了同去“砰”的一声,任鬼神等于是一掌接下张炭本身两股怪劲所合成的“反反神功”,外加刚才自己所劈出去的掌尢。
饶是任鬼神功力深厚,也禁不住一阵跄踉。
张炭那肯容让,施展“反反神功”,一招“问心无愧”,又攻了过去任鬼神每劈出一掌,等于是跟自己先前发出去的掌力和敌人的内力对抗,发掌越重,回挫愈强,纵是他“鬼神劈”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但接下了七、八掌之后,也被震得血气翻腾、金星直冒。
最令他气苦的是,他在百忙和危急中仍耳听八$,同邓苍生发出$告,可是邓苍生就是不听他的张炭乘胜追击,自是一招比一招紧。
不过一周十招,便一招比一招松。
其实只要再打下去,张炭每一招都挟上一掌的余力反攻,任鬼神每出重手,都等于举起大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他是没理由不输的。
张炭的攻势怎么反而会弱了呢?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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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九、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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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耽心些什么?”
雷损上了马车之后,就这样地向狄飞惊问。
“顾盼自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雷损唯一的知音,除了昔日的关昭弟,也许就只有狄飞惊。
狄飞的唯一知音,会不会也就是雷损?
雷损与狄飞惊的距离,足有九尺。
马车很大。
十分宽敞。
就算在京城里,除了皇亲国戚、达官朝贵,也很少能见着这样豪华的马车。
他们两人都背靠着车篷。
中间隔着一件事物。
──当然是那口棺材。
棺材是雷损看人小心翼翼的搬上来的。
搬棺材的人,不但在六分半堂极有地位,就算手底下,也绝对是硬点子。
就算是身分高、武功好,依然不能负责“抬”这一口棺材,也还要得到雷的信任,以及他特别而严格的甄选。
雷损挑选的是干净的人。
特别干净的人。
通常武功练得好的人,特别干净的实在不能算是太多,也许那是因为一个有真材实料的人,反而不会花大多时间来修饰自己。
不过决不是没有。
雷损选的就是这种人。
人要干净、武功要高。
而且双手还要特别干净,不准留指甲,不许有些微污垢,要是在“扛”了这副棺木才给雷陨发现它的手有些许“不干净”譬如曾挖过鼻孔、摸过女人的身子、剔过牙齿┃他就会把那人的手砍下来。
他做得到。
他做得出。
因为他是雷损。
雷损要做的事,一定能做到。
近几年来,也许他唯一做不到的事,便是对付不了苏梦枕,灭不了金风细雨楼。
在六分堂里,被选为负责“抬”这副棺材的人,是一种荣耀,也是一件随时有杀身之祸的差事,要比出去与敌人拚命,更加战战兢兢。
他们都是年轻人。
雷损喜欢年轻人。
常与年轻人在一起,才能确保自己的心情不致老化。
这些年轻人,在抬起这副棺材前,至少都已净手三次,所以,跟在他们身后,有好一些拿着洗手盘的人跟着,就连这些“托盘的人”,也是特别干净的人。
故此,江湖中人盛传:得罪苏梦枕,也许罪不致死,但要是开罪了金风细雨楼的长老“一言为定”,苏梦枕就决不会放过他;同样的,你对狄飞惊不尊重,也许还有可能不发生什么,因为狄飞惊的心思,谁猜不透,包括他几时发怒、几时高兴、对谁好、对什么坏;要是激怒了雷损,或许也还会有一线生机,因为雷损在大怒的时候,可能会杀了那人全家大小,可”擢升那人,造就他前所末有的地位,因为雷损向来是一个小事急惊,遇大事沉着的人,可。决不能、万万不能、永远也不可以去“碰”雷损这口棺材。
──要是去触摸雷这口棺材,你一定会后悔为何要生出来。
这是雷损的禁忌。
绝对的禁忌。
棺材被平平稳稳的停放在马车篷中央后,雷损才“敢”上车来,狄飞惊上车,当然在雷损之后。
他一向最知道白己最逼切要做好的事:不是如何争先,而是如何随后。
这点他一向很懂。
所以他是狄飞惊。
一直都是六分半堂的第二号人物。
他也很清楚:要不是他一向都这样想、并且都这样做、而且地做得很好,他这个“第二把交椅上早就塌了、碎了、不复存了,在六分半堂、武林中、江湖土、世间里完全消失于无形。
包括他这悯人,雷损很喜欢狄飞惊。
也很敬重这个人。
因为他知道狄飞惊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才是不该做的。
刚才纯儿说到“量才适性”,狄飞惊无疑就是这种人。
有野心、有志气、有魄力争坐第一把交椅的人,俯拾皆是,在所多有,但一个有野心、有志气、有魄力的人只愿坐稳他的第二把交椅,才是万中无一、罕见罕有的人物。
狄飞惊就是这样的人物。
──可是狄飞惊怎么却忧愁起来呢?
──他耽心些什么?
──正午的一战?
──还是另外有些隐衷?
雷损知道这是他认同的时侯,也正是狄飞惊该说话的时候了。
这许多年来,他们之所以能合作无间,便是因为他们各自能演好自己的角色,各自站好自己的岗位,各自做好自己的本分,这充分发挥和互为照应的结果,使得六分半堂,强大无比如果不是遇上了金风细雨楼。
棺材前,烧着一炷香。藏香。
藏香很香。
马车内氤氲着悠忽的香气,实在非常好闻。
──可是为何要燃香?
──难道棺材里睡着个死人?
如是,死人是谁,何致于雷损这般注重?为何不入土收殓?为何在跟金风细雨楼会战于三合楼时,仍然抬到战场来?
如果不是,因何燃香?
问题永远是问题。
当我们试着解答一个问题时,如果你认真追索下去,又会产生许许多多的问题。
能够有答案,尤其是正确答案的问题,其实并不多,但人生里的问题,尤其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确实是太多大多了。
狄飞惊现在所提出的,显然就是一个。
其中一个。
你看这香。”
雷损看去,香点着。
香烧了一截,香灰正断塌下来,掉落在瓷制的心杯炉边沿上。
雷损着不出什么来。
“马车是动着的。”狄飞惊又说了那么一句。
这仿佛是句废话。
马车当然是动着的。
而且还直奔六分半堂。
按照这样的速度,只怕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同到总堂的“不动飞瀑”。
可是雷损知道狄飞惊必有所指。
所以他耐心的等下去。
等狄飞惊再说下去。
“所以风力很大,”狄飞惊果然说了下去:“风力猛劲的时候,会影响香的默燃,也就是说,有风的时候,香特别快烧完。”
他顿了顿,又道:“故此,我们以一顿饭来计算时间,那便不甚精确,因为吃饭的人,有快有慢,要是由一直慕恋雷小姐的那位张炭来吃,只怕还不到他三扒两拨,就只剩下了个空碗。”
然后他补充道:“同理,用一盏茶、一炷香、一眨眼来计算时间,都不大稳定,不大确实,如果这时间不重要,那还不如何,如何刹那间都足以到生死,那就所误极大所谬极钜矣他垂着头、但跟里发光:“没有时间,就没有光阴,我们就不会衰弱,不会老、不会死,这样重要的东西,没有准确的计算,怎么可以”他坚定地道:“我想,日后一定会有些发明,能够计算出精确的时间,而且,也许,还能够留住扁阴。”
雷损似也期许地道:“但愿能够。”
狄飞惊道:“希望能够。”
雷损接道:“可是,如果我们现在想不衰、不败、不死,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苏梦枕的问题。”
“我知道,”狄飞惊道:“这便是苏梦枕的问题。”
雷掼静了下来,寻思。
“首先,我们曾猜测过,苏梦枕之所以急于决战,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再等下去,”狄飞惊道:“因为他病。
雷损点首道:“时间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时间对我们而言,也非常重要;”狄飞惊道:“他甚至想要在明天决战,为了怕我们临时延期,他不惜失去地利、人和,答应带队闯入六分半堂。”
雷损嘴角似乎微微有了些笑意:“刚才,我刻意忍让,是要培养出苏梦枕的傲意和盛气,就算是再精明的人,在傲慢与气盛的时候,总是容易有缺失的。”
他把双手摆在袖子深处,仿佛正在抱着自己:“我也藉此辨察他的盛衰强弱。刚才,我一味谦让,而你替我处处与他争锋,我们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有缝,”狄飞惊忽道:“如果我们织就的是天衣,我们的天衣绝对有缝。”
““嵩阳大九手”温晚麾下有一名强助,就叫做口天衣有缝”,与我们的“后会有期”,金风细雨褛的“一言为定”,齐名江湖,你不是说这个人罢?”雷损微说地反向。
“我当然不是在说他,”狄飞惊道:“我只是在奇怪,苏梦枕实在没有必要把他的急躁和沉不住气,表现出来,让我们知道的。”
雷损道:“他是故意表现出来的?”
狄飞惊道:“只怕是。”
“他故意让我们以为他不能等?”
“如是,也就是说,他能等;”狄飞惊道:“至少,要比我们更能等,他才会故意表现不能等。”
“要是这,”雷损沉吟道:“我们以前的一切判断,都得要推翻了。他既然能在我们故意表现得谦退畏怯的时候,刻意盛气凌人,就是要让我们对他作出错误的估计。”
“在战场上,错误的估计,往往就等于失败。”
“也就是说,他的痛,不一定那么沉重。”
“可能全不严重。”
“他腿上所藏着的暗器,也没有发作开来。”
“看来是这样的,”狄飞惊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花无错的“绿豆口,无药可解,就算及时剜去伤处,也难制止毒力延。”
“而一言为定口依然活着?”
“并非没有可能。”
“他故意要闯六分半堂?”
“有可能。”
“他有必胜的把握?”
至少他现在仍没有败。”
我们也还没有败。”
“因为我们还未曾决战。”
“我们只合力把“迷天七圣”解决掉。”
“但关七也还没有死。”
“关七已经是个废人,他断了一臂,身受重伤,又遭雷殛,纵然能活得下来,也不足畏”“可是那在关七背后支持他的力量,依然是个谜:“,飞惊慎重的说“关七一臂被砍了下来,但那条“天下万物,莫之能毁”的“辟神钢链口,也等于是被这一刀砍了下来,关七是拖看他的断手走的。”
“你的意思是说?”
“他本来有两只手,因被链子扣着,只有一半的用处,现在他只有一手,但⌒全恢复了功用。”狄飞惊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华,“开封府里,虽然已没有第二个关七但只要仍有半个关七,那也很可观了。”
“何况还来了个白愁飞和王小石。”
“苏梦枕要是没有了白愁飞和王小石,他一定不会那么有信心,那么胸有成竹”狄飞道:“他幸运,此时此际,来了这两名强助。”
“他不一定幸运。”
“为什么?”这次轮到狄飞惊问。
“王小石和白愁飞,跟纯儿是朋友。”雷损道:“男女间交朋友,很容易不只是明友这次狄飞惊沉默良久,然后才道:“我看得出来。”
“王小石和白愁飞既然是苏梦枕的朋友,”雷损捻须道:“为何不能成为我的朋友”“可是他们之间已结为兄弟。”
“朋友、兄弟、爱情、亲情,有时候也会变质的,”雷损的眼里也充满着智慧,“只是看是什么样的威逼、和什么样的利诱。”
狄飞惊静了下来。
“你的意见?”雷损忽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狄飞惊说话。
“如果这计划能成,的确能打击到苏梦枕的罩门,金风细雨楼的心脏,”狄飞惊道:这样重大的计划、这样重要的步骤,所以,在进行的时候,应该要特别小心一些。”
“你的意思是说……”
“当我们看到敌人的缺点的时候,很可能是敌人故意让我们看到的,当我们看到敌人的优点,很可能那才是他的破绽……”狄飞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对付像苏梦枕这样的敌人,是丝毫错失不得的。”
“敌人可能是计?”
“可能"”“就像以燃香来判断时间一般,很容易会有差池?”
“是。”
“差池虽然很小,但在重要关头,却足以全军覆没?”
“同时也足以致命。”狄飞惊答道,“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说。”
“苏梦忱来找过我。”
“他自己?”
“不,”狄飞惊道,“还有杨无邪。”
“那我们还算什么?提前发动攻击吧,”雷损着着他那副棺材,“我们就照苏公子的计划,来对付他自己:”11。”
z五十、红楼梦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一行人回到天泉山的“红楼”里,苏梦枕一路行,一路咳,咳声哙烈,远甚于他力战关七、与雷损对峙之时。
楼子里只剩下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杨无邪、师无愧、莫北神等几名要将。
王小石和自愁飞看着他如抽风袋般播动着的肩背,眼中都流露出耽忧之色。
杨无邪自一口白玉小瓶倒出了几颗药丸,苏梦枕也不取水,仰首吞服,合目养了一阵子的神,王小石低声道:“大哥可能要先歇歇。”
白愁飞默首道:“我们晚上再来。”
苏梦枕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又发出森冷寒光,忽然道:“禁忌:那是禁忌:”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苏梦枕指的是什么,一时间都现出了茫然的表情。杨无邪返身入内,白愁飞却道:“那也不一定。”
苏梦枕即问:“为什么?”
白愁飞反问道:“我们今天是不是成功地打击了迷天七圣?”
“至少是重创了关七。”
“关七他为什么会来?”
“他以为“六分半堂口正与我们互相对峙中,没想到我们竟会联手,先剪除他。”
“所以敌人给我们看到的破绽,未必是真正的破绽;”白愁飞道,“我们看不到的破绽,往往才是敌人的罩门。”
“你的意思是说……”
“同样的,敌人让我们着到的禁忌,未必是真正的禁忌。”白愁飞飞了飞眉毛,“雷损表面上对那口棺材敬若神明,可能只是故弄玄虚。”
“可能,”苏梦枕欣赏地道,二也可能不是。”
莫北神接着:“如果万一是:我们就得要顾虑到,棺材要的是什么叮”白愁飞立刻反问道:“如果雷损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大伤脑筋、大费周章、疑神疑鬼、投鼠忌器呢?
莫北神微征一窒。杨无邪已从室内行出,手里拿着一册宗卷,道:“根据纪录,在过去八年来,六分牛堂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时候,雷损都抬出了棺材,没有人知道棺材有没有开启过,因为,在场的人,后来能活着的,只有一个狄飞惊。”
苏梦枕沉思。
白愁飞蹙眉。
“还有,六分半堂的子弟,对这口棺材既敬且畏,如果是堂中小卒,冒渎了棺廓,必定就地处死,当年:有一名堂主,因为不小心把手在棺材上按了一按,雷损就着人砍掉他按在棺上的两只手指,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得到指令之前,行前那付棺木的十里之内。”
杨无邪侃侃而道:“雷损在每一个月圆之夜,总是要独对棺木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苏梦枕忽问:“雷损把棺木搁在那里?”
“不勒飞瀑之前。”
“不动飞瀑是六分半堂重地?”王小石问。
“是。”杨无邪道。
苏梦枕道:“后天我们正是要攻取这个地方。”
白愁飞问:“被砍掉手指的堂主是谁?”
杨无邪答:“他已被降为第十三堂主,“独脚铁鹤”周角。”
白愁飞一皱眉,道:“六分半堂不是只有十二名堂主么?”
杨无邪道:“周角被贬,只算是“半名”堂主,地位略高于丁瘦鹪、厉单、林示己、林己心等香主。”
白愁飞沈吟道:“哦……”
苏梦枕神眼一亮:“二弟的意思……
白愁飞道:“除了狄飞驽之外,周角是曾最接近及接触过那日棺材的人。”
苏梦枕道:“我们当然不能向狄飞惊求证的事”白愁飞接道:“却可把周角“请田同来问问。”
苏梦枕道:“六分半堂断不会料到我们竟会打一名连堂主都算不上的人的主意。”
白愁飞道:“何况,冈角手指被砍,心怀怨愤,就算未必会出卖六分半堂,但也对那口棺材心存赚恶。”
苏梦枕唇边居然微微有点笑意:“所以,有时候,看来没有用的人,却常常大有所用白愁飞道:“同样,看来毫不起眼的疏忽,却往往造成致命伤。”
苏梦枕道:“但这个伤肯定是六分半堂的。”
“凡是伤。都会痛,敌人的伤处,就是自己出击的重点,”白愁飞道:“不过,像狄飞惊那种伤,实在很可能反而成为出击者的致命伤。”
苏梦枕黔怼头道:“你注意到了?”
白愁飞道:“我看见了。”
苏梦枕道:“别人以为你很骄傲、很自负的时候,你却什么都留意到了。”
白愁飞道:“所以我才自大得起。”
苏梦枕一时说不下去。
王小石即道:“你们是说狄飞骜曾抬过头?”
苏梦枕道:“在闪电的刹那。”
白愁飞道:“在拦截关七夺路而逃之际。”
“狄飞惊的头骨没有折断,他自然也可能有武功,可能还是绝世的武功;”王小石问:“只是他为啥要作这样的隐瞒?”
“他要人掉以轻心。”白愁飞道,“敌人集中注意力在雷损,他就可以在重大关头,助雷损一而胜。”
“不一定。”苏梦枕忽道。“也有可能助我们一击不成!
“哦?”白愁飞目注苏梦枕。
“雷损也不一定知道狄飞惊的颈骨没有断,”苏梦枕道,“或者,狄飞惊的颈骨的确折断过,可是现在又复原了。”
杨无邪道:“问题是在:雷损与狄飞惊合作无间、肝胆相照,并肩作战的原由,我们找出来了没有?”
王小石笑着说:“他们肝胆相照。也许是因为他们一个生有肝病,一个患有胆病。”
莫北神却正色道,“只要找得出原由来,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苏梦枕微喟道:“不过,天底下没有颠扑不破的道理,也没有拆不敬的关系,永不变质的感情。”
白愁飞一哂道:“所以,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永久的仇敌。”
王小石忽然大声道:“不对!”
白愁飞瞪住他道:“就算不对,也是事实。”
王小石道:二要是人生是这个样子,那还有什么好玩?”
“活着是件庄严的事,没啥好玩的:“苏梦枕淡淡地道:“现实本就不好玩得很,只有在梦中才好玩。”
“活着就算不庄严,也很无奈,因为你除了死,就是活,没有别的选择。”白愁飞道:“所以我要活得好,活得光采,活在胜利中,那才活得过瘾,活得痛快:”“因为这是梦想,所以我们都活在梦里,偶尔也算是会有好玩的事儿。”苏梦枕居然笑了,他一笑,又咳嗽,眉一撮,像是什么地方刺痛了一下似的,可是他若无其事的接道,“这是红楼,我们仿佛都是活在一场红楼的梦境里。”
王小石喃喃地道:“不过,我们能在一起,共商大计,倒真似一场梦。”
“不道,到了后天,这场梦就得醒了;”苏梦枕道,“不是六分半堂惊梦,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梦醒。”
王小石问:“所以你才故意表现得非常骄傲?”
苏梦枕道:“我要让他们都以为我骄傲。”
王小石道:“骄傲的人容易大意。”
苏梦枕道:“我就是希望他们以为我正在大意。”
王小石道:“但雷损也要你以为他懦怯。”
“所以我跟他真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苏梦枕居然笑了出声,“他尽量胆小怕事,我全面趾高气昂,真正的实力谁也不知,双方都在试探虚实,我们都是在演戏!”
白愁飞笑道:“人生本就像一场戏。”
王小石咕噜道:“我宁愿像梦。”
苏梦枕对白愁飞道:“你我那一场戏,也演得很逼真。”他顿了一顿,又道:的一样。”
王小石恍然道:“你们……原来……
苏梦枕微笑道:“我要老二当众与我冲突,让他们以为,我们军心未固、人心末稳。”
王小石茁笑道:“果真是敌人让你看得儿的破绽,可能是个陷阱。”心中忽掠过一个念头:他原以为白愁飞和苏梦枕真的容不下对方,只耽心一山不能藏二虎,而今得悉反而是双方当众“演一场戏”,受欺瞒的是自己,心中也真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他很快的便开解自己:
──大哥和二哥配合无间,为的是对敌,他俩没有真的龃龉,那是好事,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却听白愁飞道:“不过,对关七放虎归山,对六分半堂身闯虎|茓,我还是非常反对。”
苏梦枕道:“你不明白的。”
白愁飞道:“那你就让我明白明白。”
杨无邪Сhā口道:“楼主行事,莫测高深,不一定要事先道分明。”
白愁飞道:“事先明白,总好过事后反悔。”
师无愧忽道:“你是什么东西,公子做事,要先跟你说原由?”
白愁飞道:“我是副楼主,你这样对我说话,算是什么态度!
苏梦枕低叱一声:“无愧!
师无愧低首退后不语。
白愁飞兀自道:“关七已去,来者可追,但我们没有必要让敌人以逸待劳。”
苏梦枕脸色一变,道,我自有分数!
白愁飞仍寸步不让:“我们是在同一战线上,理当明白个中内情。”
王小石慌忙道:“我们才加入不久,很多事情还末拿捏到分寸,机密大事,确乎不宜大多人知晓。”
白愁飞仍道:“连我也不可以知道?”
“如果你是六分堂派来的人,”苏梦枕冷笑道,“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岂不是正好入彀?”
“好,好:“白愁飞怒笑道:“我来帮你,你竟以为我是奸细!
“这是我楼子里的事,关系到上上下下千百人的性命安危,我自然要审缜从事,”苏梦枕冷着睑色道,“再说,你来帮我,我也一样帮了你:没有金风细雨楼起用你,你又如何能逞野心、立大叶?”
白愁飞忿然道:“你以为我非金风细雨楼便不能创道立业?”
“非也。”苏梦枕依然沉着地道:“我就是着得出你们两人非池中物,日后必有大成,才诚意邀你们进楼子里来。”
王小石见白愁飞和苏梦枕又过不去起来,忙圆场道:“全仗大哥的慧眼和栽培,不然,我还在路口医铁打,二哥仍在街边卖画。”他这几句话,是由衷之言,说的十分诚挚。
白愁飞静了一阵子,忽问:“你怀疑我们?”
苏梦枕一笑道:“要是怀疑,你们现在还会在这里?”
白愁飞是一个非常坚决的人,他坚持问下去:“你着是不怀疑我们,为何在这生死关头,仍有所隐瞒?”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苏梦枕平静地道,二就算是无邪、无愧,他们跟在我身边多年,有些事,他们仍然是不知晓的。”
杨无邪即道:“但我们并没有追问。”
师无愧也道:“因为我们信任公子。”
“你既不任我。我又为何要信任你?”白愁飞固执地道,“你既防范我们,又为何要重用我们”“你错了。”
苏梦枕吐出了这三个字。
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因为太过重才,才一直没有发作。“我就算怀疑你,也会试用你,不试用你,又如何才能信任你?在暴风雨前,我们还不能问舟共济,你还不能对联手放心,那只有徒增覆舟之危了:“苏梦枕道,“任何人都不会在一开始就信任人,何况,你们出现的时机,恰好就在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决一死战之际,未免太过凑巧了。”
这次到王小石忧心忡忡的问:“你认为我们是故意潜入金风细雨楼卧底的?”
苏梦忱道:“不是。”
王小石问:“为什么?”
苏梦忱道:“因为谁也料不到我会这样的重用你们。就算你们很有本领,我也可以弃置不用,甚至着人杀了你们。但是谁也无法料定我的反应,所以不甚可能局来卧底。”
他了顿,又道:“更何况,在雨中废墟里,我吃了一记“绿豆”暗器的时候,你们就有机会在那时候杀了我,恨本不需要作卧底。”
王小石目光垂注在苏梦枕的腿肚子上:““绿豆”很?”
苏梦枕道:“毒得超乎想像。”
杨无邪道:“花无错存心背叛,要取鲍子的命,不够毒的暗器,他也不自使出来。”
王小石耽心地道:“不知……有没有妨碍?”
苏梦枕还末答话,白愁飞已道:“他不会回答的。就算答你,也未必说真话。”
苏梦枕眼里已无了笑意:“你很聪明。”
“我喜欢交聪明的朋友,最好是人又聪明,良心又好的人,”苏梦枕忽把话题移转:“止如找老婆,我喜欢人又长得漂亮,心地又好,又能干聪明的女孩予。聪明的要,因要对着一生一世,要是不够聪明,那漂亮只是虚,徒增烦恼。故此,宁愿不甚美,也不可不够聪明。美会逝去,聪明永存。可惜,人世间又美又好又聪明的女子,不可多得,纵是男子,也少之又少。”
王小石笑道:“雷姑娘美极了,人又聪明,良心又好。”
“良心我不知道,她武功却是不成;”苏梦枕也笑道:“不过她确是又美又聪敏,所以我要托你一件事。”
王小石乐得把白愁飞与苏梦枕的争执化解,忙问:“什么事?”
“在私下与你说这件事之前,我们正要面对的是后午六分半堂之会?”苏梦枕长声道:“我们现在有一些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要有充分的歇息,然后”“我们再聚于此地。共同擘划攻破六分半堂的大计:”11。”
z五一、道旋风“我的大计就是发财:“唐宝牛喝到第三的时候,眼睛已经有点发了直,舌头也大了起来,“待发了大财,我就可以做我要做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事情?”张炭已喝了十六碗,脸不红、气不喘,他饮酒要比喝茶还顺畅,但算来还是要比吃饭慢上一些。
“我需要一个如花似玉,有闭月羞花之貌的老婆,”唐宝牛眼里充满了幻想,“我要出名,成大名,让人人一听我唐宝牛,都怕了我,都吓退三步……”
“你要做到这点,不必要等到发财。”
“哦?”
“你只要去买一把刀就够了。”
“买刀干啥?”
“你只要在心里不高兴的时候,有人敢笑,你就别管认不认识,一刀割下他的瓢子,如果在你心中高兴的时候,有人胆敢哭丧着脸,你就一刀劈下他的脑袋,有闲之余,还可以挺。刀去抢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兄回来,这样一来,只要半年功夫,只要你还能活着,包管教你名震天下。”
“呸?我要行侠仗义,这种恶霸行迳,怎适合我的作为!”
“那你还想要干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我要成名,我要娶个漂漂亮亮的老婆,我要住得舒舒服服,过得快快乐乐,我还要一身武艺,比沈老大、苏楼主、王老石、白阿飞的武功都高,我还要人人都佩服我,侠名震天下,方恨少见着我便后悔当年为何不早些巴结我……”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唐宝牛诧问。
“你的愿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跟发财都全无关系;如果你有能力去做,现在就可以做到。”张炭道:“发财只可以让人活得舒服一些,或许还可以要到几佴外表美貌里面草包的老婆,还有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奉承讨好你,但要打败苏梦忱那额枭,要沈虎禅这等人杰佩服你,可全起不了作用。其实,一个人只要心里舒服:量才道性,不管住哪里,怎么过也都一样舒服。”
唐宝牛想了想,顿时豪笑道:“好,既然银子买不到这些,我还要那么多钱夹干什縻!”其实知足常乐,只要明白这个道理,人人都可以富甲天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想要做的事,不一定要等到发达才能做,而且还要先干了了有可扛发达,可惜这道理到现在道是有很多人想不明白。”
说罢又去叫了一坛子高粱,边向张炭敬酒。张炭仰脖子一口乾完,唐宝牛却只呷上一小口。
张炭初不为意,后来还是发现了。
于是他问:“怎么你喝起酒来,就像蚂蚁饮水?”
“什么蚂蚁饮水?”唐宝牛听不懂。
“少啊!”
“因为我不会喝酒。”
张炭登时大笑,狂笑。
“笑什么?”唐宝牛颇感不满,他知道张炭是在笑他。
“我看你牛高马大,威武非凡,以为你有海量,原来竟如此喝不得酒,可笑,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一个高大威猛的人,不见得就能;一个小精悍的人,不见得就不能饮。”唐宝牛大眼一翻,道,“正如高壮雄豪的人,可能心底善良;但矮小温和的人,也有可能心存恶毒,反之亦然。以身形论心性、好恶,那是白痴才干的事。”
“所以能喝酒的未必是真豪气,不善饮的未必非大勇。”
“同理,能饮的不见得就是好汉,不擅饮的也不见非好汉。”
“你的意思是说:喝酒归喝酒,好汉归好汉。”
“酒是酒,人是人,有人以酒许人,正如以文论人,都是狗屁不通的事。”
“你既不能饮,又要叫酒?”
“我不善饮,你却能饮。”
“所以你买酒,我喝酒?”
“对;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
“我平生不喜请人喝酒,酒能乱性,一些自以为好酒量的人,不醉时已不说人话,醉了后说话一如放屁,所以我不请人饮酒……你是例外。”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我听。”
“我今晚才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
“哦?”
“因为我看不起的人请酒,我不喝;看不起我的人,自然不会请我喝酒。要我自己买酒,我宁愿花银子买饭吃;而我的好友们,都不嗜喝酒。”
“那今晚你是在赏面给我了?”
“这话倒也不假。”
“看不出你个子小小,酒量却好。”
“我自己原先不知道,现在看来倒是事实。”
“所以我负责劝酒,你负责饮酒。”
“如果你有心请我多喝点,为何不叫点下酒的东西?”
“好,你要叫什么下酒?”
“饭,当然是热辣辣香喷喷白雪云的饭。”
“好,没问题,我叫饭,给你下酒,但只要你多赏我一个脸。”
“要我多喝一窿?”
“非也。我只想多知道一件事情。”
“果然,”张炭一笑道,“你这人好奇心志重,不问个水落石出不死心。”
“我这叫不到黄河心不死,”唐宝牛搔搔耳颊笑道,“你跟那个雷纯是怎么认识的?”
“告诉你也无妨,”张炭又一口吞掉一杯酒,唐宝牛为了要听人的故事,忙着殷勤为他倒酒,“你有没有听过“桃花社”的“七道旋风”?”
“是不是长安城里,由赖笑娥统御的朱大块、张叹、“刀下留头”等六人所组成的“七道旋风”?”
“便是。”张炭道:“你总算还有无见识。”
“我的优点很多,”唐宝牛笑嘻嘻的道,“你大可慢慢发掘。”
“七道旋风里,我也是其中一个。”张炭酒兴上了,话说得更起劲了,“我跟赖大姊等生死义结、清同手足”“对了,就像我和沈虎禅沈大哥及方恨少一样。”唐宝牛Сhā嘴说。
“有一年元宵节,“杀手员外”曾在长安城花灯会上暗算方振眉,可是功败垂成,你可有听闻?”
“有。那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我怎会不知?”唐宝牛眼睛发着亮,“方振眉是萧秋水之后最教人注目的大侠,杀手员外是“舟子杀手”张恨守之后最有名的杀手,幸好他杀不着方振眉……”
“他也杀不了方振眉。”张炭道,“所以他迁怒于赖大姊。”
“他要杀赖笑娥?”唐宝牛惊问。
“有我们在,他也杀不了赖大姊,”张炭叹道,“所以他一气之下,盗了一册赖大姊的星象真监秘本,一路逃到庐山去。”
“嘿,”唐宝牛眉毛一斩道,“教他得手了,你们也真差劲。”
“故此我也一路追到庐山去。”
“就你一人?你那干结义弟兄呢?”
“他们走不开,”张炭道,“因为城里忽然来了一个极厉害的神秘人物。”
“是谁?”唐宝牛奇道:“有什么人要比“员外”更厉害?”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迄今尚不知他是敌是友,”张炭道,“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脸白森寒,背上掮了个又旧又的包袱,任何人跟踪他,都撮不上,俟跟他动手,都胸口一个血洞,不曾有半个活着的……”
“好厉害,”唐宝牛顿时叫道,“他是谁?”
“你没听我先前说了吗?我们也不知道。”张炭也叫道,“所以,张叹、“刀下留头”朱大块、齐相好等弟兄才留下来陪赖大姊,驻守长安城,我独个儿去抓“杀手员外”。”“你一个人,对付得来吗?”唐宝牛斜睨了他老半天,“我要是你的兄弟,也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
“说句实话,”张炭苦笑道,“我想独力干点扬名的事儿,是偷出去的,赖大姊等事先并不知情。”
“好极了!唐宝牛拊掌道,“我也常做这种事,沈大哥时常给我气得耳朵都歪了。”
“可是我这一来,差点没送了性命!”
“性命送掉不妨,人怎可不做好玩的事?”唐宝牛这次自动喝三“大”口,“你我同一性情,当浮三大白。”
张炭一口把碗中酒乾尽。“我追踪杀手员外,到了庐山,眼看逼近他时,他却失去了琮影,我知道他已发现了我,要来杀我了……”
“所以你准备跟他拚了?”
“不,我逃。”
“什么?”唐宝牛又叫了起来。
“我一逃,他才会以为我怕他,他立刻追杀我,这一现身,我们才能激战起来。”
“杀手员外身上有至十六种兵器,每一种都是用来对付有不同特长的敌手,你……
怎敌得过他?”
“我敌不过。”张炭道,“所以我一上来,就偷走了他身上的至十六种武器。”
“对,打,你不行,偷,你是行的,”唐宝牛瞪着眼道,“不然你怎么偷得了我怀里的手绢。”
张炭只横了他一眼,迳自说下去:“可是,纵没有了武器,我还是敌不过员外。眼看就要丧在员外的手下,忽听松石间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老五,凭你身手,要独战这死人员外,还差一截呢,大姊说的,你不相信,现在自己吃着亏了。”
“暧,你的赖大姊来了不成?”
“我登时一怔,员外也吃了一惊,提防起来,却闻一个男子悄声的道:“大姊,咱们何不一起做了他?”只听原先的女音如银铃般笑了起来:“他要莽撞,让他吃热小亏也好,方公子片刻就到,到时候看员外还怎么杀人?”张炭坠入了回忆之中,“你知道,杀人员外吃过方振眉的亏,而今一听赖大姊和兄弟们来了,方公子马上就到,心中一慌,那敢勾留,立即夺路而逃”“你居然给他逃了么?”
“我即以反反神功,击了他一掌;”张炭道,“他伤得很是不轻。”
“不过仍是逃了,是么?”
“逃了,我当时也受了重伤,追不上。”“你那个赖大姊是怎么搞的?”
“因为来的根本不是赖大姊,”张炭摇头笑道,“那女子的笑声也很好听,但比起赖大姊来,还是差了点,我一听,便知道不是真的大姊,所以知道那女子只是要用话扰乱员外的心,我便蓄力反击,一掌伤了他,让他胆丧而逃……”
“来的不是赖笑娥……”唐宝牛灵机一动,拍着大腿道,“一定是你姊姊:”“啐:“张炭没好气的道:“我没有姊姊。”
“那……”唐宝牛试探着道:“敢情是你的妹妹?”
“:“张炭白了他一眼,“我妹妹胖得像头大象,外号大肥獭,她上得了庐山来,除非庐山高不过一匹马。”
“那么……”唐宝牛苦思半天,终于恍然道:“一定是雷纯:”“聪明:“张炭恨恨地道。
“她是开封府六分半堂缌堂主雷损的独生女儿,再说,她不久之后就要嫁了,”唐宝牛居然细心起来,“她到庐山干?”
“她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唐宝牛的眼珠又几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气,以前在六分半堂,曾是雷损的臂助,但雷损而今信重狄飞惊与雷媚,与金风细雨楼哄得如火如荼,她活在两块巨石之间,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无武功,无能为力。雷损要把她嫁给苏梦枕,用意是伏下一记杀着,控制金风细雨楼,雷姑娘只觉苦恼,便偷偷的溜了出来,以她的聪明智慧,摆脱了追踪的人……”张炭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这天她到庐山游玩,刚好逄着我遇危,他一见我和员外的武功,便知道我们的身分,联想起员外曾在花会上杀方振眉而功败垂成一事,她即以一人装成赖大姊和弟兄们数人的声音,来吓退员外…“雷纯会扮作几种声调么?”唐宝牛讶异地道,“包括男声?”
“她外柔内刚,是个很有本领的女孩子;”张炭欣佩地道,“可她的身体太羸弱。”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其实员外也挺狡猾的,他没有走远,又倒了回来。”
唐宝牛跌足道:“这可糟了。”
“幸好雷姑娘一现身来,就对我以最快的时间说了几句话,这几句就是杀手员外武功的弱点,俟他一回来发难,我就以猝不及防的一轮急玟,在他应对失措之际,又重创了他,这一下,员外可真的吃了大亏,不过,他仍死心不息,沿路上伏击我们。”张炭道,“我的偷术,跟打人的出手完全不一样。打击敌手,出手越狠、勇、猛越好,要求力大劲沈,偷术则完全不一样,讲究轻、巧、技法与快速,越是微波不兴、纤尘不扬越好;故能打倒对手,跟是不是能偷着别人身上的东西,绝对是两回事。”
“所以能取得到那人的事物,不见得也能打倒对方;”唐宝牛这次作了个聪明的总结,“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
张炭不去理他。“那时侯我不知道雷姑娘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我还以为她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后来才知道,她完全不会武功,但却智能天纵,对武功博识强记,对各家各派武功都很了然。她及时让我开了窍,以几招高深的盗技,吓退了员外。”他喟然道,“故此,一路上,着似是我保护雷姑娘,其实,没有她,我早就命丧在杀人员外手上了。每次员外在什么地方设下埋伏、用什么诡计来喑我们,雷姑娘都能事先算中,或安然妲避,或授计于我准确反击,使杀人员外,每次都落空而退。她还提醒我运用“八大江湖术口,使得一路上各路好汉,挺身相,这才逃得过员外的追杀。”
唐宝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这么厉害?”
“这一路上,我们在“愁予亭”中结义,咱们一男一女,在江湖上行走,不结拜为兄妹,总有不便。”张炭把这一段草草略过,“我带她回到长安,赖大姊也很喜欢她,也收她为七妹子……”
唐宝牛忽问:“你们原先不是有一位七妹叫做小雪衣吗?怎么……?”
““桃花社的“七道旋风,原本是赖笑娥大姊、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我、齐相好和小雪衣,可是,小雪衣曾失踪了一段时期,人人都叫惯了“七妹子”,雷姑娘来了,大家惦着小雪衣,不意也叫她七妹子起来了。”
唐宝牛又问:“那她还为何要回到开封府来?”
“她怎放得下心这儿?”张炭道,“再说,六分半堂的人也找上了桃花社,同赖大姊要人,要是雷姑娘想留,那还有得说的,但雷姑娘地想回来……”
“所以你就陪她同来了。”唐宝牛哈哈笑道,“这次可是你护送看她回来了。”
“不是,张炭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她也是偷偷出来的,只告诉了赖大姊,到了中途,又给六分半堂的人截着了,派了一大堆婢仆老妈子的跟着她……我……我是到开封府找她的。”
唐宝牛张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是从“桃花社”出来的罢?”
张炭又在大口喝酒。
唐宝牛本来想调侃几句,忽然间,他想到了温柔。
然后,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哝了一句:“这年头,溜家的人倒特别多……”便没有再说什么,也在默默的喝酒。
张炭吞一大碗,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经算是尽情的喝了。
数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异,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两银子,比值屁都不如,落在穷人手上,则不惜为它头穿额裂了。
在这样一个昏幕,外面下着连绵的雨。这时候的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在这雨声淅沥的酒馆子里,唐宝牛却有与张炭一般的心情。
俟张炭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轮到唐宝牛诉说自己认识温柔的经过……
他们各自有骄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汉敞着胸瞠让刀客骓刻流血的痕迹,有他们不惜抛头颅、热血的生死之交,当然,也有他们心坎底里梦魂牵系的人儿……
“这雨,几时才会停呢?”
“金风纲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仗打完了,而已下成了雪罢?”
“我们把酒带出去,淋着雨喝。”
“好:我们且把雨水送酒喝。”
“小张,我们这就散步去……”
“,雨中步?跟你?”
“跟我又怎样?难道你有别的选择?”
“对,有就不跟你了。”
“你这人,现实、冷酷、无情、无义……
“好啦,别骂了,白天还没骂够么?”
“够了,够了,酒倒没有喝够……”
“那我们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们在雨中,能见到什么?”
“你真蠢:“唐宝牛不知打何时起,也喜欢学温柔一样,常骂人蠢、笨,“雨中见到的当然是而….…”
“对,雨中见到的,这不是而是什么……”张炭笑得几乎在雨中摔一跤。但就算是在他们醉后的梦里,也难以梦到他们不久之后,在雨里所看到的情景11。”
z五二、风声雨声拔刀声声声入耳两人说着喝着,走到门外,张炭几乎一步摔倒,唐宝牛笑得直打跌:“看你喝得脸不红、气不喘、酒呃不打一个似的,以为有多大能耐,原来走起路来已在打醉八仙”张炭扶着店门,气吁吁的道:“谁说:我,我走给你瞧……”勉强走了几步,只觉头发昏、脸发热、头重脚轻,唐宝牛笑他,笑没几声,忽闹内急,当下便道:“你自己闹,我到后头解手去:”张炭挥手,把头搁回桌子上,“去,去……”
时已入黑,外面雨势不小,雷行电闪,酒馆里只亮着几盏昏,只有两巨桌客人,掌柜和店伙见唐宝牛与张炭一个猛吞、一个小酌,但同样都醉了六、七成,虽然放浪形骸了些,不过没招惹看人,又付足了酒钱,便任由他们胡闹。
偌大的一间酒馆,只有数盏油灯,加上外面风雨凄迟,馆子里显得特别幽黯。
一般馆子里的酒客,酒酣耳热之际,大呼小叫,猜拳助兴,都属常见,但今天馆子里三五人聚在一桌,低首饮酒,都似不问世事。由于这是酒馆,在酒子里居然会有这样子的安静,实在可以算是个意外。张炭看着那几张桌子上的杯子,不禁有点发怔。外面轰隆一声,原来是一个惊雷。
意外的惊雷。
唐宝牛已走到后头去了。
后头是毛厕。
张炭等唐宝牛的身形自后门掩失后,才用一种平静而清楚的语调,说:“你们来了。”
没有人应他。
只有三张桌子的客人。
三张桌子,八位客人。
八位客人都在低首饮杯中酒,外面风雨凄迷,幕初浓,夜正长。
他在跟谁说话?
外面没有人,只有一、二声隐约的马嘶,就算有路过的汉子,也仍在天涯的远方。
张炭的请向谁而发?
难道是那位白胡子灰眉毛遮掩了面孔的老掌柜?还是那个嘴角刚长出稀疏汗毛的小店侏?
张炭又饮下一大碗酒,金刀大马的坐在那儿,沉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着不见?”
他说完了这句话,又静了下来。
一阵寒风吹来。
店里的烛火,一齐急晃了一下,骤黯了下来。
张炭只觉得一阵寒意。
一股前所末有的悚然。
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电光一闪而没。
唐宝牛推开店里的后门,一摇三摆的,口里拉了个老不龙冬的调,往店后的毛厕走去。
大雨滂沱。
身全湿。
唐宝牛根本不在乎。
一个喝醉了酒的人,根本不介意睡在自己所吐出来的秽物上,又怎会在乎区区一场雨?
唐宝牛仰着脸,让雨水打在脸上,他张大的口,把雨水当作醇酒豪饮。
要真的是酒,他反而不敢如此鲸吞。
他喝了几日雨水,自己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由于天雨路滑,几乎使他摔了一跤,他便用手在一个矮树上扶了扶,走了定神,才往前走去。大雨愈渐浓密,千点万声,使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毛厕在店后边。
那是一座用茅草搭成的棚子,只能供一人使用。唐宝牛正是要用。
他急得很。
一个人喝多了酒,总要去如厕,不然,反而不大正常,唐宝牛一向是“直肠子”,除了个性如此,消化排,也无不同。
他小里嘀咕:好在往毛玩的路上,两旁种了些矮树,否则,一不小心,张炭没摔个仰不叉,自己可先跌个狗抢屎!
他走上几步石阶,打开了厕所的门,臭气扑鼻,苍蝇群舞,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走了进去,掩上了门。
就在他掩上门的霎间轰然一声。
电光划破而空。
大地一亮。
在这电光乍闪间,在密雨交织中的两排“矮树”,原来并不是树。
而是人。
精悍、坚忍、全身黑衣蒙头鱼皮水靠动装的人。
可惜唐宝牛看不见。
他已进入毛厕里。
这些黑衣人,立即“动”了起来。
就算没有雨,这些人的行动,快、速、而不带一丝风声,手里都掏出着几件事物,迅疾接驳成一把锐刃长枪,分四面包围了毛厕,枪尖对准毛厕的草墙,在雨中电光下骤闭起精寒,其中两人还飞跃而上,落在毛厕顶上,枪尖抵在毛厕的顶上。
没有一点声息。
更何况这是而被。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他们都在等。
他们都在等什么?
又是一记惊雷,惊破了大地,惊亮了群雨。
又是一声雷鸣。
油灯呼地一声,其中一盏,灭了,飘出一缕辛辣的黑烟。
张炭的脸色微变。
他自袖中掏出一盒指甲大小的铁盒,用指甲挑开了盖子,沾了一些盒内的事物在指甲上,放在鼻上索了一索,然后才道:“没有用的。八大江湖,我都精通,这“灭迷魂还赚不着我:”这次他收到了反应。
他听见刀声。
拔刀声。
第一张桌子传来一阵刀声。
优美的刀声,像一串风过时的铃铛,又像一声动人的呻吟。
这么好转的刀声,张炭很少听过。
这种刀声,不像是在拔刀,而是像是演奏。
第二张桌子也传来刀声。
只有一声。
好快。
他听见的时候,那人刀已在手。
这种刀声,才是真正的刀声,从刀声里便可分晓:一刀出手,人命不留!
第三张桌子却没有刀声。
刀一在手,已有剧烈的刀风,但连声音也没有。
这人拔刀,竟然没有拔刀之声!
这样子的拔刀,已经不是拔刀,而是在杀人了。
“原来是你们。”张炭叹道,“真没想到,今晚我不但能听到风声雨声,还可以听到刀风刀声。”
唐宝牛掩上了门扉。
他很急。
生老病死,就算武林高手也难免,武功练得深厚且得养生之道的,也只不过能长寿一些外面滂沱大雨,喧哗而嚣。
外面除了雨,还有敌人。
不知是谁的敌人。
可怕的敌人。
还有雷电。
又是一响。
雷响在电闪之后。
因为距离远在天外,所以雷鸣和电闪,才分得出先后,可是那一刀只有刀风,没有刀聱,张炭算来算去,在北京城里,只有一个人能发得出来。
同样的,那只有干净俐落的一响刀声,和那绵延悠长的刀声,也只有两个人可以发得出来。
第一个人,拔刀无声,必是“五虎断魂刀”的顶尖儿高手彭尖。
第二个人,拔刀只一声,乃声陡然而起、戛然而止,便是“惊魂刀”习家庄主习炼天:
第三个人,拔刀作龙吟,比琴鸣筝响还动听,就是“相见宝刀”当代传人孟空空。
张炭知道必定是他们。
所以他只有长叹。
趁他还能够叹出来的时候。
“你们好:“张炭道:“在开封府里,在王小石还未来之前,最可怕的五把刀,没想到后面三把今天都到齐了。”
他这句话很有效。
张炭正是要他们说话。
对力不动声色,来意便难以捉摸。
果然习炼天立刻就问了下去:“还有两把?”
张炭道:“而且是排第一和第二约两把。”
召炼天冷哼一声。
他的刀,薄如纸,突然发出厉芒。
五彩的厉芒。
难道他的刀也似人一般,竟会有喜有怒?
这次是彭尖问:“是谁?”
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一个被人用手掐着咽喉快要窒息似的,但他整个人,又精壮得像头牯牛一般。
“苏梦枕的“红袖小刀”和雷损的“不应宝刀。”张炭答。
张炭这样一说,那三个人的脸容都放松了下来。
本来,张炭那一句话,等于是侮辱了他们,而今,张炭一道出了那两人的名字,反而像是恭维了他们。
而且还是极高的恭维。
所以三个人的心里都很舒服。
“苏梦枕的“江袖跟雷损的“不应,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孟空空悠闲地道:
“你认为呢?”
“他们还没有比过,”张炭道,“我不知道。”
孟空空优雅地道:“那你知道些什么?”
张炭道:“我只知道你们来了。”
盂空空悠悠地道:“你可知道我们来作什么?”
张炭又叹气了。
他每次叹气都想起他的好兄弟张叹。
因为“大惨侠”张叹也老爱叹气。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知道你们已拔出了刀。”
孟空空笑了:“通常拔刀是要干什么的?”
“杀人。”
张炭只好答了。
孟空空以一种悠游的眼色看他。这人无论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幽雅好看。“这儿有谁可杀?
张炭又想叹气。
“我。”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如果你们不想杀掉自己,好像就只有我可杀了。”
“对了:“孟空空愉快她笑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
人生有些时候,对比错更痛苦。
张炭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这个答案却使张炭说什么也愉快不起来,任何一个人,只要是面对这三大刀客,谁都不可能愉快得起来。
张炭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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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五、滚,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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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炭的“反反神功”,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功力,每出一击:所消$的$力,是“大力仝刚手”这类极耗元气的掌功之至十倍以上。
所以张炭一天要吧许多碗饭。
他一向认为吃饭比吃一切飞禽走兽来得正气。
他的“反反神功”,力量就源自于饭。
他今天已经吃了很多碗饭。
怛打到了第十招,他的“反反神功”便不够力气了。
按着下来,化解使出现疏漏。
化解对方掌力越少,而自己的掌力又渐弱,相比之下,任鬼神的“鬼神劈”反而$战它$,随时,似都可以把张炭一掌劈杀。
张炭情形危急,连手上的竹符,都给任鬼神夺了同去。
这时侯正是邓苍生被唐宝牛所赚,脸谱被毁、脸上着了唐宝牛一记直拳之际,张炭儿苗宝牛大捷,自己则着着失利,骤然停手,大叫:“等一等。”
任鬼神冷笑道:“你要交代遗言”张炭道:“非也。”他趁机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只觉腹饥更甚,忙道,“你既留了一手,我也替你留了余地,咱们并无夺妻杀子、不共戴天之仇,不如各让一步,就此算数:”任鬼神哈哈笑道:“你少来花言巧语,认输的就叩首叫三声爷爷,不然就要你血溅三台楼。”
张炭摇苜皱眉道:“不化算,不化算,你太不化算了。”
无论张炭说什么,任鬼神都不会理他,但说“不化算”,反而令他一怔,当下问:么不化算?”
张炭笑嘻嘻的道:“叫三声爷爷,叫了又怎样?头无地的对着空气开三次口,又不留个什么,这样就算罚,未免太利人不益己了。”
任鬼神奇道:“那你想怎样?”
张炭手掌一翻道:“还是我实惠些。”只见掌上右一个小钱囊,里面大概还有几块?
任鬼神虎吼一声。
原来他虽夺回了竹符,但钱囊却又给张炭趁虚“牵”去了。
张炭得意洋洋的道:“是不是?要不是我不想多造杀孽,留下你一条活路,取你狗命,岂不如探$取物?现在跟你两下算和,还不是便宜你了?你再不知好歹,我可不依了。”
其实他精擅“神偷八法”,更精“八大江湖”,要取任鬼神身上事物,不算难事,但愉是一回事,打是一同事,要胜任鬼神,要伤任鬼神,决不是他能力所及的事。
他的用意,也只不过是要唬一唬任鬼神,好教他不再动手,不料任鬼神的性子向烈,三番四次遭张炭戏弄,木有爱才之心,早被怒火煎成了杀意,大吼一声,这回是全力出手,每一掌劈出,足可惊神骇鬼。
张炭没料到弄巧反拙。
他接了两三劈,已知不妙,再接两劈,见情形不对路,想往后开$,不意忽从窗里掠入一个头罩竹篱的人,双手一展,已封死了张炭的一切退路,而且还封锁住张炭的一切攻势。
张炭眼见任鬼神又一掌劈到,心惊神骇之余,大叫:“救命:”这正是头戴马莲坡大革帽遮脸的人,一出手便要诛杀唐宝牛之时口
※※※
任鬼神并不想杀死这个看来不怕死的年轻人。
因为这个看来不怕死的年轻人原来怕死。
一个人要是不怕死,才不喊救命。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还需要别人去救他的命?
他只不过要震伤这个一再耍弄自己的年轻人,要他好好在床上躺两三$月罢了,他这一掌虽不是要杀人,但杀伤力一样甚钜。
他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接得下来的。
这人也是个年轻人。
一个穿锦衣华服的年轻、。
这年轻人说来要比张炭还年长一些,但在眉宇间所露出来的傲气,绝对要比张炭还盛Q倍八倍曰通常,一个人越是傲慢的时候,便是他越年轻之际。人年纪大了,便知道自己纵有绝世才华,也不过普天下的一个蜉蝣,沧海一粟,在世间中仅占了方寸之地,就骄傲不起夹了。
以这个人的神态看来,他要比张炭还“年轻”十倍。
这人不但傲慢,还冷漠,而且可怕。
傲慢是他的样子,冷漠是他的神态,至于可怕,是他的杀气。
但最惊人的是他的出手。
他竟用一只手指,接下了任鬼神的“鬼神劈”,而且还致使任鬼神立即收掌。
因为如果不收掌,任鬼神这一只手掌便要被一指戳穿了。
这年轻傲慢可怕的人当然就是白愁飞。
※※※
白愁飞一指逼退了任鬼神。
张炭笑嘻嘻的道:“谢谢。”
白愁飞冷冷地道:“我不喜欢你。”
张炭居然一问:“为什么?”
臼愁飞道:“因为你没有种,江湖上尊敬的是有胆包的好汉,不是怕死负生之徒:”“错了锗了:“张炭率然道,“谁不怕死?谁不负生?死有重于泰山、轻若鸿毛。假如是为国为民,成仁取义,谁不踔砺敢死?只是现在我英名其妙胡里胡涂的就死在这种人手上,死在不该死之时,死在不该死之地,能不怕死?既怕,为何不敢叫破?一个人怕,死不承认,那才是充汉子:一个人动不动就拍胸膛敢死,那是莽汉子,称不上够胆包,充不上真豪杰:我不想死,我怕死,所以要人救命,要人救命便叫救命,有何不对?难道闷不吭声,任人宰割,才算有种?这样的种儿,你要,我可敬谢不敏。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谁不爱惜人未到死的时候,不是该死的时候,便毫不顾惜的去死,这才是该死:我怕死,就叫救命;怕痛,就叫痛;伤心,就流泪;此乃人之常情有何不该?叫救命不就是我向人讨饶、求苟全残生而出卖良知,我叫归叫,哭归哭,死不肯死,但教我做不该为之事,张大爷一般有种,不干就不干,死也不干:”他总结道:“你看错我张饭王了”白愁飞没想到一句话引出他一大番理论来,被他一阵数落,怔了一怔,楞了一楞,居然道:“有道理。看来,我看错你了。”
张炭展颜笑道:“不要紧,我原谅你了。”
那刚掠入头戴竹箩的人道:“不管谁对谁错,你们都只有一个选择。”
他加强语气重复了一次,“最后的选择。”
他的语气本就阴森可怖,仿佛他每说出去的一句话,就是等于在生死簿上圈了个名字一般,一个人要不是人掌生杀大权,绝对没有可能在语言间能透出这样莫大的杀气来的。
张炭果然问:“什么选择?”
那头戴竹箩的人道:“滚,或者,死。”
张炭试探着问:“我可不可以不选?”
那人的竹箩在摇动着。
张炭只好转头问白愁飞:“你呢?你选那样。”
“我不选,他选。”白愁飞盯住竹箩里的眼睛,跟对方的语气一模一样一。
滚,或者死。
※※※
唐宝牛正想叫救命,却听别人先叫了出来,自己倒一时忘了,挪只“软绵绵”的手已到了他的咽喉。
然后那只软绵绵的手突然僵住。
就像忽然被冻结了,成了一只水雕的手。
那只手既没有再伸前一寸,扣住唐宝牛的喉咙,也没收回,拢入自己的袖里。
那戴马连坡大革帽的人,眼睛本来透过草帽的缝隙,$蛇般盯住唐宝牛的咽喉,现在已缩了回来,町在王小石的手上。
王小石的手搭在剑柄上。
他的剑柄是刀。
弯$、小小、巧功的刀。
不知从何时起,王小石已站到唐宝牛身边,唐宝牛浑然未觉。
他所站的地$,他所持的姿势,使那戴马连坡大草帽的“二圣”相信,只要他的手像毒$般叮上唐宝牛咽喉之际,这把刀,或这把剑,也会立时把自己的手砍掉。
他玎不愿冒这个险。
所以他硬生生顿住。
唐宝牛的大眼睛往左右一溜,缩着脖于、支着腰板、仰着身子,一分一分的把自己的咽喉从对方的虎口中缩了同来,然后又重新站得挺挺的,用大手摸着发麻的脖子道:“好险,好险,幸好我够镇定。”
王小石搭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那只僵着的手也慢慢缩了回去。
很缓慢的、很小心的、很有防备的缩回去。
大革幅里$蛇一般的眼睛,已转到王小石的身上,奇怪的是这双眼睛很狠、很毒,但却给人一种美艳的感觉。
王小石笑道:“对,幸亏你够镇定。”他说,“如果你不够锓定,我也着慌,一慌,有时侯想拔刀,会拔错了剑;有时想拔剑,却拔错了刀。”
唐宝牛咋舌道:“那末说,如果你想砍他的手,会不会一着慌,便砍掉了我的头?”
王小石道:“幸好我没砍下去。”
唐宝牛道:“幸好我的头缩得快。”
王小石忍笑道:“你知不知道世上什么东西的头缩得特别快?”
“我的头。”唐宝牛爽快地答道:“不用问了,一定是我的头。”
那戴着大单帽的二圣突然道:“你们这想不想保住自己的头?”
王小石和唐宝牛都一齐答:“想。”
二圣道:“要头的,就请动脚,自己滚下缕去"”他说话的语调很轻、很低、很微。
王小石居然问:“不要头的呢?”
二圣道:“不要头的,就请动手。”他附加了一句,“待七圣主驾醢时,你们可能没有了头,也保不住一对脚了。”
王小石不免觉得$些奇怪。通常部属在外,皆主人、领袖歌功颂德、出力办事,在所多有,可是,如果是心怀叵测、别有图谋的属下,在外假借主人头领之各行利己之事,在外对自己上级一味谀词,或把恶事往上司身上推,自己却占尽便宜、做尽好人,这岂不是比密谋叛变还要可怕?
杀一个人,不过是杀一个人,用语言恶意中伤一个人,伤的不止是一个人,至少有被伤者、$者与听者,如果听者有无数人,为祸就更大了。
王小石忽然感觉到“用人”的可怕;要比“信人”、“客人”还甚。
客人已然不易,要容纳异己,容忍与自己意见不一、甚至比自己优秀的人,更是不易。
恬人更"。谁不愿有人可信?谁不想信人?信人不疑,疑人不信。但信人常常没有依凭,也无基准,绝对信任一个人,很可能使自己无人可信、信错了人。
用人则更艰难。
要用有用的人,但有用的人往往不听$;若用无用的人,无用的人的人常常用不上。像六分半堂,用了些不能用之人,使得六分半堂在江湖上得罪的人越来越多、造的孽越来越重;如迷天七圣,说不定问题就出在所用之人上,使他们一直不能与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并驾齐驱、分庭抗礼。
金风细雨褛呢?
怎么这干迷天七圣的重要人物,若把好事往自己身上堆,恶事往“七圣主”身上推?
王小石因想起这些,于是生了一个警惕。
连他也不知道,这一个无意间的警惕,日后对对他有甚钜的影响,多大的作用。
人生里许多重大的事情,都是在刹那间改变的,或在不经意的一刻、不着的事件决定下来的。
人生里有许多体味,也是在无意间和不经意中,顿悟出来的。
※※※
唐宝牛却没有这些感触。
其实,一个人能少些感触、少些感觉,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少受些情绪的困扰。所以唐宝牛反问:“为什縻你们迷天七圣人人都故作神$,用那些锅呀盖呀罩住脸孔,是你们没有脸见人不成?”
这句话说得够惹是生非。
二圣居然不气。
“你们还有一个选择。”他说。
唐宝牛乐亮了眼,“那最好,因为我既想保住头,又想留住脚,但又不想走。”
“你不走可以,”二圣说,“我们带走雷小姐,你们不Сhā手干涉便是了。”
他补充道:“你打伤三圣的事,我们也可暂不追究。”
唐宝牛沈吟道:“这…:二二圣见他动意,忙问:“怎么样?”
唐宝牛苦思道:“我……”
二圣劝道:“你且不管别人怎么决定,你若不Сhā手,站到一边去便是。”
唐宝牛迟疑地道:“我想说……”
二圣奇道:“你说呀。”
唐宝牛讪讪地道:一。真的可以说?”
二圣道:“尽避说|”唐宝牛道:“我……我爱你:”这句话一说,不但把二圣吓了一大跳,不禁退了一大步,连王小石也唬了一声,甚至连被打得怒火冲霄的邓苍生也楞住了,还有雷纯、温柔、四剑婢一齐傻了。
然后唐宝牛笑得前.后合,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捧腹狂笑,士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哈……笑死……我……我,我……每次鄱在……绝不可能的……场合……绝不可能的,气…:。
氛里,绝不可能的……情形下说……说;…哈哈……这句话……都把人给吓坏……
哈…:真好玩……真……笑死我了……”
王小石也忍俊不住。
他觉得唐宝牛和张炭,都是很好玩的人物,而且绝顶可爱。
可惜他看不到二圣现在的表情。
但是他可以想像。
二圣的鼻子一定是气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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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三、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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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下得更紧密了。中午时分,开封府的一流高手,围攻关七之际,是天地色变,风雨交加,而今,也是雷行电闪、风大雨烈!
这真是见鬼了!
竟被包围在茅坑!
唐宝牛额上、脸上,湿一片,本来是被雨淋湿,现在又冒起了豆大的汗珠,仿佛用刀一刮就全可以簌簌地落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的兵器已抵住茅厕四周!
他们在等什么?
唐宝牛被因于茅房之中,上有敌人,四面八方都都都有敌人,只要他一冲发,兵器就会戳进来,扎穿他的身子,把他串成毛厕的一只刺。
唐宝牛可不想变成刺。
他也不想死。
他更不想死在茅坑。
堂堂巨侠唐宝牛,居然死在茅厕,这算什么话!?
他要活。
他可不要活在毛厕。
他想活。
生命如此美好,他为什么要死?
世上还有这许多恶人,为何他们不死,却先轮到他先死?
可是他又冲不出去。
在这种形势下,冲不出去就只有死。
至少也任凭人宰割。
这些人在等什么?
难道是在等待号令?
入声令下,即可要了他性命的号令?!
唐宝牛全身都湿了。比刚才淋雨还湿。
而且也僵住了。
他已忘了他为何要进茅房来了。
他急极,但此急不同于刚才的急。
他急着出去。
他想高声大唤张炭来助,但也深知这一喊,只怕声音还未传到张炭耳,抵住茅房的兵器已是可把他扎成十七、八个窟窿了。
他在茅厕急促的喘着气。
他不知怎么办好。
张炭苦笑道:“你们要杀我,那我该怎么办?”
“我看你只有两个法子,”习炼天道,“被我们杀了、或杀了我们。”
张炭滚圆的眼睛道:“我不想杀你们。”
习炼天一笑道:“就算你想杀也杀不了。”
张炭道:“可是你们为要杀我?”
习炼天冷笑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问来作什么?”
张炭道:“因为我不想带着疑问到阎王殿去。”
习炼天有些犹豫,向孟空空。
孟空空淡然道:“你问也没有用,我们也不知道,而且,知道也不会说。”
“那我倒是明白了,”张炭道,“不是你们要杀我,而是有人派你们夹杀我的。”
孟空空的笑容已有一丝勉强。
“能请得动你们三位来杀我的,”张炭道,“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力应看方小侯爷孟空空笑得有些勉强:“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他岔开了话题,“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会警觉到我们来了?”
“我不知道,”张炭坦白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来了。”
“哦?”
“我只是看你们在桌上的酒杯,习庄主摆了三星向月形,意思是说:几时动手?彭门主三杯并齐,一杯覆前,是亮出暗号:现在:你则出两根筷子,交叉置于五只杯底上,表示:先等一等……”张炭笑道,“我一看便知道是道上的人来了,但不知座头上是你们,便故意装醉,先把那头大水牛支走,出语探问,以为能独个儿摆平,便出囗试探,不料……
习炼天轻弹刀锋:“你要是早知道是我们,就不会让那头大水牛离开了。”
张炭也实地道:“对,多一人帮手,总好过只有我一个人。”
习炼天冷哼道:“但多一个人,也一样是死。”
张炭一笑,笑充满了自嘲:“也许,有些人觉得多一个人陪他死,比较化得来”孟空空斜瞒着他:“你是这样的人吗?”张炭反问道:“你看呢?”
孟空空忽道:“我们用的是江湖上极其隐秘的暗号。”
张炭道:“我知道。”
孟空空道:“但你却看得懂?”
“除非那暗号是他发明的,而且又是自己摆给自己看,”张炭一脸谦虚的神情,“否则,连我都看不懂的暗号,也算罕见。”
“你真聪明,”孟空空的笑容很勉强,“可惜聪明人往往都是矩命的。”
“可能是因为他们用脑过多,”张炭笑道,“我一向得用脑,只不过事事留心”习炼天冷冷地道:“多心的人也活不长命,容易心脏患病。”
“你也很多话,”孟空空道,“话说得太多的人也不容易长命百岁。”
“那是因为他们出气太多,”张炭的话充满了讥诮:“所以我争取时间呼吸。
习炼天道:“可惜你很快便不能够再呼息了。”
“这不可惜,可惜的是,我再明,也想不透,方小侯爷为何要杀我?”张炭像在间人,又似自问:“我未曾得罪过他,他到底是为了当年我要得罪了他的同僚龙八太爷,因而杀我?或是为了我是六分半堂的人,而动杀手?还是因为我是“桃花社囗的一员,他要下此毒手?”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孟空空抚刀道:“反正你问不着。”
张炭又在叹气:“这三张桌上其他几位,自然都是你们带来的人了?”
彭尖忽道:“他在拖时间。”
他的声音沙哑,出现以来,只说过两句话。
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说中了张炭的意图。
他一开囗,就道破了张炭的用意。
张炭心一沈。
他本来就是要拖延时间。
因为他自知不是这三名刀手的对手。
他知道拖下去,仍然不是他们的敌手,不过他也只有一力拖延。
他至少要拖延到唐宝牛回来。
如果自己在唐宝牛回到店来之前就被杀害,唐宝牛同来之际,不及防,断无活命的机会!
自己说什么也得撑持到唐宝牛同来!
只是那头死牛,为何老是不回?
他急什么急的,竟“急”了这么久?
彭尖这下一叫破,张炭便不能再拖了。
他只有发声大叫。
他希自己的声音能冲破风声雨声,传入唐宝牛耳中:他也希唐宝牛不致于大醉,毛坑也不要离得太远,务使唐宝牛能听得见他的叫喊如果大水牛立时逃走,或许还来得及。
他暗运气……
正要大叫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此时此际、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听得到的声音。
打更的声音,打的是三更雨点。
这只不过是酉时末梢,怎会有报更之声?更何况打的是三更两点?
紧接着,后头透过风声雨声传来了几声狂嚎和怒吼!
张炭脸色一变。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们又怎会放过唐宝年?
这些人早在后头伏他了!
张炭很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发出大呼。
也许唐宝牛早一步接到自己的警示,说不定就能逃过厄运,可是现在张炭却发现了一件事。
习炼天也变了脸色,大概就跟自己的脸色一样。
彭尖握刀的手紧了一紧,向孟空空。
孟空空的笑容,已变得极之不自然起来。
要是后头的格斗是他们的安排,这些人为何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又一声雷响。
但雷响掩不过咆哮的声音。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天晓得。
唐宝牛不明白为何外面一下又来了这么多都要置他于死命的敌人,也搞不清楚他为何会被困死在此处。
他喝过酒的脑袋热哄哄的,乱得找不到头绪此一刻,他打从心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那些什么充好汉壮胆气的黄汤了!
此刻他只想大喊。
喊声未发,却传来打更声。
三更二点。
更鼓声越风破雨,清晰入耳。
更声一响,号令印发。
十三支长枪,枪尖一齐穿破茅厕,同一时间戳了进来!
唐宝牛却在这一间作了决定。
他不能冲向前,前有伏袭。
他不能向后退,后有强敌。
也不能往左右闯,枪尖正准备戳穿他的胸腹!
更不能冲天而起,敌人的兵器正侯着他的脑门!
既然前无去路,后无可活,左右上方去路尽被塞死,他能做什么?唐宝牛记得自己曾就。这点问过他的结义大哥沈虎禅。”
沈虎禅这样地答:“前无去路,退无死所,这样的绝好时机,我不全力反攻,还等什么?”
枪尖已刺入!
唐宝牛大吼一声,一拳飞出!
他的拳竟照正枪尖擂了过去!
“格”的一声,枪锋竟硬生生被他一拳击断!
枪尖飞折,唐宝牛一囗咬住!
他狂嚎一声,一俯首,白粪|茓内捞出便桶,一手高举,一手在毛厕内的一阵乱抓,跟着一抬脚,轰地踹开毛厕的门囗这一来,两柄长枪也被掀得往后扳。
唐宝牛一脚踢开厕门,风雨迎面来,他地喷出枪尖,在雨中迎面一人应声而倒,大喝道:“唐门暗器来了:”手腕一翻,粪桶的屎便向在门前伏袭的几人劈头劈炳的就淋了下去这时,伏袭的人意在必得,不料唐宝牛就在这时间反攻,破门而出,陡然现身,他高头大马,加上便桶内的秽物迎头倒下,正遇着斜风急雨,伏袭的人不及防,又惊闻是唐门筅器”,登时惊心动魄,只觉臭气冲鼻,凡给沾着的,都骇然急退、跳避不迭。
唐宝牛先声夺人,一步跨出毛厕。
三、四支长枪,已左右戳刺向他。
他又怒叱一声:“看打:“手掌一张,只见十数黑点,飞扑来敌。
敌人正要趁他末站定之前,将之刺杀,忽见风急雨密十数黑煞袭至,怕是唐门的淬暗器,连忙封架闪躲,但那些暗器竟在半途绕飞,并嗡作响,这几名杀手心粜胆跳,几曾见过这么古怪的暗器?顾得不给暗器叮着,便顾不得刺杀唐宝牛。
唐宝牛形同疯虎,亦似雨中巨灵,趁此际全力猛冲,撞倒两名黑衣人,往酒馆子后门直奔,挥舞手上便桶,碰砸挡扫,一边大吼道:“挡我者死:”他这般神威凛凛,一时甚为骇人,黑衣杀手先声尽失,阵脚大乱,栏不住他,一名杀手掩近,正要振枪便扎,却给唐宝牛把便桶往他头上一罩,只见他手挥足踢,顿失敌人所在,反而阻挠了伙伴的追击。
这时候,黑衣杀手也都已发现,唐宝牛发出的所谓暗器,原来不是粪便便是苍蝇,但唐宝牛破门、冲出、泼出粪便和发出苍蝇这些“暗器”,都只在瞬息问的功夫,众人要再截杀,已给他冲开一条血路,直奔向馆于后门!,杀手知道上当,鄱在雨中挺枪追杀!
唐宝牛高声大呼,挥舞双拳,他力大如牛,高大豪壮,一名杀手臼门后闪出,长枪一探,却给他连人带枪扫甩出丈外囗唐宝牛已冲至后门,猛力一拉,大叫道:“黑炭头,有人要杀”语言未完,却听有人正大呼道:“大水牛,小心这儿”唐宝牛已冲入酒馆内,带着风和雨,甚至还有苍蝇和粪便。
当然还有血和汗。
后面紧接着进入了五、六名枪尖闪着寒光的杀手。
唐宝牛却猛然站住。
他呆住了。
因为除了张炭之外,他还看见三个人。
以及三把刀。巳习炼天手上有刀,惊梦刀,他的刀不碎梦,还可以断魂。
彭尖手中也有刀,五虎断魂刀,他曾一刀砍断三头老虎的脖子,当然,两头是真的金睛自额虎,一头是“雷老虎”,这“雷老虎”可比真老虎还难惹。
孟空空手亦有刀,相见宝刀,他的刀使人别离,他为了好他的相见宝刀,致使他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他,而永不相见。这种刀法,在一位前辈的武林榜上,曾一再提到过。
这三大刀手,手中都有刀。
刀囗闪着寒光。
他们本来正但要把张炭的头颅砍下来,忽见唐宝牛冲了进来,背后还有好些人。
挺着枪的人怔住。
持枪的人也怔住。
他们投想到这儿还有三名持着刀的人。
张炭瞥见黑衣人的眼光,然后再看见孟、彭、习巨人惊疑不定的脸色,忽然笑了。
“大哥、二哥、三哥,”他一向孟空空、习炼天、彭尖热烈地高声呼道:“果然有人追杀老四,你们早就料着了:”11。”
z五四、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伤心风声、雨声、呼吆声。
刀光。
枪影。
都在张炭这句话一出囗之后发生。
黑衣人大都已闯了进来,一齐剌出了他们的枪。
他们有的向唐宝牛下手,有的向张炭出手,有的冲向彭尖、习炼天和孟空空,施出了他们的杀手。
三名刀王身边的人,都纷纷拔刀。
孟空空呼道:“等一等……”
可是他的话,只对持刀的人有号令的作用,对挺枪的杀手可完全起不了作用。
枪舞枪花。
刀荡刀风。
刀客们住了手,只有习炼天突然冲了出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梦。
彩色的梦。日梦是看不见的。
梦只存在于睡眠中。
梦只可以想,但却不可触摸。
但梦有时候也是可见可触的。
当它通过实践,化为现实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侯,你又会有别的梦了。
更美的梦。
谁会做一个完全跟现实生活一模一样的梦?
就算会,但醒来仍是空。
所以梦永远是梦,梦不是现实。
习炼天的刀是现实,不是梦。
他出刀,乃美如梦,彩色缤纷,尤其是血也似的鲜红色。
他的刀却带出了残酷的现实。
刀过处,黑溅出厉红曰然后大家才惊觉,那红色根本就是鲜血。那黑色便是杀手们的夜行服。
杀手咬着牙龈、挺枪苦拚,染着血红的同伴倒了下去,都不肯向敌人发出哀呼,还没有淌血的人,眼睛也正发红。
习炼天也杀红了眼。
他的神魂已不在他的躯体。
而在他的刀。
每一刀挥出,他的生命凄艳亮烈,幽美如梦。
是不是梦太美,人生在世,便都爱做梦?
忽传来梆声。
三更三点。
跟刚才的更鼓声,恰好相反。
刚才是三更二点。
这是什么更次,时间怎么倒了回头?
杀手们本来挺着枪,明知会淌在鲜血,都要拚命。
也许拚命是因为只有拚、才有命。
所以他们都冲向那把刀,就像冲向噩梦中。
虽然,这却是习炼天的美梦。
通常,一个人的美梦,很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的恶梦。
这时侯,梆声便响起了。
杀手们停了下来,有的狠狠地盯着唐宝牛、张炭、习炼天、孟空空、彭尖。有的抱起地上同伴的尸首,不过,都不再冲前。
而是在撤退。
习炼天大喝一声:“逃不了!”挥刀而上,他身后的七位刀手,早已跃跃欲试,而今一涌而上。
彭尖忽向孟空空道:“我们有没有必要打这胡涂仗。”
如果说唐宝牛说话的声调,又快又响,就像一连串炸响的鞭炮,那么,他的语音,也像鞭炮用空罐于罩着,一声声燃着闷响的鞭炮。
孟空空叹了囗气,道:“那也没有办法,习少庄主已经出手了。”
彭尖印道:“你可以阻止的。”
“阻止习炼天的刀?”孟空空道:“那除非是用我的相见宝刀。”
彭尖沈吟一下,道:“如果动手,那就不宜留下活囗。”
孟空空心同意。
他也很想说这句话。
不过,这句话,最好还是由别人来说。
现在彭尖说了。
只要有人说了,他就方便做了。
不管这干人是何来头,总而言之,是习炼天先动的手,彭尖先下的决杀令。
就算万一他杀错了,追究起来,他也可以有所推诿。
此际他轻弹刀锋。
手指与刀锋震起仿似一种相见时喜悦的轻颤。
他要杀人了。
正在这时侯,杀手们已倒下六、七人,另有七、八人,已被逼到后门外。
酒馆的后廊,已全倒塌,斜风急雨,了进来。
除了斜雨急风之外,仿佛还入了另外一道事物。
一条灰影。
冷。
很冷。
非常的冷。
这是一种阴寒的冷。
唐宝牛张炭孟空空彭尖习炼天以及那些杀手们全是这种感觉,那是刺骨的寒意,令人战志结的冷冽。
那七名刀手,冲在习炼天的前面。
忽然,最前面的三人倒了下去。
那些黑衣杀手死的时候,宁死不肯作出痛苦的呼喊,但这三名刀手死的时候,是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死了。
胸囗一个血。
第一个似被剑刺的,来者一定是使剑的好手,因为一剑正中心窝,连血都不多流。
第二个像是被长矛穿的,胸上的血孔又深又凄厉。
第三个伤囗更奇特,像是被奇门兵器峨萆分水刺扎的。
三个不同的血。
三件不同的兵器。
来的人只有一个。
来人手上并没有兵器。
他背向众人,面向屋后。
外面天黑沉沉,风急雨凄。
这人就像雨一艘瘦。
黑夜一般深不可测。
风一般寒。
这是个高瘦个子,穿一袭阴灰黯色长袍,肩上挂了个又老又旧又沈又重的包袱。
他的右手,就搭在左肩的包袱上。
他是谁?
孟空空只觉心头发毛。
习炼天只退了一步,立即又扑了上去。
他毕竟是“习家庄”的少庄主。
他不能在属下面前表现胆怯,而且,他一直想表现出色。
表现得比孟空空、彭尖他们更出色。
所以他只好向前。
当然和他的刀。
惊梦的刀。
可是,他的刀变了,脱手飞去。
梦碎了。
高瘦个子霍然回身。
仍然看不见他的出手,只瞥见他那张似终年封冰覆雪不见阳光的脸。
彭尖闷哼,突窜了出去。
他没有声息。
他的刀也没有声息。
一向以气势猛烈见长的“五虎彭门断魂刀”,能到“无声无息”的,恐怕也只有彭尖一人而已。
刀光一闪。
然后就退。
他退的时候,已救回了习炼天。
习炼天的胸襟,有一点鲜红。
红点极小,仿佛只有红豆般大小。
可是习炼天整个人都崩溃了,看他的样子,像有人用刀把他的肠子切成了六段再把他的心肝各扎了八针而又把他的十指都剁了下来还要痛上十倍八倍。
彭尖人很矮小。
但他挺着身子,执着刀,像一截铁筒。
他的胸襟也溢着血。
血迅速的扩染开来,以致整件蓝色短袍,都渐渐变成紫色。
那人又背过脸去,仍然看着屋外的雨。
雨景有什么好看?
孟空空不知道。
他一手抄住了习炼天被击飞的刀,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汗。
这人到底是谁?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一干黑衣杀手,正扶伤背死的,匆匆退出酒馆。
面对这样可怕得接近恐怖的强敌,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侯,他就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让人感觉到悠悠从容、温和亲切、甚至可以从声音想像出说话的会是一个肥肥胖胖、满险笑容、没有什么事不可以解决的人。
“天下第七,习少庄主、孟先生、彭门主,你们可热闹哇,近来可好?”那人还添了一句,就像为人劝酒加茶一般,“近来可发财了?”
唐宝牛和张炭一见那人,一个舒了一囗气,一个脸色越绷越紧。
这人肥肥胖胖,和祥福泰,就像他的声音一样。
他当然就是朱月明。
刑部总捕头朱月明。
他一出来?唐宝牛就知道有救了。
这些人难道敢当着刑总大人的睑杀人不成?
张炭一见刑总就头大。
因为他吃过官衙的苦头。
不过两人都很惊奇。惊奇的是朱月明第一句叫出来的话。
“天下第七”?
什么是“天下第七”瘦长个子忽然不见了。
外面是剩下了风雨凄迟。
似朱月明一出现,他立就即消失。
“天下第七,天下第七……”孟空空喃喃地道,“像这种人也算是天下第七,那么天下第一岂不是……”
“他这个外号,一点也不谦虚,”朱月明英眯眯的道,“他所认为当今之第世的下天一,是大侠萧秋水,天下第二是当日有“天下第一狂人”之称的燕狂徒,天下第是当年权力帮帮主李沈舟,天下第四走昔日“血河派掌门人卫悲回,天下第五是报国末成身先死的岳飞,天下第六是义勇双全的韩世忠,天下第七才是他。”
孟空空轻吁了囗气:“他真的没有谦虚,一点也不谦虚。”
“对了,”朱月明英得一团和气地道,“他一向也都不是谦虚的人。”
唐宝牛对此人兴趣奇大,忍不住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朱月明笑容一:“我只知道他叫“天下第七,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炭看着外面淅沥不停的夜雨,忽生感叹:“也许,他也是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伤心的人。”然后压低声音向唐宝牛道,“他就是当日一入长安,便叫赖大姊头疼的人。”
“谁知道?”朱月明好像并没有注意他低声说话:“或许他是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俱不关心的人。”
孟空空忽道:“难得刑总大人如此雅兴,来此饮酒?”
朱月明笑道:“当然不是,我那有孟先生这般福命:我只听说此地有人殴,便过来看看,你知道,蒙皇上的恩旨,在下担这小小微职,实重若千钧,不得不尽些心力。”
孟空空看看地上只剩下自己这方面折损约三名刀手,再看看习炼天,已痛得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至于彭尖,正闭目运气调息,便道:“是的,我们几个人,在这喝酒,忽然间,这批人杀了进来,还杀了我们三个人。”
“你们的确是死了三个人,”朱月明道,“不过,他们好像也死了几个人。”
孟空空忙道:对,他们也没讨着便宜。”
“人命都是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可是活着的人便不同,当今的国法是:杀人就得偿命,”朱月明好像很苦恼似的道,“有时侯,我皇命在身,的确不得不执行缉惩。”
“是是是,这个我明白,”孟空空的睑面有些稳不住了,“朱大人神目如电,明察秋毫,我们是在方侯爷帐下吃饭的,又怎么敢无故触犯朝典国法呢丨。”
“对了:“朱月明笑逐颜开地道:“你们是方侯爷的亲信,当然不会罔视国法,只不过他好像很为难似的道:“万一你们涉案,这就叫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的呀:”孟空空自襟掏出一叠纸,交到朱月明手中,道:“大人身上沾雨了,请用这些废纸揩揩。”
孟空空正要走近去握朱月明那只肥手的时候,朱月明身旁一直紧跟着的一位垂头丧气、垂目欲睡的老人,忽然双眉一耸,双目绽射出兵器般的寒光来。
另外一个害的年轻小伙子,今天却不在朱月明身边。
朱月明却捏着那团纸,笑道:“谢谢你,我身上不湿,请拿回去。”
孟空空忙摇手道:“不不,揩一揩总是要的。”
朱月明捏着那团纸,仍笑道:“如果我身上湿了,它还不够揩,你留看自己用罢。”
孟空空会意地忙道:“要是不够,我身上还有一些,还是请刑总大人赏面……”
朱月明身傍老人忽声道:“大人的意思是说:拿回去。”
孟空空涎着笑脸道:“刑总要是嫌少,我回府后再请公子送十倍的来……
那老人一声叱喝道:“收回去?”
孟空空无奈,只右接回纸团,揣入怀中。
“你可知道我眼力为何这般好?”朱月明居然笑着问。
孟空空一时不知道怎聩回答是好。
“因为我年纪大了。”朱月明自问自答。
着他的样子,不过三十来四十岁:肥人特别慢老,更何况是笑态可掬的胖子,不过他现在说自巳“老了”,孟空空也唯有听着。
谁叫他是朱刑总。
世间所有“老总”说的话,总有一班不是“老总”的人恭聆。
“年纪一大,眼力便不中用了,”朱月明继樘笑道,“打个比方,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七、八个黑衣人躺在地上,好像是死了,但一眨眼就不见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孟空空总算有些明白朱月明的意思了。
他感激得几要跪下来。
开封府城,谁不知道朱刑总的手段。
他要整你和他不要整你,绝对是天渊之别。即是上天宫与下地狱般的不同。
而今朱月明这样说,便算是“表态”了。
“譬如我现在看到地上,仍有三个着刀的死人,可是只要转眼间他们也不见了,我也一定会以为自己是眼花?”他转首问身边的老人,“任劳,你看我是不是有点眼花?”
老人恭声道:“如果地上真的有死人,大人又怎会看不到?”
朱月明漫声问:“所以地上根本没有死人,对不对?”
老人答:“对:”朱月明又向孟空空笑道:“你刚才说过佩服我神日如电了吗?”
“我明白了:“孟空空心悦诚服的道:“大人只看到该看到的东西丨。”
“对:“这次到朱月明答:“一个人要是只着到他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他该听到的事情,说他该说的话,做他该做的事,一定白活得愉快一些,也长命一些的。”
孟空空马上“收拾”了地上的死人。
他们甚至没有在酒馆留下一滴血迹。
然后他们才敢离开。
唐宝牛和张炭也想要离开。
朱月明忽道:“刚才不是有人说,这儿有人殴饼的吗?”
老人任劳道:“是,这里的后门坍了,桌椅翻了,连毛厕也破了,是有打闹过的痕茇。”
朱月明眯着眼睛四顾道:“是么?是谁在打架?”
任劳一指张炭和唐宝牛:“就是他们。”
朱月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就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看到丰盛的菜肴一般:“就是是他们两人?”
然后他下令:“拿他们回去。”
唐宝牛和张炭没有逃,也没有顽抗。
他们逃不了。
酒馆外还有数十名捕役,是开封府六房门中的一流好手。
他们也不想逃。
因为老人任劳在锁押他们的时候,特别低声说明了:“回去只要交代清楚,便没事了,我们也只是了了公事而已。”
张炭和唐宝牛也想随着他们离去至少这样可以免去孟空空等人的追杀或天下第七等的伏袭。
可是他们错了。
们忘了有一种人的话是万万不可相信的,11。”
z五五、几许风雨“这儿打翻的东西,本来应该是由我们来赔的,”张炭临走的时候,同那吓得目定囗呆的老掌柜与小伙计打着安慰似的手势说:“现在不必了,有失刑总在,自有公账,你们放心好了。”
“你也放心好了,”朱月明身边的任劳道:“我们会赔的。”
他发出低沉而干涩的笑声道:“反正,又不是要我们掏腰包。”
“你说的对,”张炭也笑道,“掏自己腰包的事,不可多为;掏别人腰包的事,不妨多做。”
“咱们真是一见如故,气味相投,”任劳搭着他俩的肩膊道,“我请你们回去,坐下来好好的聊一个痛快。”
于是张炭和唐宝牛,步田这凄寒的酒馆,往多风多雨的城走去……
雨,在而面提着气死风灯领路的衙役们,被手上的一熙凉光映出寒脸,从俯瞰的角度看去,这一行如同尸体,被冥冥中不知名的召唤,赶尸一艘地赶去他们栖上的所在。
开封府还有几许风雨?
风雨几许?
这就是“痛快”?
如果“痛快”是这样,唐宝牛和张炭这辈子,都宁可再没有“痛快”这同事。
这不是痛快。
而是快痛死了。
“痛苦”极了,他们现在明白了。
刑捕囗中的所谓“只要交代清楚,便没事了”,是把他们吊了起来作“交代”,而且“交代”的话,他们认为“不清楚”,那就是“不清楚”,还要继续“交代,“交代”到他们认为的“清楚”为止。
譬如任劳这样问张炭,而张炭这样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来京城?”
“怎么?京城不可以来么?”
后面一名跨刀狱卒,忽然一脚蹬在他的腰眼上。
张炭得好一会说不出请来。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你最好弄清楚。”
张炭是被倒吊着的,连点头也十分吃力。
“你为什么来这?”
“是你请我来的。”
“什么?”
“你说要我们来这儿交代清楚的:
任劳了囗气,头一点。
绳索纹盘轧轧作响,张炭手脚被拉成“一”字型,整个人成了倒“土”字型,痛苦得哭了出来。
唐宝牛怒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别哭:”张炭痛得泪如雨下:“我不是大丈夫,我还没有结婚,我只是好汉:”唐宝牛自身也不好过,他被捆吊成弧型,后脑似触及脚尖,绑在一大木齿轮上,整个人都快要被撕裂开来了。
可是他仍然吼道:“是好汉,就流血不流泪”张炭痛得龇牙咧齿,哼哼哎哎的道:“我……我还是宁可流泪,只要能不流血一。”
唐茁牛怒叱:“我呸:丢人现眼”接下去的话,他就说不出了。
因为任劳已示意把绞盘收紧。
唐宝牛快要变成了一个圆型。
他只觉胸腔的骨骼,快要戳破胸肌而出,腰脊骨快要断裂成七、八十片,暗器一般地满布他背肌……
“他说不出话来了。”任劳向张炭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来开封是干什么的?”
这次张炭马上回答。
“我是送雷纯回来的。”
“雷纯?”
“六分半堂雷堂主的独生女儿。”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结拜妹妹。”
“听说你还有几个结拜兄弟,是不是?”
“是。”
“他们是桃花社的囗七道旋风?
“是。
“他们现在来了京师没有?”
“没有。”
“什么?结拜兄弟有难,他们都不来营救?你骗谁?”任劳一把扯住张炭的头发。
张炭感觉到自这老人枯疫的指下,至少有近百根头发被拔了起来,而且印将有百根头发也被连根拔起,连头皮也快被撕去了。
“他们不知道我们回来开封府:“张炭叫道。
“你们两人是偷溜出来的?”
“是?”
任劳退后一步,凭火炬的晃动,细察张炭的脸色:“你脸上的痘子员不少。”
张炭仍哼哼唧唧的道:“我青春嘛。”
“你皮肤也真不够白。”
“我本来就叫张炭,黑炭的炭。”
“你真的跟雷纯只是结拜兄妹而已?”任劳脸上有一个几令人作呕的笑容:“这般简单?间H有没有不可告人的事?嗯:”张炭这次变了脸色。
是真的变了脸色,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痛苦。
而是因为愤怒。
然后他说话了:“你真是个精明的人。”
任劳笑道:“对,你什么事都瞒不过我。”他一小控制绞盘的人把绷紧的绳子松上一松,让张炭能喘上一囗气。
张炭就真的喘了一囗气。
“你也很聪明。”
“你现在才发现,”任劳扪着须脚笑道,“也不算太笨,更不算太迟。”
然后他问:“你现在是不是准备把你们之间的真正关系,都告诉我知道了一。”
“是,”张炭悄声道,“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知道。”他用目光横了横唐宝牛。
任劳立却会意:“来人,把他带下去。”唐宝牛吼道:“黑炭头,你这个不要睑的兔子、龟儿子……
然后他的叫骂变成了闷哼。
因为一个刑捕用烧红的人叉子刺进他伤囗,立即冒上一股血臭的黑烟来。
张炭道:“也不必要他走,你把耳朵凑过来不就得了?”
任劳心中一盘:这也好,让唐宝牛亲眼看见张炭出卖六分半堂的人,也是一记够狠的伏着,便把耳朵俯了过去。
“你说。”
张炭没有说。
他一囗咬住了任劳的耳朵。
任劳怪叫,一掌扫了过去,张炭就是不放囗,其他的狱卒也七拳八脚的,打得张炭耳、鼻、嘴一齐涌出血来,可就是不松囗。
右人绞上了绳盘,把张炭扯起,可是张炭就是咬着任劳的耳朵,要把他也扯了土来。
唐宝牛看得欲裂,就是帮不上忙。
任劳痛得什么似的,只好说:“你放囗。你放囗”张炭摇了摇头。
任劳痛得耐不住,只好说:“你放囗,我决不打你。”
张炭松了囗,任劳忽地跳开两步,捂住耳朵,怒叱道:“动刑丨。”
张炭闭目嘎道:“我早知道你不会遵守信约的了,不过,我倒不饿,不想把你那一只奥耳吞到肚,坏了我的胃囗。”
说到这,张炭也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些酷刑,正在扯他的皮、撕他的内、裂他的肌、拆他的骨。
张炭仍然大呼小叫,喊爹喊娘。
唐宝牛这次却忙不迭的道:“好,好,有种,有种:”任劳抚着耳朵,狠狠地道:“我也知道你一向有种。”
唐宝牛坦然道:“我是好汉,你是小人!”
任劳恨恨地道:“就算你是好汉,我是小人又怎样?一向都是小人折磨好汉,你痛苦,我开心。我把你整得不复人形,看你如何当好汉:好汉被整垮了,只是个死人,我这种小人却能好好的活着,看着你们这种好汉的骸鼻被狗啃,墓碑生青苔:”唐宝牛道:“死又怎样?你迟早也不过一死:我流芳百世,你遗臭千古:”“去你的遗臭:“任劳笑骂道:“你死了出名,不如我活着逍遥:”唐宝牛道:“难怪。”
任劳奇道:“难怪什么?”
“鸡怪张炭不肯吃下你的耳朵;”唐宝牛一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好臭,臭死了唐宝牛自雨中茅房冲出来,身上还残留臭气,血汗雨溃,全混杂在一起,自然难闻,可是任劳远投嫌他臭,他居然先骂起人臭来了。
任劳嘿嘿干笑了雨任劳嘿嘿干笑了雨声,“那么,我问你的话,像你这种英雄,是抵死不肯同答的了?”
唐宝牛瞪着眼摇首道:“不对。”
任劳倒是诧异:“哦?”
唐宝牛道:“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话?”
任劳防他和张炭一般使诈,但又不得不把任务完成,便道:“只要你好好回答,保准叫你在这儿吃得好、睡得好、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