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着酒杯坐在放满饭菜的大圆桌后的是一个唇上留有小髭的中年男人,他的脸庞浑圆,满是红光,五官在圆脸上显得特别细小.身材肥胖得像一团发胀的面团,庞大的身形几乎将身下的鼓几完全掩盖,就如白兰芳所言,他胖得就像一头猪,令人担心会将梨花木制的弓腿鼓几压得迸裂.
看桌上狼藉的酒壶,小杯,就知道他已经等待了好一段时间,果然,他一见白翩然踏入,立刻就急步迎了上前.
那副急色的表情,令白翩然的眸光一暗,黄文诚向来都是他的捧场客之一,虽然早就在下台后见过几次,但是白翩然从来没有一刻比起现在对他感到更加厌恶.
「黄老爷,令你久等了.」忍着心中的厌恶感,垂首轻巧地行礼,在眼角的余波之中,隐隐可见对方迎面而来的身影.
「迟了一点不紧要,来!来!过来坐.」过份痴肥的身体,令只是由桌后站起来再行到门前的黄文诚脸上渗出了几滴汗水,边用衣袖抹拭脸上的细汗,边伸手将白翩然扶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斤重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在锦绣的衣料下抖震.停在手上的油腻触感令白翩然的脸色瞬间有点变色,但是,他仍然在黄文诚的扶携下顺从地落坐桌后.
「你迟到了,要罚喝一杯.」看着垂涎已久的艳丽佳人,黄文诚用他粗短的五指举起酒壶,兴致勃勃地将斟满美酒的酒杯送到白翩然唇边.
白翩然垂着头轻启朱唇,一口喝干.
「好酒量,再来!」
「再喝......」在不断的劝酒声中,白翩然干下一杯又一杯美酒,香醇的酒劲,将雪白的梨花脸熏上一片嫣红,在炽热的酒意之中,黄老爷肥大的手掌早就隔着衣裳在他身上肆意游移,满是油光的脸越贴越近,将那满是酒肉臭气的嘴巴凑在白翩然艳丽的朱唇上哺酒.
白翩然放在桌下的双手,一直掐紧了掌头,苦苦忍耐黄老爷的轻薄,在抖动的睫影之下,水盈盈的秋波为了忘记在他身上肆虐的下流举动而分散在桌面.
幽暗的眸子扫过满桌的鸡,鸭,鱼肉,在眼角掠过一碟糕点时倏忽停顿下来,缓缓凝滞.
粉彩的瓷碟上躺着几只白得毫无暇疵的小兔,厨子的巧手将本来平凡的白糖糕形造得何等精妙,活灵活现的神态令白翩然觉得甚是眼熟,彷若似曾相识.想了半晌,仍然毫无头绪后,白翩然放弃地摇摇头,对自己在被人上下轻薄的同时,依然能够分神的性子感到好笑,唇角正要勾起,脑海却突然掠过一道电光.
如梦如幻,火树银花的灯火在他眼前荡漾,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思索的到底是什么映像.
从入门以后一直垂下的眸子首次抬起,眼前是一张肥肿难分的脸庞,是充满下流色欲的眼神,本来甘于现实的心突然剧痛起来,一直颤抖地收在桌下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挥出「啪!」的一声掴了眼前人一个耳光,在对方抚着脸颊来不及反应的愕然中,用力一推后,不看对方彷佛一只被翻转了龟壳的乌龟般在地上挣扎着起身的可笑情景一眼,白翩然转身夺门而出.
白翩然一边按着动弹不停的胸口在长廊上急步走,一边笑了起来.
他逃了!他逃了!
他曾经想象过进房以后会发生的千百种情景,却想不到其中一种是他会落荒而逃.
其实,当他的手挥出去的第一刻开始,他就感到后悔了,他的手一挥,不单止挥去了为弟弟请老师的银两,还得罪了一个经常去戏班捧场的金主,回去之后麻烦就大了,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仍然笑了,为了自己难得的洒脱而笑.
身后隐约传来咒骂的声音,可能是黄文诚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虽然也不认为对方拖着痴肥的身形会赶得上来,白翩然仍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事实上证明他并没有做错,因为追在他身后的并不是黄文诚本人,而是驾车将他接来的黄府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