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机会来了。上午接到王雪瑛电话,她说已约了曙光医院的潘朝曦医生,下午,她陪我去潘医生家看病。在这之前,也有不少朋友向我推荐过各路的医生,我一概婉言谢绝,我以为,求医如同拜师,不可朝三暮四,世界之大,能否遇见最适合你的明医或高师,这要看运气。也许,是被睡眠的问题所困,我有了"应该换医生、换药"的想法。可以说,在治病方面,我是运气的,刚想着换医生、换药,就有朋友给我介绍医生了。刚从美国陪读回来的王雪瑛,也听说了我对治疗比较固执己见,所以,她对潘医生的介绍格外详细,说潘医生是个文化人,精通书法、国画:"潘医生认为,中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中医和书法、绘画是相同的,是一种艺术。"王雪瑛思维灵巧、快言快语:"我不是一定劝你调医生,多听听、多谈谈,就算交个朋友么。"我欣然答应。对人对事,我都跟着感觉走。何况,病人与医生的相交、相处,也同其他的人际关系一样,要看缘分。第一眼见潘医生,他散漫又自负的神情,以及一口浓重的淮北乡音,给我的印象很明确,他就是个草药味十足的老中医。那天,潘医生家正在请工人修理地板,充满油漆味,我们只能坐进半明半暗的厨房。显然,我们在不恰当的时间登门拜访,打扰了潘医生的忙碌。所以,为我搭脉时,潘医生似乎有点漫不经心。我很识相,觉得不便多讲,简单地谈一下手术后华山医院对我的确诊,对为什么只做两次化疗的情况作了说明。潘医生低着头似听非听,一边拿出笔和一叠空白的方子,在拔出笔帽时,他含糊一句:"一次不化更好!""潘医生,你是说,不化疗更好?"我似乎不信任自己耳朵,急忙追问。"是啊。你说,化疗是什么?化疗就是掼原子弹,让土地连庄稼都长不出来了。"潘医生语出惊人,口气果断:"癌症的发生与抑制都与人体的免疫力有关,国外报道,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癌症患者死亡的直接因素,是免疫力低下并发的感染或放、化疗引起的人体器官功能的衰竭,而不是癌症本身。"他又形象地比喻道:"再打个比方:我们喊抓贼,结果把公安、民警都抓走了,谁来维持秩序?按照我们中医'异病同治'的观点,治疗各种癌症有一个主要的治疗原则,就是扶正,从人的整体着手,加强机体固有的抗癌机制,通过提高免疫监视而达到抑制、杀伤癌细胞的目的。""潘医生,早点认得你就好了。"我激动起来。回想自己拿生命赌博似地选择"拒绝化疗"时,我多么希望有这样"果断"的语气、"坚定"的观点作后盾啊。我不得不承认,最近的连续失眠,还是因为对自己的病症有疑心、有担心。"我一直希望能找到有你这样看法的医生,找了半年多。"当然,潘医生对治疗癌症的观点和原则,只是一家之言,可我欣赏他的决绝,彻底否定、彻底坚持,并努力探索、努力实践,毕竟,中医对癌症的疗法是从爱护人体出发的。"现在也不晚,我每星期四门诊,你可以来看看,不少癌症病人都五六年了,活得好好的,带癌完全可以生存的。"潘医生开始埋头写方子。"我的胃基本切除了,应该怎么营养?我的胃还是常常有不舒服的感觉。"趁潘医生正好开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得抓紧把自己的情况、问题全盘托出,说得越详细越好。"吃什么?平常心,不要太刻意地讲究,但是,你要掌握好食物的性味,凉性的还是热性的,对你身体是否适应,因为,你属于内热型的体质。另外,你的胃不能够多吃。""吃得少,我怕营养不良,会不会影响免疫力?""其实,人在半饥饿状态时免疫力最强,因为,血液循环比较流畅,所以,中医提倡:腹中常空。""潘医生,你讲得有道理。"王雪瑛Сhā话。"你们认为有道理,就按照道理去做。"潘医生用一手漂亮的字体写好方子交给我:"今天晚上我保证你睡着。放心睡吧!"接过方子,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浑身放松的缘故,我感到一阵困倦,真想有个地方让我马上能躺下。一走出潘医生的家,王雪瑛急忙问我感觉如何,我拍拍藏着药方的上衣口袋:"我明天就去曙光医院配药。我决定转院。""先吃吃看,再决定。"王雪瑛说。"不,决定了。"我毫不迟疑。片刻之间,我作出了换医院的决定。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一条符合自己心意的、可以放心依托的治病的路。我像一条漂泊的船可以靠岸了,一颗浮悬的心,总算平安地落到地面,突然地踏实了。这种对"踏实"两字的深切感受,曾经也有过一回,那是二十年前,刚生下儿子,护士把一个软软的小人儿放到我的臂膀里,我一阵紧张、一阵兴奋、一阵心跳,接着,我久久地凝视这个陌生又有着血肉之亲的小东西,我的心渐渐往下沉,仿佛落到了一块最安全的陆地上,很踏实,很踏实。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踏实"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虽然,我在文章里无数次地运用过"踏实"这个词。我知道,这一种踏实,是生命的希望,是生活的希望。而今天又出现的"踏实",同样是因为感觉到了生命的希望、生活的希望。第七章挂在家里的星星月亮  [返回目录]  
2002年10月10日迟到的"一束花"
这大半年,我的生活真是浪漫到极点,别的不说,光是朋友送的花篮、花束,不计其数,住院的时候,从病房一直摆到走廊,出院后有一阵,我家里仍像"鲜花盛开的村庄"。每天生活在花天花地里,我心里只有感激,还有隐隐的不安,接受了太多的关怀和友情,将来用什么回报?!所以,建君来电话说:"没来看你,是怕累着你,但心里一直想着要送你一束花的。"我赶紧劝阻:"什么也别送,我心领了。"建君笑了:"我的花,你肯定要收的,我的花,肯定和别人的不一样。"我很欣赏建君说话时那种肯定的语气,而且,他的肯定往往别出心裁。我能想象,建君所谓的"花",肯定有"花招"。不出所料,建君告诉我,他已经和鲍淡如商定,这个周末他们一起陪我上九华山,开一辆面包车:"九华山那边都安排了,我们打个来回,你就多住几天,想去哪儿有专人导游,保证你收获大大的。我早就想好了,我迟送的花,肯定要送得有意思。"建君的这束"花"确实很特别,也正是我心里向往的。手术后,太原的叔叔婶婶来电话邀请我去他们那里休养一段,我的堂弟可以开车带我去五台山一游。很遗憾,五台山、九华山、武夷山等名山大川,我都没到过。而一旦身体出现问题,我心里似乎更有一种急切感和紧迫感,投胎做人,一生一世,最重要的无非是经历和阅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多走走、多看看、多听听,多学学,多长长见识,多明白点事理。但过去的我,忙于养儿、忙于事务,好像也走了些地方,却走得不够用心。可对人、对事,用心或不用心,大有差别。不用心,浮光掠影,浅尝则止,看到的只是最表面的东西。现在想着该"用心"地走马观花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让我独自上路去太原,顾虑颇多。但建君的安排,毕竟还有鲍淡如等一帮朋友保驾护航,别说九华山,就是上九霄云天,我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出行。算起来,认得鲍淡如已有三十多年了,早在"文革"大串联的时候,虽然我们不同校,却同道去过洛阳,在洛阳拖拉机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两年后,我割破指头写血书,终于加入了第一批去北大荒"建设边疆、反修防修"的革命行列。三天三夜的火车,到了黑龙江铁力县"我的第二故乡",这才知道,鲍淡如和他们比乐中学的一些同学也来了铁力。我们向明中学分在五连,比乐中学的都在八连。下连队不久,我和鲍淡如都先后从连队调到团部宣传股搞报道,天天"混"在一个办公室里"耍笔杆子"。我们报道组的办公室,尽管是团部机关最破、最乱的一间办公室,却最有吸引力。我们几个虽不敢自称"才子佳人",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有幸坐办公室,有幸以写文章为己任,这让多少在连队当农工的知青羡慕不已啊。就这样,我的生活之路从一开始仿佛就注定了要和鲍淡如这个人发生联系。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在星星一样繁密的人群里,用一个"缘"字解释人和人必然的联系,这一言以譬之,是归根结底、是言简意赅还是对说不清的"微妙"和"奇巧"的托辞?建君曾是鲍淡如的同事,当然,我认识建君,鲍淡如是桥梁。那是两年前,我的创作需要补充些素材,打电话给鲍淡如,他转手把"皮球"踢给建君:"我推荐一个人,他能给你说上几天几夜。"建君之聪明、之活络、之健谈,远远超出我的估计,而我的问题恰恰是他的兴趣所在,何况,我又是个诚恳、好奇的听众。于是,建君的滔滔不绝,就像江河决堤,势不可当。一个能讲,一个愿听,那些天的交谈丰富、酣畅。期间,建君也谈到了他与九华山的故事。但回想起来,那些天的交谈,实在精彩,也实在辛苦。交朋友就像滚雪球。有了那些"酣畅淋漓"又"辛苦交加"的交谈,我和建君也成了朋友。所以,有建君的精心安排,九华山之行对我会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尽管,在这之前,我曾和一位精通气功的朋友有过这样的对话,我问他:"你看,我这次得病抗得过去吗?"他回答干脆:"你要信佛。"我却无言以对了。我对佛教、佛学知之甚少,我总觉得,我不能有求于佛才去信佛,这未免太功利了。不过,既然在我养病期间有机会去九华山一游,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在冥冥中好像也是与佛的缘分?!临行前,我没想太多,也没心思多想,这些日子,我主要的精力是修改长篇。修改已过大半,可我已筋疲力竭,无法一气呵成,也想到应该稍稍停一停、歇一歇,充充气,接接力。因此,建君的送"花",不是迟到,而是太及时了,正中下怀。想到暂时搁笔,要去香火缭绕的九华山小歇,我的心顿时飘飘的,如一缕轻风。  [返回目录]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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