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时,别人家的一只羊跑到大姐家院子里来了。***大姐站起来赶羊,董守芳也站了起来。董守芳对大姐说:明天上午,我想请这个哥到我们家吃顿饭。大姐说:不用了,你一说,意思到了就行了。董守芳说:我也不会做啥菜,就请这个哥到我们家吃顿便饭吧。他推辞说:不去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守芳你太客气了!今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只管跟我大姐说,我大姐会转告我的。能帮助你的,我一定帮助你。董守芳说:家里没啥困难,还能过得去。大姐从灶屋拿过一只空篮子,董守芳把红薯尽数倒进空篮子里,才提着自己的空篮子走了。
第二天镇上逢集,大姐到镇上赶集去了。他没有随大姐去赶集,留在大姐家看一本自己带回的书。前些年回老家,他还愿意去赶赶集,到镇上走一走,看一看。有镇政府的干部拉他去喝酒,他一般也不拒绝。他在省文化厅的人事处当处长,镇政府的干部认为他是省政府的干部,对他回老家还是很欢迎的。受到家乡干部的欢迎和热接待,他心里也很受用。这些年他腿脚懒了,对好多事都没有了兴趣,也不愿意再和镇里的干部一块儿喝酒。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是把这个世界看透了呢?还是自己老了呢?按说他才五十出头,还不能算老吧!他看书是坐在院子里的小椅子上,看一会儿就愣愣神。阳光照进院子里,也照在他身上,他好久没有这样晒太阳了。隔墙的邻居家有一只母鸡在咯咯地叫,母鸡叫得有些悠长,不像是在寻找下蛋的地方,像是在独自练习歌唱。母鸡的“歌唱”不仅没有打破村子的宁静,反而提高了宁静的质量,使宁静变得旷古而幽远。
大姐赶集还没有回来,董守芳提着一条鲤鱼进院子里来了。鲤鱼个头不小,看样子有五六斤重,一二尺长。董守芳提溜着拴鱼头的绳子,鱼尾几乎拖在地上。董守芳进院时还是先叫嫂子。他站起来说:我大姐赶集去了,还没回来。董守芳说:我也刚从集上回来,怎么没碰见嫂子呢!他问:守芳,你这是干什么?董守芳说:我请哥去我们家吃饭,哥不去,我就给哥买了一条鱼。他几乎拿出了当哥的样子,说:守芳,不是我说你,你跟我太见外了。你快把鱼拿回去,做给孩子吃。董守芳说:哥要是不把鱼收下,我就把哥给我的钱给哥送回来。他说:嗨,你这个妹妹呀,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好好,这条鱼我收下。他伸手接鱼,董守芳却不把鱼交给他,说:你不用沾手了,别沾一手腥。灶屋的墙上楔有一根挂晒辣椒的木橛,董守芳把大鱼挂在木橛上了。他估计了一下,买这条大鱼恐怕要花二三十块钱。董守芳真是一个实在人。
他没请董守芳到堂屋里去,说: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吧,院子里暖和。他从堂屋里又拿出一把小椅子来。董守芳说:不坐了吧,我该回去了。他挽留说:坐一会儿吧,我还想问问你姐姐的况呢!一切都是因董守芳的姐姐所起,躲避着躲避着,到底还是没躲开董守芳的姐姐。董守芳听他说要问姐姐的况,就在小椅子上坐下了。董守芳今天穿了一件花方格的新衣服,新衣服的折痕处还没有完全撑开。董守芳像是新洗了头,头梳得光溜溜的。董守芳的神还是不太自然,眼睛看看院子里的柿树,又看看天,两只手也像是没地方放。他还没开始问,董守芳就主动说起来了。她说:我姐过得挺好的。我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我姐的两个儿子都结了婚,闺女也出门子了。我姐连孙子都有了。她的两个儿子儿媳都外出打工,两个孙子都在家里跟着我姐。他说:你姐真够能干的,把自己的儿子带大了,又帮儿子带儿子的儿子。等儿子的儿子再有了儿子,不知是不是还是你姐帮着带呢。说着笑了一下。他故意绕口令似地说了一大串儿子,是想给谈话的内容添一点儿笑意,使他和董守芳的交谈变得轻松些。听他这样说话,董守芳果然笑了。董守芳的笑,让他想起董守明的笑,姐妹俩的笑法一模一样。
他说:你姐还给我做过一双鞋呢,不知你有没有印象?董守劳说:咋没有印象呢,有印象。我姐做那双鞋精心得很,一针一线都是先从心里过,再从手上过。我姐把鞋看得比宝贝还宝贝,谁都不让摸,不让碰。我姐把鞋做好后,我想看看,她都不让看。他说:回想起来,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把那双鞋还给你姐。董守芳说: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不用再提了。是我姐配不上你,我姐没福。他说:也不是这样。我那时年轻,做事欠考虑。有什么想法,给你姐写封信就是了,何必把那双鞋还给你姐呢。那双鞋别人又不能穿,我还给你姐,不是在你姐心里添堵嘛!董守芳说:我姐出嫁时,把那双鞋放在箱子里带走了。后来听说,被我姐夫看见了,姐夫就把鞋给她扔了。他听了心里一沉,他的心像是被人用鞋底抽了一下。此时他突然明白,原来三十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把那双鞋放下来,一直关心着那双鞋的命运,现在他终于把那双鞋的命运打听出来了。他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更对不起你姐了。说着,他的眼睛差点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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