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高妮脑子里的大笛响到下一个乐章,漫天的大雪就下来了。ww***大雪虽然也是水变成的,但它是固体,而不是液体,它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积累下来了。坟成倍地扩大着。草垛卜面像是叉增加了一个草垛。树枝上的雪越积越厚,白色鸟般栖满一树。枝条越压越低,终于承受不住,“白色鸟”乱纷纷落地。树枝刚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后来的“白色鸟”又争先恐后地落在上面。地里的清水井被称为大地的眼睛,雪在井沿边神工般地往中间砌着,井口越收越小,后来终于连大地的眼睛也给遮盖住了。不用看了,天地间满满当当,都被大雪充塞了,整个世界都是白的。休想看什么也看不到了,世界上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一种被称为白色或者无色的颜色轻轻一涂,整个世界就变成了空白。可大雪还在下着。谁要以为落雪无声那就错了,它是无声胜有声,在人们心上隆隆轰鸣。在轰鸣声中,人们退回来,垂下头,真的无话可说了,只有流泪的份了。高妮的眼泪流得可真痛快,她的双眼就那么张着,眼泪无遮无拦,汹涌而下。
母亲把她嘴里的毛巾掏出来时,是让她吃饭。她咬紧牙关,当然不会吃。母亲解开捆她的绳子,她还是不吃。她不光不吃饭,连话也不说了。
父亲请来了一位亲戚,帮着做高妮的说服工作。这位亲戚是一位慈善的老太太,老太太的三个儿子都进入了上流社会,她因此被当地尊为教子有方的人。老太太用历史的观点,说吹大笛属于下九流里面的一个行业,一个人如果选择了吹大笛,一辈子就被人看不起了,死了也不能埋进老坟里。老太太说得苦口婆心,高妮仍坚持绝食,拒绝说话。后来老太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高妮感恩戴德。老太太对高妮的父亲说,人各有志,算了,给孩子一条活路吧!
高妮实现了自己的诺,父亲打了她,绑了她,都没能改变她学吹大笛的决心。她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崔爷爷怎么就料到父亲要绑她呢?看来人老就跟神仙差不多了。崔爷爷说,行,我看你这孩子能学出来。他指定崔孩儿当高妮的师傅。
崔孩儿一开始并没有教高妮学吹大笛,高妮刚把大笛摸住,他就不让高妮动。高妮说,师傅,你教我吧。师傅说,你过来。高妮走到他跟前,他却呶起自己的嘴去找高妮的嘴。高妮对师傅这样做不大适应,还是说,你教我学吹大笛吧。师傅说,你不要犯傻,我这不是正在教你嘛!他拿起大笛,让高妮数数大笛上有几个孔。高妮数了。师傅说,你再数数你自己身上有几个孔。高妮仰着脸在心里数了一下,不错,她身上的孔和大笛身上的孔一样多。既然如此,她愿意听凭小师傅从她嘴上教起。崔孩儿小师傅不愧是一个吹家,他一会儿就把高妮身上的孔全吹遍了。当吹到关键的孔时,高妮就响起来了。之后,高妮趁机向师傅提了一个问题,爷爷为什么说她喜阳不喜阴。师傅解答道,那对梆子,圆的为阳,椭圆的为阴。你把圆的抓在手里,椭圆的掉在地上,不是喜阳不喜阴是什么。师傅还说,你喜欢我就是喜欢阳。高妮没有否认。
没人会关心高妮为练习吹大笛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个人来到世上,要干成一件事,吃苦受罪是不而喻的。两三年后,高妮吹出来了,成气候了,大笛仿佛成了她身体上的一部分,与她有了共同的呼吸和命运。人们对她的传说有些神化,说大笛被她驯服了,很害怕她,她捏起笛管刚要往嘴边送,大笛自己就响起来了。还说她的大笛能呼风唤雨,要雷有雷,要闪有闪;能让阳光铺满地,能让星星布满天。反正只要一听说高妮在哪里吹大笛,人们像赶庙会一样,蜂拥着就去了。
消息传到外省,有人给正吹大笛的高妮拍了一张照片,登在京城一家大开本的画报上了。照片是彩色的,连同听众占了画报整整一面。有点可惜的是,高妮在画报上没能露脸儿,她的上身下身胳膊腿儿连脚都露出来了,脸却被正面而来的大笛的喇叭口完全遮住了。照片的题目也没提高妮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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