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厉远的亡魂双目深邃,定定注视着程襄,方叹道:“我的魂魄穿不过这道长堑,回不得故土……”
“……为何?”
“我亦不知……横竖我已战死沙场,程襄,你莫再等我。”厉远语调僵硬道,又向城墙外行去。
程襄急道:“厉远!我不!……我不允许……明明说好要同仇敌忾,叱咤沙场,说好要与子同袍,同生共死!你死了……我……”
厉远打断道:“程襄,你不能死。若顾念你我兄弟之情,你便精忠报国,却敌千里,至少替我照顾好妻儿,也好让我在九泉之下瞑目。”
程襄愣愣地站着,情绪莫名,眼中酸涩,厉远的侧脸轮廓分明,威严不容违逆。
厉远再道:“……除却回到故土,我已无所希冀。既回不得家国,就央你替我打点好一切罢!程襄,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也最是坚强,厉远此生有你相伴,值当了。”
这话说得诚挚无比,浑厚嗓音在城墙上回绕。此时只听一声鸡唱,厉远的亡魂再长叹一声,渐渐消失了身影……
“厉远!”程襄大喊,手脚慌乱,四处寻找,哪里还见他的亡魂。
便颓然地靠着城墙滑坐在冰冷砖石上,声音颤抖:
“……你错了……你错了……我不坚强……你死了,我再无法披上战袍,身着甲衣,我再拿不起长缨戈矛,我再不能铁骑千里,冲锋陷阵……为何你回不来……为何你回不到你的国邦……”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士们,在一个个冷月银辉的夜晚,寻到那阻却外敌的长堑,长堑里面,便 ...
(是自己家国……于是他们本在战场飘荡的亡魂,伴着铁衣空响,都一心一意地爬上城墙,穿过长堑。故乡的召唤,是每个客死他乡将士的执念所在,叶落归根,魂归故里。
而不度玉门关的,不仅春风,却还有这将军的亡魂。
此事殊奇,未靡和秦玉凌便将赤白柽一事暂放,尾随着程襄行到关隘,已是天色泛白。那些驻守的官兵也不阻他,犹道:“程襄将军,您……可要振作精神,再回军营啊。我们都很仰仗程襄将军您啊!”
程襄笑笑,拍了拍那官兵肩膀,不发一言,径自下去了。
凉州城内,程襄宿在一间小屋,正要进屋,秦玉凌便从后拍了下他肩。
程襄回头,疑惑地看着二人,秦玉凌道:“程将军,厉远将军的魂魄……”
程襄面色瞬间一沉,问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秦玉凌些微欠身笑道:“程将军莫要动怒,兴许我家公子还能帮得上忙。不如请我二人进屋,详谈一番如何?”
程襄屋内简洁无比,像个临时的住地。程襄替二人各倒了一杯茶,三人围桌而坐。程襄问道:“昨夜之事,你二人全看见了?……那为何我不曾见到你二人?”
未靡嗤笑一声,秦玉凌道:“我家公子不是一般人,他通达仙术,隐去身形自然不是难事。程将军这会儿可相信了罢?”
程襄看了看未靡,许是见他确乎气质不同凡人,便默默点头,再问:“……你们可真有本事让他回来?”
未靡开口道:“……个中缘由,你须明白道来。他的一生,他与你与别人的交往,你知道多少,便尽说多少罢。”
程襄犹在思索,秦玉凌也不知从何时起与未靡形成了默契,见状再说服道:“程将军请放心,我们不是多事之人。若非为程将军痴心所动,也断然不会Сhā手……”
程襄猛的抬眼一瞪:“……什么痴心……简直胡说八道!”
秦玉凌轻声道:“将军……我们外人都看得出……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程襄僵硬了一会儿,方放松了肩膀,低低道:
“厉远与我……相识已有二十多年……我二人自小为伴,读书习武……又一同入朝为将,立下誓言,要一同挥戟沙场,饮马长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亘古不变的战歌仍是慷慨激昂,诚挚悲壮。两个身经百战,豪气干云的将军,在那些豪情万千,大气磅礴征战的传奇后,一丝凄凉哀婉,一点相思愁绪,一抹无言缱绻,正在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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