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狐裘,普通狐狸不行吗?一定要是九尾狐?”
“……青丘的九尾,有世间最美的皮毛,也只有那样的皮毛方配得上未靡那家伙罢。”白浮生叹道:“还真是可惜,结界铺开,倒不能再去下界,这可怎么是好。”
景阑搂着小狐,闷声道:“像你这样不务正业,天帝怎地也不罚你。”
“哈,不是没罚过,你看天界像我这样仙品,却还认个闲职的有几人。”白浮生毫无愧色,道:“不过最近有些头疼,要制的仙药缺了一味,‘凌霄花中辰时露’,可这天界哪里有凌霄花……这倒是让人头疼。”
景阑静静听着,瞧着面前碧溪云影,流水潺潺,与白浮生闲坐半日,犹不知觉……
初听闻景阑被罚之时,白浮生从药炉边上窜起,急急赶往青鸾境去。
青鸾境戒备森严,见了白浮生,更是一步也不让进入。辗转询问才知广函上仙从景阑房里搜出了一大堆人间的小玩意,香合,铜镜,面人,玉坠,玉佩,缎带,纶巾,蹴鞠……千奇百怪,都收藏得好好的。问他是从何而来,他也不肯说。但谁还能不知道,这天界最闲散不羁,又常常往青鸾境跑的,只有白浮生。
无情无欲的左行草,心生旁念,当受大罚。景阑挨了三十仙杖,被送上栖鸾峰上寒冰洞里面壁。
白浮生一口气堵在胸口,吞不得,吐不得。他给景阑的东西,还没有这么多。
百年来为何屡屡送礼给未靡,都从未得到过回音,白浮生已经了然。只是这样的景阑,白浮生不懂。
寒冰洞里果真森冷刺骨,冰仞嶙峋,寒气逼人,就是白浮生也觉得有些坚持不住。
冰洞深处的石台上,蓝衣少年垂头跪着,僵直了上身,面色极差。
白浮生走近了,重重叹了一声。景阑抬起眼来,讶道:“你怎么……”
“别问了,如今青鸾境防贼一样防我呢,费了好大力才进来的。”
景阑嘴唇冻得有些发抖,望着白浮生又不知该说什么。
白浮生问:“九尾狐在哪?没被他们发现么?”
“我让吟醉躲起来……不要挨近我……”
“吟醉?”
景阑赧然道:“……我给小狐的名字……”
“怎么取个名字还这么刁钻,不知所云……”
白浮生又是重重一叹,景阑更是不敢看他,偏过头去。
“你呀……”白浮生将一件红色大氅披在景阑身上:“……火凤翎织成的,最能御寒。”
景阑不答话,也不说谢,由着白浮生替他将带子系上。
“别跪了,站起身罢。”
景阑摇头:“……若回去时看我膝上的印子不是跪够了时辰该有的状态,又得罚我了……”
“……怎么这般严格……做神仙还做得这般痛苦,跟个人间小丫鬟似地。”正说着,两眼突然微眯着盯着景阑,直把景阑看得心慌:“看什么?”
白浮生笑:“看你。我说怎么平日里见你如此别扭……你不该穿蓝衣……明明艳丽的红色更适合你。回去便跟他们说,换一换罢。”
景阑道:“……青鸾境内……不允许明艳的衣色……都是着让人静心的颜色……”
“唉。可惜你。你穿红衣,倒是美得不输未靡哦。也对……我记得你天生便是红色左行草罢?”
景阑听到此话,忽而有些恼了:
“是又如何?你想说我很奇怪?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怪物,又不是我想生成红色的,若是嫌我,把我扔在蓬莱就好了,为何要把我带回来……我知道我样样都不行,让人失望,不被人看好,我倒还要说我还不喜欢这种日子呢!”
竹篮到豆子般一口气说出这许多,显然是积怒已久,不能再憋。
白浮生也愣了:“你这都在说些什么,我并没有觉得你奇怪的意思。”
“怎么没有?你就有,你只是不说。你和别人一样,未靡比我样样都好,若不是因为未靡……你也不会和我接触,跟我说话……现在好了,你知道我根本没帮你送过东西,你该讨厌我不理我了。”景阑脾气上来,语声也高了。
这个少年,明明是想与人靠近,得到谅解,得到温暖,却笨拙地将人推远。
只是当时的白浮生没想到这许多,受了这平白的冤枉,只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景阑更是气急,口不择言道:“我说我不喜欢未靡,我讨厌你们都看重他,就是不想让你和他往来,如何?”
白浮生冷着脸孔站起身,摇头道:
“景阑,你不该。你不知我为何要对他这样……”白浮生脸色阴暗,沉声道:
“我确实被他吸引,确实追慕他,因此也想救他。我不希望他是情天之主,不希望他变成行尸走肉无情无欲的木头。这尊贵的天界,所有神仙都是麻木冷漠,如没有生命的傀儡。未靡那样的人,和他们一模一样,他终会变成一块苍白的木头。我想救他,我想让他有情,让他在千百年不灭的时光中快乐逍遥,而不是麻木蹉跎!”
景阑眼圈已经红了,也吼道:“那你去救他,你去救他好了,招惹我做什么!你不要他做情天之主,我还想做情天之主呢!你改变我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
( 白浮生负气转身而去。他的确不懂景阑。
为何自己已经如此心疼他爱护他,他却总这么不识好意,让人心寒。情天之主的位置,有多重要?景阑认为是自己改变了他?可这并非自己所愿。白浮生忽然发觉,自己从未想救过景阑,因为景阑多心,他……懂情。
百年来自己送出的东西,无一落到未靡手中,百年了,百年荒废……白浮生有些焦躁不安,不能甘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此事,心头如压大石。
便好容易寻着个机缘,偷偷拦下了未靡。
未靡冷声道:“青鸾境最近不欢迎星君。星君请自行出去。”
白浮生没有理会,却将这千百年间的心事全盘托出,他故意笑得一派冷静沉着,道出了自己的思慕之心。
他等着未靡的反应,或恼怒,或惊愕,什么都好,像个情窦初开的稚子,虽是笑着,却紧张得连细微地风过都能感知。
可未靡只是略微歪头,呆了半晌后,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转身步入自己苑中。不待他相留,便“砰”一声关了苑门。叫白浮生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
不接受,不拒绝,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哦”,叫人琢磨不透……
在药炉边守了三日,白浮生前所未有地头脑空泛,昏沉烦躁,药引还是缺一味,也不愿去想青鸾境的事。却偏偏迎来了青鸾境的使者。
童子将那晶莹透亮,三色交融的琉璃瓶子递上,道:“这是方才青鸾境的仙子送来的,说是凌霄花辰时之露,要赠与仙君的。”
白浮生忙去青鸾境外打听,几番辗转下来方听说天界里只一处有凌霄花,便是青鸾境鸣凤林。
而青鸾境的鸣凤林,只一人可以进入,那里是未靡的修行之地……
“我那时当真兴奋,未靡此刻主动来送药,定是暗示了什么……”白浮生瞅了一眼秦玉凌,又调侃道:“脸色这么差做什么,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别恼呀。”
秦玉凌无奈,恐怕也只有这种人敢直白地对着那冷面仙君倾吐恋心了,可怎么想也觉得奇怪:“当真是未靡送来?”
“呵,你说呢……寡情如他,断然不会有这份好心的。”
“……然后呢?”
“然后……”白浮生长叹一声,目光悠悠飘远,声音苦涩:
“……然后,我铸成一生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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