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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桃花(五)

( 桃花(五)

青鸟举天去,满地落红茵,一夜已尽,天­色­初晓。烟丝斜卷无力,屋内博山香销,零星兰焰,屋外桃瓣飘飞如霰,一点微弱天光,一丝檐下灯火,将二人之间照个分明……

爬跪在地的潘舜鬓发蓬乱,目­色­惶恐,只剩下自己和玉钩二人,所有逃走的希望都已落空。眼前杏黄衫子的少年再不复当初初见时玲珑可爱,而似黄泉地府勾魂索命的夜叉恶鬼般。

玉钩缓缓转过头,一声不响地看了潘舜良久,方扯了一下嘴角。

“……这才是你真实所想对么?平日里做戏到那个地步,还真是难为哥哥你了。”玉钩蹲下身,伸手触碰潘舜的脸,潘舜略微一颤。

若不是闯进桃源的不速之客,玉钩还不知自己是魔,能与天界神仙抗衡,无形无体的魔。而听说受人之托要杀死的是情天之主,傻玉钩竟动了私心——听说姻缘簿上名姓并排,就能两情相牵,修成正果……若不是这份私心,怎又发现潘舜这般的嘴脸,于是想求姻缘的这份小小心思,愈发显得可笑起来……

眉锁一片哀­色­,眼藏万点凄凉,玉钩从未料到自己亦有这般神­色­。如世间万千痴儿女,朝朝暮暮哀哀怨怨。玉钩歪头想了片刻道:“……我从他们手中救下你,我对你不仅有情,还有恩了,那么你愿意留在这里陪我玩了么?”

提着好笑的要求,跟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这样的话语出现在杀人不眨眼的残忍魔物身上,矛盾而诡异,叫人更毛骨悚然。

潘舜摇头,面无血­色­:“莫开玩笑了……你这怪物……你这怪物……留在你身边,才更是折磨!”

“怎么会呢?”玉钩撅起嘴来,疑惑道:“我这么美,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你之前明明愿意同我玩的,不是么?

潘舜惨笑:“都是假的,这些东西,包括你……全都是假的……若非你这桃源有古怪,我怎会沉迷若此,我怎会忘记外头的一切!”

……原先的风流纨绔,胜游绮陌的公子,在那个怀念故人的春日,见到桃花下那张粉雕玉琢的面容。酡红醉颜,天真笑眼,举动之间无不让人心动——只可惜,这张脸和桃花相公一模一样。

因自己亡故的男子,自己心怀愧疚,不能补偿,时常夜半三更,梦见他化作厉鬼报复而来。对着同样的一张面孔,再是媚惑勾魂,又怎能倾心爱慕。因而当初与玉钩相好,半是畏他是妖鬼,半是玉钩的确滋味销魂,但尚能清醒自制,完全无法痴慕迷恋。

玉钩不知,最是得意的美貌,反成了阻碍自己姻缘成就的理由。

潘舜这样的人,在花间周游是一回事,成家立业又是一回事。正妻是官宦世家的小姐,门当户对,可谁又知,冷漠的世家联姻的背后,潘舜对这小姐,确有一番深情。可惜正妻身骨弱,不怎么受得云雨欢情,更何况懦弱本分。潘舜正值壮年,又是个花花肠子,出门寻欢也只是顺理成章。

对桃花那样的人,不是不怜惜,不是不喜爱,只是不能喜爱到接纳一个出逃的男娼。世俗的眼光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婚姻可会横生变故……在这些面前,对桃花的那点真情便微不足道起来。桃花要闹,只得狠狠心,打了出去。除非世上真有一座无忧无虑的桃源,能接纳桃花,能接纳玉钩,能使自己享尽齐人之福……

只是如今,桃源久住,也都忘却了……

忘却了家中沉疴久病,却时常深夜等他归来,替他加衣添饭的妻;忘却了当年真心喜爱,却又狠心打走的傻桃花;也忘却了那日草碧桃红,玉钩的惊鸿一瞥,自己的一刻心动……

只是如今,桃源久住,成了扣心的枷,锁己之牢。

进入桃源之后,明明是对玉钩冷静有自制之人,不知中了什么邪,终日沉溺在酒­色­之中不可自拔,一切欲念都由玉钩一手­操­持般,挣脱不得。虽然不厌桃花美梦,不厌美人风情,虽然也喜爱与玉钩交好,但谁能在身不由己时仍感安全放心,仍能淡定自若?而玉钩又不肯让他离开,他用一个桃源,困住了潘舜。

谁能知道当他要偷跑,错杀了一个仆从,结果那人瞬间化作一根药草掉落时,心内的惶恐惧怕。虽早知玉钩定非凡人,当真正确认自己所在的桃源,周围的人大约都是些山­精­水怪,还是心惊胆战。

而那玉钩常引了外人进入,却不见外人出去,可知是遭了毒手,潘舜更是害怕,只得面上装着淡定沉着,唯恐玉钩发觉自己有异,一面又伺机而逃。

好在这玉钩虽­阴­晴不定,行止不循常理,却在情字上有些孩子样的任­性­与傻气。自己若把得住他的心情,才能挨到逃出那一日。

玉钩给他下的迷药似乎愈来愈重,桃源贪欢,慢慢地忘了桃源之外的一切,只剩个要逃的念头,却不知逃去何处……渐渐也快承受不住,忍耐不得。

直至一日桃源内竟也风云异变,摧木折枝,黑云压境,有人找上了玉钩。而后不久未靡二人也被引入桃源,占去了玉钩大量心思。潘舜这才得了机会,桃花阵已乱,潘舜四处乱撞,无意间窥到玉钩心腹几个逼问未靡姻缘簿,却瞬间被打成原形……

他以为遇上了神人,以为他可以救他出这噩梦一般的桃源,他忍耐了如此久,就是等这样一个机会,他倾注所有,卸下虚伪假面,跪地拜求,就是要未靡助他逃走……

“……只可惜如今……你算盘落了空……”玉钩看似怜悯道:“我的确给你施过迷药……这周遭的桃花,都带了催情的毒……你房中的香,更是添了一些东西。但莫非这样让你不快乐么?”

“怎会快乐……都是假的……这桃源的人,都是假的……我在和这些不知是妖是鬼还是山­精­草怪寻欢……多么可怖多么恶心!还有这出不去的桃源也是你的怪术弄的……你根本不是人,你这怪物。你把我关在这里,你毁了我!”

“我不是怪物,”玉钩辩解道,眼眶微红:“是你说凡人最稀罕的是桃源,我才做出桃源给你的。ww”

“这是你的桃源!不是我的!”潘舜也有些狂乱:“这个虚假的桃源没有家!这是炼狱!……”

……

是了,一直总觉缺些什么,原来如此。是这没有家。

家是什么?漂泊不定的玉钩从来不懂。

看遍了千百年世事云烟,无人作陪,无人说话。终于要加入别人的游戏之中,可不管有没有形体,都一样被忽视,被嫌弃,被抛下。

他急急展示自己最强的本事,想要融入他们的游戏中,想着帮他们赢得多了,就会同我玩了吧。可所有人又都说他急于抢功,锋芒太过,显摆招摇。就更疏远他了。

为什么不和他玩呢,明明他有别人没有的本事,明明他可以很灵活地奔跑,可以变出最绚烂最惑人的陷阱,可以陪同样寂寞的鬼谈心,可为什么就不和他玩呢。玉钩很委屈。

多久以来,只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何处是家。

就算他变出了伙 ...

(伴,也只是四海漂泊,没有定所。

而后他看见了潘舜。被那样情深意笃的模样吸引,他的忧思绵长蕴藉,一直和着春风,延展到玉钩的心底。他怀念人的模样,与平日那些轻浮浪荡子不同。只可惜,潘舜却是害死桃花的元凶。

当年的桃花,是不是也曾如自己一样,被他这副表象欺骗,看得痴然,甘心沉沦。真可恼呢,就是这个男人,害死了桃花,又险些迷惑了自己。桃花相公玩不起的情,玉钩定要玩得起。

玉钩是天然媚骨风流,他天□美­色­,人说他狐媚狂浪,他笑人故作端正。

“人生而有七情六欲,本就是天­性­。既是天­性­,为何要去羁束它,有欲则发,有情则露,这才是生活之道。有什么好指责。”

玉钩端着这些歪理,游戏人间,沾花惹草,有时也杀人剥皮,“情”是他的好玩物。却不知这世间天­性­没了拘束,则要乱了秩序;也不顾其他人是不是相思成灰,幽忱积恨,为他伤心断肠,甚或为他丧命。

任­性­孩童般的心思,到手的玩物,喜欢时摆弄摆弄,不喜欢了撂到身后,再也不顾。而真正想要的东西,就撒泼耍赖,非要弄到手里才可­干­休。

潘舜则是这样的存在。得不到满足的坏孩子闹起了脾气,非要潘舜的迷恋。潘舜越不给,他便越不服,使尽手段也要。

玉钩把每一张画皮描得更美,每一回相见都更妖艳秀逸,以为再美一点点,就能让潘舜爱不释手。

玉钩把所有的好东西——没有的他就去找来,统统都堆在潘舜面前,以为有一天总会有潘舜稀罕之物,那时潘舜就不会离开他,便会和他一起玩了。

只惜潘舜仍是不冷不热,玉钩不服,心里有点堵得慌。

直到潘舜说了“桃源”——“远离尘世,没有纷争。可我觉得那里有人心内一切意想,不论荒诞,不论虚妄,只要在桃源,都能实现。”

坏孩子玉钩来了­精­神,天真地信了,欢欢喜喜去堆砌他的桃源。

……千百年孤独,千百年寂寞,小小的少年蹲在地上,嘴噙微笑,认认真真一心一意去筑他的桃源,所有荒诞虚妄都可以实现的桃源。

山上的野草野花都变作自己心中最喜的,各具风姿的美人,堆沙成墙,拣石为屋,再一施术,都按自己的心意化作了金屋玉宇,广厦朱阁。隔绝尘世,尽情挥洒自己脑内的意象之美。千百年来所喜好的东西,尽能化出。前朝旧代的用器、玩物、衣饰、风俗,玉钩都在桃源里尽享。

又化出无边无际的桃林,桃花四季不败,灼灼其华,如初见潘舜那时,开的一般暧昧,映着春光融融,胜过最艳最甜的口脂……玉钩望着初成的桃源,笑得天真烂漫,久久欣喜,痴痴玩赏,心如春阳煦暖。

……这是玉钩的桃源,用心筑成,皆是他心中至美至好。这座桃源,是属于他的一方世外之地。是可以容纳他的唯一所在。是他的至宝他的梦……

他的桃源里没有外人,只容潘舜一人久住。他让他住进自己心内绝俗至美的地方,只让他一个人住进。有错吗,错在哪了呢?明明已经把自己所能有的,所能给的,最好的最美的都呈现和奉献给了他。为何还是自己错了呢?……

……或许玉钩想筑的并非一座桃源,而是一处包容与温暖自己心的所在。无人作陪,他就用草木化出伙伴;没有容身之所,他就造出一座桃源。只求以后不再漂泊无定,可以安心地在此感受温暖。

他还不知,这就是家。它该是每一个漂泊的孩子,最后的归宿……

“……可是我的桃源,温暖不了你么?你不愿住下来……”玉钩直直看进潘舜眸中。

“你的桃源……都是假象……都是假的……”潘舜将身子往后缩,仍然惊骇。

玉钩撅起嘴,而后又笑了:“你说我是假的,你又真吗?你装模作样这许久,你让我以为你是唯一能留在这里的人。你还骗我……”玉钩逼近:“我有了这荒诞也好,虚妄也好,都能实现的桃源,可想要与你长久相伴的愿望,为何还不能实现?……你才是假的,骗子。”

一阵暖风忽起,吹散桃英簌簌,拂过脸面,打在肩头,却觉花冷香殆,看不到花上的春光澹荡,只有轻烟残芳,袅袅凄凉心绪。

相对静默中,潘舜不敢抬头望,玉钩却从未将目光移开。

“……或许世上,本就无桃源……”玉钩突地冒出这句:“……我是假的,对么?……”

潘舜不做声,不敢答。

玉钩笑,又摸了一把潘舜的脸,缓缓站起身。天已亮了,旭日曈曈,杏黄衫子在曦风里显得单薄。

“……潘大哥哥,你说我是怪物,我是假的,确乎如此……”玉钩幽幽道,面上笑意如春,举动之间,觑眄留情,顾盼神飞,是那个如初见时一般美好的玉钩:

“……那你就看着罢,我给你看,我的真实……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真实……”

潘舜犹疑地望着他,不知是何意思。

“……你可要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我的真实……”

玉钩手指一点,潘舜顿时身如顽石,动也动不得,只有目光一直对着玉钩,下意识害怕:

“放开我!我不看!我不看!”

“……我用着这副假的躯体,披着这身人皮……已经好累好累了,透不过气了呢……你看,这才是我……”

指甲长长,尖锐锋利,一把就深挖进体肤之中!

“不!——”

玉钩一直笑着,用力一扯,鲜血淋漓,人皮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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