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村、小桃山。
几十户人家,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里碧水莹绕,落英缤纷,夕阳余辉是清澈的,丝缕的炊烟,也带有香味儿。
这里常年封闭,自给自足,正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村的东面,有一座水潭,一条十丈来高的水涧经年冲刷。水涧蜿蜒上去,便是小桃山。
听村里的老人说,小桃山翻过去,便是骊山,翻过骊山,便是软红万丈。
阿汉与村里的小伙那时听了都不禁神往,软红万丈、繁华千里,该是如何一种景象?
阿汉未去过外面,但却经常翻越到骊山。小桃山并不大,翻越估计二个时辰的时间。阿汉每一回都是备足了半个月的干粮及一些日用品,沿着水涧过去,过了小桃山,再爬上一段斜坡,就是一大片墨竹林。
水涧的源头,就在竹林里面,也是阿汉的目的地。
那是一大汪深渊,左右错落着灰黑色魑魅一样的岩石。在灰岩的缝隙里,扭扭曲曲纠缠着白色的钟|乳石。在这一片黑白交织的某个洞|茓里面,有一种白色头长金色肉瘤的小蛇,它们会在月圆之夜游出洞|茓,寻找月光最丰沛的地方。
阿汉要做的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巨岩背面,静等他的猎物。
小桃村,小桃山,竹林,石岩与深渊,捕猎者与猎物,阿汉对于这一切,已经象呼吸吐呐那样的熟悉。他的生活,是一种简单的充实,他从来不感觉需要做什么改变。
他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
只是,命运的巨轮偏偏选中了他,他在最后的一次狩猎过程中,出了一点意外。在水渊之旁,他遇到了宿命中的那个人。
当时,风淡云清,一切都很不经意。
不经意地邂逅,然后,情愫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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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盛夏的一个夜里,白日里的炎热消退,夜间的凉风送爽。
阿汉依照往常来到水渊之处。还未接近,他倒先诧异了一下。
往常他守着的地方,居然教一个男人占了去。
背光处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只见他以一个极放浪形骸的姿势横卧在岩石之上,抬手咕咚咕咚地往喉里灌酒,这个喝闷酒的男人将大半壶酒都灌完了,却未发半句声音。一种极端压抑的气流从他身上扩射到四方。
阿汉以为这人是个落拓的江湖浪客,倒是很快压下了惊异。正在盘算该如何上前将人劝开。突听那人暴喝:
“不要过来!滚开!”
阿汉那时不知道这话不是冲他喊。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给发现,于是从密林里钻了出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伴随一声低斥,二道灰影以电闪一样的速度向他袭来。
阿汉吃了一惊,下意识转身,抢占有利的位置。只是显然还不够快。
一左一右的手掌已擒向他的臂膀,凌厉的攻势显示当中任何一人的力量都远胜于他。阿汉很少做徒劳无功的事,于是束手待缚。
“住手!”后面,有酒坛失手跌入地面的碎裂声。
阿汉还来不及反应,一左一右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如同出现时一般迅捷,收发自如。
“是你,对不对?”
突兀响起的声音,轻得象羽毛。
那声音与早先阴沉的腔调不同,仿似没有力量,却炙热而粘稠。阿汉莫名其妙的感觉身体象给大雨冲刷一遍了的战颤。
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扳回了身。
阿汉就这样,措手不及地撞入一对瞳孔里面,那对异样的眸光,炙烈犹胜火焰。
男人的脸仍隐藏在背光的阴影里,分不清表情。但阿汉明显地感觉到那人一接触到他的脸便迅速哆缩了一下,那股灰暗与绝望的气息又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男人一个松手,斗然放开了阿汉。转过身,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腔调一声一声地笑。
他说:“怎么可能?就知道,不是。”
如水的月光下,阿汉略嫌平凡的五官上,显露出了迷悯之色。
第一个反应,就是,原来他认错人了。
然后是,这人喝醉了。
阿汉将这次奇怪的相遇当成一个意外,很快便抛之脑后。他依旧维持原本的生活,别人是日落而栖,他却是白天呆在竹林里搭建的小竹屋里休息,下午准备食物或做一些其它的事。晚上到水渊石岩上面,整晚一动不动在趴着。
这种狩猎方式极为枯燥。有时候一连十数天都无功而返。一是因为小白蛇不轻易出来;二是因为它身躯异常灵活,行动时没有半点声息,而游走的速度又极为惊人,很难捕捉。
阿汉也曾寻思设置陷井、放置食物引蛇出洞。但测试过几次之后,他颓然发现,自己还是一动不动那么趴着,就好了。
第二晚,阿汉的运气很好。终于有一条小白蛇耐不住寂寞爬了出来。阿汉立刻甩出他饲养的噬锯螳螂。噬锯螳螂二三个跳跃扑到小蛇头顶,小蛇立刻卷成一团,身躯在地面挣扎扭动,拼了命想甩开头顶使用利锯钳着自己的异物。时不我待,阿汉扣紧了一枚小镖,向小蛇打了过去。
蛇打七寸,阿汉一击中靶,用的力气不大,刚好让小蛇晕厥过去而以。
阿汉不禁微笑,拎起篾篓子,用竹条将噬锯螳螂赶开,把蛇挑入篓里,绑个严实。
有一种受窥觑的不适感让阿汉四周望了一圈。
夜晚,清风,簌簌,枝叶脉络碰撞的脆响。
没有人。
阿汉相信山林间是有灵气的,但是他对冥顽未知并不多疑,于是对自己耸耸肩。可是到了第三晚的下半夜,那种强烈的感觉又来了。
第四晚,阿汉已感觉如芒刺在背。他暗暗试了试将自己的姿势换了几个方向,可那种窥觑感象幽魂一般不散,紧缠着他的后脑勺。
阿汉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这个地方他已经熟得闭上眼睛就能摩绘每一个岩石的形状及位置。他先是假装漫不经意地跳到一块岩石缝隙里面,然后猫着身子,沿着缝隙转了个半弯,将身体隐藏在背光处,望过去的角度,刚好正是刚刚他趴着的背面方面。
不远处那片茂密竹林间,似乎有一个鬼魅一般的黑影淡若轻烟地移动。
阿汉一下子跳了了来,对着空气问:“是谁?”
这是他四天来发了的第一个声音。他的声音很低哑,风刮过沙砂一样的艰涩。
竹叶潇潇,无人应答。
第五晚,窥觑感消失了,阿汉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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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晚,天阴着,那一晚月亮没有出来。
空气间一丝风都没有,闷得象蒸干后的笼子,正是暴雨前夕的征兆。
阿汉不敢大意,下午砍了一些竹子对自己那间小竹屋修膳了一翻,出了一大身汗,冲了一个凉水澡,迷迷糊糊在竹床上睡梦得正好,蓦地教一阵拍门声惊醒。
阿汉一脑子狐疑地拉开门,看到二尊表情木木的人门神一样站在面前。二人的衣服都有些奇特,上面用金丝线描着一头面目狰狞的麒麟恶兽,衬着二人面上的表情,冷厉,灰暗。
阿汉一眼便认出二人正是那晚袭击自己的神秘人,立刻摆出防御的姿态。
一个包袱向阿汉抛来。阿汉被动地接过,扫了一眼,一头雾水。
里面一套衣服。
“把它换上,跟我们走。”
这是什么情况?阿汉不由得挑了挑眉头,这个动作让他面上的表情生动了不少。
“究竟什么事?”
“我家公子有请。”
“哦。那我为什么要穿上这身衣服?”
门外的二人没有应声,做了个请的动作,透出不容拒绝的强势。
阿汉确定自己是给挟持了,为着某个奇怪的动机。他耸耸肩,说道:“请给我一点时间。”甩上了门。
阿汉抖出了衣袍,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下。
那是一件素色薄罗长袍,质地是阿汉从未见过的华贵料子,半新,某些地方有些褶皱毛边,显然是给人摩挲过一些年头。衣服薰过了香,淡淡的桅子冷香,是阿汉能接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