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揭下自己的面罩,大喊,声音给人群淹没。
直到前方的人似有感应,在一片火树银花间,穿透人群缝隙间搜寻到他一个侧脸,惊鸿一瞥,便冻结住了眼,掳掠去了神智,他红色的身影已经给人潮冲向相反方向。
神的庆典,恩赐了他们一场重逢,却来不及开始。
他丢弃自己身上的银饰负累,想上前冲过那重重人海,后颈却忽地一痛。
眼睛磕上之前,犹带的是不甘的星光。
凰艳,想问你的,你可明白?
年少时总与现在有两种判断,相信情人间全凭真实的情感。
是世界在不知不觉变得灰暗,还是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的复杂?
你为了什么追逐?想要什么样的结果?谁是你的俘虏?
这一场漫长岁月,
还有什么是完整的?还有谁可胜任?
总是哄骗自己,给自己希望;
可是看看,神的舞蹈,不过一场疼痛而疯狂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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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汉醒来的时候,很是莫名其妙。
他瞪着旁边站着的人,还想开口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人倒先丢给了他一条毛巾,简略道:“自己擦擦。”
他一身象刚从火烬堆中滚过,乌漆抹黑的,衣服上有烟火烙烫的印迹,头发有些地方也给烫得卷缩了,一看清楚他又是一阵张口结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脑子太混乱,一时有些转不这来,依稀记得昨日中午,李公子到他房中喝酒,然后……
他对自己苦笑。
弄得这么狼狈,不冲洗一下换一身衣服怎么见人?丢开毛巾,阿汉向莺四讨了一身衣服。等待的过程中,总算问清楚了,莺四他们是在秫秸堆里找到了他,这里是他们公子的一处驿馆。
自那日分道扬镳,阿汉以为两人再无见面的机会。此时身处他的住处,阿汉心底斗然使升起一股肌肤战栗般的敏感,曾经在脑中描绘过的那张美而妖的脸,益发清晰。
“你不必担心,我们公子说了,你人若醒了便可离去了。”
“嗯。”心跳一下子又恢复了原貌。
阿汉忆起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说道:“可以见一下你们公子吗?”
莺四踌躇了一下才道:“他不在。”
阿汉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该怎么描述整件事情,一是先随小厮去了。冲澡的时候,他开始一步一步厘清自己对整件事情的想法。
玉楼师徒二人,将与男人有一场危及生命的冲突。男人有众多侍卫,极难下手;可是玉楼的必胜之牌在于徒儿李公子,几番接触以来,阿汉已经意识到男人虽然有着外形于一切的彪悍气势,但对他那名已经消逝的情人却没半分戒心。
阿汉几乎不敢想象,男人若是遇到与他情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李公子,该会如何疯狂?而,因为复仇而冲昏了理智的玉楼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的。
人若将死亡作为最后的垫底,便是真正的无畏了。不知道,玉楼他们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行动?而他该如何做,才能消弥这一场刺杀,又保玉楼二人的安然脱身?
事情很棘手哪!阿汉一边想着,一边把下唇咬得生疼。
待他冲洗了出来,莺四却已经不在了。阿汉才想到外间问问小厮,外头嘶喇喇一声马鸣,紧跟着一条杏色人影冲了进来,身形还未站稳,使捏着尖尖细细的嗓子问道:“主子可回来了?”
小厮战战兢兢上前回答:“回海管家,没有。”
海管家一边搓手,一边急得团团转,一边急声道:“这可急死人了!”一回头看到阿汉愣愣站在一旁,不由得恨声道:“还愣着做甚?还不快给我驾车,出去找人?”
阿汉一怔,这才省起,小厮给自己的是一套府里侍卫的衣衫。
那就——出去找吧!
阿汉对白城不熟,临上车前抓了府里一名熟悉道路的小厮。海管家在车上问道:“莺四可留下什么话?”
阿汉不知如何作答,一旁小厮怯生生道:“四护卫方才离开的,并没有留什么话。”
“一群饭桶!”
“他们都说……主子象疯了似的,拦也拦不住……”
啪的一声,小厮便挨了一个耳聒,海管家尖着嗓子骂道:“你放肆!”良久没了声音,阿汉回头一看,只见马车上的海管家愁眉不展,眉眼之间似有叹息,似沉思在回忆之中。他年龄约摸三十开外,白净的面皮有一股阴柔之气。
过了一阵,才听他的声音道:“莺四带回来的人呢?”
阿汉回头,看到小厮朝他指了指,海管家这才将眼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就是阿汉?”
阿汉微笑点头。
海管家打量了一阵,摇头道:“可惜了,相貌生得丑陋了一些。”
阿汉的笑便僵住。
“阿汉。”海管家又道:“呆会儿寻到了我们主子,你帮忙着劝一劝,让他回府。事毕了,有赏,你明白吗?”
阿汉益发满心疑惑,问道:“他怎么了?”
“你只管照我的吩咐,不该多嘴的别问。”
星回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大节,街上大人孩子,杂耍的,玩火的,围着大火把祭祀跳舞的,摔跤的斗牛斗鸡的,一摊又一摊,不时暴出欢乐与叫好声。马车一进主要街道便寸步难行。几人下了车,沿路逢人便问:可有见到一名年龄约二十八,穿着玄色汉服,相貌英伟的公子?
摇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大街上熙熙攘攘,打歌场今日却教官府的人隔离开。广场上擎天的大火把前面高高建起了一座松木台。听底下的百姓议论纷纷,今年的星回节不同以往,晚上会有一位来自天朝神秘而高贵的客人要过来。节度使大人亲自监督会场的防护安全,为了这一场盛典,特地从十一部禁地里砍来最神圣最古老的松木,搭成高台。还自中原那边,请来众多的乐伎助兴。
很久以后,阿汉仍记得当时的情形。
凰艳一身烟薰火燎过的狼狈,赤红着双眼,神色狰狞,自黑夜到白天,在茫茫人海之中追寻他脑海中,那一抹汩罗江上的游魂。
而他,偕同着海京一齐,在后头,若即若离的位置,一路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问了一句又一句的,可有见到……的公子?
宿命开了一场玩笑,他在前方追逐着虚无,忘记了往后面看上一眼;他在后头赶着,寻不见踪影,累得满头大汗。
你追着你的,我追着我的,如同游离在异族城中的二个点。
当时他们的距离,是几寸,几丈抑或是几里。
当时,喜庆的人潮,明媚的阳光,炙热的火焰,淹没在记忆里总有几分不真切与荒唐。
大城小事,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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