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天祈年,除秽求吉,今天,是火神的恩典,今天,是浴火的狂欢。
千家万户,陌上垅下,数不清狂欢的人数不清的火把,蜿蜒着接不到头尾的火龙。打歌场中,丈余高的大火把,松树作杆,上捆着麦秆松枝,三个用竹竿串联的纸篾升斗,Сhā着写满了祥瑞字画的小旗,挂着火把梨、海棠果、花炮、灯具以及五彩旗。火神的崇拜,来自于它孕衍万物,强悍、庇护、摧腐拉朽,永无止境、永不嫌多。
手执细细长长火把的小伙子镶接沿着田埂垅道奔跑,火光映红一张张年轻的脸颊,飞扬的笑脸,放肆的青春。
年轻的媳妇,用她以凤仙花汁液染红指甲的手撑着黄油伞,沿着她稚嫩的娇儿围走三圈,传送火神恩赐的祝福与她传承不息的爱。
盛妆的妇人,虔诚肃穆地举着祭盘,唱着古老的歌谣:
“燧石为母,镰铁为父,
榆木的生命,仁慈的火神。
奉上满杯的美酒,奉上丰盛的祭品。
祈求人丁兴旺,祈求五畜昌盛……
福来!福来!福来!福来!”
鲜艳的火,照映得花朵也要枯萎。
一个手持火把的小伙自他身畔擦身而过,带起的速度令他趑趄了一下。小伙子回头,冲他笑嘻嘻地撤了一把松香粉,燃度极低的松香粉穿过火焰,迅速引燃,灼灼的温度朝他下肢扑去。
红色的流光,在空中划下炫丽的波纹。
只是,这般灿烂是为谁?
他恍惚伸出手去,想碰触那美丽的光彩,随之而来令毛发蜷缩的温度让他缩手。把小伙子吓了一跳。
虎头虎脑的小伙子笑着解释,星回节不带火把,是要挨“梭”的。接着把自己手上的火把留给了他。
他愣愣地接过,抓不住游离的意识,只知道,一直向前,深着人流。
一只手抓住他。
“公子,你是要参加选拨吗?青年男子该往那边报名。”
他回头,望向眼前的笑眯眯的老人。他身边围着的七八名撑着黄油伞的少女,一个个羞涩地打量着他。
不,不是的。他在找凰艳。
只是,有话,想问问他。
“星回节选拔最英俊最勇敢的青年,最美丽最贤惠的姑娘,可是很严肃的活动哦。衣冠不正发饰不对,可是不能报名参加的。”老人好意指指他披散的长发。
一个调皮大胆的姑娘揭下自己的银冠与拧花银项圈,戴到他的头颈之上。
他面上露出迷惘。
漆黑的瞳仁,透明的肌肤,穿透不出岁月般静好;银饰濯濯精致的璎珞流苏,衬着海棠颜色的牡丹袍子,华美得象远古鲜丽的传说。
嬉闹声音骤止。
他拂开他们。
夜已开始狂欢。
黄油伞少女,唱情歌的阿诗玛,吹口弦的喜鹊姑娘,比赛摔跤的斯惹阿比和阿体拉巴。他走在他们当中,碰碰撞撞,游离而孤独。大家都在对他侧目。一个穿戴着女子装束的奇怪男子,偏偏绽放着致命的美丽。
迎接火种的傩舞将这夜推向一个□。他给推挤在他们当中,地面有一个给丢弃的煞神面罩,丑恶狰狞的面目。他俯身,将它拾起,旁边有人在大叫。他迷惑地看去,看到人群中一角白衣,面容间有丝愠怒与着急,拼命想向他靠近,偏偏给人流挤着走。
他追上几步,听到白衣人的声音夹杂在嘈杂的人声中:“阿笙!阿笙!阿笙!”
他面露迷惘,又紧跟上几步,大声应道:“玉楼,你怎么叫我阿笙?”
对方一呆,就这么一晃的工夫,淹失在人流之中。
他紧张地追了小段路程,跟着疑惑地停下,抱着头冥思苦想。
他来找凰艳,可是刚刚脑中晃起的念头,是什么?
刚刚,遇到了谁?
几个姑娘围了过来,一个小心冀冀地问他:“你怎么了?”他茫然四顾,冲入人潮。将丑陋面具戴在脸上,一下子,觉得安心。
一直走,一直走。
可是,他在哪里?
攒动的人群撞了他一下,肩胛和旁边的人碰撞了一下。
同一时间,二人回头,对望。
对方的脸上,都戴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黑煞神面罩。
黑洞洞的眼窝,分辩不出各自眼里的神采。
只有龇牙裂嘴的黑煞神,象对彼此打着招呼。
嗨,我是寂寞的黑煞神。
嗨,我是失了魂的黑煞神。
好巧。
好巧。
——你的主人,为什么寂寞?
因为没有人可以分享;人群越来越喧闹,他就越来越孤独。
——你的主人,怎么没了魂?
他要找一个人,脑子里简单得只存了这个念头;
前一刻遇到的人,走过数十步后就忘记了,你说,他是不是丢了魂?
呵呵!
呵呵!
兜兜转转,走走留留,从田埂走到陌上,从陌上走到打歌场。一左一右的黑煞面具,默契如一蒂双花。偶尔,他会往旁边望上一眼,调转视线后,能感应紧接而来的眼光。
有人推搡了一下,换他跌了过来,他伸出手,手指短暂地停留在他的手腕。
“谢谢。”声音潺潺好听。
他呆愣住,手有自己意识地伸向他的面具;可才伸至半空,便教后面前进的人打歪。有人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更多的人挤了进来,擦着他身上的银饰璎珞,叮咛作响。
那时,二人的位置,开始一个伸手可触摸,迅速地给人海冲成十几人,接着几十人的距离。像命运的嘲笑,能相会于千里之外,咫尺间却成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