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穿着黑衣,脸上的褶皱象千年老树皮一样的耷拉着。
她老得看不清年龄了,可是她仍象个年轻人一样,喜欢刺激与游戏。
大灰蟒卷上猎物躯体时,她对他充满怜宠地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很有趣的游戏。”
猎物婴孩初生一样懵懂,面色迷惘,眼光游离。“这里是哪里?你绑着我做什么?我要去找他。”
她将他的头调转一个方向,让他看另一个血池上的人。
猎物面露惊奇,说这个人我见过。
她桀桀怪笑,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看他就象在看自己一样,当然会有这个感觉。
他摇头,不不不……不是的,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了。
可是不记得了。
老妪伸着老树枝一样的手爪抚着他的面皮。问道,你说你要找的人看到你们二人,能不能认出你?
他一愣,一脸的不悦。
凰艳当然只能认出他来。
老妪眼放异彩,说:好好好,我们就来玩这个。好孩子,闭上眼睛,不要觉得荒诞。血池的红雾只能让你肌肉麻痹失去控制而以,你的神志还是清醒的。请你,好好地享受过程。
淡粉色的雾气,有微带腥气的香。
他闭上眼睛,完全无法抗拒。
凰艳的声音响起时,他想开口,却完全发不出声音。神志清晰地游离在上空,却支配不了困兽一般被禁锢着的躯体。
模糊的期待,渴望挣脱牢笼,渴望证明。
渴望心字一点,灵犀相通。
渴望有一天,这能成为他甜蜜的骄傲;他不贪心,不需要火树银火一般璀璨的爱情只希望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仅此而以。
可结果为什么是这样?
他挽起的战弓,轧伤了他撕裂的灵魂。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蟒蛇卷着他的身体,微烫的液体呛入鼻腔。老妪将他捞起,他已痴傻成木偶。老妪爱怜地拿袖子拭着他的脸颊,问他:好孩子,人总要经历一些挫折的,自作多情是什么味儿,你尝到了没有?……还是心存绮念?好,那再到这边看看。
移开角落的铜鼎,墙中间是一个骷髅头,二个眼洞,凑过去可以由上而下望到一间房内的情形。
凰艳正抱着他的“情人”坐在里面,口里不停说着话,抚挲着情人的脸,用唇,用手,用脸颊。视若珍宝。
“如何?”
他蓦地回头,泛红的眼眶露出愤恨,赌咒一样地说:“他要抱的人是我!他要吻的人是我!他的话都是说给我听的!”
老妪走出幽浮殿时,他开始在砸殿内触手可及的东西。
“砸吧砸吧,哈哈,反正下边的人听不到!”
殿外,白衣女子正冷眼旁观着一切。
“怎么样?他快发疯了,可满足了你的报复心?”老妪笑嘻嘻地问。
没有声音回应。
“真是怪可怜见的,女人的妒忌心,真是比魔鬼还可怕呢。嘿嘿!”
“金花婆婆,你的毒舌总是这般令人讨厌。”
“毒?婆婆自认是没你毒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明知道,他现在的心智不会高过一名十岁稚童,痴痴傻傻,支撑着他的不过是从前残存在脑间的一点执念。你却忍心将一个半疯了的人逼成这样,简直算得上是阴损了。”老妪说着叹息了一口,奉上她长者的忠告:
“伤他一毫,你先自损三分。无情伤人,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我是为他好。”
老妪嗤笑了一下:“好?意义何在?他再次醒转,依旧会忘记今夜之事。”
女子握紧了青葱十指,眼光却低了下去。“我有时也会忍耐不了,所以给他一点教训。我会让他醒悟的。”
是的,她会让他醒悟的。
你是我的夫郎,我不会让你,一再地爱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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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有爱上别人的可能。
什么天长地久,不过是肠穿肚烂。
阿汉在一种奇怪的愤怒情绪中醒转时,眼角犹延着湿漉的水渍。
四周的情况让他半天回不了神。金花婆婆捧了一套衣衫进来,说道:“好孩子,你误掉入朱莲池了,这套衣衫给你换上。”
老妪的眼光象毒蛇一样的令人不舒服,阿汉心里暗暗警惕。
等等,让他想想。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记得是睡到半夜之时,内急到外头如厕,密林里有条人影一晃而过,象极了阿秀,他一时惊异,追了上去。然后,莫名其妙晕倒了。
晕倒时在密林,怎么又掉入什么朱莲池了?阿汉感觉有些怪诞,自己身上,似乎总是发生一次又一次的穿越。
老妪说你私闯禁地,神殿几日后会请示埃矣神的旨意,给予相应的处罚。我喜欢年轻的孩子,看在你快要死了的份上,我不介意和你聊聊天。
阿汉说,噢!
你怕不怕?后悔了吗?
阿汉问,我的同伴呢?
你还记着你的同伴?老妪大笑,可惜呢,人家早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想不想看他们在干什么?过来吧,这个骷髅洞可以看到!婆婆还特地在里面放入了风螺,现在他们说话的声音,你都可以听到呢!
角度极好,房间里的情形一目了然。放置了风螺的风口处传来呜呜的声响,人声绰绰约约的,依旧可以分辨。
他抱着他晕迷的情人,脸上荡漾的是从未有的温柔,喁喁情话。
看来他成功地过了神殿设计的三个难题了。
阿汉有些失落,自己在他最困难,需要帮手的时候,没能在他身边。
只是他对自己的失踪,有什么想法?
会不会认为他是临阵脱逃?还是会认为他出了什么不测了?可曾关心过他,可会寻找他?
阿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听,可就是控制不住。眼睛看着嫌不够,于是来来回回,临摩着他与那人亲昵的模样,那场面,美得象画。
心里想叫嚣,火烫火烫地煎煮着一锅失落的汤。
老妪抚着他的发丝,怜爱地问:“孩子,你眼眶红红的,是不是想哭?”
阿汉眨了一下眼睛,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很感动?他真的很爱那个人呢。”
老妪呵呵笑,洞析岁月的眼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
就算是街边流浪的小狗,都有一种渴望被爱抚的本能。那个人从未对自己要求过什么,从一开始时,阿汉一直都是我情我愿的。可是阿汉忘记了,热心该有个度,帮人可以,自己不该不小心跨出了那道防御的墙。
接近,拥抱,安抚,暖昧不清。
什么热心什么故作大方统统不过是可笑的伪装,他与那些贪婪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渴望给重视,付出了希望回报。
所以,当他听到他愿与他共享富贵的话,竟真真的是在心动思考,内心窃喜,没有再象从前一般断然拒绝。
可是那午夜梦回的话,又信得几分?
幽浮殿,整整二天,阿汉拉长了耳朵,捕捉着风洞传来的每一句声响。
可直至他离开,阿汉这个名字他未提半句。
只有一连串甜蜜的语言,对他怀里抱着的人,不停地说,花上全副心神。
喁喁情话,绝了他相思意。
原来,他阿汉之于他,一直是个不相干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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