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的房子位于小东门狮子巷。这条巷子两边都是独门独院的旧式建筑,中间路面以青石板铺成。巷子的前街,就是宽敞的解放大道。大约五六前,解放大道白天黑夜晚都热闹非凡;随着县城往西发展,这里也相对冷清,很多商场店面纷纷倒闭,多半改为民用住宅。不过,街头那家名叫红塔山的歌舞厅,每到夜晚依然霓虹闪烁。听理发匠黄阿毛说,那里面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在吃喝玩乐,普通人根本不敢进去。所以每次路过,我都感到那里面充满神秘,仿佛传说中的魔窟。
解放大道都这样冷冷清清,那就别提它后面的狮子巷了。这条巷子经常难得碰见一条人影。不知为何,巷子两旁的老房子,总带给我阴森森的感觉,每次进去都会浑身难受。
让我更加难受的还有波波他爸,我一直称呼他孟老伯。黑五类出身,在文革中受过迫害,满腔学问都烂在肚子里,人变得有些迂腐。中年得子,生下惟一的女儿波波,妻子难产死去。他父女相依为命,性格都走倔强路线,倒是臭味相投。听波波私下里说,他爸这辈子吃尽苦头,基本都是因为一身臭脾气。其实波波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她人长得漂亮,很多人不予计较,甚至反过来想方设法去讨好她。
孟老伯对此想不通。其实在这个社会上,如果你想取得成功,要么长得特别丑,比如成奎安那样的,往人面前一站,能把人吓矮半截;要么长得特别漂亮,比如唐僧那样的,西天取经路上,那么多牛鬼蛇神去招惹他,让他艳遇不断,惊喜连连。而我这样不丑不帅的,就只得夹起尾巴,像小草一样在夹缝中艰难呼吸,苟延残喘……
这天傍晚,在市场里处理完摊子,我和波波分别在男女浴室里洗过澡,换上干净衣裳,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来到狮子巷。进了波波家门,孟老伯正在天井里跟人家下象棋。那位棋友见来了客人,匆匆收拾残局,然后拱手告辞。
波波独自在厨房忙碌,我陪孟老伯在堂屋聊天。说是聊天,基本是我在装模作样地听,他在旁若无人地讲。孟老伯的父亲是土改时下放到我们县的教授,满腹经纶都遗传给了儿子;到了波波这里,孟老伯对世界心灰意冷,满腹不合时宜,平常对女儿的学习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因此波波跟我一样,读完高中就待业在家,没过多久一起进了集贸市场,从事卖肉工作。当然,卖的不是别的肉,而是老少咸宜的猪肉。
既然一肚子不合时宜,孟老伯的牢骚就满天满地飞。他也不来考虑是否引起我的共鸣,只顾自己说得口水乱溅,痛快淋漓。
在孟老伯停下喝茶的当儿,我小心翼翼把小东门一带将要拆迁的消息透露给地。孟老伯还没听完,就把手里茶杯重重放在八仙桌上,吹胡子瞪眼睛地说:“权钱交易,绝对权钱交易。这帮当官的,从来不干实事,只知道对老百姓敲骨吸髓。腐败,绝对腐败。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们拆他们的,我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可是这幢房子,是清朝雍正年间盖的,年代久远,具有丰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价值,整个县城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哼,哪怕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保护它周全……”
我对孟老伯的长篇大论渐渐失去兴趣,脑子里步出叶晓烟的影子,顿时陷入想入非非的状态。这时节,波波炒好一个菜,端到堂屋的八仙桌上来。
等她冲我会心一笑,转入厨房继续忙碌时,孟老伯干咳一声,低声说道:“阿龙,你小子是真心爱上我家波波了吧?说吧,准备什么时候把事情给办了?唉,他妈死得早,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懂事。总而言之,我家波波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你要娶了她,确实是祖上余荫啊。”
我不明白祖上余荫什么意思,但娶啊娶的我当然明白,就纳闷地说道:“波波是我的好朋友,铁哥们,可我从来没想过娶她为妻呀。孟老伯,你是不是哪里误会了?”我本来想采取通俗的说法,说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但话到嘴边,感觉这样对长辈说话似乎不大妥当。
孟老伯捋着胡须呵呵笑,他说:“阿龙,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你如果不喜欢波波,为什么她刚才端菜出来,你整张脸都红到脖子根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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