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洗过的双手就像褪了毛的猪皮一样白，她的脸却像新鲜猪肝那般红。正自惶恐，她忽然拉住我的手，在上面轻轻抚摸。她压低声音，喜不自胜地说道：“阿龙呀，多少年了，你终于发现我的手好看了？你……就光觉得我……我……手好看？别的地方呢？”

双手被波波动情地握着，我的内心十分尴尬，但又不便马上把手抽掉，因为毕竟是我刚才先提出摸手这个要求的，自己无耻在先。令人奇怪的是，尽管波波摸得那样有声有­色­，可我却无动于衷，就像左手摸右手，一点儿也没有触电的感觉。我跟叶晓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那天夜晚在她身边被电成焦炭的丑态，我至今记忆犹新，心有余悸……

“阿龙，我的手白吗？­嫩­吗？摸起来舒服吗？”

波波连珠炮地向我拷问，我只得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夸了她两句。波波鬼灵­精­，心思活，似乎察觉出我的敷衍了事，只见她把头垂得更低，轻言细语地说：“听说男人都很贪心。阿龙，我知道我的手有点粗糙，生了老茧，最近还老脱皮，这都是每天拿刀给害的。可是，我会好好保养的……如果哪天我们发财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嗯，我要在景山后街开家鲜花店，天天跟花打交道，那样一来，我的手就会变得像花那样好看，你也会更加喜欢的……”

说这番话时，波波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笑意，就像在做一场甜美的梦；但对我来说，却相当于一场噩梦。在我心目中，波波只是我的好朋友好哥们，我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可以想像，如果一不留神被她牢牢缠住，恐怕就会藕断丝连后患无穷，到那时节，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也许有人会笑话我，你不就是一个卖猪­肉­的吗，能娶个般配的媳­妇­，让她替你传宗接代，洗衣做饭，那已经是祖上学雷锋的结果，哪里还有资格去谈情说爱呢？我却认为爱情不分等级贵级，就是一头猪，也有苦苦追求爱情的权利。唔，我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好好爱她，养她，宠她，保护她，照顾她……

“死阿龙，你怎么跟木头人一样，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见我傻愣愣地发呆，并没有出现春心荡漾的蛛丝马迹，波波脸上立即由绯红转为青白，抽手跺脚地冲我开火。

我不忍欺骗波波，就一边坐下来吃饭，一边把前两天艳遇叶晓烟的故事讲给她听。我这人向来心眼实在，认为跟人打交道就应该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样其实很蠢，因为你只顾及自己的感受，根本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好心办坏事，说得就是这个理儿。当我讲完故事，正要虚心听取波波意见，她却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坏事了。

波波在我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痛得我呲牙咧嘴。她带着哭腔说道： “难怪这几天你颠三倒四的，敢情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阿龙，要么你离开她，要么我离开你——我爸讲过，被狐狸­精­迷住的人很快就要倒霉的。你可别连累我……”

我慌忙解释：“波波，你别误会。我只是看那个叶……叶晓烟喝醉了酒，挺可怜的……”

波波打断我的话：“我呸。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每一个你都去管，你是大内总管吗？你管得过来吗？我也很可怜，你为什么不来管我，昂？你倒是说话啊。”

波波的话让我无法接口，只好埋头闷闷地往嘴里扒饭，食不知味。她说的话有一定道理，虽然我是个卑微无用的老百姓，平时看见很多事情，却都忍不住去管一管。比如街上遇到瞎子在转悠，我会强行把他扶过马路；比如楼下遇到有人换煤气罐，我会从他手里抢来煤气罐扛在自己肩上；比如看到小俩口吵架打架，我会横Сhā一杠，然后在他们联合声讨中落荒而逃……惟有波波，我从来就没怎么管过她，她微笑，我不管她到底为什么笑；她流泪，我也不管她到底为什么流泪。在我内心深处，波波是朋友、母亲、姐姐的混合体，而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随着亲妈撒手人寰，亲姐嫁狗随狗，亲妹的无心无肺，我就像一条流落街头的小狗，已经习惯波波的领养和照管……

波波脾气就像一阵风，秋风扫落叶，过去之后整条大街­干­­干­净净，从不拖泥带水秋后算账。到了晚上收摊，她已忘了下午的不快，笑眯眯问我：“阿龙，晚上去我家吃？”

想起妹妹小青今天要从学校回家，我就摇摇头。

波波跳了起来：“死阿龙，晚上有约会？谁呀？那个迷住你的狐狸­精­？”

我愁眉苦脸：“讨债鬼回来了，还说带了个神秘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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