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在夜里驶过了开阔的草原。在河的两岸,黝黑的森林伸向远方,直到视线的尽头。树木很茂盛,比我想象到的任何树都要高,细细的针叶散发的清香渗透在空气里。银白色的河水从岩石上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涌入到河水里,汇入的水声如同音乐般美妙。湿润的泥土随着升起的太阳缓慢蒸发,散发着清香。“如此的美丽祥和。”我轻声说道,因为我感到父亲已经出来了,站在我身后,“然而也是如此的壮观。”父亲没有回答,我转过头,吃惊地发现甲板上仍然只有我一个人。我非常肯定我感觉到了附近有人存在。“我没有看到任何人!”我大声说,似乎是为了唤醒我的勇气,从嗓子里发出了笑声。尽管甲板上没人,我却依然觉得有人在注视着我。
但是当我转身面向船舷,这么多树的存在又立马让我折服了。它们静默无语,伫立在那里,经过无数风雨,把沿着河流前进的船衬托得如同愚蠢的玩物一般。谁又可以比这些绿色的居民显得更加伟大?我先听到一只孤独的鸟儿的叫声,接着是另一只的应答。我猛地吸了口气。森林是一个整体,一张巨大的生命网,既有动物也有植物,一起形成一个整体,一起生长,一起呼吸,一起生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神,虽然不是什么好的神仙。不是,这是其中一个老的神仙,是树神本身,我几乎要在他的光芒面前下跪了。我感到了一个遮蔽的树枝在头顶纵横交错形成的世界,一只鹿突然出现在河边的水中,似乎是我突然间对森林的顿悟把它召唤到了河边。一块原木半浮在水中,卡在河岸间不能动。一条带斑点的蛇,和原木一般长,趴在上面,在清凉的早晨酣睡。接着我们的平底船稍稍打了个弯儿,惊吓了一群野猪,它们正在河边享受甘甜的河水和凉凉的泥土。它们发出咕噜声,露出长牙好似在威胁,抗议着我们的出现。水珠从它们长着鬃毛的兽皮上滴落,闪着银色的光芒。圆圆的太阳现在几乎全部升起来了,鸟儿们的歌声和鸣叫声一个赛一个。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森林中多姿多彩的生命力。
树都生长得很高。随着我们在河上漂流,森林的本性仿佛也在发生变化,从沉寂的黑色的常绿树木到了一片随着雾变为红色或者金黄的绿色落叶树木。我好奇地盯着这些枝叶繁茂的巨人,树枝中渗透着它们静止的生命。一个在草原长大的年轻人被森林所吸引是一件奇怪的事。突然间养育我的那片宽广的土地显得格外的干燥,毫无生气。我满心渴望能够走在老树下由落叶铺就的松软土地上。
当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的时候,我愣住了。
“什么吸引你了,儿子?你在找鹿吗?”
我转过身,看到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我现在看见他时的吃惊程度就像我早些时候没有看到他时一样吃惊。内心的挣扎让我的脸上显现了戏剧性的表情,他对我笑道:“你在这大白天做梦了,刚才?又想家了?”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没有想家。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我,我刚才看见了鹿,像原木一样长的蛇,还有正下水的野猪。但是不是这些动物,父亲,甚至不是那些占据了大部分土地的树,而是他们的整体——森林。难道你现在没有家的感觉吗?就如同这就是人们想要安家的一块地方?”
父亲正在往烟斗里装烟草,他迷惑地环视了我所说的森林,然后回头看着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说我有那种感觉。住在那儿?你知道为了建栋房子要清理多长时间,更何况农场呢?你就得待在郁闷的阴影下,在到处是树根的牧场上放牧。不,儿子。我喜欢开阔的地方,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就看到他周围的一切,一匹马可以轻松地奔驰,人与天之间毫无阻隔,这是我当这么多年士兵的经验之谈。我不想找那样一个地方,也不想在那儿战斗。你想吗?那种要在这浓密的地方保护这样坚固的建筑的想法让我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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