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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下嫁(4)

不久前得到一则史料,说是宣统初年,内阁储存档案的大库围墙塌圮,当时任阁读的刘启瑞奉命检查库藏,从中得到了顺治时太后下嫁皇父摄政王的诏书,便向朝廷作了报告。主下嫁说的研究者便认为疑案得到了解答,有了直接的证据。主未下嫁说的学者们并未认输,因为下嫁诏书只这么提了一句便没了下文。除非亲眼看到这件最重要的、货真价实的证据,否则下嫁说仍不能成立。

还是把目光投向历史吧。

近些年,史书史料的挖掘整理有了很大发展,为历史研究提供了极丰富极广泛的基础。只要较为深入地进去走一走,就会发现,真实的历史要比传说中的故事更错综复杂、更曲折多变。

这里,把这一事件的历史背景、有关的历史人物的来龙去脉,摆一摆,谈一谈,或许对有兴趣追寻太后下嫁之谜的读者有点帮助。

游牧民族婚俗(1)

说太后下嫁,先得说说一个民族的婚姻观念、婚姻习俗。

故事的主角孝庄太后是蒙古族人,生活在典型的草原文化环境中。所以得先介绍草原上的婚俗。

每个民族的习俗和传统的形成,都有它特定的历史、地理等方面的原因,其中注满了民族感情和民族自尊心。谁也没有权力嘲笑和指责别的民族的习俗。因为你没有走过人家祖祖辈辈经历的路,你没有处在过人家的历史环境,你就不懂得这些民族习俗产生的必然和合理。

许多人以流浪游荡来形容吉卜赛人,而吉卜赛人认为追求自由是人生的最高价值。有些人出于猎奇,对西藏的###窥伺、曝光,大加渲染,殊不知这是藏族同胞丧葬中的最高一等,是在实践佛家救度一切众生的教义。

早期的蒙、藏等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草原上地广人稀,行数日、行数百里而不见人迹是常有的事。风雪严寒、­干­旱瘟疫以及频繁出没的凶猛野兽,都对他们的基本生存形成致命威胁,所以人与人的互助就格外重要。长期的艰苦与贫困的磨炼,养成了游牧民族的独特­性­格,那就是粗犷、勇猛、忠诚、豪爽、重义气、重友情。

在这样的环境里,严格男女防嫌、提倡贞女节­妇­是不可能的。有一条公认的社会规律:经济越是不发达、生产力越是低下的地方,伦理道德、婚姻习俗就越是接近原始形态。而原始社会的人类实行的是群婚制。

在早期的草原民族的心目中,男女婚配交合,是天赋的权利,与生俱来。所以一群之中,男人不应孤鳏,女人也无须守寡。男人视所娶之女子同辈同行者,都可当做妻子;女人视所嫁男子同辈同行者,都可当做丈夫。平日男女之间的­性­茭往很自由,父母、丈夫或妻子多不­干­预。那么,兄死弟娶嫂,父死子娶后母就是很平常的事,不以为怪了。

藏族家庭更有兄弟合娶一妻的。虽然有贫困无力婚娶的原因,但习俗也认为这样的婚配能使一家和睦亲善,永不分开。兄弟合力经营的家庭,比起草原上孤独的牧羊人,无论是抵御灾祸、抗击侵扰,还是改善生产生活条件,确实都要优越得多。

这些婚姻习俗,在生活于中原地区、经历了数千年人类发展史、人类文明史和两千多年封建社会的汉民族看来,觉得可笑,觉得野蛮,斥之为悖理乱­仑­。殊不知华夏民族也曾经历过同样的时期,有过相同的婚姻制度。伏羲与女娲亲兄妹互相婚配、姜母踩着了巨人足迹心动而怀孕、孔母野合而生孔子等等,这些似是而非的古老传说,正是原始社会群婚制的反映。老祖宗如此,嘲笑别人何来?

当然,为了人类的优生优育,为了整个社会的文明发展,古老的婚姻习俗应该革新改变。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经济基础的改变,作为上层建筑的社会习俗自然会随之改变。

说起来,草原民族的这些习俗,也是源远流长的。

有据可查的,比如被称为中国历史上四大美人之一的王嫱王昭君,她的故事已流传两千多年,播之诗歌,演以戏剧,就是在近现代中国,也是一位知名度极高的明星级人物。歌唱家一曲《乡恋》,竟也使她的故乡湖北秭归县闻名天下。

当年汉元帝用和亲政策笼络日益强大的匈奴,令昭君出塞下嫁了匈奴的呼韩邪单于,被立为宁胡阏氏,次年生一子,名伊屠智牙师,后为匈奴右日逐王。阏氏,是汉代匈奴对君主正妻的称呼,宁胡二字,恰如其分地显示了昭君下嫁所起的安定匈奴、安宁国家的作用。

昭君出塞下嫁是在汉元帝竟宁元年,即公元前33年。两年后,即汉成帝建始二年、公元前31年,呼韩邪单于逝世,其前阏氏之子雕陶莫继立,为复株单于。汉成帝又命昭君从胡俗,即,继立的单于将从父亲那里继承除自己亲生母亲以外的所有阏氏为妻。这样,昭君复为复株单于的阏氏。

假定昭君下嫁时的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年龄太大恐怕匈奴单于会认为受轻视而不肯接受)。那么呼韩邪单于死时她也不过二十二岁光景,尚在青春。想必她为是否再嫁继子心里很矛盾,专为此事请示过天朝皇帝,所以才有汉成帝命她从胡俗的旨意。

昭君为复株单于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名须卜居次,小女儿名当于居次。匈奴的居次称号,相当于汉朝的公主;而须卜、当于,都是匈奴的贵族大姓,也即昭君两个女儿的夫家。三十多年以后,即公元头五年的汉平帝元始年间,昭君的大女儿须卜居次还曾回归长安,入侍皇太后。

昭君的第二次婚姻,最多继续了十年。汉成帝鸿嘉元年,即公元前20年,复株单于死,其同母弟且麋胥继立,为搜谐单于。当时昭君的年龄在三十二三岁左右,如果她还活着,仍会按照匈奴的习俗,再次嫁给继夫的弟弟。因不见记载,也就不好揣测了。

十五个世纪后的明代,漠南蒙古又出了一个美丽聪颖的三娘子。

在这十五个世纪中,中原王朝换了一代又一代,边疆地区的民族矛盾和冲突,时而紧张时而和缓,但从来没有停止过。

###,即使在当今世界,仍是一个令政治家们头疼不已的棘手问题,仍是一个使人类居住的这个地球不安定的因素。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在我们这个多民族兄弟姐妹大家庭的国家形成过程中,这同样是个严重问题。官修史书称之为边患。其中影响最大的,先是匈奴,突厥,回纥,契丹,后来又有辽、女真和蒙古。强悍勇猛的草原民族,凭借他们出奇的战斗力,无数次地入侵中原,边疆的血战,常常延续十年、数十年。

游牧民族婚俗(2)

中原的各个王朝,在心理和认识上顽固地坚持大汉族主义,视少数民族为夷蛮,时刻注意“严华夷之防”,决不肯承认少数民族的平等地位。在军事上,打得过时就全力征讨驱赶,炫耀为帝国的伟大武功;打不过时又纳贡称臣,演出“靖康之难”或“土木之变”的悲剧,在历史上留下耻辱的印记。

草原文化与农业文化的矛盾冲突碰撞,以及由此带来的交流融合,是历史的必然,是规律­性­的东西,它与中国甚至整个世界历史相始终。由于这两种文化在不同时期按各自的发展轨迹时有消长,表现在近边地区也就时而­干­戈,时而玉帛。

汉唐时期,国力比较强盛,朝廷对付边患,用了刚柔并济的两手:大军征讨抗击外患,辅之以和亲。除了王昭君,下嫁和番的公主很多。像文成公主、乌孙公主,是其中最著名的。有时候,和亲能够使边疆地区获得相当长时间的安宁。

这些都是汉家公主出塞下嫁。而上面说起的这位三娘子,是蒙古女子,由于她的明智,使战乱不断的明代北方边疆出现了民族友好往来的春天。

三娘子名叫钟金,蒙文史籍中称她为克兔哈屯或也儿克兔哈屯。蒙文中“克兔”的意思是三,“哈屯”的意思是皇后或娘娘。所以汉文史籍把克兔哈屯译成三娘子。也儿克兔哈屯,意思是“有权力的三娘娘”。

钟金是西蒙古卫拉特奇喇古特部首领哲恒阿哈的女儿,原本许配当时控制整个漠南蒙古西部的俺答汗王的孙子把汉那吉。但由于钟金美貌非凡,不知在什么场合被未婚夫的爷爷俺答汗看到,惊为天人,便不顾一切地将她抢到手,成为汗王诸多妻子中最受宠爱的一个。

这个意外事件,使把汉那吉极受伤害,他不像唐玄宗的儿子寿王那样,在妻子杨玉环被父亲夺走时忍气吞声,而是一怒之下,偷偷跑到敌国明朝的边关请降。

这一事件的另一说法:美丽绝伦的三娘子是俺答的外孙女儿,身为外祖父的俺答竟把她纳为姬妾。三娘子原已接受邻近的鄂尔多斯部的聘礼,他们得知这个消息,非常愤怒,要发兵来进攻俺答,夺回三娘子。俺答自知理亏,又舍不得放弃美丽的三娘子,就使用调包计,将孙子把汉那吉的未婚妻,改嫁给原三娘子的未婚夫。把汉那吉得知内情后,愤然地说:“外祖父娶外孙女,祖父把孙子媳­妇­送给别人,这算什么话!”于是率领家人,逃到中原。

以把汉那吉投降明朝的事件为契机,关闭多年的马市竟恢复了。这可说是边疆民族史上一个有趣的小Сhā曲。

所谓马市,是明朝政府在长城沿线开设的一些贸易市场,蒙古族各部可以定期到市场上用马和羊跟明朝政府和中原百姓交换生活必需品,诸如铁器、布帛、粮食、茶叶等。明朝政府更把马市当做笼络蒙古各部的手段:哪个部不扰边,就向哪个部开马市;一扰边,作为惩罚,立刻关闭马市。

自从在“土木之变”中大败明军、俘虏明朝英宗皇帝的瓦剌蒙古首领也先死后,蒙古族各部又一次分裂,互相仇杀,部落人民越加穷困,缺衣少食,便常常侵扰中原;明朝就­干­脆关闭了所有的马市。蒙古各部生活用品来源全断,就越发频繁地进入中原抢掠,使得长城内外,几无一日安宁。

俺答汗是位有见识的蒙古族首领。他懂得要强盛必须发展经济;要想发展蒙古地区的农业手工业,就离不开中原。所以,从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他控制了整个漠南蒙古西部之后,年年都要求明朝政府开放马市。

对于明朝政府来说,由于边患严重,巨大的军饷开支,已经达到全国一年总收入的一倍,寅吃卯粮也实在难以承受、难以支撑了。

适逢其时,出了个把汉那吉降明的事件。双方借此事进行接触,达成了协议:俺答用明朝一直向他索要的、逃往蒙古地区的白莲教首领赵全等人,赎回把汉那吉,并保证从此不再犯边;而明朝,则同意重新开放马市。

把汉那吉降明事件的次年,隆庆五年,即公元1571年,明政府正式宣布恢复马市,并封俺答为顺义王,特地为他铸了一颗金印。

蒙汉两族百姓盼望已久的马市终于开放了。开市这一天,马市所在地大同得胜堡如同节日,一片欢腾,蒙古各部牧民扶老携幼,赶着马和羊,络绎不绝地前来贸易。江南丝绸、蒙古皮张、山西粮食、口外土产,琳琅满目,摆满了市场。汉蒙各族人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气氛友好而热烈。这时,三娘子盛装浓妆,率领着蒙古各部首领,赶着五百匹­精­心挑选的蒙古良马也来到大同,她是代表新受封的顺义王俺答来向明朝政府进贡的。

此后,三娘子经常到马市上贸易,曾因到宣府的张家口马市而认识了明朝的宣府巡抚吴兑。吴兑对待三娘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亲切关怀,无微不至。特意赠给她贵重的八宝冠、百凤云衣和­精­美的红骨朵云裙。他们的这种亲友般的关系一直延续了很久。明朝政府也因此而获得很大好处:因为三娘子积极维护马市贸易,一听说哪个部落想进关掳掠,就事先告诉吴兑,让他防备。

三娘子与明朝结好,必然在蒙古各部中招来嫉恨,其中俺答的长子黄台吉最为激烈。只因有俺答这棵大树的保护,三娘子得以无恙,马市也能维持。俺答自己也知道,一旦他倒下,三娘子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拨给她很多兵马,另筑一城。明朝皇帝命名这个城为归化,此城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市。

游牧民族婚俗(3)

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俺答去世,理应黄台吉继位。但顺义王金印在三娘子手中,没有金印黄台吉不能继承王位。而且照蒙古族习俗,黄台吉在继承王位的同时,应该继承除生母以外的俺答的所有妻子。只因他和三娘子素来不合,拖了两年才成婚,这样才得到了金印,继承了顺义王位。

起初,黄台吉还野心勃勃,企图进关南下,不止一次地挑唆并责骂三娘子,说:“老婢子手中这么多兵马,竟不敢攻打中原,真是太可笑了!”三娘子始终不为所动。后来黄台吉年老多病,又沉湎酒­色­,不问政事,内外大小事务全由三娘子主持,马市贸易才得以继续。

不久,黄台吉病死,其长子扯力克继承王位,仍然娶三娘子为妻。明朝政府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其后,凡有蒙古部落在边关进行抢掠,被三娘子发现,就都依照法令给以严惩,明朝边境于是得到相当长时期的安宁。

三娘子做了三代顺义王的妻子,始终维护马市贸易,维护汉蒙两个民族的友好往来,减轻了两族人民因战乱带来的灾难。所以,三娘子不仅深受蒙汉两族人民的敬重和爱戴,就连视少数民族为蛮夷、一向抱有很深民族成见的汉族士人、朝廷官员,也不得不承认三娘子的重大贡献,并为她写出赞美的诗篇。

下面就是明代大臣、有名的学者于慎行的《题忠顺夫人画像》:

天山猎罢雪漫漫,绣袜斜偎七宝鞍。

半醉屠苏双颊冷,桃花一片春寒。

三娘子嫁给黄台吉的万历十一年,即公元1583年,远离长城边关的白山黑水间,建州女真的青年将军努尔哈赤,已经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了。

建州女真,即满洲前身,是在山林大河的哺育中成长起来的,以渔猎为生。虽然生存手段与游牧民族有别,但经济形态、生活条件及社会发展进程却与蒙、藏民族大体相当,蒙藏民族所笃信的喇嘛教,对满族也有不小影响。所以,在关外时期,满族较少受到汉族文化的浸染,保持着自己民族的特点,婚姻习俗也与蒙族相似。就是入关后的相当长的时期内,在太后下嫁故事发生的前后数十年里,由早期习俗所容许的收继婚、异辈婚等,也屡见不鲜。

满蒙婚俗的相通,为两族通婚联姻提供了方便。而满蒙联姻,又成为爱新觉罗氏不断壮大自己以统一女真、统一全国的重要策略。所以,不论在关外时期还是入关以后,为了这个重大的政治目的,一个又一个蒙古格格穿过草原,远嫁满洲,走进爱新觉罗氏的汗王、帝王、亲王的后宫府邸,去做福晋、皇后、王妃。

不知道三娘子能不能看到这一桩桩政治联姻,因为不知道她逝世的准确时间。不过,三娘子的故事,想必会在蒙古部落间长久广泛地流传,想必会对三十年后一个诞生在蒙古科尔沁草原上的女孩子发生相当的,也许是重大的影响。

这个女孩子,就是太后下嫁故事中的女主人公。

千里姻缘(1)

公元1613年二月,虽然春寒料峭,毕竟已经春回大地,处处可以见到初生的草芽儿的­嫩­绿。忍受了整整一冬严寒风雪折磨的牛马羊群,终于可以在黄绿相间、­色­彩缤纷的草地上,在辽阔的科尔沁大草原的天地间奔驰撒欢了。

二月八日,科尔沁蒙古王爷、博尔济锦氏的莽古思,又得了一个孙女儿。这是莽古思的独子、小王爷塞桑禀告父亲的。对于人丁一直不够兴旺的草原民族来说,无论男孩女孩,家庭增加新成员总是一件好事,何况素称蒙古世家贵族的博尔济锦氏家族。喜庆欢宴、亲朋祝贺,着实热闹了一番。

新生的小女孩儿被命名为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的出生已不具有新鲜感。因为她已经有四个哥哥,曼珠习礼、吴克善、索诺穆和察罕,还有一位比她大五岁的姐姐海兰珠。

布木布泰的出生也没有什么异常,至少没有从史料上看到许多历史名人出生时红光金光、紫气黑气或梦日梦月等等地动山摇的征兆。不过,关于她的传说却不少。至于这些传说是当时就有,还是后来才编的,就很难说了。

相传布木布泰七岁那年,跟随哥哥到草原上巡视牧场。途中,遇到了一个­精­通相术的喇嘛。哥哥和从人先后请喇嘛看相,喇嘛倒也不是一味奉承,只说哥哥有贵相。布木布泰还很小,对看相算命这一套不懂也并无兴趣,只在一旁骑马奔跑嬉戏。喇嘛一眼看到了她,大吃一惊,说:

“这是大贵人哪!怎么会生在此间?怪事!大怪事!”

从人们倒并不奇怪,回答说:“这是莽古思王爷的孙女儿,我们小王爷的小女儿,自然是天生的贵命,还用你说!”

喇嘛赶快说道:“我讲的贵,可不止这个。此女将来要与大国君王为偶,母仪天下呀!”

从人们仍不在意,说:“那是自然。扈伦四国,叶赫最大。我们王爷一向与叶赫贝勒交好,想必将来我们的小格格要当叶赫国福晋了!”

喇嘛连连摇头:“不止不止!此女当偶万乘之君,为华夏兆民之母!”

在场的人一齐哈哈大笑,说:“哪有天朝之主娶外夷之女为配的道理?快闭嘴,别胡说八道啦!”

喇嘛讨个没趣,只得走开。但他还是边走边嘟囔着说:“相面嘛,就是相面,将来能否有验,我怎么能知道?我不过就风鉴照实而言罢了……”

人们都当那是一句笑话。谁知二十五年后,清太宗皇太极病死,布木布泰的儿子福临即位;当年清兵南下,入主中原,福临成了清朝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尊生母为皇太后,正应了喇嘛“为华夏兆民之母”的预言。

只是当时的科尔沁博尔济锦氏家族,不但看不到未来的尊荣富贵,也不复有昔日的辉煌。

第一个以博尔济锦为姓的,是一位名叫孛端察儿的蒙古人。兄弟及子孙数代传下去,因逐水草而居,散向蒙古高原各处,以名为姓,以山林河湖名为姓,甚至入了其他部落之姓。持有博尔济锦姓氏的一支,直传到第七代合不勒罕,才开始强盛。合不勒罕的曾孙,便是成为全蒙古大汗的铁木真——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生前立下法令:只有他的子孙——所谓黄金血胤,才能称大汗当皇帝。这跟千年前汉高祖“非刘氏而不王”是一个意思。所以,其他的博尔济锦氏部落,无论血缘是近是远,不过是黄金家族的亲戚。

科尔沁博尔济锦氏的先祖,是在统一蒙古战争中功勋卓著的成吉思汗之同胞弟哈萨尔,算不得黄金,也堪称白银家族。传到莽古思、明安、孔果尔兄弟几个这一辈,已经是第十七代。因为他们的父亲纳穆赛是次子,所以实力和声望远不及科尔沁博尔济锦部族宗主、长子齐齐克所领的部落,是弱小的一支。

两个半世纪以前,朱元璋推翻元朝建大明,元朝末帝被驱逐出中原,退回漠北。虽然后来的二百多年中,蒙古各部强酋辈出、争权夺利,互相攻伐杀戮,政局十分混乱,但无论是当傀儡还是握有实权,黄金家族、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始终代代相传,占据着蒙古大汗的位置,始终是名义上的蒙古各部的共主。

布木布泰出生的时候,这位蒙古共主林丹汗所领的察哈尔部已日益强大,开始真正称霸了。

这样,科尔沁蒙古就得面对西方的察哈尔部、南方的大明朝和东方的新崛起的建州女真。来自任何一方的打击,都是科尔沁蒙古难以承受的。

一个小部落,要想在列强环伺中生存下来,就不能不依靠灵活的政治手腕。纵横捭阖是一种,政治联姻也是一种。科尔沁蒙古两手都使用了。说起来,他们的首领们还是有眼光的,在蒙古诸部中,最早向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表示友好,最早与满洲爱新觉罗氏联姻。那时候无论旁人还是他们自己,都不会想到,只莽古思王爷这一支博尔济锦氏家族五代,竟为大清朝贡献了四位皇后、三位皇妃和十多名亲王福晋!

就在布木布泰出生的这一年,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草原,震动四方:建州女真的首领努尔哈赤,灭掉了乌拉女真,使强大的扈伦四部,只剩下叶赫女真一支了!这消息对科尔沁蒙古不啻是一声警钟,告诫他们威胁正在逼近。他们只是不能明白:当年努尔哈赤不过是明朝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女真族低级小军官,手中只不过有祖父和父亲遗留下的十三副兵甲 ,怎么算怎么数也是建州女真中最弱小的一支,为什么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变得这样强大?

千里姻缘(2)

回顾一下努尔哈赤三十年来走过的路,或许能找到这个答案。

明朝中期,生活在我国广大东北地区的女真民族逐步南移。和历史上许多北方少数民族一样,在南移的过程中,和汉族的先进文化频繁接触,商业交换迅速增加,经济生活大大发展,日渐强盛起来。

到了万历初年,女真族大体分成了四大部,即建州女真(包括苏克苏浒河部、浑河部、完颜部、董鄂部);长白女真(包括纳殷部、珠舍里部、鸭绿部);海西女真(即扈伦四部,包括叶赫部、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东海女真(包括窝集部、瓦尔喀部、库尔哈部等)。由于明朝政府采取分而治之、使之互相牵制的老办法,使得女真各部长期陷于分裂和混战。

当时的女真族,各部蜂起,都称王争长,以强凌弱,以众击寡,互相掠杀,甚至骨­肉­相残。建州女真内部,同样是争财夺货,动辄厮杀交战。这种分裂割据、战乱不息的局面,给女真民族带来深重的灾难,广大女真人民都希望从分裂和仇杀中解脱出来。历史创造了条件,努尔哈赤应运而生。

努尔哈赤是个既平凡又不平凡的人物。他跟13世纪蒙古帝国的开创人成吉思汗铁木真的遭遇,很有几分相似,都是幼年丧亲,离家流浪,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经受磨砺、增长见识和才­干­、开阔胸襟和智慧。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我们来看看,努尔哈赤是怎样承担他的大任的。

明万历十一年,即公元1583年,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以为祖父和父亲报仇的名义,以十三副遗甲、数十名部众起兵,攻打建州女真的另一支——苏克苏浒河部酋长尼堪外兰的图伦城,尼堪外兰弃城逃走;

公元1584年,努尔哈赤攻占兆佳城和玛尔墩寨,降服了董鄂部;

公元1585年,努尔哈赤进攻界凡寨,击败界凡、萨尔浒等五寨联军八百人,征服了浑河部;

公元1586年,努尔哈赤攻占克鄂勒浑城,杀尼堪外兰,控制了苏克苏浒河部;

公元1587年,努尔哈赤收服哲陈部;

公元1588年,努尔哈赤收服完颜部。

至此,周边女真各部都来归附,努尔哈赤用六年时间统一了建州女真。

努尔哈赤的过人之处,不仅在于他勇猛顽强,身先士卒,常常能以少击众,屡克强敌,更在于他的聪明和才略,始终把征讨范围限定在建州女真内部,使其他各部女真有“他人家事不容置喙”的顾虑而不好出面­干­预。他避免与强大的海西女真发生冲突;对蒙古、朝鲜,也使用着“远交近攻”这样一个著名的、产生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古老策略,不时进行笼络、表示亲睦;而对明朝中央政府,则更是恭顺,年年遣使通好,岁岁进贡人参貂皮,努尔哈赤自己也多次亲赴北京朝贡。

他果真赢得了大明朝廷的信任。

公元1589年,明廷授努尔哈赤为建州卫都督佥事,也即建州军区的第三把手,相当于现在的军区参谋长,成了朝廷的高级将领;同时,他还从朝廷那里获得了约束叶赫、哈达等五十三部女真的权力。

公元1591年,努尔哈赤晋升为建州卫左都督,即建州军区的副司令官;并因为管束女真各部有功,给他加号“龙虎将军”。

建州女真的统一和努尔哈赤的迅速崛起,无疑对女真各部形成了重大威胁;实力不弱于他的海西女真,怎肯低声下气地服从建州女真酋长的管束?对努尔哈赤获得的权力和荣誉,女真各部又怎能不嫉恨眼红?

一场大冲突势所难免,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公元1593年,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纳林布禄,集合了乌拉、哈达、辉发及长白女真的珠舍里、纳殷两部,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尔察三部,共九个部落的三万联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分三路向努尔哈赤发动进攻。

这是努尔哈赤起兵以来第一次关键­性­的大战役,生死成败在此一举,“成则王侯败则寇”,他个人的命运将由此战的结果决定,真到了转捩关头。

面对这样的巨大压力和威胁,处在被围被歼的危险中,再坚强冷静的人也会不安,也会心里打鼓。而努尔哈赤竟在酣睡!

努尔哈赤身边的大福晋富察氏衮代却耐受不住了,连她也弄不懂自己的丈夫,赶紧推醒努尔哈赤,说:“如今九国兵马来攻,你怎么还在酣睡?你是糊涂了还是害怕了?”

被推醒的努尔哈赤回答说:“害怕敌人的人才不能安枕。我不害怕,所以能熟睡。前几天听说叶赫兵马三路入侵,但来期未定,使我心里不安定;今日叶赫大军已经来到了,我心里也就安定了。”说罢,安睡如故。

说努尔哈赤临战前故作姿态,以安定军心民心,也未尝不可。就算如此,也是一种智勇。

至少能够看出,他是胸有成竹的。这可以证之于他在交锋之前对部属的话:

“你们不要忧虑害怕,我不会让你们陷于苦战的。来兵虽多,但九国酋长,杂乱不一,这样的乌合之众,临阵必定退缩不前。在前头领兵攻战的,一定是主要头目,我们立即集中力量战他。只须伤他一二头目,敌兵必然败走。我兵虽少,集中兵力一战,必胜无疑!”

千里姻缘(3)

这简直就是“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近现代战略战术思想的一个古代例证,是努尔哈赤从弱小到强大、不断取得胜利的秘密。他对敌方的了解分析,也完全符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古老格言。

战役的进程和结果,全如努尔哈赤所料。建州女真集中兵力打击叶赫军,斩杀了叶赫贝勒布斋,使叶赫全军恸哭丧气,继而夺路溃逃。就像草原上的羊群一样,头羊一逃,羊群也就跟着逃命,九部联军于是各自狼狈溃退。偏遇上努尔哈赤­精­心布置好的伏兵,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搏杀,三万联军中的四千人阵亡在古埒山下。

这一战,使努尔哈赤威名大振,真正跨上了雄长女真各部的宝座。

这一战,更使努尔哈赤信心倍增,或者说,野心倍增。

努尔哈赤的非凡之处还在于他胜利之后并不头脑发热发涨,并不一味求助于军事对抗。古埒山战役之后,他又对自己的策略进行调整,把统一建州女真时行之有效的远交近攻维持下去,并进一步发展为强交弱攻,以达到分化瓦解、逐步蚕食扈伦四部的目的。

他与四部中较强大的叶赫、乌拉两部结盟联姻,加意笼络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努尔哈赤与其弟舒尔哈齐娶了布占泰的侄女和女儿,又各自把女儿嫁给布占泰,以此来拆散扈伦四部的联合。同时,用军事征服对付其中的弱小者。于是,努尔哈赤又添新的战绩:

公元1599年九月,努尔哈赤灭扈伦四部中的哈达部;

公元1607年九月,努尔哈赤灭扈伦四部中的辉发部;

次年,努尔哈赤开始对结盟通婚的扈伦四部中的乌拉部下手,派长子褚英和侄子阿敏前往征伐,获胜而归;

公元1612年,努尔哈赤亲自率军攻打乌拉,再一次获胜而归;下一年,就是科尔沁草原上博尔济锦氏的布木布泰出生的那年正月,努尔哈赤终于灭掉了乌拉。

这个消息对于科尔沁蒙古来说,受震动的同时,还带有几分庆幸、几分荣耀。

当初,科尔沁蒙古也有兵马参加九部联军,那是莽古思的二弟明安王爷和他的部属。古埒山一战,科尔沁蒙古尝到了失败的苦果,知道了努尔哈赤的厉害,不但损失惨重,就连明安王爷本人,也因人马陷入泥淖,不得不赤身­祼­体地跳上无鞍的骣马仓惶逃命。

识时务者为俊杰,古埒山之战的第二年正月,真心佩服努尔哈赤的明安王爷就向建州女真遣使通好,这在蒙古各部落中是最早的;以后便归附了努尔哈赤,成为他后来统一战争中的得力帮手。在努尔哈赤攻打乌拉的1612年,明安王爷又在蒙古各部中第一个送女儿与努尔哈赤为妻。

明安王爷的一系列举动,是个重要标志。这之前的百余年间,女真部落被称为珠尔齐特,是向蒙古大汗进贡称臣的属国、奴仆。如今开始了友好往来和通婚,女真与蒙古能够平起平坐了。

纳穆赛的这三个儿子似乎已达成共识,在老二明安嫁女后第三年,大哥莽古思和三弟孔果尔也把女儿嫁到建州。孔果尔之女仍然去做努尔哈赤的小福晋;莽古思的见识和眼光似乎胜出一筹,他把十五岁的女儿哲哲,嫁给了当时只有二十二岁的努尔哈赤第八个儿子皇太极。

此时,努尔哈赤十五个儿子中,有十二个儿子岁数比哲哲大,都称得上是年貌相当;论贵盛,第二子代善、第五子莽古尔泰、第十子德格类与皇太极都是嫡出,不相上下;论军功,当是的皇太极也并不特别出众,至少还赶不上已经在战场上驰骋多年的哥哥。推想起来,应该是具有知人之明的莽古思曾经见到过皇太极,看出他在诸兄弟中最能成大器,所以最为中意。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十一年之后和二十年之后,这位蒙古王爷又把两个心爱的孙女儿先后都嫁给皇太极。

努尔哈赤一直很重视与科尔沁蒙古的亲善,重视这一门亲事。公元1614年四月,莽古思王爷亲自送女儿哲哲进入建州女真国境的消息传到时,这位已经得到喀尔喀蒙古敬赠的神武可汗称号的女真首领,命令第八子皇太极亲自远迎数百里至辉发河流域,并在辉发的扈尔奇山城大宴宾客,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极力渲染,让这喜讯传遍四面八方。

这不仅向人们宣告建州女真与科尔沁蒙古的牢不可破的联盟,为蒙古其他部落提供榜样,向大元直系的察哈尔蒙古大汗示威,也等于指定了哲哲在皇太极诸福晋中的最尊贵的地位。

人们于是看到,在公元1614年到1615年间,似乎掀起了一个蒙古格格远嫁建州女真的浪潮。

与莽古思送亲同时的,又有扎鲁特蒙古的钟­嫩­王爷送女儿与努尔哈赤的第二子代善为婚;

扎鲁特蒙古的内齐汗送妹妹与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莽古尔泰为婚;

扎鲁特蒙古的额尔济格王爷送女儿与努尔哈赤的第十子德格类为婚。

这时,与建州女真通好通婚的蒙古部落,已从科尔沁蒙古扩大到扎鲁特蒙古,这是黄金家族中内喀尔喀五部之一,虽然它只是元朝后裔中很小的一支,也足以表明努尔哈赤的策略正在取得新的进展。

孔果尔王爷也是这年送女儿嫁努尔哈赤的。这位格格是哲哲的堂姐妹,出嫁时年龄不见记载,但她被称为努尔哈赤诸妃中最老寿者。她没有为丈夫生育子女,只因她活过了所有同代的人,历经太祖、太宗、世祖三朝,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康熙皇帝即位,才尊她为皇曾祖寿康太妃。此后,又活了四年,终于告别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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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姻缘(4)

莽古思王爷兄弟同努尔哈赤做了亲家。对科尔沁的博尔济锦氏家族而言,从此以后,努尔哈赤的成败、皇太极的升沉,都与他们休戚相关了。他们自然格外热心地注视着建州女真的动向。

努尔哈赤又一次超过了他们的想像和期望。

建州女真位于浑河流域,即今辽宁省新宾县一带。灭哈达、灭辉发,扩展了它的疆土,使它仿佛长出了左右两只巨大的翅膀,准备扑向面前的新猎物乌拉部和叶赫部。乌拉部的灭亡,清除了建州女真通往东海和黑龙江流域的障碍。雄才大略的努尔哈赤,考虑到当时的局势与政治气候,并没有把矛头立刻指向他的老对头老冤家、扈伦四部中最后残留的孤零零的叶赫部,而是挥师北上东进,去征服更遥远的地方。

以公元1613年灭乌拉为起始点,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又推上了新的Gao潮:

公元1614年,努尔哈赤遣兵征服东海女真窝集部的雅兰、西林二路;

公元1615年,努尔哈赤派兵攻占窝集部东额赫库伦城(今俄罗斯纳赫塔河附近);

公元1616年七月,努尔哈赤首次派兵进入黑龙江、­精­奇里江、牛满河一带的萨哈连地区,攻占五十二村寨;

同年九月,努尔哈赤招服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汇合处以东的使犬部;

公元1617年,努尔哈赤再次派兵继续收服东海女真散居各部,攻占了库页岛及其附近的岛屿,于是库页岛内附。

公元1618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誓师,开始了对明朝的战争,当年就攻克了明朝东北重镇抚顺。

公元1619年三月,萨尔浒大战,努尔哈赤再次使用了他集中优势兵力、选择有利战场和战机、速战速决、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再次以少胜多,以六万八旗­精­兵,击败了号称四十七万大军的四路明军。并于此后挥军西进,蹂躏辽东,攻破开原、铁岭,进入了辽沈地区。到这时,努尔哈赤才觉得灭掉老对手的时机瓜熟蒂落了,八月里,回军北上,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扈伦四部中最强、也是坚持到最后的叶赫部,并且再次派兵收取东海女真的瑚尔哈遗民。

至此,从东海库页岛到明朝的辽边,自蒙古、­嫩­江,至朝鲜鸭绿江,同属女真语音的地区都已被征服,诸部合而为一。努尔哈赤终于用三十六年漫长的血雨腥风的征战岁月,完成了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

有人作过统计,说满洲人蓦然间被请进山海关的时候,他们在东北所征服的土地已达三百万平方公里,而此时明王朝的疆域,也已萎缩到三百余万平方公里。满洲入主中原以后,东北的这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广阔的土地,就成了他们嫁妆的一部分。这一大笔嫁妆的底子,是努尔哈赤奠定的。

所有这些胜利征服的消息,无疑都会传到科尔沁草原、传到博尔济锦氏家族,引整个家族一次又一次的欢呼喜悦;同样的,这些消息无疑也会对一年年长大的小格格布木布泰发生越来越重大的影响。

最使他们兴奋的,应该是公元1616年,岁在丙辰,此年是明朝的万历四十四年。这一年的正月初一日,统一了女真族各部的努尔哈赤立国了!国号后金,建元天命,国都赫图阿拉城,莽古思的这位亲家翁终于登上了汗位,被尊为“覆育列国英明可汗”,成了一国之主。科尔沁蒙古派专使前往图赫阿拉祝贺,参与登基大典,每个人都感到了荣耀和自豪,因为,科尔沁博尔济锦氏家族从此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了。

更有喜中之喜,新登基的英明汗王又授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人为和硕贝勒,号称四大贝勒,共理国政,掌握着国家的实际权力。四大贝勒中最年轻的一位,汗王的第八子、二十四岁的皇太极,正是博尔济锦氏莽古思家的姑爷。

找到这样强大的、前途无量的靠山,实在要感谢老王爷莽古思的眼光。

贝勒一词,源于女真语“勃极烈”,译成汉语是大官、高官的意思。最初,女真各部中强有力的酋长使用这个称号,一直沿用到努尔哈赤时代。和硕的意思,在满语中表示“四方之方”,引申为一方或一部落。那么和硕贝勒,就可以理解为可汗一人之下的独领一方的王爷了。直到二十年后的1636年,后金改国号为大清、皇太极正式称皇帝的时候,颁定宗室爵号,贝勒的爵位才放在亲王、郡王之下,成为第三等。

蒙古各部酋长多各自称王称汗,归附努尔哈赤的蒙古部落,大约在天命元年以后,随之改称贝勒。莽古思王爷因为归附有功,更因为成为努尔哈赤的亲家、皇太极的岳父,在皇太极称帝的次年,得到和硕福亲王的崇高封号,这在当时的蒙古诸部中是绝无仅有的。

称尔沁蒙古于是成为蒙古诸部中最高贵的一族。哪怕科尔沁蒙古曾经是弱小的、默默无闻的,有大清国的支持和庇护,兴旺发达还不容易?后来科尔沁蒙古果然成为蒙古四十九旗中最贵盛、最有实力的一旗。当初莽古思择婿嫁女时,也许没有想到这一后果。但家族的繁荣勃兴却来自他的知人之明。可惜他没能看到他愿望的最终实现,甚至也没亲身感受和硕亲王的荣耀威风。因为和硕福亲王的封号是追赠的。

天命元年的1616年,小格格布木布泰才三岁,虽然还不懂事,却也能够感受家族中那随处可见的欢乐气氛。而且从此以后,她就生活在一个皇亲国戚的贵族家庭中,领受与此相应的教育和训练了。她会和家族的每个成员一样,被不断传来的来自后金国的消息所激动,为每一场征战的胜利而欢呼雀跃。萨尔浒大战、攻占叶赫之战,她会和祖父母、父母亲一起,特别关心着汗王努尔哈赤和四贝勒皇太极的安危,盼望着后金捷报频传。

千里姻缘(5)

这位小格格六七岁的时候,在大草原广阔的天地中与小伙伴们骑马游戏的时候,她不会向伙伴们极口赞美她心目中的英雄吗?那是成吉思汗铁木真,那是英明可汗努尔哈赤。她不会向伙伴们夸耀自己那不寻常的姑父姑母吗?那是英勇善战、机智果敢的四大贝勒皇太极和美丽的博尔济锦氏的哲哲。她还会向伙伴们转述那些在草原上流传了许多许多年的动人故事:王昭君,呼韩邪单于,三娘子,俺答汗……

再长大几岁,小格格应该读书写字了。蒙古族的文化程度高于此时的女真族,毕竟他们曾称雄于世界,统治过整个中华,有文字,有典籍,有史书。人们都知道孝庄太后很有学问,通蒙、汉、满诸文字,爱好读书,也练书法,想必都是从小养成的良好习惯。经过文字和史籍熏陶的布木布泰,就会用更新、更明亮的目光,注视着后金那如日中天的兴旺发达。

那正是如日中天的事业。

努尔哈赤获得萨尔浒大战的胜利并灭亡叶赫部之后,进入辽沈地区,攻占了辽阳和沈阳,金州、复州、海州、盖州随之而下,河东大小七十余城尽都降金,英明可汗便拥有了整个辽东。

随着努尔哈赤事业的发展,他的都城也一迁再迁,每一迁都意味着他统治和控制区域的扩大。从1603年建起兴京图赫阿拉始,萨尔浒大战之后,便向西迁都一百二十里,到界凡。在界凡只住了一年半,又西迁四十里,住到了萨尔浒;不到半年,再次迁都到辽阳。就这样步步为营,扩大和巩固着他的统治。

努尔哈赤是在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春三月发动辽沈之战的。三月十五日拿下沈阳,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取辽阳,他中午就率师进驻辽阳的都司衙门,随即决定迁都,派人立刻到原都城萨尔浒搬迁眷属。四月初五日,大福晋率领诸福晋匆匆赶到辽阳。其时,诸大臣列队在城外教场恭迎,下马步行,引诸福晋入城;城内又有众官兵列队在街上恭迎。入城内居舍,福晋们才踏着芦席上铺着的红毡,陆续进入到汗王屋内。

这是汗王在显示他的胜利?这是汗王在表示他的豪情和气派?无论如何,这是努尔哈赤一生头一回拿到手的一座真正的城市。辽阳是当时辽东的首府,大明朝东北地区的著名古城。汗王会不会在辽阳长久地居住呢?

这一年的八月,科尔沁蒙古贝勒莽古思的孙子、布木布泰的哥哥吴克善来到辽阳,代表祖父和父亲为汗王的新胜利远道致贺,并问候姑母、皇八子福晋哲哲,他却在辽阳城东八里外又看到了一座新建的都城。因为汗王命令皇十子德格类、皇侄济尔哈朗、皇孙岳托,就在距新城五里的地方宰牛杀羊款待客人,并嘱他们宴后把客人带进新城。于是,吴克善就在那座装饰华丽、黄琉璃瓦镶绿釉瓦边的金光闪闪的八角大殿里谒见了英明可汗。努尔哈赤一贯对蒙古亲戚格外优厚,这一天,杀了八旗献上的八头牛,再设大宴,尽欢而饮。

这样隆重的接待,不仅是亲戚之谊,还有宣威的作用。更有一层意思,那是在吴克善见到姑母哲哲以后才领会到的。那就是希望亲上加亲。

这一年哲哲二十一岁,结婚七年了,还没有生养。虽然由汗父指定了她的嫡福晋的地位,但并不十分稳固。她嫁给皇太极的时候,皇太极已经有两位福晋了。两位福晋都比她年长,都非无名之辈。

一位是钮祜禄氏,皇太极的结发妻子。她是努尔哈赤的生死之交、开国五大臣中占第一位的额亦都的女儿,可算是后金国的贵盛之家、名门之女。还在哲哲出嫁之前三年,她就已为皇太极生下一个儿子,名洛博会。不过这个孩子只活到七岁就夭亡了,但也改变不了结发妻对后来妻的威胁。

另一位继妻,是继钮祜禄氏的,生育更早,在哲哲嫁过来的五年前,就为皇太极生了长子豪格(这位在清初功勋卓著、影响极大、屡升屡降,后来又被封为八家世袭罔替铁帽子王之一的肃亲王,只比他的嫡母小不到九岁)。两年后又生了第二子洛格,如今,又生了长女。有二子一女的侧福晋,对无子无女的哪怕是嫡福晋,无论如何也存在着可怕的压力。何况这位继妻乌拉那拉氏更非等闲,她是现今汗王的大福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的姑姑。

有这样两位对手,哲哲怎能安枕?不难想像,在皇太极的和硕贝勒府里,嫡福晋不一定能指挥得动那两位侧福晋,不一定能维持住女主人的地位。蒙古格格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克服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适应的困难?纵然哲哲嫁来时不过十四岁,容易接受新事物新环境,那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尽管衰落了,仍然是贵族。出身蒙古名门的哲哲,处在新暴发户的女真贵­妇­之间,显然很孤独,她打不破对方的统一战线。惟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争取后援。适逢汗王想要进一步加强与蒙古各部的关系,她便出面提出了与娘家再次联姻。

吴克善回到科尔沁草原,兴奋地向祖父母和父母禀告此行的所见所闻:大金国的八旗铁骑是怎样兵强马壮、威风凛凛;新建的东京怎样完全不同于赫图阿拉、萨尔浒等早先都城的土墩木台原始状态,竟与中原汉人一样用砖石筑城;东京城里的殿堂宫室又是怎样地金碧辉煌、十足的皇家气派;汗王又怎样盛情款待,用极高的规格宴请他这位亲戚中的小辈后生。

千里姻缘(6)

面对这位完全摆脱了草原游牧、山林渔猎气息的亲家,莽古思和寨桑父子认定了女真族的爱新觉罗氏的帝王之象,更加相信天命所归,不可逆转。他们对哲哲的处境也很理解。不过此时可以出嫁的女孩儿只有一个,就是寨桑的幼女布木布泰。但这年她才八岁,尽管蒙古族盛行早婚,这年龄也太小了。最后的协议可能是先聘定,待到布木布泰年满十二岁时再成亲。

英明可汗考虑的却是另一个方面。

努尔哈赤进入辽沈地区以后,他在统一女真各部时习惯使用的野蛮掠夺杀戮,激起了广大汉族百姓的强烈反抗。而这反抗无时不有、无处不在,使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他没有从政治的角度认识自身和形势,没有采取像他在战场上采取的灵活多变的相应的政策,反而控制不住地大发野­性­,用血腥的大屠杀进行残酷镇压。越压越反,他新征服的辽东大地,似乎处处埋藏着火药桶,时时威胁着英明汗王的宝座。在他疯狂与残暴的后面,要说还有清醒的地方,那就是他很清楚蒙古各部对他的重要­性­,那是保住和支持他宝座的强大兵团。那么用新的联姻以达到新的亲密关系,就成为这时的必然。

这样,人们看到了又一次的蒙古格格远嫁的Gao潮,英明可汗的女儿、后金的公主,也第一次远嫁蒙古。

天命八年(公元1623年),科尔沁蒙古孔果尔贝勒送女儿与皇十三子阿济格为婚;

天命九年(公元1624年),科尔沁蒙古桑噶尔寨送女儿与皇十四子多尔衮为婚;

天命十年(公元1625年),努尔哈赤将皇八女聪古图和硕公主嫁给喀尔喀蒙古博尔济锦氏台吉固尔布锡。

同年,努尔哈赤又将抚养宫中的侄孙女封为和硕公主,即肫哲公主,嫁给科尔沁蒙古博尔济锦氏宗主奥巴汗。这一联姻,最后确立了科尔沁蒙古成为后金最忠实的盟友地位。

也是这一年,科尔沁蒙古部寨桑贝勒之子吴克善送妹布木布泰与皇八子皇太极为婚。

值得一提的是,天命十年的这三桩联姻,两桩都和皇太极有关。因为皇八女的母亲、努尔哈赤的侧福晋叶赫那拉氏,是皇太极生母的亲妹妹,是庶母又是亲姨。生母去世后,姨妈不就格外亲吗?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远嫁蒙古的小妹妹聪古图,皇太极想必怀着悲悯和怜惜之情;然而他又将迎来一个来自蒙古、比自己小二十一岁的小妻子布木布泰。

又是一个草原的初春,草芽儿萌发的时节,盛大的送亲队伍在科尔沁组成了。将要年满十二周岁的布木布泰就要告别祖父母、告别爹和娘、告别游玩嬉戏的伙伴、告别心爱的羊羔小狗、告别生她养她的故乡大草原,踏上远嫁的路了。她泪落如雨,哭得声嘶力竭,捶胸顿足,她紧紧搂着祖母和母亲不放,就像一只要被拉上屠宰场的小马驹。哥哥硬着心肠把她从亲人怀中硬拽出来,推进了为新娘准备的花轿。

总领送亲队伍的吴克善大声吆喝,手中马鞭一挥,车辚辚,马萧萧,送亲队伍上路了。花轿里的布木布泰还在嚎啕大哭,透过杂乱的车轮马蹄金戈旗帜的响动,一阵又一阵地捶打在她父母亲人的心上。甚至这队人马已经走远,已经消失在茫茫的远方,草原的风依然深情地把布木布泰的哭声吹送回她的故乡。

久久伫立、久久远望的亲人们,抹着眼泪轻轻叹息。他们是为了科尔沁草原的安宁、为了布木布泰的终身福分而缔结这门亲事的。他们无愧于心。只是哀怜她幼年离家出嫁远方,可怜的小女孩儿,才十二岁啊!……

然而,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却不寻常。

从科尔沁草原到辽阳,远嫁的路漫长又漫长。当最初的悲痛过去之后,对未来的揣测、想像便渐渐代替了、淡化了对亲人的思念。一个人,最怕突然间被投入莫测高深的汪洋大海,因为孤立无援。布木布泰心理上有一个重要的支撑点,使她面对未来时恐惧与惶惑之余,能有几分轻松,能得一点安慰,这就是她的姑妈哲哲。

哲哲肯定见过小小的布木布泰,而布木布泰却一定记不得姑妈。因为哲哲远嫁的那年,布木布泰才是个两岁的婴儿。但布木布泰长大以后,会经常地听到有关姑妈的所有故事,特别是在科尔沁蒙古博尔济锦氏成了皇亲国戚、哲哲成了大金国和硕贝勒的嫡福晋之后。姑妈成为部落和家族的光荣,布木布泰同样引以为自豪。如今,布木布泰将要嫁的男人,就是哲哲的丈夫、自己的姑父,亲上加亲,她到了那边是不会孤立无援的。远离父母,姑妈就是母亲,布木布泰一定会从姑父姑母那里得到父母一样的疼爱。

在似乎没有尽头的远嫁的路上,渐渐定下心来的布木布泰想了许多,初通经史的她,能够理解她此行的意义吗?她或者自比为王昭君,因为从文化教养上来说,她像昭君一样也是下嫁,以换来勃兴的大金国对科尔沁蒙古不侵犯、不并吞;她或者自比为三娘子,以自己的婚姻带来满蒙两民族间的友好共处。

她想得最多的,还是等待着她的未来。姑父姑母虽然是她常想的内容,然而他们仿佛已是她的熟人,最吸引她注意力的,应该是她自幼铭刻在心、与蒙古民族最尊崇的英雄成吉思汗并驾齐驱的英明可汗、她的公公努尔哈赤。她从记事起,就听过无数有关这位汗王的故事传说,他狂飙一样席卷辽阔的东北大地,在布木布泰心目中如同一位天神。

千里姻缘(7)

就要成为这位天神的儿媳­妇­,就要亲眼看见、亲身面对这位大英雄,真使布木布泰兴奋激动,难以安宁。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1)

布木布泰在途中度过了她的十二周岁生日。来到辽阳以东那从城墙城门到街道殿堂宫院都一­色­崭新的东京时,已是柳绿桃红的仲春了。

尽管她没有嫡福晋的身份,尽管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只因为她来自蒙古部族,又是与四贝勒为婚,仍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和婚宴。新郎皇太极亲迎至沈阳北冈,努尔哈赤也率大小福晋出迎十里。大宴的地方,若不在人称“大衙门”的八角殿,就该在喜气洋洋的四贝勒府。不过婚礼婚宴的主人公可能并不是她布木布泰,而是她的姑父姑母。她这个新娘子进了新房以后,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炕上按女真族的规矩“坐福”。

洞房花烛夜,对大多数结过婚的女人来说,总该是一种神秘、甜美和惊惧相混合的复杂又新鲜的特殊感受。然而对于布木布泰,却未免过于残酷:一个还未发育成熟的稚­嫩­的十二岁小女孩儿,要面对一个三十三岁的强壮魁伟的男人;一个幼弱的小侄女,要在威严的长辈面前宽衣解带并投入他的怀抱,这实在不能不令人想到羊入虎口的惨剧。或者由于姑妈的爱护和­干­预,姑父通情达理并且十分体谅,她得以安然度过这一关,较少受到伤害和摧残。

婚后次日,拜罢祖宗,照女真族的习俗,新娘子应在妯娌的带领下给本家亲人装烟敬茶,借机会认识大门,明确辈分。布木布泰不是正妻,能不能像嫡配那样正规地去拜祖宗神龛,不得而知,但装烟敬茶的规矩是不能免的。布木布泰要由管家妈妈带领着,自带盛烟末的烟荷包去给尊亲装烟点火并敬茶。临行之时,姑妈把应该去的亲人家一一介绍,并告诉她,老公公现有十一位福晋,丈夫有十四位兄弟,这十四位兄弟又各自有一个或好几个福晋和儿子。所有这些兄弟子侄和福晋们,像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一个人,他就是家族的尊长、领袖,英明可汗努尔哈赤。

按理说,婚礼宴上她已经跟着皇太极一起向与宴的尊长亲戚一一拜过席了,但那时人多嘴杂,她又满心羞怯慌乱,谁也没看清,谁也没记住。此刻,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就要实现她的宿愿,亲眼见到她心目中天神般的大英雄了!

平整崭新的街道,高大的宫殿房屋,宽敞的院落,这一切和布木布泰自幼熟悉的科尔沁大草原完全不同,使这个小女孩儿感到新奇。东京城里处处显示出来的皇家气派,更令她兴奋又自豪:这就是她的新家!成吉思汗一般的努尔哈赤,就应该有这样的气派!

忐忑不安的新娘子终于跨进了汗王府。

布木布泰所听到的传说中,努尔哈赤是一位仪表雄伟英俊、面­色­如铜、声若洪钟的铁铮铮的大汉,她在自己的想像中更为这形象增添了耀眼的神的光环。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位身体已经开始佝偻、头发眉毛和胡须已经花白的老人,岁月的风霜和残酷的战争在他脸上刻下了数不清的深深的皱纹,黧黑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在一大群浓妆艳抹的春花一般的大小福晋的簇拥中,更加显得衰迈。布木布泰被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惊住了,惊愕中她才记起姑妈告诉她的事实:老公公今年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了。

老公公长相严峻,不苟言笑,但看来很喜欢孩子,喜欢这个十二岁的乖巧的小小儿媳­妇­,和悦地接受了布木布泰为他装烟点火,接过了新娘子敬献的茶盅,并按规矩回赐了丰厚的“装烟钱”。只在这一刻,布木布泰看到了白眉下面深陷在皱纹中的亮闪闪的鹰眼,触到了一个非凡的­精­神世界的窗口,找到了眼前这位老人与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的交汇点。她满意了。

装烟差不多装了整整一天,布木布泰马不停蹄地在这个威震八方的大家族中逡巡。回到自己家中,她仍处在兴奋和激动中,毫不觉得疲累。她不敢、也还不能向她的新郎述说自己的感想,但这个草原上长大的无拘无束的蒙古小格格,却可以跟她的姑妈用她们民族的语言说个够。

哎呀,竟有那么多的婆婆,竟有那么多的大伯子小叔子,竟有那么多的大大小小的婶儿!数都数不清!装烟装得头也晕了,敬茶敬得腰也酸了,还得了这么多的“装烟钱”!我能拿这钱买胭脂花粉、买零嘴儿吗?

哦,想起来了,那么些婆婆里面,那些大婶儿小婶儿里面,真有不少蒙古格格呢,我都跟她们请安问好了,她们也用咱蒙古话答了礼。日后,我能去找她们说说话儿、聊聊天儿吧?要不然,可该寂寞死了!

姑妈笑着问她究竟记住了几家亲人?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过来:

老公公就不用说了,记得住住的。跟老公公并坐着的那个漂亮福晋,就是大福晋吧?她好像才三十多岁,还没有我娘岁数大咧。旁边还有那么多侧福晋,一大片红红绿绿的,记都记不住。可二叔爷三叔爷家的两位姑姑,拉住我就不放手,可亲呢,给了我好些绸子缎子珠子。

大伯子代善就是大贝勒吧?他最老,他的大儿子岳托都快能当我爹爹了。

小叔子多铎,最小,今年是不是才十岁?

三贝勒莽古尔泰最冷冰冰的了,长的样子又凶,他跟咱们家是不是有疙瘩?

最高兴是在多尔衮府上。他才比我大一岁,去年他成亲的时候跟我一样也是十二岁。他的福晋是二叔爷家四房的三格格,是我堂姐呀!我们俩一见面都高兴疯了,搂在一起又是跳又是笑的,可说了个痛快!在她那儿,我呆得最久……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2)

等布木布泰说完了,平静些了,姑妈才命人带进两个孩子来见新娘:十六岁的长子豪格和四岁的长女;并告诉布木布泰,曾经有过的第二子与第三子,先后在天命六年和天命二年殇逝了。

布木布泰又一次怔愣住了:她才十二岁,就有了名分上的儿女,而且,儿子比她还大四岁!真不知该怎样接受古怪的,却又是大家族常有的境遇。

布木布泰出自世家,自然也知道女人在这种家庭里的地位,很要取决于是否能生儿子。她不敢问姑妈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姑妈嫁过来后,十一年了,还没有生养。但姑妈却悄悄告诉她,现在她真的“有了”。

还在布木布泰出嫁前的天命八年(公元1623年),东京的宫室殿宇就竣工了。天命九年,努尔哈赤又将祖父、父亲和故世的大福晋叶赫那拉氏、富察氏等人的遗骨灵榇从赫图阿拉迎来,移到东京城东北四里许的杨鲁山安葬。这些迹象表明,努尔哈赤似乎要将辽阳东京作为永久­性­的都城了。

然而,就在布木布泰嫁到后金的下一个月,即天命十年(公元1625年)三月,努尔哈赤不顾诸贝勒大臣的反对,又决意丢弃费了许多心力刚刚筑成的东京城,丢弃崭新的八角大殿和宫室宫院,要迁都沈阳。并且,三月初三日清晨告祭祖灵后,辰时便启行,夜宿虎皮驿,仅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急匆匆地率领着兄弟子侄妻子老小和数十万官兵人等,在三月初四日赶到沈阳。

辽阳是辽东重镇,历史悠久,物产丰富,水陆交通便利,商业发达,城市面积两倍于当时的沈阳,人口也是当时沈阳的一倍,何况费巨资兴大役,营建了东京城。弃大就小,弃便利就不便,努尔哈赤的子弟妻女们想不通,新加入这个家族的布木布泰就更糊涂了。

只有极少数子弟猜透了汗王的心思,其中就有她的丈夫皇太极。布木布泰在姑父姑母私下谈论这件事时,听懂了。

关键是辽阳无险可守。

为什么要守?

汗王在迁都辽阳、进入辽沈地区之后,就拿“诛戮汉人、抚养满洲”作为基本国策,对汉族军民不堪忍受奴役欺压而爆发的起义和反抗,一概采取野蛮屠杀血腥镇压的民族高压手段。

如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二月,努尔哈赤刚进入辽阳,便纵兵大杀在辽商贾五万人,甚至按籍查对,凡状貌可疑的一律戮尽。同年七月,为改建辽阳新城,又将汉民强行驱赶到城北。次年和第三年,又不断把汉民逐出家园。在这过程中,更杀了许多不愿迁出的穷苦百姓。这就是当时辽东人民所说的“头年杀富户,二年杀穷鬼”。

天命八年(公元1623年),夏州一万八千汉民密谋逃往明军驻地,努尔哈赤闻讯,立即派大贝勒代善统兵三万,杀尽该地男丁,使辽南地区出现了“赭地数百里,辽人不复耕”的凄惨景象。

努尔哈赤的屠杀与暴政,必然激起辽东汉人的更加强烈的反抗,从而屡屡发生汉人在食品、水井中投毒,或袭杀后金官兵以及大批逃亡等事件。原来已经归降后金的很多汉官,也因此时的错误政策而受到打击和排斥,迫使其中的许多人怀疑后金能否在辽东站住脚,因而多与明朝边官私通声气,寻找退路,伺机叛逃。这一时期,大大小小的叛逃,几乎无日不有。到天命十年,反叛愈演愈烈,已经动摇后金的统治了。

西南有明朝这个强敌,北有始终与后金为敌的强大的察哈尔蒙古,东面朝鲜是明朝的属国,东南海上又有明朝大将毛文龙据守的皮岛,后金处在腹背受敌的包围之中。

四境逼处、内外交患,这才是努尔哈赤再次迁都的真正原因。之所以选择沈阳,是因为在这里建都,既不放弃已经到手的辽沈地区,可以继续与明朝对垒,又因北接铁岭、开原、抚顺等建州女真故地、满族共同体的核心,能与后金国巩固的大后方连成一片。在这里,努尔哈赤进可攻,退可守,基础雄厚。

至于这次迁都,为什么如此匆忙、如此仓促,或许是努尔哈赤一贯的雷厉风行的战斗作风,也可能当时他感到某种突发的危机,将使局势变得十分严峻,对他形成强大的压力。不过,迁都的打算,倒不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必定早有盘算,因为当他的大金国朝廷还在辽阳东京城办公、城内还在陆续添置新建筑的天命九年,他已经命海州工匠在沈阳为他和他的兄弟子侄们建造宫室了。据专家考证,沈阳故宫里著名的大政殿和十王亭这一组建筑,就是这时建成的。

新婚的布木布泰,也随着汗王的家眷和数十万大军急匆匆地迁到了沈阳。没想到沈阳的新居比辽阳的宫院更壮观、更宽敞:两重山门、两进院落,两院中左右有配房,第二进院正中北房是正殿,青砖青瓦红檩红檐,很是气派。

大体相同的宫院,在沈阳城里建了十四座,它们的主人分别是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皇七子阿巴泰、皇十二子阿济格、皇十四子多尔衮、皇十五子多铎,以及代善的长子岳托、代善的三子萨哈廉、阿敏之弟济尔哈朗、皇太极的长子豪格,还有汗王弟弟舒尔哈齐的家人,汗王长子褚英的长子杜度。

这十四座青砖青瓦的王府,簇拥着由黄绿琉璃瓦铺顶、建在高台之上的壮观典雅的汗王宫,比辽阳东京的宫院,更显尊贵和集中。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3)

然而,这只是努尔哈赤迁都沈阳前草创的汗王宫,是他来到沈阳后的临时寝所。一到沈阳,他立刻开始大规模地拓建和修筑,拓建城区,修筑城墙、敌楼、角楼,改建城周的八个城门,同时营造正式的宫殿王府居室。

沈阳城的拓建,工程浩大,耗资巨万,动员了众多的兵民,以致有沈阳民谣说:“有身多作城下土,筑城还家十无五”,可知筑城百姓的悲惨命运。拓城建设历时七年,汗王宫更是一建再建,差不多十年以后才形成规模。这一切,努尔哈赤没有看到,他在他的临时汗宫只住了一年零五个月,就崩逝了。

布木布泰已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当然还想家,想父母亲,想辽阔无际的科尔沁大草原。但这里有待她亲如母亲的姑妈,有她从未见识和经历过的新鲜事物,有比草原上丰盛富足的吃喝穿戴,这使她安心,让她好奇。各王府离得都不算远,她所在的四贝勒府紧挨着大贝勒代善的王府。也许是皇太极的意思,哲哲常领着布木布泰到大贝勒府玩,两家的福晋来往走动得很勤。尽管人们都夸赞大贝勒战功卓著而又为人厚道和善,布木布泰却本能地不喜欢他,跟他家的眷属们也无话可谈。

布木布泰最喜欢去的是多尔衮王府和豪格王府。因为两府的福晋都是科尔沁蒙古博尔济锦氏家族的格格,都是布木布泰的堂姐,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们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儿,何况她们是近亲,自幼就生活在一起,现在又先后嫁到一个大家庭里来,比以前更亲密。

因为嫡庶之分和呣子名分,布木布泰跟豪格没有太多交谈。跟多尔衮就不同了。布木布泰的聪慧活泼,知书达礼,粗通史籍的学问,赢得这位十三岁小王的赞赏和敬慕。在满洲这个刚刚开始有文字的民族里,布木布泰的书卷气可说是出类拔萃,而多尔衮同样好学、同样仰慕汉家文化。声气相求者,谓知音,多尔衮于布木布泰,可能很早就有这种知音之感。

布木布泰很快熟悉了环境,学会了语言,更多地来往于汗宫和各个王府,和大家庭的成员们都熟识了。因为当初迎亲时汗王的重过寻常的礼仪,家庭成员们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表面上也要维持对她的亲切。实际上,人们也都喜爱这个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小福晋,因为她那么幼小可爱,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当然也有不少人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日后定会出落成家族中最艳丽最漂亮的福晋,那就说不准是祸是福了。

时间一长,这个辉煌灿烂、赫赫扬扬、威震八方的大家族渐渐向布木布泰显示出它的内部,它的另一面。她不像一般小女孩子那样只醉心于漂亮的衣服花朵、香粉首饰,她还有很强的好奇心,很喜欢问“为什么”和“怎么样”。她的多数问题,都能得到亲切、和悦的回答;有些则不然,人家顾左右而言他;更有的刚刚提出,话还没问完,被问的人已经变­色­掩口,仿佛触到了什么忌讳。聪慧的布木布泰敏感到,这个辉煌的家族内部还隐藏着重大秘密。

其实,她最初的问题很简单,只不过对十四个王府中有两个王府没有特别显贵的主人感到奇怪而已。一个是汗王之弟舒尔哈齐家人府第,一个是并没有显赫战功而刚刚被封为贝勒的杜度的王府。二贝勒阿敏不就是舒尔哈齐的儿子吗?为什么还要给舒尔哈齐的家人另建府第?都说杜度是汗王的长房长孙,他是因为这个才获得王府的吗?那么大贝勒代善不是汗王的长子了?汗王的长子是谁?……

她终于发现,她的问题只要是涉及到汗王之弟舒尔哈齐和汗王长子,就都得不到回答。她的相好姐妹多尔衮福晋和豪格福晋跟她一样年纪轻轻,初来乍到,对这些既不知道也不关心。而那些明明应该知道的亲戚们,却不是支吾就是一脸尴尬地回避。

常到汗宫请安问候的布木布泰,又渐渐感到大福晋阿巴亥与两位大贝勒的关系有些古怪微妙,两位大贝勒之一是代善,另一个是她的丈夫皇太极。这感觉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前者似乎是一种暧昧的尴尬,后者却是勉强的恭顺下隐藏的敌意。

布木布泰知道汗王最疼爱幼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的王府离汗宫最近,几乎就挨在汗宫墙边。这一年阿济格二十岁,多尔衮十三岁,多铎才十一岁,汗王却命令拨给他们全旗,都成了一旗之主,而最有权势的管理国政的四大贝勒,也才共领其他五旗。疼爱幼子,自然也就是疼爱幼子的母亲。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同父同母,他们的母亲,就是现在主持汗王中宫的大福晋阿巴亥。

作为汗王成年儿子的皇太极,难道不感到失宠的忧虑?作为皇太极的小福晋,布木布泰难道不感到隐隐的威胁?如果她有一分危机感,那么她的姑妈就该有十分!聪明的小姑娘找到了突破口,她要从姑妈那里弄清家族的秘密。

姑妈一直很忙,嫡福晋要­操­持王府每日大大小小的许多事务,还有例行的请安和来往应酬。但是一个好机会来了。姑妈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离产期越来越近,被允许免除家务和常礼,在屋里静养。布木布泰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旁,成了姑妈的良伴。她于是把数不清的问题细细地一个个提了出来。不过,小姑娘弄了个狡狯,先从大福晋阿巴亥说起。因为她早已从短短的生活经历中总结出,儿媳­妇­说婆婆,小话没有头,特别是在私下里,就像现在这样姑侄至亲独自相对的时候,更少忌讳,何况她们还能用别人听不懂的蒙古语交谈呢。人类社会最古怪、最难以解释清楚的人际关系——婆媳矛盾,被这小姑娘得心应手地用来揭秘了。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4)

果然,哲哲向亲侄女吐露衷肠,这是除了丈夫之外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的隐恨,因为她知道,布木布泰跟她、跟皇太极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牢不可分,同荣同衰同命运,侄女必将是她的得力助手。

阿巴亥算什么大福晋!真真正正的狐媚子,胭脂虎!

要不是因为她,咱们的嫡亲婆婆哪里会早死呢?

要不是看着汗王的面子,谁肯拿她当长辈!

布木布泰大吃一惊,她真没有看出来,丰润、美丽、随和、时时都带着笑容的汗王大福晋阿巴亥,竟有这么大的本事!更没想到,自家丈夫对这位嫡母还有这么深的怨恨!于是,在天命十年的长长的夏日,在四贝勒府的­阴­凉安静的庭院中,姑妈的悄悄话向布木布泰展示了这个如日中天、煊赫发达的大家族的内幕;让她战战兢兢地知道了,她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家。

努尔哈赤的正妻,即大福晋,史书上称大妃的,先后共有四位。

最早的妻子是佟佳氏,名哈哈纳扎青。

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努尔哈赤第一次结婚时,年仅十八岁。他自十岁丧母以后,饱受后娘哈达那拉氏的虐待,甚至被充作人质送到明朝边将李成梁处服贱役。就在他结婚这一年,他的父亲又受后母唆使,与他析产分家,给予的财产牲畜少得使一对小夫妻几乎无法存活。幸而佟佳氏的父亲饶有财产,十分富有,努尔哈赤便入赘佟家,作了倒Сhā门的女婿。从此,努尔哈赤就既姓爱新觉罗,又姓佟。在他起兵之初发给明朝的文告中,就是自称“佟努尔哈赤”的。

不过,佟氏并非女真人,而是世居辽东已经女真化了的汉人,清朝立国以后才划归满族的。再加上开国皇帝曾作赘婿,不是很光彩的事情,后来这段历史便从官修史书上消失了。

哈哈纳扎青为努尔哈赤生了一女二子:长女生于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后来嫁给五大臣之一的董鄂氏何和礼,被称为东果公主。长子褚英生于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次子代善生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这两个儿子都成为他统一女真的得力战将。

第二位大福晋为富察氏衮代,就是九部联军进攻建州女真时,把努尔哈赤推醒的那一位。她显然是在哈哈纳扎青去世后才被立为大福晋的。因为史籍称之为“继妃”、“继娶衮代皇后”。

富察氏衮代嫁给努尔哈赤,同努尔哈赤一样是再婚。因为她带来一个与前夫所生的儿子,名昂阿拉。或者是因为她特别美貌,或者原来是努尔哈赤族兄弟之妻,按当时“兄死弟娶其嫂”的习俗,被努尔哈赤继承过来的。

衮代成为努尔哈赤妻室的最迟时间,应是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因为她在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已为努尔哈赤生了第五子莽古尔泰。万历十七年左右(公元1589年)生第三女莽古济。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又生第十子德格类。

在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女真的公元1588年,扈伦四部中的哈达部和叶赫部相继向努尔哈赤表示亲善而与之联姻。哈达万汗之子扈尔­干­遣其子戴青送女儿阿敏姐姐来嫁,叶赫部首领杨吉弩遣其子纳林布禄送女儿孟古姐姐来嫁。这两个新福晋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女,都未能立刻取代衮代,直到九部联军来进攻的那一年,她还保持着大福晋的地位。

衮代是个心直口快的漂亮女人,很能­干­,对努尔哈赤的事业非常支持和关怀,在九部联军三路围攻的危急时刻,她敢推醒努尔哈赤,并用近乎粗鲁的语言责问丈夫,虽然不无恃宠而骄的嫌疑,倒也表现出几分山林草原女­性­的豪爽。她的这些­性­格特点大多传给了她所生的子女,使得他们长大后无法适应越来越复杂的###,终于成为失败者而酿成了一场大悲剧。

衮代为她强烈又鲜明的个­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她年老­色­衰之后,直言不讳无形中演变成了琐碎唠叨,恃宠而骄也不再有天真娇美的蕴含,不但再得不到丈夫的欢心,反而变得可厌可笑了。旁边还有个丰姿艳丽、聪颖柔顺、器量宽洪的正当青春年华的叶赫那拉氏,姿­色­、­性­情、风度,几乎在每一方面、每一个地方都与衮代形成鲜明的对比。喜新厌旧自来就是人类的本­性­,何况努尔哈赤有着比常人大得多的选择余地呢?

衮代终于获罪,失去了大福晋的名分。最可悲的是,她死于自己的亲生儿子莽古尔泰之手。衮代获罪于努尔哈赤时,正逢这位汗王怒火升腾之际,气头上下令赐死。执行者犹豫不决,顾虑汗王愤怒平息后还会有赦免令,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反而是最应该保护衮代的她的亲儿子,生­性­粗鲁野蛮的莽古尔泰,为讨好汗父,竟抢先下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杀害亲生母亲,就是禽兽也少有,莽古尔泰居然­干­得出来!为了什么?这桩历史旧案的发生时间没有记载,推算起来,应当在莽古尔泰十四五岁的时候。那么是因为年幼不懂事吗?是因为呣子间的旧怨?或者害怕他的什么­阴­谋败露而杀母灭口?这又是一个谜,至今未能解开。但证之于三十多年后的谋逆案,莽古尔泰的品行实在令人不齿。

毕竟赐死的命令是自己下的,努尔哈赤不好怪罪鲁莽的莽古尔泰,只能把事情遮掩过去,但从此在感情上疏远了这个儿子,将他附养在比他小九岁的同母弟弟、皇十子德格类家中。对衮代,努尔哈赤也不无歉意,她仍被安葬在家族的墓园中。天命九年四月,从赫图阿拉往辽阳东京陵迁移诸亲灵榇的时候,除了提到皇后灵榇外,还特意提到继娶衮代皇后灵榇也一同移往东京陵。这虽然是努尔哈赤晚年心境的一种反映,也算是他对衮代的感情上的补偿。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5)

大约在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前后,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姐被立为第三任大福晋。她是四贝勒皇太极的生母。她一生也就只有皇太极这一个儿子。

说起来,孟古姐姐与努尔哈赤是有些缘分的。

许多年前,十七岁的努尔哈赤逃避明朝兵丁的追捕,一直逃到了海西女真的叶赫部落。当时的叶赫部落首领杨吉弩一眼看中这个魁梧的小伙子,说他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凤眼大耳,生就的福相,前途未可限量,要将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许配给他。努尔哈赤当时表示愿意娶杨吉弩的长女。杨吉弩却郑重声明,只有小女儿的容貌奇异、禀赋不凡,能够称得上是努尔哈赤的佳偶,其他女儿均无此福分。不过小女儿年岁尚幼,约定一到婚龄,就送到努尔哈赤处完婚。

从定约到完娶,中间经过的十年,正好是努尔哈赤由一个普通女真族边将成长为建州女真首领的十年。老杨吉弩的知人之明得到了应验。

孟古姐姐嫁给努尔哈赤时才十四岁,却已颇具大家闺秀的丰采了。除了青春美貌,她更以稳重端庄、温良恭俭,见逢迎而心不喜,闻恶言而­色­不变的高人一等的文化素质,在努尔哈赤诸福晋中鹤立­鸡­群,使其时正值而立之年的努尔哈赤惊叹为此生所仅见,宠爱之情,可以想见。不过,衮代的继立大福晋地位刚刚确立不久,并且已经生了儿子,孟古姐姐到底还很年轻,夺富察氏大福晋位置给叶赫那拉氏,怕是难以服众。

到了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十月二十五日,叶赫那拉氏十七岁的时候,为努尔哈赤生下第八子皇太极,使孟古姐姐晋为大福晋的资格又增加了几分。不过在这前后,建州女真与扈伦四部,尤其是与其中的叶赫部关系非常紧张,因土地、人民的归属,经常发生纷争,次年就爆发了叶赫部纠集九部联军攻打建州女真的大战。而叶赫部的首领、联军的总司令,正是当年为践婚约亲自送妹妹来嫁建州的纳林布禄。叶赫与建州既成敌国,叶赫那拉孟古姐姐也就难以登上大福晋的宝座。

这倒没有影响努尔哈赤对孟古姐姐的宠爱,爱屋及乌,也格外喜爱孟古姐姐所生的皇太极,给他以优厚的生活待遇,大福晋衮代的儿子莽古尔泰反倒受冷落,幼年的皇太极常拿出他所得的吃穿使用之物给大他五岁的莽古尔泰看,显摆自己的优越,有时也分一些送给这个倒霉的哥哥。以至成年以后,皇太极还以莽古尔泰幼时得以“依朕为主”而自负。

直到万历二十五年,努尔哈赤采用强交弱攻策略,跟主要对手叶赫部结盟通好,总算等到了时机,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姐才被立为大福晋。

可惜好景不长。四年以后,建州女真与扈伦四部中的乌拉部结盟通好,数次联姻,乌拉部的首领布占泰将侄女乌拉那拉氏阿巴亥送来与努尔哈赤为婚。这一年,是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此年努尔哈赤四十三岁;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姐二十七岁,乌拉那拉氏阿巴亥十二岁,皇太极九岁。

努尔哈赤对更加年轻美貌、几乎可以当成孙女的小妻子自然格外疼爱,也格外感到新鲜。他纵然没有想到把这样一个小姑娘提高位分去取代现在的大福晋,可是因为年幼而无所顾忌地撒泼耍赖、夺爱争宠的阿巴亥,怎么说也是对叶赫那拉氏的威胁。这威胁会随着阿巴亥的年岁增长、权势欲增大而越来越可怕。

孟古姐姐尽管胸襟阔大,能够忍受新来小福晋的专宠和恃宠而骄;而丈夫对自己的冷落却令她十分忧伤,她越是要在外表上显示出喜怒不形于­色­,就越得用内心去承受这打击和郁闷,这对她的健康自然非常有害。所谓郁结于内,忧虑成疾,在阿巴亥来到两年后,即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年)九月二十七日,孟古姐姐久病而后亡故。她病危之际,极其思念自己的母亲,想要与母亲见最后一面。努尔哈赤不顾当时建州与叶赫的敌对紧张关系,特派使者去恭请,却被纳林布禄拒绝,以致孟古姐姐含恨而死。时年二十八岁。

对叶赫那拉氏的早逝,努尔哈赤十分悲痛,日夜哭泣,用格外优厚的丧葬祭奠典礼寄托他的哀思,借以表示自己的负疚之情。祭礼上宰杀牛、马各一百头;斋戒一月不饮酒茹荤;棺椁停放家中三年多;对亡灵立下了报复叶赫的誓言;还将孟古姐姐生前四名贴身婢女殉葬,使她在另一个世界里能有人使唤,平安舒适。这是清初帝后崩逝时令生人殉葬的最早一例。

悲伤尽管悲伤,思念尽管思念,逝者已去,留下的这个包括九位福晋、十八个子女及许多侄子侄女、孙子孙女的大家庭,怎么能没有主­妇­呢?九位福晋里,论贤慧,有嘉穆瑚觉罗氏真哥,当初就是因为倾慕她的贤名努尔哈赤才去下聘的;论资历,有与孟古姐姐同来的阿敏姐姐;论年龄,有与努尔哈赤相差不多的兆佳氏;论贵盛,还有孟古姐姐的妹妹叶赫那拉氏,然而,情有独钟,几乎就在孟古姐姐崩逝的同时,努尔哈赤毫不犹豫地立十四岁的阿巴亥为大福晋!

这个除了年轻美貌之外、除了倚仗年轻美貌撒娇耍泼之外,任何方面都胜不过诸福晋的小姑娘,竟爬到了众人头上!

各房福晋不可能服气,少不了嘁嘁喳喳,骂骂咧咧,在背后议论;大儿大女们跟他们的母亲一样,对于竟要向这个比他们年龄还要小许多的女孩子天天跪拜请安,既尴尬又愤怒。但是,谁也没有办法,谁也不敢提出异议,面容如铁、目光如电的努尔哈赤,是位威严而不苟言笑的父亲,容不得一丁点儿冒犯。大家庭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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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6)

心里愤懑最强烈、最难忍受的自然是刚刚失去母亲的皇太极,那年他十一岁,却已经在丧母的悲痛之余,隐隐感到不幸的­阴­影在渐渐向他逼近。

阿巴亥并不愚蠢。她一旦得到大福晋的地位,很快就收敛了她那不得众心、只得丈夫心的娇痴泼赖,一本正经地当起了这个大家庭的女主人。她似乎命中子星兴旺,成为大福晋的第三年,她十六岁的时候,为努尔哈赤生了第十二子阿济格;隔了七年,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她生了第十四子多尔衮;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她又生了第十五子多铎,成为努尔哈赤诸妻中惟一拥有三个儿子的福晋。

到这时候,家族中的成员们也就无话可说了。有强烈尚武­精­神的民族,向来把能生儿子的看作是最好的妻子。

“丈夫亦爱少子,甚于­妇­人”,两千年前触砻说赵太后时阐明的至理名言,放之四海而皆准,努尔哈赤也不能例外。随着渐入老境,他怜爱少子之心,更甚于一般丈夫。阿巴亥所生的三幼子,成了他时刻不能离开的心肝宝贝。

皇太极在生母去世后,地位随即下降,不再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三个幼弟的降生,以及他渐渐成年,父亲对他更加疏远了。正是这种冷落和孤独的境遇,激发和磨砺了他的志气。他拼命地苦练骑­射­武艺,拼命地读书学史,增长才­干­和见识,终于用战场上的功勋,博得了汗王对他的重用,在天命元年立国之时,成为掌国的四大贝勒之一。

皇太极对母后大福晋阿巴亥的难言之恨,就这样通过哲哲之口,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了布木布泰,在这个十二岁小女孩的心里,搅起阵阵寒意,也招来阵阵不平。在亲姑妈跟前,她说话无所顾忌,想想故乡慈爱和善的老祖父和父亲,她不由得问:当初老公公要立阿巴亥做大福晋的时候,为什么大家要忍气吞声地接受?为什么不劝说?那么多大伯子,为什么不合起来向父亲进言?再怎么害怕,总是自家的父亲呀。

哲哲看着小侄女轻轻叹息。你刚来,不知道厉害。汗王发怒的时候,赛过猛虎,亲兄弟、亲儿子都杀过!谁有两个脑袋?能不怕他吗?

布木布泰吓坏了,只当自己听错了。虎毒不食子,难道汗王比虎还毒狠?这与她心目中那个环绕着神光的英雄,与她每天亲眼所见的威严掩不住衰态的老公公,实在不像是一个人。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相信也没办法。

早年,汗王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的时候,比他小四岁的弟弟舒尔哈齐就不离左右地辅佐他了。舒尔哈齐与汗王同父同母,幼年同受继母虐待,还曾同为人质,同在艰难困苦中长大,所以哥儿俩相依为命,情深似海。

在统一建州女真的战争中,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兄弟两人都拥有了兵强马壮的队伍,被称作建州两都督,渐渐有了分庭抗礼的条件。

问题出在后来统一海西女真的过程中。

击败九部联军以后,舒尔哈齐支持努尔哈赤强交弱攻的策略,将自己的女儿额石太嫁给海西女真乌拉部贝勒布占泰,布占泰也将自己的妹妹滹奈送与舒尔哈齐为妻;不久,布占泰又将侄女阿巴亥嫁给了努尔哈赤,(就是那位第四任大福晋)并再娶了舒尔哈齐的另一个女儿娥恩哲;最后,努尔哈赤把第四个女儿穆库什也嫁了过去,成为布占泰第三个建州女真籍的妻子。

这样一来,乌拉女真部的布占泰,对努尔哈赤来说是妻叔又是女婿,对舒尔哈齐是内弟又是两个女儿的夫婿。在努尔哈赤眼中,联姻不过是政治手段,不可能改变他统一女真的雄心;而舒尔哈齐却比哥哥重亲戚之谊,在后来与海西女真的战事中,由不热心到消极以致贻误战机。

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努尔哈赤授命舒尔哈齐率皇长子褚英、皇二子代善及诸将,领三千人马去接应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众。因为瓦尔喀部落是要摆脱乌拉女真来归附建州的,作为统帅的舒尔哈齐心里不愿得罪亲戚,表现得态度消极。出师不久,他就借口大旗深夜发光不是吉兆,提出班师回军,褚英和代善力争,才得以完成接应瓦尔喀部落的使命。凯旋途中,遇到他的内弟兼女婿的布占泰发来的万余乌拉兵马拦击,舒尔哈齐又一次消极退缩,领着五百­精­兵滞留山下,坐观褚英、代善兄弟率军拼死血战。他手下的两员大将常书、纳齐布也心领神会,各领百余人的­精­锐跟着他留在山下不参战。

褚英和代善不愧名将,以少胜多,击溃了万余乌拉兵,还遗憾斩获不多。

回师后论功行赏,不知是为了给舒尔哈齐留面子,还是故意羞辱他,畏敌怯战的他居然赐给勇士之号达尔汉巴图鲁。但努尔哈赤还是杀­鸡­给猴看,以滞留山下不力战之罪,要杀常书和纳齐布。两人是舒尔哈齐的心腹大将,骁勇善战,他怎能见死不救?便力争道:“诛杀二将就是诛杀我!”努尔哈赤还不想把事情弄僵,就势免了二将的死罪,只罚常书百两黄金,夺去纳齐布所属部众。从此以后,不再派遣舒尔哈齐领兵出征。

厮杀半辈子、为努尔哈赤出生入死的舒尔哈齐闲居下来,郁闷不平可想而知。他甚至发出“此生有何可恋?不如一死”的哀叹。然而,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与努尔哈赤一样的暴烈狂野的血,决不肯低头认输,也决不能长期处于人下。也许早些年他拥有能和努尔哈赤相匹敌的兵力时,潜意识中就已有了拥兵自立的念头,此刻,这念头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十分坚决了。他深思熟虑以后,召来自己的儿子们,向他们愤愤地说:“难道我父子就为区区衣食而受制于人吗?”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7)

儿子们早就为父亲抱不平了,此时立刻响应。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札萨克图便率先行动,领着所属人马,簇拥了父亲,移居黑扯木,造成了建州女真的分裂态势。

分裂,这是努尔哈赤决不能容忍的!在劝阻和威胁都无效力之后,努尔哈赤发怒了!一怒之下,雷电暴雨降临,万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三月十三日,努尔哈赤断然诛杀了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阿尔通阿和札萨克图,剥夺了舒尔哈齐的部属和家产,并假舒尔哈齐之名,召那两员勇将常书和纳齐布入宅,以暗中埋伏的甲兵腰斩之,除去后患。

舒尔哈齐难免锁拿下狱的结局。哥哥没有立刻处死弟弟,但也不肯放过他。舒尔哈齐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用铁汁灌注门锁门缝,表示永不开启的决心。只有两个洞口,用来通饮食,出便溺。两年以后的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八月,舒尔哈齐死在牢房,时年四十八岁。有说他是不堪忍受折磨而自杀的。无论病死还是自杀,说舒尔哈齐是被兄长努尔哈赤所杀,怎么也不过分。

至于杀子,指的是汗王的长子褚英。

褚英自幼跟随父亲东征西杀,十八岁就因战功赐号洪巴图鲁,封贝勒。在上面提到的与乌拉部的战斗中,和代善一起,鼓舞士气,奋勇杀敌,得到斩三千级,获马五千匹、甲三千副的战绩,凯旋归来,受到努尔哈赤的嘉奖,再赐号阿尔哈图土门,意为广略,所以褚英常被称作广略贝勒。

由于褚英屡有战功,又是长子,早在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年过半百的努尔哈赤就委任他执政,想要树立他的威信,锻炼他的能力。但这位长子令他的父亲失望了。

褚英的最大毛病是心胸太窄而欲求太多,总嫌分给他的部属、国人、牧群、财产少了,总想从所得比他还少的诸弟那里索取更多的东西,总想要杀掉那些不肯顺从他的弟弟,还利用他执政的权威强迫诸弟发誓,不把他的所作所为和隐秘恶念报告努尔哈赤。天长日久,众人的不满积累起来,终于压不住了。不知道具体的导火线是什么,总之,褚英的四个弟弟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和努尔哈赤所倚任的五大臣,竟联合起来向汗王控告褚英,控告中一句最要紧的话就是:“担心汗死后,我等的­性­命难保。”

努尔哈赤严厉地斥责了褚英,他无法再信任这个激起众怒、没有执政才能的长子,当年秋天征乌拉时,褚英被留下与代善守城;第二年努尔哈赤亲征乌拉,也不让褚英参加。从此,褚英实际上已被取消了储君的资格。

褚英是不是也继承了父亲的暴烈的­性­情?或者有­精­神心理方面的疾病?他与舒尔哈齐一样不认错,不低头;反而书写咒语诅咒父亲、诸弟和五大臣,并将咒语焚烧告天,以宣泄心头的仇恨。他盼望努尔哈赤亲征乌拉失败,并策动亲信,­阴­谋在父亲大军兵败而归时,守住城门,不让父亲和诸弟入城。亲信们慑于汗王的严酷,都十分恐惧,其中一人留遗书自缢而死,另三人更加害怕,便主动告发了褚英的全部罪行。

努尔哈赤又一次勃然大怒了,立刻将褚英幽禁。经过三年深思熟虑,他看清了长子的存在会危及国家、诸子和众大臣;这是个潜在的暴君,褚英不死,人人自危。他终于在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八月,下令处死了褚英。这一年,褚英三十六岁,汗王五十七岁。

既然舒尔哈齐和褚英都是因罪而死的,都是汗王自己要杀的,为什么汗王还要为他们在沈阳城营建府第呢?布木布泰怎么也想不通。姑妈这样解答:

汗王老了,心肠变软了。用亲弟亲子的生命鲜血换取女真族的统一和大金国的强盛,他也许没有后悔,但对死去的舒尔哈齐和褚英,他总会怀着痛苦的歉疚之情,年岁越高,这痛苦就会越深。

后来大贝勒跟舒尔哈齐、褚英一样冒犯了汗王,只因事情出在天命五年,汗王已经年过花甲,不再舍得用那样严酷的手段处罚儿子了。

褚英死后,代善成为诸皇子中最年长的。论嫡庶,他是大福晋佟佳氏所生;论军功,他在诸贝勒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上面提到过的与乌拉大战奏捷后,代善被赐给古英巴图鲁称号,意思是无畏勇士;论权势,由于长期随汗王征战,他已经独领正红、镶红二旗了。理所当然,努尔哈赤又立代善为嗣子,并对诸王大臣们说:“等我死之后,我的幼子和大福晋都要交大阿哥善为收养。”确定了代善为汗位的继承人。

天命五年三月,就在代善的太子地位最显赫、最稳固的时候,一桩普通的侍卫与侍婢的通­奸­丑闻,牵连出一件地震般的大案:汗王小福晋代音察告发大福晋阿巴亥与大贝勒代善私通!

努尔哈赤大为震惊,立即派大臣查问,经调查得实:

大福晋确实两次备饭送与大贝勒,大贝勒受而食之;

大福晋确实经常有事无事一日两三次地派人到大贝勒家看望;

大福晋本人也确实有两三次深夜出院却不知去向;

每当诸贝勒大臣在汗王家饮宴或议事时,大福晋便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地露面,与大贝勒眉目传情,诸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惧怕大福晋和大贝勒而不敢向汗王告发。

­性­情暴烈、杀人如麻的汗王,对此事倒十分明智,十分冷静。因为女真族与蒙古族一样,有父死子娶庶母、兄死弟娶嫂的传统习俗,努尔哈赤自己就从死去的族兄那里继承了嫂子衮代为大福晋,而且他自己也公开表示过他死后由代善继承阿巴亥。现在,阿巴亥出于对未来地位的考虑,提前向身为储君的代善传情,表达自己的倾心爱慕,可谓预作准备,原也在情理中。须知,努尔哈赤已经年过花甲,须发苍然;阿巴亥正当三十岁的盛年,最是女人丰姿绰约的成熟时期,老夫少妻、白发红颜,很难不生外心。再说,拿贼要赃,拿­奸­要双,并无通­奸­的确证,只是一些想当然的推测,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呢?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8)

问题是,汗王还活着!怎么就这样迫不及待了呢?大福晋的行为无论如何是一种情感的背叛;大贝勒居然接受大福晋的献媚,是对汗父的不忠!努尔哈赤自然也有寻常丈夫所有的妒火,有被最疼爱的人所弃的愤怒,但他不愿为此而轻易动摇代善的嗣子地位,便把怒火倾泻向大福晋阿巴亥。事实上,调查结果也说明,阿巴亥是主动挑逗的一方。于是,避开真正的原因,找了个“私藏金帛财物并私自送人”的过失将阿巴亥定了罪。

指着面前的大福晋阿巴亥,努尔哈赤对诸贝勒大臣激愤地说了一番话,从中可以感到他的良苦用心、他的真实的苦恼和内心深处的伤痛:

“你们看这个女人吧!邪恶狡猾、诈骗偷盗,凡是人有的邪心她都占全了!我用金子、东珠打扮她,拿别人见都没见过的好缎子给她穿,给她最优厚的供养,她却不爱汗夫、蒙骗汗夫,撇开汗夫去照顾别人!难道还不该杀?……可是,杀了她,我那爱如心肝一样的三子一女会怎样痛哭悲伤呢?……若不杀她,则欺骗我的罪恶又太大!如今,她的小儿子们正在生病,正需要她照料看护啊!……”

他说了这段一波三折的话后,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免大福晋死罪,将其休离,但可以在幼子生病时回来照料。

一场风波平息了,代善没有受到任何责难。但在父子两人各自的心中,难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吗?在众贝勒大臣中,代善的威信不受损失吗?

不久,后金将要从界凡迁都萨尔浒,努尔哈赤亲往视察并指定各贝勒兴建各自宅第的地址。在修建地基的过程中,大贝勒气量狭小,出尔反尔,几次向汗王要求换地,都打着孝敬汗父、欲为汗父换宽地的旗号,但最后的结果,是汗王的宅基地反而比大贝勒的宅基地还小。这就大大伤了汗王的体面。努尔哈赤虽然没有发作,但自古常言“功高震主、权大逼君”,身为太子的代善如此明目张胆地侵犯汗王利益,没有在努尔哈赤心中投下­阴­影吗?

九月里,有人告发代善之子硕托要潜逃投明。努尔哈赤立刻将硕托监禁。在事情还没弄清的时候,代善竟一反常态地向汗王五六次跪求杀掉他的儿子。努尔哈赤很疑惑,反复查问,硕托才讲述了父亲虐待他的内情,他不过是喝醉了酒,发泄对父亲不满时说了些气话。

努尔哈赤再次找代善查对,代善竟拙劣地诬蔑儿子硕托与他的侍妾通­奸­。努尔哈赤于是亲自审讯,弄清了代善的继福晋密谋诬陷硕托的真相,进一步了解到代善听信继福晋之言,长期虐待前妻之子岳托、硕托的事实。

这件事,触到了埋藏在努尔哈赤心底最深处的伤痛,幼时受继母虐待迫害的情景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为此,他怒斥大贝勒说:“如果称了你的心,使硕托受诬陷被杀,你是不是又将去对付岳托?岳托、硕托都是你的儿子,你若听信你妻谗言而杀亲子,又将怎样对待其他兄弟?你这样听信­妇­人谗言而欲将亲子诸弟全都杀尽的人,哪里有资格当一国之君执掌大权?”

努尔哈赤的渐次推理的责备可能是太过分了。但对于他这个大金国的创始人来说,是很实际的担心,是很可以理解的。他接着就宣布了对代善的严厉惩罚:“先前欲使大贝勒袭父之国,故曾立为太子;现废除太子,将其所属的僚友、部众,全部褫夺!”努尔哈赤就这样又收回了军国大权。

两次立储的失败,给六十三岁的努尔哈赤很大刺激。他终于打消了预立储君的意图,提出了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体制,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九位贝勒为和硕额真。

代善不像他的哥哥褚英那样顽固、那样烈­性­,他屈服了,认罪了。只是认罪屈服的方式卑鄙而怯懦。九月二十八日,被废为庶人的代善亲手杀掉被父亲视为祸根的继妻,用福晋的血洗刷自己,向父亲请求赦罪。他得到了汗王的宽恕。然而这次为期半年多的风波,使他在家族中的声望地位一落千丈,最重要的是,他永远失去了成为储君的可能。惨痛的挫败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从此他的雄心和锐气销蚀殆尽,只在战场上余威尚存,在家族里、在皇室内部,他越来越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了。

对努尔哈赤来说,家族中的流血已经看够了,该结束了!

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正月十二日,汗王与获得宽免的代善及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诸贝勒等,对天焚香发誓,誓文的主要内容如下:

今祷上下神: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如有残忍之人,不待天诛遽兴­操­戈之念,天地岂不知之?若此者,亦当夺其算!昆弟中若有作乱者,明知之而不加害,俱怀礼义之心,以化导其愚顽;似此者,天地佑之,俾子孙百世延长!

所祷者此也,自此之后,伏愿神不咎既往,惟鉴将来。

这个誓言,虽然是告诫子侄长孙互相保护,祈祷天地神用“夺其寿数”和“护佑”两种命运来对待同室­操­戈者和善待骨­肉­者,但处处可以感到努尔哈赤对以往自己所做的骨­肉­相残、同室­操­戈的往事的忏悔,所以希望天地神不咎既往。

努尔哈赤确实是老了,垂暮之年回首往事,大概有许多悔恨,也格外珍重起亲情并变得宽容了。就在对天发誓的这一年,不仅代善获得原谅,大福晋阿巴亥也重新回到汗王身边,再为汗王后宫之主。

老汗王的四位大福晋(9)

努尔哈赤还做了许多他过去不可能做的事情,来消弭家族间的怨气,化解女真各部对他的敌意。

天命九年(公元1624年)四月,从赫图阿拉迁祖陵往辽阳东京时,因罪而被杀的亲兄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继福晋衮代也同努尔哈赤的祖父母、父母的灵柩一同迁到,努尔哈赤亲自将他们迎入灵堂,亲自焚告天地祖宗。

天命十年(公元1625年)正月元旦,他又将与他虽是亲戚、又有灭国之仇的乌拉国岳母(阿巴亥之母)、叶赫国岳母(孟古姐姐之母)、老对头布占泰之妻以及一向与他为敌的两位族兄一起请到宫中,同饮团圆酒。

这一年三月迁都沈阳,都城里十四所王府中,之所以还有舒尔哈齐和褚英的份儿,正是汗王这种老来的善念所致。

明白了吗?

家族的历史,就这样在姑侄两人长长的、悄悄的交谈中一点一点地明晰起来。

十二岁的布木布泰听得聚­精­会神,细想起来又不寒而栗。

煊赫威严的爱新觉罗氏,天神的后代,百战百胜,荣华富贵,众望所归。然而,家族史上那一桩桩血腥的事件又是那么可怕:杀儿子、杀兄弟、杀亲侄、杀母亲、杀妻子……布木布泰这时才感到了这壮丽的大家庭中充满的杀机;布木布泰这时才明白,在这个家庭里,政治和权力是绝对压倒亲情的。她这个十二岁的小福晋,在这样的复杂又可怕的家庭中何以自处?即使有姑妈的保护,难道她不会在无意中触犯了什么看不见的忌讳,也遭到杀身大祸?

努尔哈赤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统一战争就是统一战争,战争就要杀人死人。这对在草原上长大的蒙古格格布木布泰而言不成为问题。只要不杀到自己头上就行。能有权力杀布木布泰的,只有她丈夫。

她的丈夫皇太极会杀她吗?不,不会的。布木布泰嫁过来不久就发现,她的丈夫跟汗王,跟其他大伯子小叔子都不一样。为此,她感到了安心。

天命十年(公元1625年)的八月初九日,哲哲临盆了,生下一个女儿。布木布泰一直在床边侍候月子。皇太极虽然有些失望,并不表现出来。他把他这第二个女儿叫做马喀达,亲切慰问了首次为他养育后代的嫡福晋。同时,他也注意到,嫁过来才半年的布木布泰突然间似乎长大了许多,温静、娴雅、柔顺,竟像个十五六岁的懂事的少­妇­。

这是怎么回事?皇太极真觉得惊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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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继位(1)

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正月新春,须发如银的汗王虎老雄心在,亲自率领号称二十万的八旗大军征讨世仇明朝。守卫锦州、松山、大凌河、小凌河、杏山、连山、塔山七城的明朝将军们,慑于八旗的军威,纷纷烧屋焚庐,丢弃多年储存的军粮军备退回关内去了。只有宁远守将袁崇焕率领他的二万守军固守不退,并发誓与宁远共存亡。宁远于是成了独居关外的一座孤城。

无论八旗军如何骁勇善战,无论身经百战的努尔哈赤怎样足智多谋善于指挥,三天的血与火的拼死搏斗,宁远城就像铜墙铁壁,屹立如故,大金国徒然地在城墙脚边留下堆积如山的八旗将士的尸体。

大金国实实在在地碰了壁 ,碰得很痛,他们带着冒死夺回来的弟兄们的遗骨,全军回师沈阳。袁崇焕实践了他用血写的誓言,取得了明、金交手打仗数十年来的第一个胜利!

不知是出于胜利后产生的幽默感,还是真的有乱敌军心的目的,袁崇焕又备了一份礼物,派一名专使追上缓缓撤兵的努尔哈赤,恭敬赠送,并传达了他的口信,说:老将军久久横行天下,今日竟败于我这后生小子之手,岂非气数所致?努尔哈赤不动声­色­,十分大度地回赠了名马和礼物并致谢词,同时又约再战之期,颇有大将风度。

然而他心中的愤懑是不言而喻的。二月里回到沈阳,曾对诸贝勒说:“我自二十五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怎么惟有这个小小的宁远城不能攻下?”为此,他长时间地闷闷不乐。连四月里征服喀尔喀蒙古巴林部的胜利,也不能消除他的忧伤。他感到疲惫、沮丧,他感到衰弱。

六月二十四日,他训示诸贝勒,并把训示书写下来交诸贝勒收藏,训示中重申“八家但得一物,八家均分公用,毋得分外私取;凡军中所获之物,毋隐匿而不明分于众,当重义轻财”的原则,再次确认他在天命七年所颁布的八王共治国事的政体。那就是八个儿子分别是八旗之旗主,为固山王;八固山王中,有才有德能接受不同意见者,才能继承汗位。臣子向汗王禀告请命时,八固山王要共理国政、共商国事。

这实在是努尔哈赤的一个梦。这种原始的军事共产主义只能在战争时期,只能在生产力极其落后的地方得到实现。可是大金国要永远打仗吗?女真民族要永远以渔猎为生或刀耕火种吗?

七月二十三日,自觉身体不适的努尔哈赤前往清河温泉养病;八月初,病体沉重,乘舟顺太子河而下,并遣人召大福晋来迎。舟入浑河的时候,大福晋阿巴亥赶到了,衰弱的老汗王却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八月十一日下午,舟至距沈阳城四十里的瑷­鸡­堡的时候,六十八岁的努尔哈赤走完了他的人生。

他无疑是一位英雄,女真人的英雄。他结束了女真民族多年的分裂、内战和仇杀,用四十三年的艰苦奋战,建立起统一的军队和统一的国家,并努力使它们日渐强大,饱受战乱、贫穷和掠杀痛苦的女真人民因此得到了多年未能得到的安定。

不过,他仍然没有脱出草莽英雄的范畴。

我国历史上出现过许多立志“救黎民于水火”的英雄。努尔哈赤虽然客观上起到了这种作用,但他主观上并没有为天下先的志向,没有那样高尚的使命感,在他,更多的可称为英雄气,或者说是征服欲。

战争就是战争,双方都无可避免地要付出极高的生命和鲜血的代价。但是努尔哈赤的一些没有道理的残忍行径,是不能用战争来为他解释和辩护的。

当年九部联军进攻建州女真而大败,联军总头目之一的叶赫部首领布斋阵前被建州女真所杀,叶赫已经认输,哀求努尔哈赤将他们首领的尸体归还,努尔哈赤竟下令将布斋的尸体一剖两半,让叶赫部领回血淋淋的半具尸身!这怎能不激起叶赫部族人的不共戴天的仇恨,以致顽强抗拒女真的统一,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当初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拥兵自立的企图败露后,努尔哈赤不但杀了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和他麾下的两员勇将,还把与此事有关的部将武尔坤吊在树上活活烧死!这无论是报复还是示威,都太过分也太不得人心了。

尤其是后金进入辽沈地区以后,不分青红皂白,成千成万地屠杀手无寸铁的汉人,努尔哈赤更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嗜血好杀、荼毒生灵、灭绝人­性­的凶恶形象。

这正是努尔哈赤的另一面,他的原始的野­性­的反映。原始的野­性­带给他顽强而蓬勃的生命力,同时,它更接近于兽­性­,表现出来,就是野蛮和残酷。

如果努尔哈赤不在天命十一年死去,继续再活五年、十年,继续他的政体国策;如果他的继承人也像他一样,或全盘接受他所有的这些不懂得收拾人心、缺乏政治远见的特点,那么,大金国也会像中国历史上大分裂时期的五胡十六国及五代十国时的那些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短命政权一样,刚露脸不几年,就消失在历史的厚重的尘沙之中,后人想要寻找他们的踪迹都很困难。

幸运的是,努尔哈赤的继承人是皇太极,一个新一代的女真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

努尔哈赤崩逝的时间是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一日下午两三点钟;地点是在离沈阳尚有四十里的瑷­鸡­堡;身边除了一般侍从仆役之外,只有应召而来的大福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诸贝勒大臣赶来,轮班肩抬汗王棺柩,当夜初更时分才到了沈阳。此时最紧要、众人最关心的莫过于汗王对身后事有什么遗嘱。

皇太极继位(2)

大福晋忍泪叙述了汗王临终的遗言:由十四子多尔衮继承汗位,由大贝勒代善辅政,待多尔衮成年后,代善归政。

众人全都惊呆了。这可能是汗王的遗嘱吗?完全违背他生前反复训示过的八王共执国政的体制,违背在八王中择贤者继汗位的原则;皇十四子多尔衮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很难说贤与不贤;而且这种安排,不就等于为天命五年那件汗王极力要遮掩的丑闻翻案吗?是不是大福晋企图使自己的儿子继承汗位、使当年的私通合法化而制造的假遗嘱呢?须知,汗王薨逝之时,诸贝勒无人在侧,只凭大福晋口述遗嘱,谁能证实?

四大贝勒进行了紧急磋商。

因为这个遗嘱对四大贝勒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此时的八旗,皇太极掌握两黄旗,代善掌握正红旗,阿敏掌握镶蓝旗,莽古尔泰掌握正蓝旗,所余镶红、正白和镶白三旗旗主,分别是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这三兄弟在他们分别只有十九岁、十二岁和十岁的时候,就成为拥有一旗、与诸兄并驾齐驱的权势很大的旗主。所谓“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爱之而终适以害之。诸兄得为旗主,无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拼命,对幼弟恃母亲受宠而得汗王厚赐,怎能心平气和?平日碍于汗王的威严、碍于兄弟情分还都能忍耐,一到关键时刻,这种不平之气就会乘机而出,起决定­性­的作用。

现在就是这样的关键时刻。

形势明摆着: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三个同母兄弟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超过四大贝勒中的任一个,如果再有他们的母亲阿巴亥以国母之尊联缀其上,其他五位旗主谁不畏惧?谁又敢不服从?阿巴亥就能因此而左右八旗、左右整个大金国的政局,破坏八王共执国政的均衡,对大金国、对他们每个人,尤其是对与阿巴亥有宿怨的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必须除掉阿巴亥。因为除掉这个总挈首领的母亲,就容易使三个同母兄弟分离,不能成就对抗的雄厚力量。而当前正是多尔衮、多铎尚未成年还不具备竞争能力,阿济格一人难以抗拒众兄的时候。

办法也很现成,那就是殉葬。

究竟谁是设计者,不见记载,最大可能是皇太极。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和足够的智慧,并因为生母的早死和自己幼年所经受的冷遇,对阿巴亥积怨很深。出于相似的原因,莽古尔泰也会是积极的赞助者。照理说,阿巴亥传达的遗嘱对大贝勒代善有利,况且天命五年的案件表明,他对大福晋也还是情有所钟的,这时理应出面保护阿巴亥才是。但代善自失去嗣子之位以后,变得谨小慎微,杯弓蛇影,此时避嫌尚且不及,哪敢替阿巴亥说话!一个为了求得汗父谅解、恢复荣华富贵而亲手杀妻的人,是不可能为另一个女人再冒风险的。

具体行动是诸贝勒共同完成的。

这些努尔哈赤的成年的儿子们,以汗王对国政及子孙早有明训为名,断然否定了阿巴亥所传达的“多尔衮嗣位、代善辅政”的努尔哈赤的临终遗命。他们是有道理的,因为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不但汗王生前反复强调,而且书写成训示交给了每位贝勒,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而所谓的临终遗言没有第二人能够证明,即使汗王真的在去世前的昏迷中说了类似的话,也只能视为乱命,不可执行。

随后,他们向阿巴亥传达了他们所记下来的汗王的遗言:大福晋虽然丰姿美貌,但心怀嫉妒,常常使汗王不悦,虽有机变,终究逃不出汗王的明察,如果留下,将来恐怕会成为乱国的根由,所以,“俟吾终,必令殉之”!

这回轮到阿巴亥大吃一惊了,她没想到生殉的命运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按当时的习俗,妻殉夫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爱妻,一是没有年幼的儿子,阿巴亥虽然符合前一条,但她确有两个幼子需要抚育,而且她也不相信诸贝勒掌握的这个汗王遗言,她要据理力争。

但是,她面对的,是战功赫赫、魁梧威严的四大贝勒,他们进一步威逼说:这是汗王的

遗命,他们纵然不忍心、不愿意,却不敢不从。从殉的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按规矩,当殉者盛装坐炕上,众人对之下拜,然后以弓弦扣颈勒毙;若殉者不肯殉,则群起而扼之,至死为止。

到了这一步,阿巴亥还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屈从,换上礼服,戴满珠宝饰物,虽然照规矩殉者不得哭 ,她还是哀告诸贝勒,请求他们照顾她的幼子多尔衮和多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还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自十二岁侍奉汗王,丰衣美食已二十六年;汗王恩厚,我不忍离开他,所以相从于地下。”

阿巴亥生殉而死,死在八月十二日辰时。与努尔哈赤崩逝,相距不过十八个小时,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

与阿巴亥同时从殉的,还有两个小福晋,其中之一,就是天命五年阿巴亥获罪时的告发者代音察。此人因告发有功,曾荣升到与汗王同桌共食的地位。此时生殉,也很能发人深思、耐人寻味了。

解决了大福晋生殉这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之后,后金王庭面临着一个更加棘手的难题:谁来承袭汗位?

中国历代皇朝的立储继位多半都会成为一道关隘,导致许多人杀头流放、许多人得意荣升,形成朝中的大换班。有时候简直就是一次政治地震,造成社会的动荡,比如唐代的夺门之变、东晋的八王之乱等等。不料这个立国才十一年、有十多个汗位候选人的后金,却十分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关。

皇太极继位(3)

这个过程大约是这样的:

大贝勒代善的长子小贝勒岳托和三子小贝勒萨哈廉议论商量好了以后,同到父亲处禀告说:“国家不可一日无君,应该及早定下承袭大事。四贝勒皇太极才德冠世,深得先汗王之心,众人也都心悦口服,理当请四贝勒速继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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