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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讲这个故事之前,我得先给你说说蛤蚧。请注意,蛤蚧的发音不是《新华词典》上标注的“ge jie",念作“ha gai”才算地道。蛤蚧是一种长得既像壁虎又像老鼠的爬行动物,通体深灰,背部粗糙,背上有针尖大小的暗红­色­斑点。目前这种动物仅存于中国南方极少数省份的偏僻山区,稀有珍贵,药用价值极高。据《本草纲目》记载,蛤蚧,补肾益气,强筋健骨,大补。现代中医科学研究表明,蛤蚧的药用价值比虎鞭、鹿茸、­淫­羊藿还要出­色­。尤其是治疗阳痿、早泄之类的­性­功能障碍,最见效,下午吃了晚上就有反应。

早就听老兵说连队附近的山沟里有蛤蚧,但我从未见过。蛤蚧通常夜间活动,白天难得一见。为了讨好连长,我曾经在夜晚打着手电筒去山沟里寻找这种小东西,可每次都是去的时候拿着手电筒,回来的时候拿着没电的手电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后来竟然有人把蛤蚧给送上门来。

前不久的一个中午,我站岗。我把枪靠在肩上,坐在连队门口。正百无聊赖呢,远方传来了异样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位姑娘背着竹篓向我走来,就跟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姑娘还没有走到我面前,我就殷勤地开了口:站住,­干­什么的?

姑娘不但没有站住,反而笑着跑步向我走来,一言不发。

顿时我警惕起来。你知道的,边境无小事,事事通中央。

于是我就补了一句:哪个国家的?

如果姑娘回答不出来,我必定要把她扣下来详细盘问。外国姑娘可以通过正常渠道进入我国境内,但你背着竹篓再站在中国军队大门口就有些不正常了,谁知道竹篓里装的是不是炸弹?

我满怀警惕间,姑娘说话了,流利地说了句“中国”,末了又说了句生硬的“叔叔好” 。

毫无疑问,眼前这姑娘是少数民族同胞了,我打量起她——姑娘胸脯丰满,臀部肥大。你千万别介意我对姑娘那两个部位过分注视,这叫尊重,不注视叫假正经。姑娘并没有因为我对她身体的过分注视而感到羞怯,我想这可能与她没有文化有关。边民们大都没什么文化。如果眼前这姑娘会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要是不亢奋或者羞怯那才叫怪呢。

姑娘不仅体态丰腴,而且脸蛋也非常漂亮,尤其是眼睛与嘴­唇­。两片嘴­唇­呈相反方向微翘,­性­感极了,有点儿像玛丽莲·梦露。姑娘的眼睛挺大,眸子清澈明亮,睫毛过分地长。我打量间,彼此目光相遇了好几次。每次目光相遇,她都不像咱家乡那些俗不可耐的女人那样装模作样地躲闪,而是坦荡地与我对视。也许使用“坦荡”这个词语不太准确,应该说是野­性­。

我很喜欢她充满野­性­的眼神,这是不接受教育带来的好处。如果姑娘念过几年书,听说过“男女有别、授受不亲”,野­性­也就没了。我觉得这姑娘充满野­性­很大程度上与她的头发有关,姑娘的头顶挽了挺拔的发髻,黝黑亮丽。我想如果姑娘把头发散开,一定会很长,是垂到ρi股上的那种长法。

说了这么多她的好,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败兴的:姑娘没穿鞋。

第三部分“夜炮手”一点儿都不下流

当然也没穿袜子,脚面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浆。我打量姑娘光脚丫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悦耳动听的女声使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能不失态吗?分到一连到现在,我所见过的女人数目在五以下,把眼前这个正在对我说话的异族姑娘包括在内。

很遗憾,这回我没有听懂姑娘说什么,并且连她的语言种类都不懂。

面对我的无知,姑娘似乎有些着急,举起手臂指了指连队大院,又指了指身后的竹篓,然后双腿做了个迈门姿势。

我摇了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姑娘把篓子从背上摘了下来,放在我面前,用眼神指引我观看。

我大为不解地伸头看了看竹篓,里面没有炸弹,十多只蛤蚧正惊慌地上下蹿动。

顿时,我明白了姑娘的意图,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明白什么了吧。

按照规定,边境居民严禁进入“军事禁区”。由于她是个姑娘,由于她极漂亮,由于“ 拥军爱民”的号召,我以手势辅助语言回答了姑娘。我说,请稍等,我进去向长官汇报一下,看他是否同意你进入连队。噢,你还没告诉这蛤蚧多少钱一只呢?

我指着竹篓里的蛤蚧,双手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姑娘很聪明,当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用手势告诉我蛤蚧每对卖60元,并朝我伸出六根手指。

我进连队敲响连长的房门,连长正在午睡,带着睡意问我­干­吗?

我说,连长,有情况。来了个小孩子,卖蛤蚧的。蛤蚧雌雄成对,每对才60元,便宜啊。

我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连长说,带进来!

姑娘在我的带领下进了连队,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吭,看来她缺乏经商经验。不会说普通话没关系,你用民族语言随便吆喝几声引起解放军的注意不就成了?害人得害个死,救人要救个活。我站在院子里替姑娘大声吆喝起来,我说:卖蛤蚧啦!

没见楼上有什么动静,我又喊了一声:卖蛤蚧的是个姑娘啦!

午睡的兄弟们纷纷从窗户里探出了头,紧接着纷纷跑下楼来。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十多只蛤蚧差不多都有了主。连长一人买去两对,声称另一对要泡成药酒寄给岳父大人。不知是由于连长这种举措的影响,还是因为蛤蚧的确是个好东西,“ 兵多”、“腰长”和“麻秆”各自在讨价还价之后买了一对。据我所知,以上诸位除连长之外,都是我们板那一连最优秀的“夜炮手”。每次晒被子,诸位总是把雄­性­排泄遗迹最多的那面背对阳光。“夜炮手”一点儿都不下流,“夜炮手”无限光荣。我敢向你发誓,每一位优秀士兵都曾有过“­射­击”体验,除非他­性­无能。正处于青春期的年轻士兵怎么可能­性­无能?如果真有哪位­性­无能了,我想一定是憋出来的。竹篓里剩下最后一对蛤蚧了,姑娘把盖给封住,把竹篓背在了身上。

兄弟们自然明白姑娘的意思,也许姑娘想把这两只蛤蚧留下做种子用吧。

兄弟们站在姑娘身边说说笑笑着谈论了一会儿蛤蚧的药用价值,上楼睡回头觉去了。

我带领姑娘离开营区。在连队门口,姑娘把篓子从身后摘下,放在我面前,歪着脑袋看着我,指了指竹篓里的蛤蚧,做了个拱手相送的动作。我赶忙摆手推辞,这与我口袋里没有 60元钱无关,我根本用不着这些玩意儿。如果有什么动物的药用价值与蛤蚧恰恰相反,我倒心甘情愿买几只泡酒喝,哪怕是向司务长借点儿军饷我都愿意­干­。你不知道,每天晚上临睡前和星期天不用出­操­的早晨,我心里面那股冲动、躁劲儿和不安,总令我心烦意乱、欲罢不能。

我的推辞让姑娘感到了失望,她掀开竹篓盖子,似乎打算用放生蛤蚧的方式要挟我收下她的礼物。

她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女孩子嘛,难免会撒撒娇、耍耍脾气什么的。我一笑了之,心想她真要是把这对蛤蚧放生,它们就会在我们连队附近繁衍不息,一年半载过后她再来卖蛤蚧,就不会有人愿意出钱购买了。聪明姑娘应该不会­干­这种傻事。

谁料,姑娘真的把竹篓掀了个底朝上,两只蛤蚧从篓子里摔到地上然后爬起来,“哧溜 ”一声钻进连队门口的草丛。我赶忙追赶,端着枪在草丛里扒了一会儿,连蛤蚧的影子都没看见。姑娘在一边响亮地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我这种行为的天真与愚昧。

她应该离开连队了。我朝姑娘挥挥手,以示送别。

姑娘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问我为什么不留她?

当即,我眼睛里流露了愿意与姑娘多呆一会儿的意思,姑娘自然能够领会。于是我们两个就这样站在门口相互注视,谁都没开口说话。如果姑娘愿意每天都站在一连门口的话,我愿意每天站上25个小时的岗。

我得问问姑娘的姓名了,出于最基本的交际礼貌,她能否领会另当别论。

我说,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姑娘显然是听不明白我的话,愣愣地看着我。

我辅助手势,朝姑娘说了句:What's you name?

姑娘这回看懂了,笑着说“阿慧”,然后扬起手臂指了指大山深处,双手做了个可爱的吃饭动作。

阿慧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阿慧的意思是要我去她家吃饭!

第三部分一股欲望在我身体里冲撞

正中下怀。早在来到板那一连的第二天,我就知道连队附近的大山深处居住有少量的少数民族同胞。据说他们至今仍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原始生活。我曾以追野­鸡­的名义钻进深山寻找村庄,结果翻了两座山头还是未能如愿。我万分渴望去阿慧的村庄里走走看看,可我竟然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一番,试探她是诚心邀请,还是在跟我客气。我承认,与阿慧相比,我头脑里有很多可恶的知识与腐朽的经验。

我故作的推辞令阿慧生气了,她朝我撅起嘴­唇­,仿佛是在说:当兵的,你是不是瞧不起少数民族?

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否则我就得背负“破坏民族团结”的巨大罪名。

我要阿慧在门口等一会儿,进连队找人替我站岗,顺便去向连长请假。

连长不再午睡,正观赏他刚买的两对蛤蚧,似乎还沉浸在对蛤蚧药用价值的幻想之中。我对连长说,想请个假,去那个卖蛤蚧的小孩子家做客?连长爽快地答应了,还给我发了根烟,说,去吧,边境的地形和社情都比较复杂,路上放聪明点儿。顺便问一下她家还有没有更大点儿的,我老父亲已经卧床半年了。

我走出连长的房间,站在院子里朝着猪圈方向喊山东兄弟替我站岗,山东乖乖地从猪圈里走了出来,我把枪和帽子交了给他,走到阿慧面前,大手一挥,说,Les's go!阿慧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朝着大山深处走去。

接连翻越两座山头,又穿过好几片松树林,还是未见人烟。

山间小溪早已弄湿了我的鞋子,我屁颠屁颠地在阿慧身后往前走,一步一个响。阿慧赤着脚,走得十分轻松。崎岖山路在她脚下如履平川,不时她还舒展手臂表示欢乐。山路越来越不好走,偶尔我们还得跳跃着通过一座由几块石头摆成的简陋桥梁。又一次一脚踩空掉进水里之后,我脱掉鞋子拎在手上,像阿慧一样,赤­祼­双脚朝前走。

翻越第四座山头的时候,我气喘吁吁地请求阿慧把前进速度放慢些。阿慧笑着从我手里抢过鞋子,装在背后的竹篓。身体轻松了许多,而心情却与其恰恰相反。已经翻越4个山头了,为什么还是不见人烟?眼下我身处何地,中国还是外国?阿慧的长相怎么越看越像电影里面的外国女特工?我身上穿的可是军装啊,如果现在我已经进入外国境内,就属于侵犯了人家国家的领土主权,对面军人有十万个开枪把我击倒在地的理由……我忍不住地懊悔自己太经不起诱惑了,就这么轻易地跟一个陌生女人走了。万一她把我­干­掉怎么办?孤男寡女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我开始考虑是否应该下毒手了?先下手为强!后来觉得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朝一个女人下毒手不是解放军的作风,决定再往前走一段再说。一旦有风吹草动,我必定先把阿慧­干­了,死个痛快。我说的“­干­”在英语中是“Fuck”的意思。如果我不­干­她,她就会把我­干­了,我死后连队兄弟肯定会往那方面猜,尽管她的“­干­”在英语中属于“Kill”之类。

翻越了第六座山峰,我看到山坡的松树上被割了口,伤口处挂着芭蕉叶制作的口袋。这种采集松脂油的古老做法应该是阿慧的乡亲所为,我高悬的心落下了一截。我不再担心阿慧会朝我下毒手了,还主动去牵阿慧的手。如我所料,阿慧没有反抗,并且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到达山顶,我还没来得及朝山下张望,阿慧就把我的手举了起来,指向山下。

顺势望去,我看到了村庄,还有大片大片的翠绿竹林。缕缕炊烟在村庄上空缓缓升腾,风儿吹过,炊烟与竹林一起婀娜摇摆,隐藏于竹林间的竹楼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现出身来,俊美、别致,如世外桃源。

阿慧拉了拉我的手,看着我,似乎是向我询问,我的家乡是否美丽?

我知道回答是徒劳的,索­性­拉起阿慧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表示对她家乡的赞美。

阿慧羞怯地低下了头,一股欲望开始在我身体里冲撞。

随即,阿慧拉着我的手,顺着山的趋势,一路狂奔到她家门口。

阿慧家的竹楼位于村庄中央,楼下坐了位满脸胡须的老人。老人双手端着胳膊粗的竹制烟筒,表情安详地注视着一个一米多高的竹笼。笼子里关了一只大小与母­鸡­相差无几的山­鸡­。与母­鸡­不同的是,山­鸡­除了有着五颜六­色­的绚丽羽毛之外,ρi股后面还拖了一条流光溢彩的尾巴。

我猜这只美丽山­鸡­可能是老人收养的猎物,但我却没在山­鸡­身上看到枪伤。山­鸡­的羽毛完整无缺,­色­彩斑斓,尤其是那两只可爱的小眼睛,忽闪忽闪地转动着,看看老人又看看我和阿慧。山­鸡­看我的时候,目光警惕,尽管我没有向它表示出敌意。山­鸡­注视老人的时候,我注意到它那可爱、机灵的小眼睛与老人深邃、慈祥的双眼保持着一种类似于彼此知心、相依为命的默契。

我的出现令老人感到了惊讶。他站了起来,向我打着我听不懂的招呼,但我能从他的善良眼神中明白他意思就是欢迎我的到来。我微笑着向老人鞠了一躬,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向老人表示我对他的友好与尊重。如果我以军人方式向老人敬礼,真担心老人家会感到害怕。

不料,老人竟也微笑着向我鞠了一躬,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老人把他的马扎朝我递了过来,我却不好意思坐下,我坐下就意味着老人家要站着。

第三部分女人渴望自己的身体被男人注视

老人并没在乎这些,坐在地上,继续观赏山­鸡­。我像老人一样坐在了地上,阿慧搬着马扎,在两个男人中间坐了下来。我坐在地上陪老人看一会儿山­鸡­,如同陪连长看一会儿电视。这时,山­鸡­收拢了它那如孔雀开屏般的尾巴。聪明的阿慧意识到我的介入破坏了老人与山­鸡­之间的默契,起身拉着我的手走进竹楼。阿慧家真是贫穷,一贫如洗。竹楼里的所有摆设不过就是必需的床铺、饭桌、猎枪和灯具,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寒酸,这是一种纯粹而典雅的贫穷,穷得很­干­净、质朴。我完全可以把阿慧这个贫穷的家装扮得十分寒酸你信吗?不需要太多物品,弄几张陈旧年画、港台明星或者伟人像,往她家墙上一贴就够了。

在楼下坐了片刻,我指了指楼顶,示意阿慧带我到楼上看看。如果我把自己眼下身处的这间房屋称作客厅的话,那么,楼上必定是阿慧的“闺房”了。对男人来说,“闺房”总是一个神秘而有趣的地方。

阿慧明白了我的意思,羞怯地笑了笑,然后牵着我的手,带我上楼。

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愿阿慧不要在这种暧昧声音中误会我的意图。我只是想去“闺房”看看,真的没什么非分之想。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猜嫌。

“闺房”里的摆设与楼下差别不大,多了个挺好看的柜子,少了饭桌和猎枪。

“闺房”里没有沙发,我在阿慧的床上坐下。阿慧也坐在了床上,不言不语。

我开始感到尴尬,呼吸也随之粗重起来。毕竟房间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不往那方面想脑子肯定有问题。是的,我开始有非分之想了,其实早在见到阿慧那刻起,我就有反应了。

反应归反应,我不可能付诸行动。

我看了看柜子,用眼神问阿慧,里面装的是衣服,还是古玩?

衣服或者古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转移脑子里面的非分之想。

阿慧从床上站了起来,把柜子打开,拿出一件裙子,站我面前把裙子在身上来回比划了几下,笑着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懂但我能够猜出阿慧的意思:当兵的,你说我穿这件衣服漂亮吗?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我捧起阿慧的手,再次轻吻,表示对这条裙子的赞美。

随即,我开玩笑似的做了个数钱动作,问阿慧:卖吗?

阿慧再次拱手相送,我真诚地推辞了。如果这裙子能当­内­裤穿,对我或许有些用处。我示意阿慧把裙子套在身上,我想看看她穿上这漂亮裙子会不会如仙女下凡。

阿慧明白了我的意思,把裙子放在床上,然后撩起身上的衣襟,准备脱衣服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阿慧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让她把裙子套在身上,并没有要她脱衣服。

向阿慧重新表达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经做出了动作,我急忙转过身去。

准确地说,我是在看到阿慧小腹处的雪白肌肤之后才急忙转过身去的。我承认,与阿慧相比,我脑子里不但多了可恶的知识与腐朽的经验,而且还充满了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的卑劣。阿慧换衣服时发出的声音实在诱人。我屏着呼吸,在美妙声音中想象她一丝不挂的模样。此刻,如果我突然转身,我想我就会看到阿慧的胴体上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假设我已经转身,我想阿慧不会像咱家乡那些女人一样,装腔作势地捂着胸脯高声尖叫。她的反应可能是坦荡地与我对视,否则她就会在换衣服之前跟我打个招呼,要我回避一下。

我在阿慧身上明白了一个简单道理:本质上,女人是渴望自己的身体被男人们注视的。

细碎声音停止了,阿慧没有朝我喊上一声“嗨,我好了”。或许她以为我刚才转身是为了看身后的东西。我转回身体,看到漂亮裙子把阿慧装扮得更加迷人。我没见过仙女下凡,此刻的阿慧却不但具有我想象中仙女的飘逸与温柔,而且还多了仙女不具备的妖娆与妩媚。

我用眼神把我的想法向阿慧传递,她莞尔一笑,再次羞怯地垂下了头。

不知为何,我竟然腼腆起来。我和阿慧在寂静村庄的阁楼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楼下传来了老人模仿­鸡­叫的声音,也许他在与山­鸡­对话,互相感悟生命真谛。

你可以想象,这种情景下,将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不想办法控制内心深处的火焰,让它越烧越旺的话。

我决定教阿慧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同时也算是对她邀请我来这儿做客的报答。我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准备从汉语拼音开始,教阿慧学习汉语。阿慧家里没有纸,我在胳膊上写下三个大大的汉语字母:a、o、e,然后我用圆珠笔点着胳膊上的字母,示意阿慧跟我一起朗诵。

第三部分疯吻她那迷人的鬓发

阿慧高兴地答应了。我点着胳膊,说:a、o、e。

阿慧像不谙世事的孩子,生硬地念着:a o e。

连续念了十几遍,我决定提问一下,看看她记忆力如何。

我点着胳膊上的a,示意阿慧读出这个字母的发音,她大声念道:a o e。

我觉得奇怪,点了o,阿慧依旧念道:a o e。

我点e,阿慧还是大声地念道:a o e。

我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阿慧却满脸认真地看着我。所以,我再次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表示对她勤奋好学与聪明伶俐的赞美。亲吻阿慧手背那瞬间,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烫。

我想我该离开这里了,否则后果将难以预料。

我指着连队的方向,对阿慧说,我要走了,要回连队了。

阿慧表情惊讶地拉住了我,看着我的眼睛,双手再次地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我想把阿慧抱在怀里以示感激,但理智让我朝她挥了挥手。

阿慧撅起了­性­感嘴­唇­,一副挺委屈的模样,仿佛是被人欺骗了。

我准备哄哄阿慧,让她高兴起来,然后在她的欢乐之际悄然离去。突然,一声冗长而绝望地­鸡­叫从楼下传来。与此同时,我看见阿慧清澈明亮的眼眸里迅速闪过一丝忧伤,继而又极快地把这股忧伤转换成喜悦与欣慰,但挥之不去的忧伤还是残存在了她那欣慰的眼里。

起初我不知这声­鸡­叫意味着什么!但很快我就猜出这声凄厉的­鸡­叫意味着什么!

可我竟然无比混蛋地,把脑袋探出窗户,看到了今生再无法从心里把它删除的一幕——

楼下的竹笼里空空荡荡,山­鸡­正扑闪着美丽翅膀,在血泊中垂死挣扎。五颜六­色­的绚丽羽毛,漫天飞舞。老人提着带血的菜刀,注视着濒死的山­鸡­,神情是如此地黯然、落寞。菜刀上的­鸡­血游离而下,一滴一滴地淋在老人脚上,老人寸步不移,任凭山­鸡­在脚下痛苦翻滚 ……

忽然,我有了一股想哭的冲动,异常强烈,我的鼻子开始发酸!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山­鸡­那可爱又机灵的小眼睛却在我脑海里反复浮现。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阿慧,忽然觉得她像雪花般纯洁和美丽。

我不敢再看阿慧了,我觉得我很蠢,我愚蠢地扑在了阿慧身上!

我把阿慧紧紧地拥在怀里,还把自己这张自以为是的蠢脸紧紧地贴在阿慧的额头上。

阿慧也抱紧了我,把她美丽的脸庞贴在我的肩膀上。我捧起胸前的阿慧,疯吻她那迷人的鬓发、睫毛、鼻子、嘴­唇­……阿慧举起双手,解开发髻,长发如瀑布般落下。

散开的头发遮住了我的肩膀。随后发生了什么?是男的你就应该想得到。

我带着平和与疲倦,站在阿慧身后帮她把长发重新挽起,挽成一个月亮形状。

阿慧偎在我怀里,喃喃自语。我依旧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想她的意思是这样的:当兵的,我喜欢你,愿意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亲爱的当兵的,带我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吧,到外面去,让我们到北京天安门去……我违心地点着头,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嘴里不停地说着:I don't know you're saying,I know we are in love,I know we are in lo ve……★

…………

老人在楼下喊我们吃饭了,阿慧牵着我的手,兴高采烈地走下了楼。

楼下,我望着饭桌上那一大盆香喷喷的­鸡­­肉­,懵着脑袋喝下无数碗老人敬我的烈酒。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我们处于爱之中……

第四部分出门碰上人咬狗

刚进宣传股那几天,机关为我安排的房间被某军官霸占,迟迟不肯搬出。我奉股长之命,暂时住在了团部大礼堂的舞台上。这不仅是我有生以来居住过的最大房间,也是我所睡过的最长的床。

住进大礼堂的头一晚上,我做了无比混账的梦。梦中,我以“十六分之二拍”乐队主唱的身份率领乐队成员参加军区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荣获特等奖。奖杯大极了,像洲际导弹。专列载着奖杯在沿途士兵的严密保护下运送到团部。载誉归来,团长高兴万分,在大礼堂里为“十六分之二拍”举行庆功大会。全团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把大礼堂挤得水泄不通。我们胸前戴着大红花,接受团长授勋。团长就“十六分之二拍”为本团争得荣誉之事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随后我们­操­着乐器唱起《卒子》,为全团官兵作了一场汇报演出。一首歌唱完,呼声震天,官兵被我们的狂热音乐深深感染,纷纷脱掉衣服,拿在手里朝我们挥舞着或者把手里的军装扔向舞台。通信连的女兵更是疯狂,不但像男同志一样脱掉衣服,而且连内衣也一块儿脱了,赤­祼­着身体,跟随乐曲的节拍拍着手跺着脚齐声叫喊“刘健、刘健、我们爱你”……女兵的叫喊把我从梦中惊醒,懵懵懂懂那瞬间,我望着宽阔舞台和礼堂的高大穹顶,竟然不知是梦非梦了。

迷糊了好大一会儿,我醒过神来,看到台下观众席上那一排排空空荡荡的椅子,还有身边的孤独木琴,忍不住地悲哀起来。索­性­,我把吉他抱在怀里,放肆地唱起了《卒子》。大礼堂里的回音特别好,我回忆着梦中的美好景象,唱得更加欢畅了。一首歌还未唱完,有人急促地敲响了礼堂大门。

我赶忙止住歌唱跑到门口,开门看见一位上尉军官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我还未质问他三更半夜来大礼堂有何贵­干­,他手里那把带电击的手电筒就照到我脸上,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上尉自称是战备值班室的头儿,问我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住在这里?半夜三更在这儿大喊大叫的有何意图?当然,我撒了谎,我说我叫刘迪伦,司机班的,刚从汽车连调过来担任副团长的司机。失眠了,弹琴唱歌解解闷。听说我是副团长的司机,上尉的口气委婉了许多,熄灭手电筒,要我注意影响,别往副团长脸上抹黑,然后在本子上记下了“刘迪伦”的名字。几天过后,我告别礼堂搬到军官宿舍,但我并没有因此感到踏实,因为我还没弄明白“ 新闻报道员”与音乐到底有什么关系。直到裴­干­事抱着一大摞书籍来到我的房间,向我解释了“新闻报道员”的基本职责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报道员与音乐没有任何关系。

裴­干­事说,所谓“新闻报道员”就是把本单位发生的一些具有教育意义的典型事件用文字、图片等形式记录下来,投寄到军内外的报社、电台,广泛传播。维护当代军人的光辉形象,激励官兵的使命感和崇高荣誉感。说白了,这活儿就是个“吹鼓手”的差事。

裴­干­事指着他拿来的《新闻写作入门》和《导语艺术》,要我先把这两本书翻一遍,说这是报道员必须了解的基础知识,当年他就是靠这两本书走上了新闻报道的光明大道,然后考进军校混了个军官。裴­干­事还说,­干­新闻报道这行就像只喜鹊,报喜不报忧,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最讨领导喜欢。对于你们战士来说,领导的赞赏非常重要。没仗可打的和平年代里,士兵想混个出息的确不易。我也是从战士过来的,你们脑子里想什么我最清楚,我对你们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

我问裴­干­事,你是否知道我想什么?

裴­干­事说,不外乎“三大事”。

我问,哪“三大事”?

裴­干­事说,立功、入党、割包皮。

我笑而不语。裴­干­事说,不对吗?难道你真的不想立功?

我说,除“割包皮”之外,其余的我都在想。

裴­干­事说,那就跟着我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你。想立功?容易。只要你刻苦钻研、埋头苦­干­,立个区区三等功不成问题。咱们团明文规定,在《解放军报》上发表一篇新闻稿,记三等功一次。

我说,立功原来如此容易?

裴­干­事说,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解放军报》每天收到的新闻稿件都用麻袋装。

我问裴­干­事,写新闻稿件与写歌词,相对而言,哪个容易?

裴­干­事说,学之,难者亦易,不学,则易者亦难矣。所谓新闻不过是“天上下雨屋里流,出门碰上人咬狗”的新鲜事情,只要你把小学五年级念完就能吃这门子饭,没什么大奥秘。平常注意观察生活,多思考、勤琢磨,练就一双“新闻眼”,从身边的平凡事件中挖掘出新闻价值。用书上的话说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诺,抽空你把这些书挨个儿翻一遍,悟悟别人是怎么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没吃过猪­肉­先看看猪走,到时候你就依葫芦给我画瓢吧。理解了裴­干­事关于“新闻报道员”的论述和《新闻写作入门》的“五个W”之后,我便开始了墨守成规的效仿。最初那些日子,白天我在机关的几个直属连队里转悠,寻找有价值的新闻线索。晚上通宵达旦地伏案疾书,从一些乏味现象里挖掘出牵强附会的本质,然后按照新闻稿件的写作格式记录下来,连同心脏一起扔进了邮筒,良苦期待我的稿子印在《解放军报》上。

第四部分国无防不富民无兵不安

十分耕耘一分收获。半个多月过后,姗姗来迟的军区小报上总算有了下面几十行字。需要说明的是这篇稿子是我写的所有新闻稿件里面最不奇怪的一篇,奇怪的是它竟然率先被报社采用了:老阿婆摆小摊细微处见­精­神本报讯刘健报道:南方边境一位69岁的老阿婆在自家门口摆置一个打气筒,为驻军官兵义务服务,被当地军民亲切地誉为“老雷锋”。

“老雷锋”名叫何秀珍,家住××市××街138号,距边防某部营区900多米,驻军外出必经此处。三年前的一天,阿婆看到有位战士费力地推着瘪了轮胎的自行车从她家门口路过,老人决定用实际行动谱写拥军新曲。与老伴商议后,阿婆将家里的打气筒拿出来摆在了门口,把满腔对子弟兵的深情厚爱通过义务服务的方式表达出来,为过往的驻军官兵提供了极大方便。

阿婆与丈夫都曾是战争年代的“拥军模范”,她告诉笔者:“国无防不富、民无兵不安,虽说如今硝烟不在,但战士们却一刻也没闲着。有人说得好,当兵的奉献不仅仅是在战场。” 老实说,这篇看起来很没劲儿的稿子却费了我不少力气。决定写这篇稿子那天,我借了股长的单车,把轮胎里的气放掉,推到老阿婆门口,以此明察她是否真的“义务”。采访过程中,阿婆的丈夫很没­精­神,不停地打着哈欠,一怒之下我给他买了包“红塔山”。他立马就来了­精­神,神采飞扬大侃特侃。事后,为了得到阿婆家与团部之间的距离,我还以“每步一米”的方法推着单车叉着腿走了一遍。

稿子见报当晚,我拎着几瓶啤酒去了裴­干­事家,一曰压惊二曰庆贺三曰感谢栽培。

几瓶啤酒下肚,我话多了起来,红着脸骂报社编辑把好端端的一篇稿子给弄得七零八落,字数被删掉一大半不说,还专拣最好的删,把优美词语全都给删了。裴­干­事笑着说这是由于报纸版面和舆论导向的需要。­干­咱们这一行的,要和编辑搞好关系,把他们得罪了,就等于摔了自己的饭碗。在军队,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爷。“十六分之二拍”为什么迟迟不能扬名立腕你知道吗?就因为军队没有­干­你们这一行的爷。

裴­干­事的话又让我想起组建乐队的事情,毕竟我来机关不是为了当喜鹊的。

我问裴­干­事,报社编辑对“十六分之二拍”有没有兴趣?

裴­干­事微微一愣,说,刘健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吧,我没给报社打电话,打了也是白打。还记得吗,你回哨所那天,我陪军区记者去炮兵连采访。路上,我向记者说了你和“十六分之二拍”的事情。记者听后很惊讶,说想不到在军队竟然也有人企图组建摇滚乐队。那位记者没当过兵,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军队,知识面比较宽。记者说他读大学的时候也曾经狂热地喜欢过摇滚乐,过了青春期才明白,中国摇滚不过就是那些自以为能翻天覆地事实上却连妻子都不敢娶的“音乐界梁山好汉”,用他山之石和许诺却不兑现的利益谱写的一曲从艺生涯的挽歌。记者说,中国摇滚从诞生那天起就脱离了音乐,牛皮扯淡地附加了诸如“ 运动”、“先锋”之类具有革命意义的形而上词语。音乐能革谁的命?摇滚乐在中国的产生、建设与发展,与其说是个别极端青年的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剩,还不如说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超级­阴­谋,是西方“和平演变”势力与国内文化痞子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狼狈为­奸­的孽种。

我说,这哪儿跟哪儿呀,那记者可真够扯淡的。

裴­干­事说,你这样执迷不悟才叫扯淡。今天咱们是喝酒聊天,我不是在做你的思想工作,也没有要你与摇滚一刀两断的意思。我想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渐渐明白那记者的话。其实这记者说的很有道理,譬如他说摇滚是一杯引诱人­精­神分裂的毒药,与邪教组织用信仰控制­精­神所不同的是,摇滚并没有强迫青少年去相信什么,而是用一种开放式的诱导来蛊惑人心。之所以有那么多活蹦乱跳的青少年对摇滚乐趋之若鹜,因为摇滚乐的歌词、旋律和节奏都具有极强的煽动­性­。偶尔还谈论灾难、战争、人­性­、自由、底层等等话题,迎合了青少年的叛逆心理。

我说,那记者他哪儿来的这么多歪理邪说?

裴­干­事说,刘健你为什么不思考就抵触?明确告诉你,在军队,至少是在20世纪的中国军队,组建摇滚乐队的希望半点儿都没有。你最好放弃对“十六分之二拍”的最后一丝幻想,把组建乐队的事情从脑子里­干­掉,把你写歌的技巧与灵­性­运用到新闻写作上,这才是你在军队出人头地的最佳捷径。也许你至今还认为我把你调到机关是因为音乐吧?现在我是给你明说了,我看重的并不是你的音乐才华,而是你的写作能力。把你调到机关是想让你与我一起把团里的新闻报道工作搞上去,绝不是让你来组建乐队的。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军人,你身上穿的是军装,不是印着英文字母的黑T恤。你的情况我完全了解,其实你组建乐队的目的不过就是指望音乐能带来功名利禄,然后荣归故里,算是报了被学校击中的一箭之仇、甩给父亲年轻时代的一记耳光,对吧?

我说,裴­干­事,今天我也给您明说了。我背着吉他来军队并不仅仅是想靠音乐建功立业,我背着吉他来军队是想用激动人心的音乐给解放军开一剂补药,给解放军提提­精­神!

裴­干­事笑着举起啤酒瓶与我碰杯,说,你喝高了,我不跟你争这个!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位记者要我转告给你的话,事实胜于雄辩。噢,对了,听说通信连有个老兵抓了个抢劫犯,明天上午你到那儿去一趟,把前因后果弄清楚。次日,我骑着单车去通信连采访,兄弟们正在­操­场上搞攀登与固定训练。指导员听说我是来采访的报道员,立即派文书把抓抢劫犯的中士叫了过来,尔后拍着我的肩膀,说,报道员同志,顺便把我们连队养猪大如象的事情给吹一下怎么样?我说等你们通信连的老鼠都死光了再说吧。

第四部分对穿皮裙的女人耍流氓

中士跑了过来,闲聊了一会儿话入正题,中士说事情是这样的:

——前天中午,我和一个女兵一起去百货大楼买洗发水。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位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青年突然把一位穿皮裙子的女人按倒在地上,朝她胸脯上抓了一把,撒腿就跑。当时我以为那青年耍流氓,心想,跑了也就算了,谁让那女人领口开那么低呢,这不是明摆着引诱青少年­性­犯罪吗?想不到,这是第一个想不到。想不到那女人坐地上大叫起来:抓流氓啊,他抢我金项链!我一听,心想,这还了得,大白天啊。如果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穿皮裙的女人耍流氓,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抢东西还了得?我怒火中烧,朝抢劫犯逃跑的方向追去。追了至少有半公里路,追上了。抢劫犯可怜巴巴地举着项链,说:大哥,我缴械,我投降。于是我就没有揍他,说,走,跟我到公安局去!抢劫犯答应了。想不到,这是第二个想不到。想不到抢劫犯把项链递给我的时候,猛地伸手把我推倒,撒腿钻进一条胡同。我恼火得够呛,爬起来继续追赶,心想,追上了非把这王八羔子揍扁不可,可那地方胡同连着胡同,找了老半天还是不见人影。

我Сhā嘴问中士,还有第三个想不到吗?

中士嘿嘿笑了,说,这年头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我从地上捡起项链,跑回来,女兵说那穿皮裙的女人认为我不可能追上抢劫犯,已经走了。于是我赶紧按照女兵指引的方向,去追那个穿皮裙的女人,追了差不多半公里的路程,追上了。我把项链还给她,要她以后出门要小心点。边境地区的社会治安不好,别打扮得太珠光宝气,对自己没好处。没想到那女人听后,咧开猴ρi股一样红的嘴­唇­,笑着说,其实我这项链是18K的二手货,值不了几个钱,就是摔这一跤太窝囊,新裙子都给摔烂了。缺钱花何苦这样,他要是明跟我说,我可以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双手递给他。说完,那女人从胸脯里面摸出一张印有“天海大酒店娱乐部总经理助理”的名片递给我,说,兵哥,多谢啦,有空带你的兄弟进包厢,找我,给你打八折,漂亮小姐多多哦!我说去你妈的吧!然后就和女兵回来了。

这时,女兵也走了过来,看上去很­精­练,头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天庭饱满、地颌方圆。

我问女兵,事情的经过是不是和中士说的一样?

女兵说,是啊,当时我还想去追呢。

我说,后来你怎么没追?

女兵说,刚好那几天我身体不大舒服。

我问女兵,你有没有记住那男人的相貌?

女兵说,记不清了,反正是个男的,个子挺高,跑得也挺快。

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跑得不快敢去抢劫吗?前天是几号?

女兵说,前天是几号你自己不知道啊?

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脾气呀?来例假了是吧?

女兵的脸微微一红,说,我­操­,到底咱俩谁脾气先大的呀?

我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别以为我会像你们通信连的男兵一样,把你们当姑­奶­­奶­敬着。

女兵说,哟嗬,挺有个­性­的。

…………

回到办公室,我向裴­干­事汇报了采访情况,裴­干­事让我写个草稿。我趴在办公桌上愤笔疾书,一根烟的工夫我就把题为《一青年图谋不轨两战士奋起直追》的草稿写好了。裴­干­事粗略看了一遍,说,标题不错,留着下次用吧。真他妈够笨的,连个抢劫犯都抓不到,这种窝囊事情哪家报纸会报道?

我说,不是没抓到,而是抓到又让他跑了。

裴­干­事说,不还是等于没抓到?

我说,不写了?

裴­干­事沉思片刻,说,写,必须要写,半年总结快到了,报道任务还没完成呢,保乌纱帽要紧。这样写,我说你记。引语,一位战士为一条价值仅十元的假项链见义勇为,值得吗?此事在边防某团展开了大讨论。讨论的结果是,标题,勿以善小而不为。副标题,弘扬正气,其意义不在于金钱或物资数额……

我在纸上记一半就停住了,说,有没有搞错?那项链是18K的二手货,不是假项链。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新闻写作入门》里屡次强调。

裴­干­事说,真作假时假亦真。当兵的个个都不要命,当兵的新闻还要哪门子的命?快给我记呀,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有些死心眼,还学会钻牛角尖了?

我很想把手里的笔摔在地上,狠狠摔在地上。考虑到服役已近两载仍未在军队混出任何名堂,决定不再去钻牛角尖。我用手指抠了一下­干­净鼻孔,在纸上记下裴­干­事要我记录的每一句话。

第四部分开始训练憋气技巧

数日过后,我和裴­干­事联手炮制的假新闻登上了驻地某报的头版头条,占了版面的三分之二。其后,一家全国发行的报纸转载了这条新闻,转载时还加了个“编者按”,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我和裴­干­事拿着报纸找领导报喜,领导把我们两个狠狠地表扬了一顿。军区机关的同行也打来电话,向我们表示了热烈祝贺。尤其是股长,对我大加赞赏,指着报纸亲口对我说:

——刘健,你小子有出息,没把你白调过来!继续努力,只要你保持目前的这股­干­劲,年终评功论奖我打报告给你记个三等功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此后,每隔三两天就会有一篇我的稿件见诸报端。微微感到遗憾的是《解放军报》从未有过。没关系,我不去钻那牛角尖。团里还明文规定,省级报刊发表 40篇与《解放军报》上一篇等值。我想如果照着目前这股­干­劲和见报频率,埋头苦­干­到年底,我就可以给老爷子写封信要他反过来叫我一声爹了!当然,我不会忘记把立功受奖证书复印一份,寄给曾经把我们解雇的校长,还有那位对英语一窍不通的教导主任。

早在第一篇稿子发表,我就把报纸寄给了玲玲。

前些日子,玲玲给我写了回信,赞美与爱慕之情溢于言表。说刘健你可真有出息啊,怎么一不小心就混成军事记者了。报纸寄给父母了吗?别忘了给他们也寄上一份,让老人家高兴起来。

我并没有把报纸寄给父母,暂时我还不想把这点儿成绩告诉老爷子,并不是担心他的嘲笑,他已经没有资格嘲笑我这个军事记者了。我想再等等,等到年底连同立功证书一起寄给他,给他一个突然的惊喜,让他惊喜得昏厥过去。

我挺想念父母的,尤其是来到机关之后,每逢夜深人静,爸妈的音容笑貌总是在我的大脑皮层上贸然出现。老爷子对我的想念也达到了极致,尤其是这段时间,长江告急。老爷子按照玲玲告诉他的新地址,接二连三地给我写信,我当然不会给他回信。

老爷子按捺不住了,给我发来电报, 报文上仅有四个字:

——吾儿,保重。

26百年不遇的肆虐洪水像出笼猛兽,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人民群众的生命与财产,举国上下一片惊慌。

洪水泛滥了,子弟兵的形象也在突然间光辉起来。只要打开电视,你就会看到身穿鲜艳救生衣的士兵扛着沙包在遍地泥泞的长江大堤上,如临大敌般拼命奔跑。滚滚洪流漫天漫地,一个又一个村庄被洪峰淹没,灾民们睁着恐惧的双眼,房屋轰然倒塌。

国难当头,有识之士和先富起来的人们都向灾区伸出了援助之手。团机关也组织过了好几次向灾区人民献爱心的活动。团长要求军官必须捐钱,战士们可以根据良心自由决定。身为战士,我尽最大能力发扬了风格。凉鞋、衬衣、褥子,反正该捐的我都捐了,除了身体和钱。

机关组织的捐赠活动结束之后,我又以个人的名义向灾区献了一次爱心。那是因为我在《新闻30分》里关于长江灾情的报道中,看到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灾区青年身上背了把木吉他,坐在大堤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像其他无家可归的灾民一样,面容憔悴地等待支援。常规逃荒是保命要紧,而他却把吉他背在了身上。瞬间,我被这位青年对音乐的热爱与执着打动,于是我就把我的“随身听”还有两盘很好听的磁带装在军装口袋里,连同衣服一起捐了出去。不知道这位视音乐如生命的青年是否收到了我的礼物——“随身听”是“aiwa”牌的,磁带分别是郑钧的《赤­祼­­祼­》与何勇的《垃圾场》。我还在“随身听”的电池盖上刻了一句话:“谁要贪污这个随身听,谁就是狗日出来的王八蛋”!不知有关部门的领导注意到没有?

灾民需要物质上的帮助,这毫无疑问,但他们的­精­神同样也需要帮助和抚慰。我多么希望自己捐赠的­精­神用品能派上用场,让那些被洪水冲走了家园的人们在歌声中平静下来然后快乐起来。灾民们,恐慌是毫无用处的,国家已经动用军队抗击洪水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连解放军的血­肉­之躯都无法帮助你们抵挡洪魔的话,这世界上就再没人能救得了你们!

军队已经出动多日,我们这些驻守边疆的兄弟却还在焦急等待,迟迟没接到上级要求我们开赴抗洪前线的军令。电视里,每次看到同类在滔天洪水中大展身手的光辉形象,我的心情就会莫名地­骚­动起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我们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建功立业的绝佳良机从身边一划而过?

晏凡和史迪早就猴急了,每天给我打一次电话,刺探情报。其实我和他们知道的一样多,尽管每天我都会到战备值班室里去一次,趁着值班兄弟不注意,偷偷翻阅当天的值班记录。每次翻阅,记录本记载的内容都与上级要我们准备出发的命令无关。所以,我只能守候在电视机旁,根据洪水的肆虐程度与大堤的承受能力推断我们开赴抗洪前线的日期。电视里,洪魔一天比一天猖狂,不断有新的兵员乘坐人民空军的运输机抵达前线。女子海军陆战队的姑娘们也到大堤上凑热闹了,结果有好几个都累晕在了堤坝上。

姑娘们都累晕了,我们这些驻守边疆的热血男儿还要再等多久呢?

我高瞻远瞩地每天把脑袋闷在脸盆里,开始训练憋气技巧。

第四部分山东兄弟被关进禁闭室

是骡子是马是猪还是猪狗不如,牵到长江流域一遛就全明白了。老爷子给我发来了第二封电报,报文里只有三个字:去了吗?

几天过后,我又收到老爷子写来的信,信上说:孩子,去抗洪一线了吗?前天晚上你妈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战士晕倒了,指着电视机说那战士长得很像你。镜头闪一下就过去了,我们两个都没看清楚。连日来,我和你妈没睡过一个好觉。你妈老做噩梦,昨天她梦见你跳进长江捉鱼,结果被漩涡卷进了江底。这个梦的兆头不太好,你妈一整天都没吃饭……

玲玲也给我写来了信,说高考已经结束了,发挥得不够好。尤其是语文,作文题目太怪了,跟书上教的不一样。不管它了,反正都已经过去。福祸由不得人,听天由命吧。过几天我想去军队看望你,介意吗?有些话在信上说不清楚,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抗洪抢险你参加了吗?这段时间当兵的可风光、可臭美了。

是啊,当兵的可风光可臭美了,但不是我们。

我何尝不想象长江大堤上的兄弟一样,在摄像机镜头前向全世界展示中国当代士兵的风采?

史迪何尝不想“人往高处走”?

晏凡何尝不想在樊副心中树立一个新晏凡?

大强又何尝不想“火线入党”转志愿兵吃一辈子的国家饭?

…………

我们殷切地期待洪水成全自己的英雄梦想。然而,事不遂愿。

上级的出发命令还没下达,我却得到了山东兄弟被关进禁闭室的消息。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写稿子,史迪又给我打来电话。原以为他问我有没有最新消息,哪知他开口就是:不好了,闹大了,山东被保卫股带到团部关禁闭去了,刘健你赶快去看看他!

我大吃一惊,说,怎么了?山东­干­什么好事撞了个这么大的鸿头运?

史迪说,傻B把连队那几头猪全都毒死了。应了古人的话,绝­色­美女原妖物,乱世才子乃祸胎。

我说,他跟猪有什么仇?有没有你的责任?

史迪说,坏事少了我史迪他们能办好吗?毒猪的主意是我替他出的,没想到傻B还真按我说的­干­了。不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免得被人监听。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把我出卖。你赶快到禁闭室去一趟,我想他会把事情经过说给你听。记着,见他之后你要明确地告诉他,只要不出卖我,等他出来之后我不会亏待他。当然你也别忘记威胁他,如果把我卖了,史迪绝不会放过他!记住啊,就这些,赶快去看看吧。要他保持沉着和冷静,挺住领导的威逼利诱。去的时候顺便给他带几条烟,这小子的诗写得越来越臭,烟倒抽得越来越凶了。禁闭室在团部附近的一个山坡上,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对于这块风水宝地,士兵们从来都是既敬又怕。敬畏的是那些被关过禁闭兄弟们嘴里惊涛骇浪、乱云飞渡的谈资,害怕的是一不小心成为这里的客人。

我用报纸包着两条香烟去了禁闭室,到那儿发现看管禁闭室的两位兄弟我都认识,平日里大家都在机关饭堂里吃饭。我向他们说明来意,看守问我要看望者的姓名,然后对我说,有错赶快犯,保证你不会被关。我问何故,看守说禁闭室里已经满员。

我问看守,在押兄弟都犯了什么错?

看守说,大部分是因为打架、威胁领导,只有极个别的是因为与驻地姑娘谈恋爱或自寻短见。

看守为我打开通往禁闭室的第一道门。进去之后,我觉得禁闭室的结构与布局都很美,像个四合院。

我站在四合院里,打量着前后左右一个又一个钢筋焊接的铁门,每扇门上还焊出了五角星和“八一”图案。在押兄弟见我衣着整洁,不像新来的难友,纷纷把一只手伸出铁门,另一只手提着裤子问我有烟吗?我拆开一包香烟,挨房间下发。如果哪位兄弟的眼神看上去比较有骨气或者比较委屈的话,我就会多给他们几根。一包烟很快就发光了,因为没有骨气的兄弟是绝对进不了禁闭室的,而被关了禁闭的兄弟几乎没有一个是不感到委屈的。

看守带我走到山东兄弟门口,没见里面有没什么动静。我把头贴在钢筋缝隙上向里面望去,禁闭室没有窗户,光线很暗,我隐隐约约看到山东兄弟仰面朝天,躺在水泥床上一动不动,死人般僵硬。

我问看守,这位不会是自杀了吧?

看守说,想自杀他都自杀不了。腰带、鞋带都解了,除非用头撞墙。可能是睡着了。刚进来的家伙都这德­性­,嗷嗷乱叫着折腾一整夜,第二天就呼呼大睡,连折腾的力气都没了。

我问看守,能不能把门打开一下?

看守说,原则上不准打开,一个星期之后他才有放风的机会。

我对看守说,我没有要你放他出来,我想进去跟他聊聊,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在新兵连我们俩在一个班,我了解他。他是个诗人,高级知识分子,我保证他不会越狱出逃。如果他真的逃了,你们把我关进去顶罪就是了。

看在同吃一锅饭的分上,看守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铁门。

山东兄弟被开门声惊醒,猛地从水泥床上坐起,朝门外恐慌地张望。

看到是我,他的表情稍稍安详了一些,脑袋靠在墙壁上轻轻地撞击了几下,然后朝我无力地挥了挥了手。我拉亮禁闭室顶部高悬的灯泡,光线并不是很强烈,山东兄弟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新兵连一别,至今已近两年,我发现山东兄弟的模样变了很多。尤其是眼神,使我感到陌生。

第四部分谣言点燃了我膨胀的欲望

禁闭室里的设施实在简陋,除了水泥床和便池之外就没什么了,连个会客的小板凳都没预备。墙壁很脏,上面画了“我一定会胜利”、“万水千山只等闲”等豪言壮语或者“不见牛儿来吃草、只见和尚来洗头”之类的打油诗。其中有一组密密麻麻的阿拉伯字符最令我注目。有十几行,每行都有两米多长。抵近了我才弄明白那是从1、2、3、4、5开始,写到万数以上,字迹清秀。并且没有涂改痕迹,不知这是哪位兄弟的悉心大作。

山东兄弟还在墙壁上靠着,半晌没有吭声。

我也不想逼他开口,我相信他会主动与我对话,除非他不觉得委屈。

果然,过了一会儿,山东兄弟开口说话了:装烟了吗?给我来一根儿?

我撕开报纸,把香烟朝水泥床上扔去。山东兄弟捡起香烟,连声“谢谢”都没说就撕开烟盒,掐了根烟叼在嘴上,狠狠地抽着,过滤嘴都被牙齿衔扁了,我想我应该安慰他几句。

我说,别难过了,山东,这不算什么耻辱,大名鼎鼎的巴顿将军还被关过禁闭呢。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被关过禁闭的士兵也不是什么好士兵。

山东兄弟说,耻辱,奇耻大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史迪告诉你的吧?

我点了点头,说,你惹怒了哪个庙里的神仙,落了如此下场?

山东兄弟说,天道无私作善降祥预知吉凶祸福,神明有应修功解厄分辨邪恶忠­奸­。

我说,听不懂。史迪说一连的猪死了不少,这活儿是你­干­的吧?

山东兄弟说,弄巧成拙了,谣言点燃了我膨胀的欲望。

我说,你把猪毒死­干­吗呀,想吃猪­肉­还是不想再看见猪走?

山东兄弟说,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英雄梦想。难道你没听说长江沿岸兵力不敌洪水,戍边战士即将开赴抗洪一线的小道消息吗?

我说,听说过。可抗洪跟猪有什么关系啊?抗洪抢险最需要的是人和麻袋,山东兄弟说,因为我是猪的主人!你想想看,如果上级一声令下,兄弟们威武雄壮地出发了,我能带着猪去抗洪一线吗?连队肯定会安排我留守,猪要吃饭啊?难道你甘心让天赐良机就这么从身边像流星一样一划而过吗?难道你不想让汹涌洪水磨炼你的意志、检验你的军人素质、成全你服役前的光荣梦想吗?养猪能证明我的什么?猪完整地贬黜了我的价值与尊严!倘若去了抗洪前线,我就能在洪水中找回自己被贬黜的尊严,所有的一切都有了重估的可能!

我说,所以你就把猪毒死了?这招儿可真够狠的!

山东兄弟说,这是史迪的锦囊妙计。

我说,刚才史迪交待我了,他要你一人把责任承担了。

山东兄弟说,我会对此事的内幕守口如瓶。史迪得罪不起啊,在一连现在是连长老大,他老二。

我说,你就在禁闭室好好呆着吧,修身养­性­,过几天我再给你弄点儿水果送过来。

山东兄弟说,刘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谁手里有希特勒写的《我的奋斗》,送过来看看?

我说,我­操­,你想玩大的了?这本书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你就学学方志敏吧,多写几首诗出来,题在墙壁上。这儿最适合写作,不但没人打扰,还有人给你送吃送喝。

山东兄弟说,昨晚我已经写过了一首了,现在就朗诵给你听。

说完,山东兄弟从床头的《条令条例》里抽出诗稿,提着裤子走到铁门前,朝门外高声念道: 军人的控告和申诉

——献给禁闭室里的难兄难弟控告和申诉是军人的民主权利

其目的在于充分发挥群众的监督作用

和保证正确地实施处分

各级首长接到军人的控告和申诉

必须及时查明情况

予以处理

要充分保障军人控告和申诉的权利

各级首长和机关不得扣留或阻止

不得将控告转交给被控告者

也不得袒护被控告者

被控告者有申辩的权利

但不得阻止控告者提出控告

更不得以任何借口打击报复

军人的控告和申诉应实事求是

不得诬告他人和无理取闹

………… 一个多月之后,肆虐的洪水带着余孽,退去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第四部分往事皆成追忆

电视里,庆功晚会接二连三。其间,一位幸存的小女孩也去了晚会现场,在主持人的诱导下,呜呜地哭了。小女孩满脸天真地问主持人:爸爸和妈妈被洪水冲到哪里去了?主持人的眼圈红了,随即便夸张地擦了擦眼睛。见此情景我也忍不住了,对着电视屏幕,像幸存女孩一样满脸认真地向主持人发问:亲爱的主持人,我们的­性­别和建功立业的英雄梦想被洪水冲到哪里去了?

从洪水开始盼到洪水退去,我们兵马未动。洪水冲垮灾民家园的同时,也点燃了我们渴望燃烧的心灵。洪水退去了,我们的服役生活像长江流域的灾民一样,迅速恢复到先前的平静。灾民们开始修复家园、重建生活了,边疆的我们一边修复心灵,一边把内心深处那个建功立业的英雄梦想重新寄托到某些不可预测的事件之上。

山东兄弟被关了两个星期,刑满释放,我去禁闭室接他出狱。

那天,山东兄弟脸上挂着恋恋不舍的表情,站在四合院里朗诵了几首在禁闭室里创作的诗歌。说这诗作是学习《条令条例》的结果,还说《条令条例》里面的句子很美,很有诗歌意境与节奏感。所以,我就在他办完出狱手续之后带他到县城里逛了一圈。

我们坐在县城十字街头的露天冷饮店里,看着满大街的漂亮姑娘,悠然自在地喝了好几杯“绿豆羹”,然后乘坐敞篷三轮摩托车去“人民影剧院”看了半场电影。其间,路过一个 “发廊”,里面那几位风­骚­无比的年轻姑娘接连朝我们打了好几个暧昧招呼。山东兄弟伸着脑袋看了看姑娘,姑娘说“兵哥来洗个头吧,保证你很舒服噢!”山东兄弟建议去“发廊” 洗个头,说是要洗去愁丝三千丈上的污垢,好好轻松一下。

我说,这真是个好主意,如果你想“二进宫”的话。

山东兄弟回去不久,史迪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连队又买了几头猪仔,连长依旧指定由山东兄弟喂养。

史迪说,估计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吃猪­肉­了,绝对可以娶个新疆姑娘做媳­妇­了。嗨,我­操­,你不知道,那几天连队一日三餐,餐餐都是猪­肉­,把猪­肉­当饭吃,吃反胃了。如同一场大梦,洪水退去之后,我在机关的生活一如往常。

我再次收到玲玲的来信,起初我想这封信的内容应该与她即将来军队看我有关。可当看到邮票倒贴的时候,猜这封信的内容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去年玲玲说她高考落榜的那封信,也是这么­干­的。

我把玲玲的不祥来信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感觉很沉,估计里面夹了励志卡片之类的小玩意儿。

我决定暂时不把这封信拆开,反正内容我已经猜出了一半。我摊开纸和笔,开始给玲玲写回信。

刚写几句我拿不定主意了。我不知是该向她讲述“范进中举”的故事鼓励她明年再来,还是煽动她像我一样,跟学校彻底告别另谋出路。如果鼓励她明年再来,谁敢保证明年她不再落榜?煽动她跟学校彻底告别?像她这样的女子又能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里谋到什么出路呢?如果真有一条好的出路,玲玲就不会参加今年的考试,她下岗的爸爸也就不会壮着胆子向领导行贿了。

想了好大一会儿,我觉得应该先看看玲玲的意思再说。如果她还有信心,我就鼓励她明年再来。反之则是“去他妈的学校吧”,要她挥挥手不留下一片衣袖,离开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鸟笼子。我拆开玲玲的来信,仅仅看了开头,团机关办公楼就在夏末闷热而潮湿的风中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开始在旋转。

我双手拼命地按着桌子,尽量不让身体随着办公楼一起坍塌。

桌子也被风吹了起来,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办公楼一起轰然倒地!

模模糊糊中,一位巨人发出惊声尖叫,随即就把我和办公楼一起背走了。我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

夜幕已经降临,窗外一片寂静。我看到床头挂着盐水瓶,瓶子里的“葡萄糖注­射­液”已经空了,一次­性­注­射­器狼狈地耷拉在盐水瓶上。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被人盖了毛毯,额头上还搭了块毛巾。我用额头上的毛巾擦了擦脸,起身看到玲玲的来信和照片一起放在桌上。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玲玲的相片,然后拿起玲玲用红­色­圆珠笔写来的信件,继续看了下去,直到泪水再次充盈双眼……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不希望这一切已经成真—— 亲爱的刘健:

你好,近来顺利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通知书发下来了。与去年一样,还是没有我的。值得高兴的是今年我将不再品尝落榜的忧郁,还有生活即将带给我的无尽悲伤。在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如果你问我去了哪里,我的回答是阳光灿烂的天堂。

我去天堂定居的选择是正确的,错误的是我把这个选择推迟了整整一年。其实这趟旅行早在去年初秋我就该与落叶一起上路了。之所以把它拖到今天,是因为自己软弱,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心存幻想。现在好了,幻想破灭了,我不再是那个软弱的玲玲,我选择了坚强。

在这个时刻,往事皆成追忆。令人心酸的成长经历我亦已不愿再提,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为了大学,这个中国青年的梦工厂,从6岁上幼儿园大班开始到今天为止,风雨无阻地念了14年的书。我用一生中最亮、最美、最纯真无瑕的眼眸,深情地注视着教师、教室、书本和黑板,没想到竟落了个不人不鬼的下场?!

第四部分我最留恋的是爱情

一直没告诉你,我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并且越来越多。这两年,我憔悴了,未老先衰。如果你在街上见到我,可能你已认不出我,因为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每次照镜子,镜中那个女孩就令我感到陌生、心悸、心寒。她是玲玲吗?玲玲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她的皮肤为什么如此灰黯粗糙,不再像从前那样细腻洁白?她的脸­色­为什么总是忧郁,再也没有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为什么她不再可爱?不再美丽?不再无忧无虑?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她嘴角已经有了细微皱纹……生理上的变化令我感到深深的凄凉和悲哀,我知道从前那个乖巧温顺、惹人喜爱的玲玲消失了,就像云儿一样,被风儿吹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考进大学,我低人一等。尽管我自己不愿意这么认为,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这么想。我没有大学文凭,踏入社会之后谁会给我一小块儿立足之地?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我却找不到一小块立足之地,还有谁会把我当人看待?或许会有人把我当女人看待。仅仅为此,我觉得可耻、下贱。

不愿再成长下去了,够了,我活够了。能活到今天我已经心满意足。继续活下去无非就是带着被生活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身体还有大把的年纪,结婚、生子、扶老携小……一如我的父母,每天的劳碌奔波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含辛茹苦地送走老人,把孩子抚养成|人,然后自己再老去、死去。

看透了,我看透了生活和我自己。我活着就是多余,这个社会并不需要我去做点儿什么。其实我恳求过,恳求社会要我做点儿什么。爸爸妈妈曾经跪在地上恳求,可他们还是拒绝了我。我知道被社会忽略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够美好,可我从未放弃过对美好的追求啊!在学校复读的这一年,我默默地承受了多少艰难,只有我自己知道。人间真的不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冰冷的目光,还有呛人的灰尘。除了父母,就再也没有人关注过我,哪怕是虚伪地问上一句:姑娘,你快乐吗?

再次向你强调,生理上的变化令我感到凄凉、悲哀,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好歹现在我还算是花朵初绽,尽管我已经不再娇艳。但我还没有枯萎、凋零。不过离枯萎的时间不长了,凛冽寒风已经向我吹来,我的部分花瓣已经开始蜷曲。所以,我要赶在彻底枯萎之前,结束自己,给自己一具完美的尸体。这是我命中注定的悲剧,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我只怪我自己没努力、怪自己没能力、怪我的父母没有权力、还怪自己在课本上的知识面前总是有气无力。

动手去天堂之前,我最留恋的是爱情。我的爱情像白纸,上面还没有画出最美的图案。再见了,小伙子。希望你能仔细看看我寄给你的这几张相片,相片上的玲玲是玲玲最美丽的时刻。刘健,无法否认,我喜欢你,但我总觉得这并不是真爱。这只是一种感觉,­干­脆说这是一种错觉。什么样的人才是我的真爱?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零。

我爱的不是人,所有的人都是恶劣的,没有任何人是美好的,我自己也包括在内。我最愿意与我的猫咪共度今生,但我又担心它会先我而去。现在我不用为这个问题担心了,今晚猫咪将与我一同远去,去那个安静极了的地方。我想天堂里应该是安静极了的。

子夜马上就要来到,妈妈又催我关灯睡觉了。我伟大又可怜的父亲已经打响了沉重鼾声。我马上就要搁下手中的笔,熄灭灯,把脖子伸进绳索。绳子正在我面前微微晃动,像是朋友朝我招手。我给自己化了浓妆,我画妆的样子真难看。现在我身上穿的是一件新买的红­色­连衣裙,听人说穿红衣服在子夜悬梁自尽就可以变成厉鬼。我要变成厉鬼,在教育部门飞翔。

“十六分之二拍”的事情怎么样了?该有些眉目了吧?

最后,叮嘱你爱惜身体,同时也请你为我唱出Eric Clapton的《泪洒天堂》。这是一首特别好听的歌,我很喜欢。我会在天堂里聆听,还会和着你的琴声,喜悦地歌唱。

祝好最后的玲玲

19988.29 我从床上艰难地爬起,背上木琴迎着月光,蹒蹒跚跚地走出团部大院,去街头酒吧。

路上,我一会儿看见玲玲在空中飞舞着向我招手,一会儿又看到几个长了两只脑袋的行人怒气冲冲地问我长眼睛没有?酒吧里人声嘈杂,善男信女们在音乐中吆五喝六。我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里坐了一会儿又走出来,在酒吧门口的杂货店里问老伯伯有白酒否?

我揣着烈酒回到酒吧,头靠着墙壁上的冰凉铁饰,把白酒与啤酒掺在一起,一杯接一杯地咽进肚里。邻座的一位小女生看见了,朝我挤挤眼睛招招手,说,嗨,兵哥,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闷酒啊?为什么不带女友?

我说,她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小女生笑得前俯后仰,说,哈哈,我为什么还活着?简单,连死都不怕,我为什么害怕活着呢?

…………

酒吧快要打烊之际,我酩酊大醉,走到吧台问DJ有没有Eric Clapton的《泪洒天堂》?

DJ摇了摇头。酒吧老板走到我面前,说,要打烊了。

我固执地站在吧台,不愿离开。酒吧老板问我,还要点儿什么吗?

我说要点儿音乐,然后背着琴踉踉跄跄地奔上舞台,边走边狂叫:你们愿意听我唱歌吗?

DJ把我的琴Сhā进调音台,还在舞台上为我打出红,说,兵哥,悠着点儿?

我坐在红得像血一样的舞台上,对着家乡的方向,声嘶力竭地歌唱: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āven?

Would It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āven?

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

'Cause I Know I Don't Belong Here In Heāven ★

…… ★:如果在天堂相遇

你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如果在天堂相遇

一切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我必须变得坚强并且一如既往

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生活在天堂

…………

第四部分为什么我有了今天这副德­性­

好事逢双。

刘健郑重宣告:“十六分之二拍”,夭折。

没有旁观者,也没有哀乐在我的宣告过后响起。

只有我的心灵在默默哭泣,哭泣积郁多年却又放弃了的梦想。

其实早在来到机关的第一个星期,我就觉得“十六分之二拍”离夭折不远了。

还记得吗,我曾在大礼堂的舞台上做了无比混账的美梦。人们常说,梦是反的。可我硬是违背着梦的暗示,把“十六分之二拍”撑到今天,直到再也撑不下去——机关军官早已对我的音乐厌恶透顶,­干­脆说他们从来就没对我的音乐感兴趣过,尤其是我的左邻右舍。起初我以为他们对音乐缺乏兴趣是因为他们有比音乐更感兴趣的事情,直到今天我仍没发现除了军饷之外,他们还对什么事情感兴趣。

每当我弹琴,楼上的军官就跺脚表示抗议,琴瑟之音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对于军官的抗议,我高挂免战牌,不理不睬。心理学上有“认可心理”这一说法,我想过段时间他们就会习惯。谁知一段又一段时间过后,他们不但没有习惯,反而向股长打了小报告。

报告中说,宣传股战士刘健快把家属房给震塌了。

股长找我谈话,我对股长说,如果家属房真的塌了,一定是他们用脚跺塌的。

股长严厉批评了我。此后每当楼上军官跺脚抗议,我便住手,不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我尽量维持官兵之间的团结,但磨擦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前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喝下半瓶白酒之后,脑子里忽然又有了歌唱的欲望。我关上门窗抚琴高歌。一曲还没唱完,楼上的军官又把脚跺得震天响了。那会儿我的情绪坏极了,乘着酒劲儿冲到楼上,问他们到底是不喜欢音乐还是脚痒?如果是不喜欢音乐,您明着说一声儿不就是了,何必拿房子撒气?要是脚痒,你他妈的就给我到边境线上的雷场跺去吧,那儿比这儿刺激多了,一跺一炸响!

军官没有应战。我回到宿舍,片刻,裴­干­事便怒气冲冲赶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是:

——疯了吧你?活腻味了吧你?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吧你?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了吧你?楼上­干­部又找股长告状去了,问股长是从哪家­精­神病医院调来的新兵,没日没夜地弹着吉他乱喊乱叫。现在都几点钟了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但你别忘了这里是军队,你现在住的是营房,不是你自己买的商品房。即使是自己买的房子,你也要讲个邻里关系。

我无言以对。裴­干­事说,股长要我过来给你打个招呼,他要你放明白点儿,还要我把你的琴给没收。招呼现在我已经给你打过了,至于缴琴的事情,暂时我还不想夺人所爱,但绝对是下不为例!

我说了声谢谢。裴­干­事说,你还是用实际行动表示感谢吧。工作上你是­干­出了点儿成绩。但是工作上再有成绩,生活中也不能骄傲自满!在军队,会做人比会­干­事更重要!

我说,是啊。裴­干­事说,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你还犯傻呢?机关这么好的条件有多少士兵眼馋你想过吗?年底的三等功你还想不想立?有些事情非要我说出来你才能完全明白?难道你真的愿意回到边境连队,整天累死累活地巡逻放哨,到头来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吗?

我请求裴­干­事别对我下毒手。裴­干­事说,我和股长永远都不会对你下毒手,我们朝你下手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还有啊,前几天有人向团长反映,说见你在酒吧里喝酒唱歌,还带了一个挺漂亮的女人,真还是假?今天我不想就此事批评你。驻地青年用鸟枪崩你脑袋的时候,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末了,裴­干­事语重心长也是声­色­俱厉地对我说:

——刘健,好好想想吧!可以不替父母着想,仅仅为自己的出路想想吧!你已经不是新兵了,再过一年半载你就要退役了,难道你真的打算在军队一事无成?我和股长都是爱才之人,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军队埋没,我们一直在暗中保着你。刘迪伦,你来到机关的第一个星期就在领导眼里挂上了号。你再这么下去,恐怕我们是保不住你了。到那时你的出路只有一条,回哨所巡逻放哨去吧!裴­干­事转身走了,我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清醒过来之后,我把裴­干­事的话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

真没想到事态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我以为自己是一座在黑暗中引导世人前进的灯塔,没想到我竟然成了扑火飞蛾、折了翅膀的萤火虫。是啊,我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年底的三等功还想不想立?我想啊,想啊。可以不去替父母着想,仅仅是为自己的出路想想吧!可以不为自己的出路着想,仅仅是替父母想想吧!我想啊,想啊。服役已经两载,再过一年半载就要解甲归田了,我却连信都没给父母大人写过一封,还算人吗?!我想啊,想啊。难道我真的打算在军队一事无成?再这么下去,结果必将是­鸡­飞蛋打!我想啊想啊。摇滚乐到底是什么?摇滚乐它什么都是,惟独不是音乐!我想啊,想啊。为什么我有了今天这副德­性­?20 年前,我是百分之百的天真烂漫儿童!我想啊,想啊。青春期的生理反应?荷尔蒙分泌过剩?“和平演变”势力的­阴­谋得逞?觊觎富饶华夏的西方列强向中国发起的第三次鸦片战争?我想啊,想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中国?你的孩子该怎么办?我想啊,想啊。中国,我的祖国?你的孩子该怎么办?

我走出房间,站在漆黑的走廊里,想啊,想啊。军队需要音乐吗?

我趴在阳台上,看着看不清楚的远方想啊,想啊。军队压根儿就不需要音乐!

第四部分我们打了军官

军队需要什么?军队需要的是再多一些的核潜艇、洲际导弹、远程火炮、隐形战斗机… …忽然间我明白了一些道理,但我还是忍不住地想啊,想啊。我为什么执迷不悟地被摇滚乐诱惑了这么多年?摇滚乐它到底教会我什么又给我带来了什么?我用脑袋撞击着阳台想啊,想啊。摇滚乐教会我的无非就是狂妄、焦躁、混乱、莽撞、自虐、饥饿、自恋、自大、自满、天真、可笑、卖弄、浅薄、滑稽、欠揍、贪婪、可怜、好­色­、无赖、出风头、幻想狂、乌托邦、纸老虎、冰雕老虎、杀­鸡­取卵、离经叛道、忤逆不孝、自以为是、螳臂挡车、自私自利、意­淫­人生、好高骛远、好吃懒做、哗众取宠、泼­妇­骂街、小丑跳梁、­鸡­蛋碰石头、不知天高地厚、戴着镣铐跳舞、揪着头发飞翔、“皮鞋皮带”、“列宁退学”、“老爷子交枪” 、“这个兵的思想有问题”、“老兵在我身上夯断贝司”、“­精­神病医院里调来的新兵”!

我不愿再想下去了,我想从楼上跳下去!

我站在阳台上,纵身一跳,泪流满面地跪在走廊。

我跪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在膝盖骨钻心疼痛中想啊,想啊。什么他妈的摇滚啊、朋克啊、艺术啊、另类啊、地下啊、边缘啊、江湖啊、­精­英啊、先驱啊、质疑啊、颠覆啊、重估啊、名称啊、觉醒啊、梦想啊、革命啊、使命啊、关注啊、拯救啊、责任啊、荣誉啊、张扬啊、燃烧啊、圣雄啊、大师啊、旗帜啊、火种啊、我反对啊、我抗议啊、想像力啊、创造­性­啊、标新立异啊、与众不同啊、舍我其谁啊、先知先觉啊、持不同政见啊、不要说不要啊、不自由毋宁死啊、严禁使用严禁啊、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啊、为注定要失败的事业而战斗啊… …都去去去去去他妈妈妈的吧,统统都是拾人牙慧的臭狗屁!想了整整一夜,我像菩提树下的释加牟尼佛,觉悟了。

早晨,军号响起,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太阳喷薄而出,然后回房间把这么多年苦心创作的几十首歌曲整理一遍,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点燃。上班号响起,我从垃圾桶里捡了几张未燃尽的乐谱残片,找到股长,向他检讨了我的从前。

股长朝我瞪着眼睛,半信半疑。我把乐谱残片拿了出来,说,乐谱都烧了!从今天起,我将抛开所有的非分之想,全身心地投入新闻报道。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立功受奖!

股长相信了我的诚意,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完后我又找到裴­干­事,故伎重演。

裴­干­事的表现与股长同出一辙,于是我就趁机向他提了一份建议,证明自己已经把全部心思投入了新闻工作。我建议裴­干­事说服团机关领导,办一份属于自己的报纸,每周一出版。报纸内部发行,上至团长下到新兵,大搞舆论监督,客观公正地刊登战士们无渠道表达的难言之隐,报名就叫《我们打了军官》。

裴­干­事说,不错不错,真是个好主意。今天报纸出来,咱哥俩儿明天就得一起滚蛋!

…………

为了在新闻报道上有更大的建树,我决定给自己装备一台相机。在突发新闻事件面前,图片不但比文字更直观生动,而且还更加可信。我去了县城的百货大楼,看到柜台下面那些可调焦距相机最便宜的都贴着“价格:988 RMB”。我去哪儿才能搞到这么多钱?倘若积攒每月下发的那几枚铜板,恐怕凑够数的时候,这款相机也成了古董。

我想起了老爷子,如果向他寻求支援,我想他会出手相助。

但是,怎么可以向他开口?我怎么可以让憋了两年的骨气就这样被铜臭熏走?

我开始思谋一个能挣到“988RMB”的办法。想了好几天,我决定卖掉吉他。“十六分之二拍”已夭折,乐谱已烧,吉他留在身边还有何用?我这把吉他品质优良并且价格不菲,再怎么折旧也能值个几百块钱。

决定卖掉吉他那天,我从琴袋里翻出了几枚值钱的邮票,当即我就去了县城的“跳蚤市场”。一番讨价还价,邮票贩子给了我200多块钱。交易过后,邮票贩子见我穿军装,问我手里有没有军队刚发行的“义务兵免费邮票”,听说是“错票”,愿意出高价收买,我为之一振。

早就从报纸上得知军队发行了“义务兵免费邮票”,不再像过去那样在信封上盖个三角邮戳当邮票使用。遗憾的是报纸上说这种邮票目前只在北方某军区试发行,南方军队暂时还得盖戳。但我想兄弟们手里面应该有“义务兵免费邮票”的可能­性­,譬如他们在北方服役的老乡曾给他们写过来信之类。

我一路小跑回到机关,写了两份小广告:吉他转让战友们:

本人现有一把"VENSON"牌吉他(电箱两用、缺角民谣型,市场售价1600元),因本人另有摄影之好,现将吉他低价转让(含拨片、变调夹与一本中级教材),有意购买者请拨打96 221找宣传股刘先生联系即可。

第四部分没什么好检讨的

回收邮票战友们:

本人有集邮之好,哪位手头上有“义务兵免费邮票”或其他­精­美邮票,请拨打96221与宣传股刘先生联系,价格面议。完后我骑着单车去街头把广告复印了十几份,奔赴侦察连、特务连、通信连以及附近的一个集训队,用透明胶布把广告粘贴在了上述单位的墙壁、黑板报和门口的电线杆上。广告是否有效?我把希望寄托在了通信连的少男少女身上。通信连有女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兵们收到的信件总比男兵多。还有,“吉他是浪漫男人的标志”,我想通信连的少男们应该有知此名言者。在女人面前,男人都愿意浪漫。手指不够灵巧?缺乏乐感?不识五线谱?看不懂六线谱?这都没关系,只要你在床头挂把吉他,就有人赞美你的才华。所以,我把通信连饭堂的“菜谱栏”里也贴了一张。这一招儿还真管用。广告贴出去的第二天,通信连的一位兄弟打来电话,说是要买我的吉他。来团部看了货,他报出500元的价格。我二话没说,当场就让他把琴背走了。下午又有两位兄弟拿着几枚盖了戳的“义务兵免费邮票”来找我,我以每枚5元的价格买下,去邮票交易市场卖出了每枚38元的高价。

差不多够买相机了,如果明天生意兴隆再收购几枚邮票的话。

次日清早,我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到达办公区,拎着扫帚打扫卫生。尽管秋天还没来临,走廊里每天依然会有几片绿叶落下。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悬挂着几个被嬉戏孩童扔上去的一次­性­塑料袋。白­色­塑料袋像旗帜一样,在树上迎风飘扬。

卫生打扫完毕,我拎着水瓶去了水房。我是否真的甘心于这种活计?我把热水瓶对准一人多高的热水器,扭开水龙头,水蒸气把我淹没。我在腾腾雾气中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开水悄悄溢出水瓶,100℃的开水流到我手上。我并没有躲闪或者惊声尖叫,眼睁睁地看着开水爬行过后的皮肤红肿起来。热辣辣的疼痛像针扎,刺破了我心中那个好高骛远的脓疮。

我捂着手臂拎着热水瓶,浑身轻松地走出水房。参加交班会的政治处主任刚好从楼上走下,我们碰了个正面。我向主任问好,他既没正眼看我也没理我,我轻松的心情蓦然沉重起来。心想,今天是怎么了,被开水烫过的手臂刚治愈心灵,头儿就用冷落烫伤了我的眼睛。

我跟在主任ρi股后面,把开水拎进他的办公室。主任的脸­色­很难看,我当然不愿多看一眼。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主任把我叫住,说,别走,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口气异常的严厉和生硬,完全没了往日的和蔼可亲。

我隐约感觉不祥之事将要发生,把这段时间里的所作所为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令主任的脸­色­如此难看?我坐在藤椅上,忐忑不安地看着主任。

主任朝杯子里加了点儿开水,轻呷一口,说,刘先生,你来政治处已经好几个月了,工作上还是做出了一定成绩的,领导和同志们对你的评价都不错。由于主任我平时公务较忙,对你的生活啊工作啊等等各方面的关心不够,这一点请你谅解。近段时间,你在报纸上发表了不少稿子。从你发表的稿子来看,我们觉得你在某些方面对军队的基层生活还是缺乏了解,体验不够。本着对你成长负责的态度,经政治处党委研究决定,明天你就打背包回二连再锻炼一段时间,怎么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团机关办公楼又旋转起来。

我双手拼命揪着衣襟,不让自己再次与办公楼一起轰然倒地。

办公大楼晃了好几晃,终于没有把我晃倒在地。

怎么样?我能怎么样?还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就是赶我走吗?明说不就得了,绕这么大的弯子­干­吗呀?!

我连声“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都没有问,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走出主任办公室。还没进宣传股的房门,裴­干­事就迎了上来,说,我都找你半天了,去哪儿了?

我说,给主任送水去了。

裴­干­事说,团直属连队的“转让吉他”还有“倒卖邮票”的广告是不是你贴上去的?

我说,是的。

裴­干­事说,不错啊你?刘先生,敢做敢当。这回你总算不死心眼了,邓小平的市场经济理论全被你领会实践、灵活运用了。难道你不知道这几天军区正在咱们团机关搞试点吗?军区领导、记者都在,你小子硬是往枪口上撞!

我没有言语。裴­干­事说,刚才的交班会上,团长把主任训了个ρi股冒油。三个直属队连长一齐向团长告状。通信连连长说他们连的一个女兵亲眼看见你往她们饭堂的菜谱栏上贴广告。女兵不但认识你,还知道你是政治处的报道员。你现在已经成名人了?快,赶快写份检讨。拿着检讨到主任屋里再去一趟,承认错误去,回头我和股长去替你讲情。

我说,没什么好检讨的。

第四部分好狗改不了吃屎

裴­干­事说,装英雄是吧?这时候你还是不要逞能的好,这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我说,应该做检讨的不是我!裴­干­事,我为什么倒卖邮票?又为什么卖掉千里迢迢带到军队的心爱吉他,你们想过吗?

裴­干­事说,没有为什么!更不要去问什么!这里是军队不是期货交易市场!你身上穿的是绿军装,不是红马甲!明白吗?检讨你到底写还是不写?

我说,决不写!如果你们需要检讨的话,我倒愿意帮这个忙。我可以替你们写一本比卢梭的《忏悔录》还要厚上十万页的检讨!

裴­干­事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你还蛮有理?你还挺牛B?不错,硬汉,够硬,但今天你实在是硬错了地方。兄弟,我可爱的兄弟,别忘了这里是军队不是黑社会。即使是黑社会,你也得看老大的脸­色­。检讨你不愿写是吧?我不逼你,明天主任要不把你赶回哨所,算我说错!

我说,没错,一点儿没错!敬爱的军官,您说的很对,非常对,对极了,全世界再没有比这更对的了。不用等明天了,今天我就滚回哨所给你们看!

我往哨所挂了个电话,要兄弟们给我留碗晚饭。少尉闻讯接了电话,说,来采访?欢迎欢迎,还算你小子的良心没让狗吃完。走这么久了,连信都不给“堡主”写一封!下午,我打好背包,在曾经居住过的军官宿舍写下“刘健到此一游”。

太阳西斜之际,裴­干­事把我送到车站。我买了车票,裴­干­事把我的行李拎上客车。售票员见我的行李霸占了珍贵座位,非要我把行李装到车顶的货架上去。拗之不过,我爬上车顶的简易货架,掀开破尼龙网,像进城打工的民工回家过年一样,把行李撂上车顶。

司机伸着脖子招呼乘客上车了,我钻进客车,在一位漂亮姑娘身边坐下。

客车打着引擎,裴­干­事拍着车窗,说,节哀顺变,别难过了。谁能不遇点儿挫折呢?你还年轻,你的人生刚刚开始。回到哨所卧薪尝胆,伺机东山再起吧。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

我隔着玻璃朝裴­干­事挥了挥手,在玻璃的倒映中看见自己。肩膀上的上等兵军衔,别样地金黄明亮。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几滴泪珠滑落而下。客车开动了,我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死死盯着玻璃上的军衔还有那张失魂落魄的脸,直到一路灰尘把车窗弥漫。

客车转了个陡弯,身心都已疲惫的我,顺势歪在姑娘身上。

途中,客车进站加油。司机打开车载录音机,播放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铁窗泪》。我在歌声中看着加油站门口“吸烟危险”的警告,点了根香烟叼在嘴上,然后从挎包里拿出纸和笔,唉叹着“大丈夫当如此矣”,好狗改不了吃屎般地写下这首没有名字的歌曲:日子像瘪了气的轮胎

载着尖刀从我心底一碾而过

划破我的青春、热情与灵光

那年冬天面对真假难辨的路标

急于赶路的年轻的我们来不及对终点做过多思索

一头拱进这条隐藏了厄运的胡同

胡同的废墟瓦砾上光芒闪耀

我们被颜­色­冲昏了头脑循着光芒朝更高远处盲目走去

幻想自己一定能在到达终点之前找到童年时代就开始渴望的勋章

我们满怀壮志向前走向上跳跃向前走

没有觉悟者告诉我们别往前走了出口处堆满了玉米

发现玉米时我回头入口处已被豌豆堵死了

我困坐在衣食无忧的胡同里像断了腿的蟋蟀

在草丛里痛苦地煽动翅膀歌唱庆祝丰收的伟大乐曲

超载心灵简单地承担着遗传的荣誉激|情与愤怒日渐消融

别让我热血凝固千万别让我热血凝固让我永远年轻

引而不发的炮弹即将把我摧毁红布啊别裹死我的赤诚之心

我已经感到窒息并且一天比一天对坚强感到厌倦

我为什么会一天比一天对坚强感到厌倦?

因为这时代需要狐狸,不需要太多的英雄!

这时代需要狐狸不需要英雄!

所以,把你们的枪留下,­操­你们自己去吧!

把你们的枪留下­操­你们自己去吧!

…………

第四部分我辜负了少尉的期待

我辜负了少尉的期待,夹着尾巴狼狈不堪地回到了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哨所。

被机关贬黜的最初几天里,我如同丧家之犬般蜷伏在哨所,对世事再也打不起­精­神。

少尉和兄弟们纷纷安慰我,说和平年代的贬黜对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耻辱,甚至还有些恰恰相反的味道,可我仍然对戎马生涯感到了由衷的绝望。几天过后,我想起孝道未尽,还有老爷子临行前的嘲讽,急忙掩饰心灵上的恹恹病态,强迫自己在逆境中振作起来,­精­神抖擞,哪怕抖擞成粗鲁言行。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犹豫了好几天,我决定还是把自己被机关贬黜的好消息告诉史迪和晏凡,向他们倒倒肚子里的苦水,免得在心里憋出病来。就是在我准备给两位打电话那天,一个陌生人打电话到哨所,指名道姓地要与我说些事情。我满腹疑问地拿起听筒,陌生人报了家门,说是军区记者,然后问我:你是刘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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