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多天之后,我才回到我的家里。***看见我的妻子小凤精神抖擞地站在厨房里炒菜,我于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凤看见我,脸色刷地白,捏在手里的汤瓢当地掉到地上。小凤说我们的父亲不见啦。我说我们的父亲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呢?他会不会在姐姐家,或者大哥那里?小凤说都不在,我已经给他们分别挂了电话,他们都说不在。他们还在电话里责怪我们。
小凤对我说,大约在你出差的第三天,我们的父亲开始变得狂躁不安。他从客厅走进你的书房,又从书房走到客厅,整整三天时间他没抽一杆烟,没喝一口酒。我对他说,父亲你要抽烟的话你尽管抽,你要喝酒的话酒柜里有。我们的父亲说这几天我没有什么胃口,就是想你的姐姐和我的外甥,明天我就回县城,到你的姐姐家去住几天。
(后来我才知道,小凤当时并不是这样说的。小凤当时说爸,如果你的烟瘾作了,你就到阳台上去抽。要想喝酒的话,自己拿,酒柜里有。我们的父亲说,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瘾,就瘾一口烟。现在你怀上我的孙子了,我也不好在你这里抽烟,明天我就回县城,到你的姐姐家去,她的儿子已经五岁了,估计她会让我在家里抽烟。小凤当即从小提包里抽出一百元钱,说爸,如果你实在不习惯这里,还不如到姐姐那里散散心。这一百块钱,你拿去做车费。我们的父亲第二天早上离开我的家,他把那一百元钱压在了冰箱上。)
我赶到姐姐家的时候,姐姐一家人正围在饭桌边吃晚饭。姐夫是县医院的院长,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多少注意,仿佛我们的父亲不是他的岳父,我们父亲的失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把头埋在碗里,只顾大口大口地吃饭,连眼皮也不抬一抬。两分钟之后,姐夫放下碗筷,说还有一个手术等我去做,你们姐弟慢慢聊吧。姐夫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家门。我看见他朝我古怪地笑了一下,顺手把门带上。
姐姐仍然坐在饭桌边,她正在督促她的小孩陈州吃饭。陈州的目光不时从餐桌边跑过来,他嘴里含着饭,但还不停地叫我舅舅。姐姐说爸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门铃响了三下,我就跑出来开门。我看见爸满身尘土,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一只军用挎包。我叫爸坐到沙上,打开电视让他看。在我做饭的过程中,爸曾两次跑到厨房门口看我。我说爸你是不是饿了?爸说没有,我看你一眼就走,我还是到你哥那里吃饭算了。我说饭快做好了,你就等一等,吃完饭再走。爸拎起他的军用挎包,说不用啦,我走啦。那时我的手里正端着一碗汤,你的姐夫还没有下班。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傍晚,我们的父亲曾经坐到姐姐家的餐桌边。姐姐家的餐桌上摆满饭菜,姐夫、陈州、我们的父亲和姐姐都端端正正地坐到餐桌边。大家的目光都落到姐姐的手上,姐姐正在用酒精棉球为筷条消毒。姐姐擦干净第一双筷条,把它递给姐夫。第二双筷条,姐姐递给陈州。第三双筷条,姐姐自己留下。第四双筷条,姐姐没有擦酒精,她直接把它递到父亲面前。父亲接过筷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离开。)
我暗自揣摩我们的父亲离开姐姐家时的心,我甚至想重走一下姐姐家与大哥家之间父亲走过的路线。我们的父亲离开姐姐家时已是黄昏,夜幕盘旋在他的头顶。他会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径从姐姐家走到大哥家呢?最近的或是最漫长的?
跨进大哥的家门,大哥正在擦手枪。大哥看了看门框下站着的我,突然把手枪举起来,对准我的胸膛。大哥是县公安局局长,他经常把他的手枪指向他想指的目标。大哥的手枪在灯光之下出幽蓝的光。我说大哥,是我,我是老三。大哥缓缓移动手臂,直把枪口对准他家的那一台画王彩电才停住。大哥说我想杀人。大哥的说话声中夹杂着手枪的一声空响,而电视荧屏上此刻正在播放一条各国脑会晤的消息,新闻联播已进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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