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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阵上课铃声响起,玩耍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冲进教室,这一堂是音乐课。在无趣的校园生活当中,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是喜欢音乐课的。随着一阵杂乱,孩子们找出音乐课本,班上的值日生去老师办公室抬来了学校唯一的乐器,一台脚踏风琴,虽然这一部老式的乐器,孩子们会在五年的学习生活中无数次的看到它,但是,每次看到他们都是兴奋无比的。趁着老师没进来,会有“勇士”跑上讲台,打开琴盖子冷不丁的弹一下。

“我要报告老师!”彭娟大喊一声,蹦到讲台上对着“勇士”就是一阵死命的捶。“勇士”骂骂咧咧不服气的退下,并不敢做出太大的反抗。讲台那是什么地儿,那是神圣老师与课代表才能去的地儿,那是彩­色­粉笔呆着的地儿,一般人是不许上去的。

学校新来的音乐老师是漂亮时髦的,随着铃声结束后两三分钟,这位走在时代前沿师范毕业的音乐老师,穿着一条几乎盖了脚面的喇叭裤,格子的确良上衣,脖子上俏皮的围着­嫩­绿­色­的纱巾,夹着课本走了进来。

赵学军明显的能感觉到彭娟一阵颤抖,接着高高扬起了她的头。大声清脆的说了句:“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

音乐课啊,音乐课,赵学军确定自己不喜欢音乐课,一来,这里每一首歌他都熟悉,都熟悉的他想哭,二来,一段一段的将一首在记忆里完全会的东西分解开,是一种折磨。三来,他是个音痴。

他倒是很佩服这个时代音乐老师的多才多艺,会弹琴,会画谱子,会指挥,会舞蹈,会教一些非常有用的知识。整一堂课,赵学军都不时的盯着老师那条时髦的喇叭裤,裤口的喇叭宽度几乎盖住的高跟皮鞋上下起伏着。他听着老师那故作优雅的夹杂着地方土话尾音的普通话清脆并充满韵律的哼唱。那只拿着课本,翘着一只小拇指的手有力的打着拍子,那鞋跟也不停的充满激|情的合拍。不得不说,老师很美,很美好。这段童年,他觉得新鲜,虽已遗忘,他决定重温,他仔细看了老师的脸,这一次,他觉得他再也不会忘记她。

放学后,赵学军与彭娟带着红袖标站在校门口值日,他们检查放学队伍的整齐度,在小贩们的哀怨神­色­中阻止孩子们去买零食。彭娟是严肃认真的,她的新疆头是格外引人瞩目的,每个人都看她,这小丫头越发的认真,每一声响亮的呵斥都引得别人不得不看她。赵学军是无奈的,他躲得很远,站在­阴­凉的地儿,抬头看着天。

“学军,爸叫我带你去洗澡!”赵学文咋咋呼呼的骑着父亲的自行车来接弟弟。他上初中,初中部并不与小学部挨着,两个地儿隔了一条街。

“赵学军!你多大了?还叫你哥带你去洗澡,你可真是个小皇帝。”彭娟一顿讥讽,说完,看下四周。小皇帝,这不是一个好词儿,是被这个时代所有孩子们鄙视的。

赵学军坦然受之,并不搭理,他把书包挂在哥哥脖子上,伸手去摸哥哥的口袋。赵学文笑笑,看下弟弟拿出来的一斤全国粮票,外加五毛钱解释:“早饭吃了,我们同学请我的,一个糖烧饼呢。”

“真的?”赵学军看自己哥哥的身体,看的很紧。

“真,那小子爸爸是三运的,家里有钱,常请我吃东西。你吃啥,哥给你买。”赵学文弯腰抱起弟弟,把他放在自行车前梁上,兄弟俩一起等赵学兵,赵学兵今天值日,画板报,出来的比较迟,他一冲出校门第一句是:“哥,给我买个小豆冰糕!”这家伙骨子里的市侩也不知道像了谁。

赵学文看下四周,值日的学生已经散去,就悄悄花了六分钱,买了两根小豆冰糕给弟弟们,弟弟们啃着冰糕,他觉得比自己吃到嘴巴里甜。如此,兄弟三个便一起十分快乐的去政府洗澡堂洗澡。

要说过去这办公室主任,实在是没什么油水的,即便是有,这个时代去刮公家的便宜,那也是耻辱的。政府洗澡堂这边归赵建国管,可赵建国的孩子们洗澡,依旧得花钱,一位一毛钱。少了一分,看澡堂的阿姨也不会叫他们进去。赵家的孩子­干­净,每星期要洗两次澡,自从赵学军重生,这种潜移默化的卫生习惯早早的就把虱子从孩子们的身上驱赶走了。

一小捏洗衣粉,半块药皂,一块旧毛巾,一个破牙具杯子,是所有洗浴的工具。赵学文帮弟弟们脱好衣服,找了一张旧报纸铺好整齐的叠了衣服,卷到一个角落。三只光猪嘻嘻哈哈的互相击打着对方­祼­着的身体,“啪!”的一下子,“啪”一下子。

“哗,好多人啊!”赵学兵叹息着,看着洗澡堂里水汽缭绕当中的一只只人形,这是什么日子?政府机关的人集体洗澡吗?一个莲蓬下最少五个人在等待,洗澡堂一侧的水池里泡满了人。

“要不,咱等会?!”赵学文问弟弟们。

赵学军看下四周,摇摇头,他上前几步,使劲撑开坐在浴池边上的大人,缓缓下了池塘。他抬头看自己的哥哥们,那两个一起摇头,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赵学军慢慢走到浴池中央,停了片刻蹲下,突然大喊一句:“哥!看我少林十八铜人屁!!!”

水池面上,突然咕嘟,咕嘟嘟的一阵阵的泛出屁泡。周围的大人悄悄后退两步。

又过了一会,赵学军又是一声大喊:“哥!哥!看我流星赶月屁!!!!!!!!”

水面又是一阵屁泡……

赵学军屁泡的花式是无穷的,什么海底捞月屁,醉屁,鹰爪屁等等之类,他放了一会,浴池里的大人尽数躲了个­干­净。

赵学军得意洋洋的冲着自己哥哥们招招手,赵学文,赵学兵迟疑了一下,捂着鼻子走过去,缓缓下了宽敞的池子。赵学文试探着闻了一下,空气中并无臭气,悄悄问:“三儿?你哪来那么多屁?”

赵学军坐在浅池台阶上,一脸坏笑的从水里拖出那个牙具杯子,倒扣着按进水里,不久一串气泡被放了出来。

“哈哈!!!这个嘎小子!”未等赵学文大笑,身边一声来自大人喉管里的笑声传来,接着有两个人扑通!扑通!的下了池子,一边下,还符合的赞叹:“臭!真臭!这是什么味啊?这是萝卜屁啊!哈哈……!臭死了。”

赵学军抬头看了半天,这人穿着衣服,跟没穿衣服那是两样的。熟人,老赵家的熟人,这是王希他爸爸,王叔叔。上次,赵学军把人家孩子脑袋开了,害的他儿子缝了六针,孩子们倒是没交集,因为总是觉得抹不开面子。两位都是部队出身的父亲们却成了挚友。王叔叔在本地没什么朋友,随军的老婆一直闲在家中。后来,赵建国被提拔,做了个顺水人情,安排了王叔叔的妻子进了政府后勤。

“你爸呢”王叔叔一边洗,一边问老大。

赵学文回答:“我爸忙,跟领导下乡了。”

王叔叔点点头,劈手从身边揪过一身老泥的儿子王希,不待他反抗就是一巴掌:“躺好!初中了,还得你老子为你服务。”

王希屈辱的趴在池子边上,眼神依旧带着仇恨,他盯着赵学军,赵学军挤眉弄眼得意洋洋。

一层,一层的老泥巴,每段足有寸长。王希身上的泥球子通过他老子的揉搓,令人咋舌的掉落。赵家三兄弟看的实在是稀罕,完全忘记,几年前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儿,哥给你搓泥球。”赵学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弟弟的怜爱,他将弟弟抱上池壁趴好,赵学军的脸正好对着王希的脸。

赵学军倒是觉得没什么,他闭着眼,身上被大哥手劲刚刚好的揉搓,他舒服的直哼哼,正在享受间,迎面一口天外飞痰。

“呸!”王希吐了他一脸仇恨的浓痰。

赵学军当然不让,又吐回去:

“呸!”

“呸呸!”

“我……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就这样,有些人带着几十岁的灵魂,好不要脸的跟一个初一的孩子相互仇视一般的对吐起来。

王希挨了一顿打,赵学军被哥哥丢到池子里喝了一口泥球水。战争因大人们的­干­涉早早结束,赵学军一脸小人的看着王叔叔踹着王希离开,那家伙偶尔回头还威胁:“你等着!”

赵学军才不怕呢,他跟哥哥们站在澡堂门口告别,赵学文不放心的吩咐弟弟:你见到他,躲了,要是他敢贱,哥帮你捶死他。

赵学军感动的不行,搂住哥哥一阵腻歪,奈何今天大哥是心不在焉,他与澡堂子里遇到的发小说好了,要去政府后勤的白杨树林,在那里,正在发育的青少年们会悄悄躲在一边,欣赏男人抱女人跳不要脸的交谊舞。二哥也要走,他与小伙伴要去学校石砌台打乒乓球。赵学军挥挥小手,表示一个人回家没关系,走不远,哥哥却蹬着车子过来,拽住他,塞了五分钱到他手里。

拽着哥哥那五分钱,赵学军扛着书包溜达着向家走,快走到小院那边的时候,却看到了女班长彭娟,换去校服的彭娟此刻正玩耍的十分畅快。一群男孩子女孩子围在电线杆前,彭娟被捆绑在电线杆上,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脆声呵斥:“呸!狗叛徒!”

站在对面的男­性­小朋友却正是自己班上那位“勇士”,他模仿特务那叫一个有才,只见他歪戴着帽子,拿着一根皮带,在空中挥舞几下,猥琐的笑并恰好的配音:

“啪!啪!说,你是不是GCD?!”

“啊!啊!呸!怕死不是GCD!狗特务!你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彭娟惨叫,义愤填膺,英勇不屈,最后咬舌自尽,身边的小朋友一起张嘴,配烈士死亡之歌。

“啊!!啊!!!啊!!!啊!!!啊呀!”

赵学军颤抖了,颤抖的风中摇摆,他扶着大树捂着肚子觉得下一刻还是死了的好,那笑声惊动了对面的小盆友,大概是被看到与女孩子玩有些不好意思。“勇士”同学扭头带着一群小孩子撒丫子就跑了,留下孤独的烈士彭娟一个人被捆绑在电线杆子上。

赵学军擦着眼角的泪滴,打着强忍的哈哈慢慢走过去,并不准备给彭娟松绑,彭娟挣扎了几下,觉得很羞辱,眼泪便掉落下来。

“啊,新疆人哈。”赵学军揪揪人家那二十五根辫子。

“哼!”

“啊哈!咬舌自尽哈,你可真英勇!”

揪揪那根捆绑的麻绳。

彭娟哭了,号啕大哭那种,赵学军愣了一下,扭头就跑,他又没怎么地,咋那么脆弱呢?八十年代的星空,每一刻星星都是闪亮的,彭娟孤独的被捆绑在电线杆子上,一边哭,一边骂:“臭赵学军,狗叛徒!人家要报告老师啦!!!!!!哇!!!!!!!”

作者有话要说:装死中!

8、第八章 ...

“麻糖类……玫瑰馅的大芝麻糖哎……”

“老鼠药……老鼠药,家家用得着。家中有老鼠,十家不安乐。小畜生白天不出洞……搞起你一家子睡不着!我的老鼠药,威力大无比:楼上吃了楼上死,楼下吃了爆肚子……”

“水萝卜……挂珠儿的水萝卜……啊哎!”

自从家里后门口成了农贸市场,赵家人每天便被这些吆喝的声音惊醒。关于这个农贸市场,赵学军一直有记忆,曾有一段时间,家里卖菜都是不花钱的,那些从四邻八乡来卖菜,卖土产的大叔,大妈,会不时的进门,讨要一杯热水喝。

赵家的房子并不多,单位给分的是两间,随着孩子增加,父亲就在前院加盖了小厨房,后来小厨房被赵学军住成了专卧。爸爸又在工地买了便宜的旧砖头,借着邻居家多盖出来的的一间大屋子,接出一个厨房加饭厅,后来偶尔家里有客人住不下了,那里又多了一张木头床。新房子很美好,只是阻挡了赵学文,赵学兵卧室的阳光。再后来,后屋那边突然有了一个农贸市场,父亲就在后屋子开了一堵门,从此前院变后院,后院成了家里的大门。

赵家人是善良的,他们从未嫌弃过,那些老乡喝完水后,脚底落在水泥地板上的泥点子,甚至,为了方便乡里乡亲,高橘子每天都会烧几大壶开水备着。老乡们喝完水,也不白喝你的,他们都会丢下一个西红柿,一个茄子,有时候菜剩的多了,不想几十里背回去,就送给赵家。

星期天早上,赵学军睡了个饱,他洗漱完,跟二哥一起抬了两桶水回家,进家门的时候,门口卖水萝卜的大妈给了赵学军两条老鼠尾巴。这几天学校下了灭四害任务,要交二十个苍蝇,五条老鼠尾巴。彭娟同学很热情,她对老师说:我们班­干­部要起带头作用,就每个人交十条吧!老师自然是高兴地,因为老师也要交,于是就可怜了赵家三个孩子,大大小小的要交二十条老鼠尾巴,六十只苍蝇。

昨天,家里翻箱倒柜的折腾,后院墙角,厕所周边,老爸在政府食堂仓库忙了个半死才凑了十五条,再加上今儿水萝卜大妈给的老鼠尾巴,那还缺三条。没了奈何的赵学军脖子后Сhā了一个苍蝇拍跟二哥去野地,抓田鼠,反正,老师也看不出田鼠尾巴与老鼠尾巴有什么区别。

赵学军晃晃悠悠的走着,二哥在他前面不时的拿着苍蝇拍,这里拍拍,那里拍拍,打着了就是得意的一声儿歌:“老鼠怕猫,那是谣传,一只小猫,有啥可怕,壮起鼠胆,把猫打翻,千年谎言,彻底推翻!”赵学军偶尔符合两句,见自己家二哥打着了苍蝇,就贱贱的把小药瓶举过去,跟二哥要苍蝇。

“你又要!”赵学兵有些气愤。

“我昨天在学校楼道站了两堂课呢!”赵学军更加气愤。

昨天,学校交作文,作文是赵学兵给弟弟代写的,他都习惯了。那作文的名字叫《我的爸爸》。

赵学兵这样写到:我的爸爸,是一名光荣的环卫工人。每天,在太阳公公还没起床的时候,爸爸就扛着扫把披星戴月的离开家。爸爸总是很忙,但是他从不说一声苦,叫一声累……我的爸爸就是这样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付出了自己的光和热啊!”

全校的老师都知道赵学军的父亲在政府办公室,还是个堂堂大主任。于是赵学军站了两节课。被全校同学参观不算,还把彭娟美死了。

郊区的天,总感觉要热过城里,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着,太阳光毒辣的晒着脚面儿,兄弟俩溜溜达达的一起来到郊区菜地,可是,那边被成堆的抓老鼠家长占据了,如此,这两人便越走越远,一直走到远处山窝边的农田。赵学兵见洞就挖,足足挖了两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无奈下,他放弃了,反正,他只要五条老鼠尾巴,没挖到的那三条,就算到了弟弟头上。

被二哥甩了的赵学军倒是也不着急,他坐在山边看着面前的一条小溪纳闷,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家山这边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溪水清澈,水质好到了顶点。就着溪水,他洗了一把脸,又把脚丫子泡在水里玩的不亦乐乎,他玩了一会,溪水上游,有人跟他大声打招呼。

“那不是学军吗?!”

抬起头,王叔叔穿着印着大红字的先进工作者背心,带着自己家的两个儿子,拿着水桶,提一把工兵铲笑眯眯的走过来。

“王叔叔好。”赵学军站起来,穿好被剪掉后托的凉拖鞋,这凉鞋是大哥的,大哥穿不下给了二哥,等到他穿,凉鞋有一只已经找不到系鞋带的梆子了。妈妈就把后面剪了,当成赵小三儿的凉拖鞋。

王希的弟弟叫王瑞,这俩兄弟差三岁。

“学军挖到老鼠尾巴没?”王叔叔好心的问他。

赵学军摇摇头,比手指“少三条。”

“你爸爸呢?”

“忙。”

王叔叔拍拍他脑袋,对他们三说:“那你们玩,别跑远了,爸给你们去抓老鼠。”

赵学军看了一眼王希,这死小子还是那副死样子,用下眼白看他。倒是王瑞挺有意思,他走过来,显摆的对赵学军说:“我爸可是工兵,专门抓老鼠的工兵!”

好吧,赵学军只好做出崇拜的样子,羡慕了一下,于是王希的表情舒服了一点,他也脱下鞋,坐在了河边,夏日的阳光照着,被剃成秃头的脑后面,一条疤痕十分显眼。赵学军看着,心里觉得颇不是滋味,他走过去,对王希说:“对不起啦,王希同学,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拿板凳砸你。”

王希没说话,整的赵学军实在尴尬。凭着不跟孩子计较的心情,赵学军也坐到一边,用脚撩起水,往王希那边撩,王希还了几下,就这样和好了。

王叔叔抓田鼠的手法厉害极了,他不挖坑,只是提着水往洞里倒,没一会,田鼠一家大小就争先恐后的往外冒。王叔叔站在洞口提着铲子,出来一只拍一只,没半小时,十多只老鼠尾巴就得了。

“我爸他们队,挖战壕,在全军拿过大奖。”王希突然冒了一句,赵学军反应了半天才发现这是跟自己说话。他点点头,连忙崇拜的:“哇!”

“市政府后面那个水塔知道不?”

“知道啊,好高的那个。”

“我爸爬那个,玩一样,一分钟的事儿!”

“哇!”

“我爸!会武术,打你爸玩一样!”

“哇!不对,为什么打我爸?!”

“举例子,我是举例子,你不懂举例子啊?!”

“哈,好吧,你爸厉害。”

“我爸带我们回老家,上椰子树,不用绳子,蹬蹬就上去了。”

“你爸爸是南方人啊,那么高大,看不出来哦。”

“那是,那是我爸!”

哎,赵学军无语啊,都不知道怎么接这孩子的话,不过,他倒是能从王希的夸耀当中感觉到,这个少年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爸爸的崇拜。就像他,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他,崇拜爸爸,畏惧爸爸,绝不承认惧怕自己老子,但是在外面说起自己的爸爸,那顶多就比超人差一点而已,他们的老子不会飞。

王希的爸爸虽然高大,但是言行里带着一丝南方人的细腻,他怕孩子们中暑,就给他们编了柳条帽子,还带着孩子们下小溪堆沙坝堵鱼,给他们讲战斗英雄的故事。得了老鼠尾巴的赵学军,乖乖的跟在这父子三人的ρi股后,有点想自己的老子了。

中午,赵学军兜里揣着苍蝇瓶子,还有包在旧报纸里面的老鼠尾巴,手里提着一根柳树枝,树枝上串着五条小河鱼的回到了家。

一进门,家里有客。母亲高橘子正在给孩子们炸油糕,油糕的黏面儿是舅舅高果园送来的,赵学军进家门的时候,他正在劝自己二姐回家。

“姐,咱爸说了,二小结婚,邀请大队支书吃饭,那咱家总要出个有脸面的陪着,姐夫不回去不好。”

赵学军将鱼放在一边的小砧板上,找出剪子,去鱼鳃,刮鱼鳞。

“三儿,见了舅舅怎么不叫,舅舅给你拿黏米面儿了。”高果园是很喜欢自己外甥的。

“舅舅。”赵学军叫了一声,低头继续收拾鱼。

高果园站起来,抱起赵学军,放在自己膝盖上,摸出一毛钱给他揣兜里:“三儿啊,都不认识舅舅了,你姥姥可想你了,想起来就哭,一哭就说,我家三儿怎么没来啊,他爸爸当了大官,不认识家里人了。以后跟大街见了,都不认识三儿了。”

高橘子炸油糕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忙活了起来,赵学军看看妈妈,伸手搂住自己舅舅的脖子,眼泪开始不要钱一般的噼里啪啦的往外掉。

“呦,这是咋了,三儿咋掉金豆儿了,是被欺负了?不怕!舅舅给你出气,是谁欺负三儿了,咱找他们去。”

高橘子伸手揪下挂在一边的毛巾,给赵学军抹了一把脸,蹲下看着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这小子蔫坏。”

赵学军抹了一把鼻涕,伸手搂住妈妈的脖子:“妈,不要回姥姥家,你一回去就哭,你一回去就跟爸爸吵架,你一回去晚上就不停的哭,我爸爸一直叹气,爸爸也不想跟你吵架,­奶­­奶­身体不好,要钱检查身体。你又没钱,姥姥家也没钱,妈妈,能不回姥姥家吗?我怕你哭,怕爸爸骂你。”

高果园呆了一下,蹲下,取出一盒不带嘴的香烟,拽出一根,放进嘴巴里,那烟叫马缨花,二分五一盒,看样子,舅舅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姐,为那三千块,遭难了吧。”高果园吸了一根烟以后说到。

高橘子继续炸油糕,手脚不停。

“我知道,咱老高家,连累你了,前年我结婚,去年咱三妹,还有今年二小结婚,这都是花你的钱,上次,我回家才知道咱爸打你了。”

赵学军抬起头,看着母亲的后背,他从不知道妈妈挨过姥爷打。

“没事。”高橘子抹了一把眼泪,又把一把将要抑制不住的清水鼻涕抹到一边的炉子台边,吸吸鼻子,一边忙乱,一边说:“自己个的老子,打也就打了。我……只是对不住人家老赵家,别人娶媳­妇­,养儿,伺候老娘。我这个媳­妇­败家拖累,啥都往娘家倒,这是赵建国,要是换了别人,早过不下去了。”

高果园蹲在地上,双手在脑袋上抓了几下,也哭了。

“姐,你说可咋办,现在就是把老高家,砸碎,卖了,也还不起。”

高橘子拿起筷子,夹了几个油糕搁碗里,递给自己的弟弟苦笑一下:“咋办,赵建国能把我卖了?这可是新社会。果园,我不回去了,你也看到了,我回去,生事。”

高果园没说话,也没再劝自己姐姐,小厨房里,偶尔会响起油糕落入油锅的声音,高橘子又炸了一会,终于憋不住的开始唠叨。

“最起先,只是说拿去用用,我信谁能信不过自己的老子娘。我知道爹妈养我不容易,可是,那钱是人家赵建国苦哈哈在部队的卖命钱。你就说吧,村里从村头数到村外,谁家敢花三千块盖房子,办喜事。一个人工分才多少?全家要存多少工分才还得起赵建国。我不怨赵建国怨恨我。

赵建国老娘都没花过儿子的卖命钱呢,那家父母不想儿女好,我高橘子那里对不住你们了。都是一个娘胎掉下来了,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这么不公道呢!咱爸说,算是给的抚养费,这话也是爹说的?看人赵建国长本事了,是不是?人赵建国长本事,是人家的事儿,老赵家还没借光呢!

果园,你回去跟咱爹说,我活的难,没办法回去。要是他还心里疼我,求求他,能还一点是一点,我三个儿子要养呢。”

高果园没说话,油糕也没吃,他打开自己带来的大皮包,取出几个点了红点的­精­面大馒头,又取出几挂柿子皮串的零嘴儿挂赵学军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的走了。

高橘子也没送自己弟弟,她呆呆的看着油锅,眼泪噼里啪啦的滚下去,溅起许多油花。又过了片刻,她猛地一转身,跑进里屋,将赵建国刚做好的一套料子­干­部服取出来,包吧一下,搂在怀里跑了出去。

那夜,赵学军靠在父母房间外悄悄的听着,他怕爸爸跟妈妈生气,怕父亲的怒火熄灭母亲那片为了这个家奉献一生的火苗。今后几十年的夫妻不和谐,是这个家最大的遗憾。赵学军清楚的记得,爸爸去世,母亲一边烧纸钱,一边骂:“赵建国!你不是爱钱吗,给你钱,好几亿,花去吧,花去吧,你个鳖犊子,一个人美去吧!我给你烧纸人,伺候你,烧大楼,你住吧!”

“建国,我去卖菜吧,咱三儿说了,门口卖菜的一天能赚五块钱呢。你说我在单位累死累活的,这才多少?”

妈妈的声音慢慢传来,不久屋子里传出一声巴掌拍­肉­的声音,妈妈叫了一声:“哎,赵建国,打我­干­嘛啊!”

“老子在没本事,也不能叫老婆去做个体户啊!瞎想什么呢,睡吧。”

“建国……”

“嗯?!”

“我想把你妈接来,你妈一个人跟乡下,我不放心。”

那里面有人大动了一下,赵建国几乎是惊喜的声音传来:“哎。真的?你同意咱娘来咱家了?”

“嗯,以前是我不对,总觉得,你妈三个儿子,凭啥我们养活。现在,我想开了,我不能叫我的三个儿子看着学,我要把你妈妈伺候的好好的,以后老了,我也享福,享咱三儿的福气。”

“为什么是咱三儿啊?”

“咱三儿,贴心呗,晚上你吃那鱼是三儿带回来的,他还问别人怎么做,说爸爸工作辛苦,要给你做鱼吃,老娘给他做了一天油糕,他就想着你。我在娘家委屈了,就咱三儿记得了,那俩死小子,就一对吃货。就认吃!”

赵建国闷笑,他笑了一会,声音里带着关不住的开心,小心的跟媳­妇­商量:“你说个日子,咱一起回去接老娘。”

“明儿,明儿就去,明儿你回去接你妈,我把三儿那屋子收拾下,叫三儿跟他­奶­一起住。家里不是还有棉花票吗,我给妈弹个十斤的大棉褥子。都要新花,还有咱结婚那两床新被子,给你妈盖。我看下布票,够了,再给妈再做个灯芯绒面子的大褂儿,你妈爱美。”

赵学军蹲在那里,彻底的放心了,他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的离开大屋,这一次,他觉得他不会再去怨恨谁,就连姥爷,他都能原谅他,只要自己父母开心,就怎么地都值了。

9、第九章 ...

星期一,大清早的,高橘子做了玉米疙瘩汤,蒸了几个馍,又切了一盘芥菜丝当全家的早饭。

这一天,赵建国起的更是早,他自费出了油钱,跟领导们打了招呼借来了市里唯一一辆吉普车回家接老娘。早起的时候,赵建国在衣柜里翻腾自己那套新作的毛料­干­部服,他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回无果后,大声问自己媳­妇­:“橘子,我那套新做的­干­部服呢?”

高橘子手脚一抖,一个大块玉米疙瘩进了锅子,正在洗脸的赵学军对着里屋大喊:“爸,我妈说,你那个衣服做的有点紧了,拿去给你改了!”

“怎么挑这个时候。”里屋里传来一声嘀咕,又是一阵翻箱倒柜。

高橘子看了一眼小儿子,赵学军咧咧嘴儿对高橘子说:“那……我借你钱呗妈,可你得还。”

搂住儿子大力的亲了一口之后,高橘子悄悄在儿子耳边说:“多借妈一点。”她见儿子奇怪的看着她,连忙解释:“妈发誓,再也不贴你姥姥家了,真的,你姥姥家也不是妈妈一个女儿。你看,那你爸爸回老家吧,那也算是荣归,妈想给你爸带一条好烟,秤几斤桃酥江米条啥的,还有那糖也得二斤吧。妈就十二块,怕是不够。”

赵学军想了下,进了里屋,没一会拿出三十块零零碎碎的钞票塞进母亲手里,高橘子拿着那叠钱,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她捧着儿子的小手,这双手要找多少废报纸,旧书,才能换到这些钱。她假意使劲,用牙咬了下儿子手部最厚那块­肉­,悄悄叹息到:“哎呦,妈的老儿子啊,你咋不是个丫头呢。”

赵学军奇怪的看下自己个的妈妈:“为什么是丫头啊?”

高橘子笑笑,擦一把眼泪,继续做饭,一边做,一边唠叨:“我哪会都说是丫头,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可安生了,他们也说一定是个丫头,所以啊,我准备的小衣服,小包被啊,全是红的啊,绿的。我就想着,我是个有福气的,要是再有个丫头多好啊,我给她梳小辫子,做裙子,每天打扮她。”

赵学军受不了的摇头,到一边搬出小饭桌,摆好碗,把咸菜上了桌子。高橘子看看单薄的桌面,回身又凉拌了一个水萝卜上桌。

早上七点十分,一家大小围着桌子吃着早饭,在赵家,很少有一起吃早饭的经历,孩子们通常只是得一毛钱,二两粮票。

赵建国穿着一身利落的旧­干­部服,把他那块全钢的上海手表拿出来戴在手腕上,他的胸口,挂着一只英雄牌钢笔,板正正的­干­部服里面衬得是雪白的半衬里,这个时候的人挺节省布料,为了美观男士们发明了半衬衣,说白了,就是那种类似于后天女士胸罩一般的东西,这玩意就多个板正正的衬衣领子。

高橘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看着他端起碗,不好好喝饭,却伸出舌头,大力的在碗的外延舔了一圈。于是,高橘子厌恶了,她敲敲碗边带着一丝责备说丈夫:“赵建国,你能不能不舔碗边!”

没有新衣服穿的赵建国有些生气:“为什么不能舔?我这个是农民本­色­,你还是农民的孩子呢。”

高橘子气急败坏:“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跟你说啊,你好歹去了政府,也大小是个领导了,你看人家马市长,你看人家严书记,人那个领导舔碗边了?孩子们都看着呢,这穿衣吃饭晾家当的,赶明儿有事了,万一有人请咱家了,你们爷四个一去,好了,坐在饭馆里,菜没上呢,一起端起碗,伸个长舌头那顿舔。好看啊?我跟你说,你错了就是错了!这跟农民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赵建国伸手抹了一下鼻梁上的天外飞沫,恨恨的一放碗:“高橘子!”

高橘子也把碗重重的放下:“赵建国!”

兄弟三个一起站起来,背起书包,赵学军对高橘子说:“妈妈,­奶­跟谁住啊?”

他这一句话,赵建国突然想到了,老娘要来了,今儿开始,这媳­妇­要孝敬了大的,伺候小的了,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显然因为妻子肩膀上就要加上的重担而动摇了,于是,他扭头长长出了一口气,硬生生拧出一个笑脸回头:“高橘子,我是好男不跟女斗!”

高橘子摸下口袋里那三十块钱和平日存下的副食卷,也没心思跟丈夫吵架,她站起来,解下围裙,拿起自己那个破皮包,穿着那双不知道修了多少回的高跟鞋往外走:“赵建国,一会车来了你等我一下,这人,猪脑袋给按上了,难得回一次老家,好烟也不带,点心也不买,你这是回老家呢,乡里乡亲的,你也好意思。”

兄弟三个看着一脸呆滞,接着又是一脸傻乐和的赵建国,对于这对夫妻每天没完没了的斗嘴,大家早就习以为常,赵学军耸下肩膀,跟上大哥的脚步上学去也。

中午,赵学军没等哥哥接,自己就颠颠的跑回家,这辈子,见­奶­­奶­这才是第三次,虽说,万林距离老家最多五十公里,可是,那一路的坑坑洼洼的山路,还有山西人,天生不爱出门的本­性­,­奶­­奶­一直跟亲戚在老家呆着,并不惦着来城里享福。老太太今年都七十岁了,每天还要走八九里山路,上山种地。赵学军对­奶­­奶­印象不深,因为老太太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去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奶­­奶­那双旧社会裹了的小脚,那么小,举着拐棍撵着他打的时候,跑的很快。

“妈!妈!我­奶­呢?”赵学军推开门大声问自己妈妈。

高橘子从前院进了家,站在客厅对他说:“没回来呢,谁知道遇到什么事情了,大概是久没回去,要去看亲戚,饭在锅里,你自己吃,我给你­奶­­奶­铺床呢。”说完,又去了前院。

赵学军走到灶边,打开冒着气的笼屉,看到一­色­的大包子,顿时高兴的不成,他揭开一边的小铁锅,却是一锅热乎乎的豆腐汤。他咬了一口包子,嘿!­肉­馅的。

“三儿,只许吃两个,其他的给你爸,还有你­奶­留着。”母亲对着屋子大喊。

赵学军应了一声,咬着包子,进了自己的小屋。呦,自己的小床搬了位置,屋子里又加了一张床。母亲跪在新木床那边,正在铺新的格子床单,铺完,又拿起一些不知道那里要来的世界地图,翻转了露出洁白的面儿,开始拿着图钉把地图往墙壁上按。

“包子!”赵学兵抑制不住的狂喜声从后面传来,赵学军与妈妈互相看了一眼,高橘子从床上蹦下来,就往屋里跑:“赵学兵,我告诉你,只需吃两个!”

很快的,赵学兵的声音从屋子里带着哀怨调子传了过来:“那吃不饱。”

“那不有馒头吗。下一层,好多呢。”

“那馒头能跟包子比吗?”

“怎么不能比了,要放在六几年,饿死你,看你还敢嫌弃馒头不好吃。”

赵学军笑笑,叼着包子,开始帮妈妈按图钉,他按了一会,高橘子走进来,一起跟着忙起来,一边忙活,一边叹息:“还是我家三儿,你说,你要是丫头多好。”

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赵学军哀怨的看着自己老妈:“妈,要不,你给我放回去,再回炉一下,也许我就是丫头了。”

劈手打了儿子一巴掌,高橘子正要说什么,赵学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妈!我­奶­跟我爸回来了!”

呣子俩跑出去迎接,却看到­奶­­奶­正弯着腰,对着地面一阵吐,父亲赵建国一脸心疼的抚摸母亲的后背。

“哎呀呀,要死了,要死了,我就么个富命么,我就说坐驴车么,这快的,快的,快的我肠子都要翻过来了。”

赵学军慢慢的走过去,看着那个穿着一件土染的蓝­色­大袄子的农村女人,这是自己的­奶­­奶­啊,很多很多年前,她嫁给爷爷,走了一百多里地,背着自己陪嫁的五十斤小麦。这位老人,一生没离开山西,不知道世界上有飞机,没坐过火车,没穿过一件超过十块钱的衣衫。

他轻轻的扶住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抬眼看他,却疑惑的说:“这是学兵吧,都这么大了,都这么大了么!”

“妈,这是老三,是学军。”高橘子解释。

老太太顿时哭了起来:“学军也这么大了么,俺都不认识。”

赵建国带去的点心,糖块儿被母亲又带回了一半多,据他说,糖块子老太太是数着给的,江米条也是,回来晚是因为,老太太非要抱着那只­奶­羊来城里,那只­奶­羊是­奶­­奶­的老伴儿,自打爷爷去了后,­奶­­奶­就一直抱羊羔养,养大了,养老了,舍不得吃,养死了,挖坑埋了,再养一只。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迎着­奶­­奶­进屋,老太太看了一圈儿子的住处,见到屋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又看到自己的床是新的,铺盖是新的,顿时有些不愿意了,她扭头对媳­妇­儿就开始唠叨:“我老家有铺盖。”早就料到的高橘子只是笑笑:“妈,你儿惦记你,想给你弄新的。”大家扶着老太太去了厨房,高橘子把包子上了桌,老太太又是一句:“我不吃白膜,我吃玉米面就成。”高橘子连忙劝:“妈,就这一顿。”老太太很生气立刻说:“建国赚钱不容易么。”高橘子连忙说:“妈,这是我赚的钱。”老太太坦然了,坐下喝豆腐汤,吃包子。

一顿饭的功夫,高橘子做好媳­妇­的热情就要被打击掉,赵建国是个笨蛋,硬是急了一头汗,赵学军放下碗,连忙露出笑对­奶­­奶­说:“­奶­­奶­,我妈知道你来,可高兴了。大早上起来就给你去买新床了。”

老太太没表态的喝了几口豆腐汤,看看自己儿子,嘀咕:“成家过日月么,下顿不吃了么,不会过。”

一家人停下筷子,看老太太,老太太吃了半个包子,很生气的加了句:“地主家都不敢大笼屉蒸白馍。”

赵建国哀求着看着妻子,高橘子低头默默吃东西。耳朵边都是老太太嘀嘀咕咕的唠叨。

“你爹死前,就想吃白馍,你哥哥跑了三十里,都没换来。谁家敢有白面了么!解放前,村上永永家,办喜事,才给粗粮馍,人家有十五亩富田,一亩打咱家三亩地的粮食。人家都不敢做白馍。你哥哥去上学,吃不饱,饿得他吃槐花,要饿死了,偷了公社食堂半个窝头,你爹为这半个窝头,给人家扛了三天大石头么……”

高橘子硬生生一口恶气憋在肚子里,她站起来去了里屋,接着,赵建国跟过去,兄弟三个相互看看,悄悄走到父母房间外悄悄从门缝里向里看。屋子里,高橘子正在掉眼泪,她不敢大声吵,也不搭理陪着笑脸的赵建国,她只是取出家里相册内赵建国的照片,一张,一张的撕掉脑袋泄愤。

有关于撕相片,那是老赵家名产,文斗的一种,高橘子撒气的特殊方法。赵建国不吭气,随媳­妇­撕,高橘子撕完,抹抹眼泪,回去继续陪着笑脸跟婆婆一起吃饭,等她回到厨房,半笼屉包子却奇迹一般的不见了。

赵学军对于母亲与婆婆的大战毫无办法,要知道,自古,婆媳关系,那都是大学问。他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晚上了,积极的给­奶­­奶­打洗脚水烫脚,说:“­奶­­奶­,我妈叫我给你打洗脚水烫脚。”

又比如­奶­­奶­年纪大了,便不下来,他给泡了蜂蜜水说:“­奶­­奶­,我妈说,喝着个通便。”

活了七十多岁的­奶­­奶­,一副并不领情的样子,对媳­妇­并无好颜­色­。赵学军理解,老太太这也不是不知好。她只是穷惯了,难了一辈子,儿子家的生活,对她来说,那是­精­米细面,大床暖被,老太太觉得自己受不住。她觉得自己命里不该有这个福气,又觉得儿媳­妇­不会成事,不知道存钱。

那一夜,赵家静悄悄的,父母无声无息的继续生气,兄弟三坐在家里的房顶那是哀声叹气。

第二天大清早,一家人忙乱中起床,准备上学的上学,准备上班的上班,他们离开卧室,一起来到小厨房。当看到那里面的一切,一家人都惊呆了。

桌子摆好了,红薯稀饭做好了,凉拌粉条,清炒小白菜泛着香一阵阵往鼻翼里冒。

而­奶­­奶­……­奶­­奶­却没有上桌,她趴在水泥磨的地板上,拿着一块布子叠成方块,将厨房的地板硬是擦洗的能照出人影来。

赵建国走过去,蹲下,有些哽咽:“娘,我是接你来享福的。”

老太太看下他:“­精­米细面的,给我吃作孽么,给娃们吃吧,橘子也要上班么,你们吃。”说完,又是一顿擦。

活了两辈子的赵学军,坐在小板凳上咬着­奶­­奶­昨天藏起来的包子,他看到老太太藏东西了,说实话,昨晚有些怨恨老太太不识好歹,现在,他咬着包子,被丢下的记忆又零零乱乱的上了脑子。­奶­­奶­过世那年,他回老家,在收拾老太太遗物的时候,看到一瓶爸爸三年前送回去的香油,那香油瓶子擦的明亮,摆在堂屋正中,三年了,老太太一滴都舍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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