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满德身下,在这种疯狂摆动之下,水月觉得自己像一把谷子被放在石碾上碾。灵魂迅速被碾成了碎片,离开自己的肉体飞舞起来,像花瓣一样在空中飘扬,久久地飘扬。等到这些花瓣飘扬在一起,凝聚成一朵鲜花,重新回到她心间时,她才恢复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反抗。
是应该反抗,而不是要反抗。这就是说,水月并不是要开始和进行反抗,而是要表演反抗。
水月把两只拳头挥动起来像鼓褪,敲打郭满德的脊背。双脚也开始乱踢乱蹬,只是什么也踢不着什么也蹬不住。就没有想到要蹬和踢着什么。脑袋也左右摇摆,与四肢和谐成一个节奏。这种节奏越来越有音乐感,到后来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舞蹈。
如果细心观察,就发现水月反抗的这种节奏很快就和上了郭满德摆动自己的节奏,这就使这种舞蹈由水月的独舞变成了双人舞。就像一对男女在舞池里,跟着音乐起舞,女人的舞步永远跟着男人的舞步,组合成一种舞蹈形象。不同的是,那是在舞池里,这是在床上。
在男人压迫下这般运动四肢的舞蹈,有一种特别刺激,这刺激产生快感,这炔感很快使她的反抗在本质上发生变化,在男人带领下的这种反抗成了一种配合,使她的反抗变成了反抗自己的反抗。
在行为上,她像要把郭满德掀翻下来,而在形象上只叙述着一种反抗话语。在感受那里却有一种焚心烈火般的欲望燃烧着,直想大声呼唤:别放开我,抱紧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于是这种反抗就在很快演化成舞蹈以后,又成为颤栗。这颤栗向我们打开水月内心的窗扇,我们看到水月心理上的隐私。这隐私就是她渴望被人强Jian。
渴望强Jian,这就是水月心理上的隐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这慌乱的瞬间,才赤祼出心灵的马脚,不小心露出了几丝真相的痕迹。这就给她的一直不嫁找到了原因。那么多一串串红辣椒般鲜亮的小伙子,她都不中意,并不是他们不够条件。水月的选择没有那么多条件,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看谁敢强Jian她。
当然,把强Jian作为一个选择条件,这说法大偏颇和具象,也不准确。实际上她渴望强Jian只是一种抽象意识,这样我们就比较好理解了,她是在渴望情感和爱情。她拒绝那么多小伙子,都是在拒绝一步跨进婚姻,她一定要在婚姻大门之外得到情感和看到爱情。只有获得爱情,她才肯接下走进婚姻的门票。就像我们平时看到电影广告,并读过剧情介绍才肯买票入场一样。水月正年轻美丽,正是热嗳嗳情的时候,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过说白了,谁也说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她只有等待,等待有人带着爱情来找她。这个人终于出现了。这个人就是郭满德。因为郭满德敢强Jian她,她把这行动错读成爱情的诗篇。
他们仍然在床上。郭满德仍在摆动,水月仍在舞蹈,两个人同跳着一支舞曲那样。他们都一声不吭。等到这种摆动着的舞蹈持续着重复停滞不前时,水月终于开口说别乱别乱,再乱我就喊了。这句话久久藏在她内心深处,说出来时感到特别兴奋。
实际上这句话是另一句话的变调,在学校演戏时水月扮演过《沙家浜》里被刁小三调戏的少女,那少女喊过“救命呀——”一句话,水月对这句话产生过许多联想,喊出来时特别刺激。于是这句话就悄悄在她心里潜伏下来。她渴望在生活中喊出来。本来是要等郭满德进一步动手动脚时喊出来的,可惜郭满德停步不前,只会在那儿摆动,水月的潜意识按捺不住激动,就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实际上是唱了出来。这句话是舞蹈进行中的歌唱。
一句话就止住了郭满德。他品不出这句话的深意。本来是鼓励他勇往直前,是给他加油呐喊的赞歌。他却乖乖从床上跳下来。他错过了这个良机。像个大姑娘那样,红着脸站在屋地中央不知所措,一副无地自容的熊样儿。
可惜这时候水月不敢看他,埋头在床上挣扎着走出羞涩,没有发现这个男人的木钠和无能。接着她慢慢爬起来,悄悄地擦泪。那时候她满眼都含着幸福的眼泪。她害怕郭满德看见了误解和笑话她,就继续背着身子收拾床铺,用手抚平床上的感情波浪,一直没有抬头观察郭满德的动静。她一直沉迷在那舞蹈里,陶醉着迟迟不肯走出来。
这时候院门外响起说话声,媒人和水月父母要回到家里来。
脚步声踩碎了他们单独谈话的时间,郭满德连忙把那个红布包包塞给她,她连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她就这样接下了这个红布包,接下了走进婚姻的入场券。一步就跨进爱情骗局里。
面对婚姻,有的人是精打细算,把各种条件放在一块加减乘除,甚至放进电脑里去精确运算,把自己的选择计算出来。那时候婚姻就像一个方程式被解开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把这种理智选择的婚姻,叫作数学婚姻。另一种人凭感觉,不大讲究各种各样的条件,完全凭自己找没找到一种对婚姻的感觉。如果没找到这种感觉,条件再好也不行。一找到这种感觉就一头扎进去不问黑白。我把这后一种凭感觉选择的婚姻,叫作文学婚姻。水月显然是后者。软弱的人凭理智,勇敢的人凭感觉。水月是个勇敢的女人。
我一直觉得水月的这种个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母亲对她的遗传和影响。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