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阳村到月亮河,要经过一个三岔路口。这路口三条路。一条从曲阳村来,一条从黄村来,两条路在这里会合起来通往月亮河。本来走得好好的,一过三岔路民往月亮河去时,水草忽然觉得心跳加快。老觉得她们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回头看看又没有人影。她抓紧女儿的手,水月便感到妈妈手心里冒汗发凉,去看妈妈的脸,只见妈妈满脸苍白没有血色,连忙扶着妈妈到路边,选一个大石头让妈妈坐下来歇歇。
“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
“妈你生病了?”
“妈没病。”
“那你怎么这样了?”
“让我歇歇,别说话。”
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来,水草闭上眼休息。田野的风轻歌曼舞围上来,抚摸着她的感觉。她体会到有东西抹到她脸上,那是阳光的温柔。一闭上眼,她一下就看到这条路上有人影在飘忽,有脚步踩响她的耳鼓。是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几十年前的身影重现在跟前。妈妈一手扯着她水草,一手牵着妹妹水莲,走在这条路上,她们到月亮河去赶集。
是这样,水草刚才听到了她儿时的脚步声。她牵着女儿水月去看地方,回忆忽然涌上来,越过时空,在同一个场景把她们重叠在一起。她牵着女儿水月走在这条路上,她把这一切当成了妈妈当年牵着她走在这条路上了。这种重叠使她感到脚下的路热乎乎,心慌意乱,脚步发轻,好像脚不是踩在路上,而是踩在对往事的回想上让人眩晕。
水草坐在路边大石头上歇息时,她突然获得了对这条大路的特殊感受。她小时候让妈妈带着去月亮河赶集上会,走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她长大成|人,从家里逃出来剩在这条路上的风雪里,让丁三捡回去给曲书仙当了媳妇。这条路看着她由小孩变成了妇人。后来妹妹嫁月亮河,她来送妹妹出嫁,从黄村走来也踩的这条路,这条路把妹妹送到婆家。那年妈妈自尽,她去给妈妈送葬,也走这条路。回来时她和妹妹哭着分手,把身影留在这条路上。妹妹死后,她来送葬,一把鼻涕一把泪仍然洒在这条路上。她觉得水家的女人都没逃出过这条路一样,欢欢喜喜走上来,又一个一个走没有了。如今,她又把自己的女儿送上了这条路,她不敢想,水月会在这条路上怎么走,会走到哪里呢?睁开眼看着这条土路,它还是那样子,她呆呆地看着这条路,看得她害怕。
水草本就是一个爱思想的女人,早年又读过那么多书,联想曾是她主要生活形式。后几十年心里让具体生活细节塞满透不过气来,如今偶然地触景生情打开了她想象的窗户,她的浪漫思绪就飘飞出来。她从水家出发想到了所有山里人,或不可一世,或忍气吞声,谁都是踩着这条路走着走着走没有了,没有谁能逃出去。只有这条路永远留下来,把新人接过把旧人送走。那么人活着到底为啥呢?她突然对人生进行发问。又苦笑笑,她明白没有人口答她。这是想邪了,自己在问自己。
“妈,你笑啥哩?”
“没笑啥。”
“好点了?”
“好了。咱走吧,走一步说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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