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用伊贺的忍术,送你去黄泉之旅吧。看招——”
朱绢一声怒吼,正想挥动大镰刀,向阳炎发出致命一击,忽然一只钢铁般的手腕,勒住了朱绢的颈项。
“不错。真有意思。”
铁手收紧了,鲜血从朱绢的嘴里流出来,美丽的面孔由于痛苦而扭曲。
“啊、天膳!”
“天膳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如月左卫门!踏上黄泉之路的人,正是你自己!死吧,朱绢——”
朱绢用尽最后的气力,想把镰刀旋回。但是大镰刀最终只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空虚的圆弧,嵌入到了夕暮桥的
栏杆上。那一瞬间,阳炎已经飞身趋近,顺势将手中的佩剑Сhā入了朱绢的胸膛。
“很快,胧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阳炎拔出佩剑之后,朱绢的身体无力的垂下,碰到栏杆以后,落到河川之中。在如月左卫门和阳炎目光的注
视下,水面泛起无数赤色的波纹,如同数十条朱红的丝绢,荡漾开去。
阳炎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血雾,露出了微笑:
“干得漂亮,左卫门大人。居然能把敌人诱骗到这里来。”
“多亏了这张脸的缘故。说好让你对付她,我不过是费了一些脚力而已。”
“总算是没给甲贺丢脸......接下去,就只剩胧一个人了。”
“对付她,已经易如反掌。”
如月左卫门用药师寺天膳的脸一阵大笑,“阳炎大人,胧已经瞎了。破幻之瞳,已经睁不开了。”
第十二回 破幻之际
真真假假
“哎?”
如月左卫门忽然抬起头,回头望去。从吉田方向,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突然出现了一大群武士。
“不好,”
从隐暗的街道一头,出现了十多名武士。来人的手中,还闪烁着刀光剑影。左卫门有些紧张地对阳炎说:
“那些人是阿福的侍卫。刚才我把朱绢诱骗出来之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我的伪装被他们
识破了不成......阳炎大人,我现在还是药师寺天膳。如果被他们看到我和你站在这里谈话,就万事休矣。你
先回弦之介大人那里去吧。”
“左卫门大人呢?”
“我潜入阿福一行,伺机接近胧。如果胧已经瞎了的话,那要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阳炎已经转身离去,忽然又脸色惨白地回头对左卫门说道:
“左卫门大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杀胧。”
“那怎么办?”
阳炎那双美丽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水。
“你得带上我。”
“好,那就让你也去。对了,这样的话,明天你就加入到阿福一行中来。如果你看见我——也就是药师寺天
膳出现在阿福一行人当中就说明我平安无事,胧的破幻之瞳已经失去了效力。在你到来之前,我会告诉阿福一
行,说你已经成了伊贺的人。我就说抓住了阳炎,强行奸污了她,于是她背叛了甲贺,投降了伊贺。总之,我
会向阿福她们解释的。”
“我被强Jian?”
“哈哈,哪个男人要是强Jian你,肯定没命了。不过伊贺的家伙,并不知道这点,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是胧
已经双目失明,这就好办了。”
听到这里,阳炎嫣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她无声无息的走出没有十步,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如月左卫门作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朝着武士们迎了上去。他猜的没错,来人果然是阿福的侍
从。
众武士看到站在桥上的药师寺天膳,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看来刚才下手有些狠,让武士对自己产生了
畏惧的心理,这可不好办——左卫门心中暗暗叫苦,表面上则满脸堆笑的走了上去。
“刚才恕在下失礼了。我是来自伊贺山中的粗人,不知礼节,刚才得罪各位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一个头戴阵笠,身穿羽织的武士来到左卫门的近前,开口问道:
“哦,朱绢大人怎么不见了?”
铁制的阵笠上,黑色的油漆闪闪发亮,在已经一片漆黑的桥上,尤其显眼。不过,这个人的身体有些颤抖。
“刚才,我听朱绢讲道,你们是我伊贺的朋友。既然如此,你们应该已经了解事情的原委,也不需我再多嘴
朱绢现在,正在追赶甲贺一族的首领甲贺弦之介的路上。”
“什么,甲贺弦之介来过这里?”
“不错——”
“那弦之介情形如何?”
“战斗之中受到重创,现已逃走——”
“朱绢大人孤身追赶敌人,不怕危险吗?”
“弦之介已经身受重伤。何况,朱绢虽是女性,到底也是阿幻大人选出的十名伊贺精锐之一,您多虑了。”
如月左卫门笑了。
“那,这是血迹?”
戴阵笠的武士伸出左手,用手指指着桥上问道。被敌人逼问到这个地步,左卫门也颇有些狼狈,幸好黑暗当
中,其他武士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这是弦之介受伤后流的血——”
“原来如此。好浓的血腥味!这样看来,弦之介受的伤可不轻啊。”
对方点头称是。看来引起武士注意的,不仅是现场斑斑的血迹,更是刚才激战之后留下的腥风血雨。
“那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阵笠武士一边质问,一边接近左卫门。不过,看他的姿势,依然对左卫门充满了警戒。
“我留下来,是为了保护胧大人。——甲贺一族中,尚有一个叫做如月左卫门的忍者。”
“喔,不是还有一个叫阳炎的女人吗?”
“阳炎?阳炎已经被在下驯服。”
“被你驯服了?”
“嘿嘿,在下在驹场抓住了阳炎。女人果然是不可思议,经过在下的一番调教,失去贞操的阳炎居然背叛甲
贺,投降了我伊贺一族。实际上,今天在下之所以知道甲贺弦之介会在这里出现,也是阳炎的功劳。因为我对
她另有安排,所以她人暂时不在这里。对,如果事后阳炎来找我药师寺天膳的话,还麻烦诸位让她通行。”
对方似乎被左卫门说动了,沉没了一会,终于开口说:
“果然厉害......看来,如果能有了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才,无异于拥有千军万马啊。”
听到对方这样说,如月左卫门也笑了。
“哎,也算不上多能干......”
自己如果能够顺利的拿到胧的首级,那才称的上“能干”两字。
“在下希望尽快见到阿福大人和胧大人,所以还请诸位为我带路。”
“明白了......不过,你的身手确实很高明。刚才我方四名武士,跟你相比简直不堪一击。虽然在你面前出尽
了丑态,不过倒也让我们领教了忍术的可怕。不瞒你说,我们所有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呐......”
“哎,那还不能称之为忍术。”
“如果我们早知道你是药师寺天膳大人,也就不会有刚才的冒犯之举了......”
如月左卫门心里渐渐地焦躁起来,不过对眼前的这些武士,他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一下,只好靠着栏杆,一边
听着夜风的呼呼声,一边听任阵笠武士的滔滔不绝。
“关于药师寺天膳大人的神气之处,从朱绢大人那里我们早有耳闻。”
对方口气中,充满了好奇与赞赏,
“据说,你不论受了怎样的伤,都不会死。可谓是不死的忍者......”
听到这里,如月左卫门顿时心中一惊。不死的忍者!这可是第一次听说。药师寺天膳居然是不死的忍者?不
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死——在驹场原野,自己不是用匕首刺穿了天膳的脖子吗?难道药师寺天膳还没有死
——世界上会有这种怪事?左卫门感到自己的脊背被汗水浸湿了。
“这是朱绢告诉你们的?”
左卫门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他觉得不可思议。作为忍者,决不应该把同伴的忍术告诉第三者。就是真正的
药师寺天膳,也会感到奇怪。
如月左卫门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他想立刻赶到驹场原野去,确认天膳的尸体。然而对方似乎没有看出
左卫门已经心不在焉,继续说道:
“所以。虽然你曾经两次被甲贺忍者杀死,一次是地虫十兵卫,一次是霞刑部,却都死而复生。要想真正杀
死你,只有把你的头颅完全斩断。如果只是一般创伤,你都不治而愈——这般奇妙的忍术,一定让我等见识见
识。”
突然,如月左卫门的身体如同一只龙虾般弯成了弓形。怎么回事——在如月左卫门没有任何防备的前提下,
阵笠武士突然拔刀刺向了左卫门。这一刀贯穿了左卫门的腹部,刺进了他身后的栏杆。
如月左卫门身体朝后仰去,浑身上下由于痛楚而颤栗。
“百闻不如一见——这一点点伤,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吧......我说的对不对啊,天膳大人?”
至今为止一直用阵笠遮住自己脸部的武士,第一次抬起了头。如月左卫门的面部尽管由于痛苦而扭曲,这时
也突然睁大了双眼。
尽管是在黑暗当中,左卫门依然看清了眼前这个武士的容貌。阵笠下面的那个人,竟然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
——唯一不同的是,左卫门的脸上充满了死亡的恐惧,而对方的脸却在微笑。
“药师寺天膳!”
“哦,药师寺天膳不是你吗?”
对方一面冷笑,一面用力旋转左卫门体内的长刀。左卫门在挣扎的同时,伸出双手,似乎是想拔出自己的佩
剑。
“天膳,让我告诉你吧!”
对方依然把左卫门称为天膳,故意嘲弄眼前的敌人,
“甲贺一族,现在只剩下了阳炎和弦之介。一个女人,一个瞎子。如果你能死而复生的话,就等着看我伊贺
的胜利吧!”
如月左卫门用尽最后的气力,拔出佩刀。与此同时——
“果然是不死的忍者,啊哈哈,哈哈......”
伴随着天膳的嘲笑,阿福的侍从中冲上来四、五只长枪,把左卫门刺成了刺猬一般。
——如月左卫门也被杀了!
左卫门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只是,如果他不装扮成药师寺天膳的样子,倒也不一定会死在这里。左卫门
运用了泥死假面的忍术,自由自在的装扮成他人的模样,伺机杀死了伊贺忍者中的莹火和朱绢,但最终,他却
因为这奇妙的易容术,导致了自己的大意,使得自己被药师寺天膳斩杀,从忍者名帖中消去了名字。
现在,如月左卫门的上半身悬在栏杆外面,尸体犹如一张拉开的弓矢。刺进他体内的四五只长枪像一幅巨大
的扇骨,竖立在夜空中——由于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几个武士都不敢抽回,任由长枪Сhā在左卫门的身体之中
只有药师寺天膳,若无其事的眺望着东方,用手拖着下颚,陷入了沉思。谁都没有、也不可能注意到,之前
留在药师寺天膳脖子上的那颗红痣,现在已经完全消失。
“如果说如月左卫门扮成我的样子,想要潜入阿福一行的话——”
天膳自言自语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冷笑。
“那么我药师寺天膳,就是如月左卫门。如月左卫门刚才说过,阳炎会加入到阿福一行中来。哼哼,这样一
来,岂不是飞蛾扑火。”
妖蛇唇息
伴随着海面吹来的南风,阿福一行沿着东海道,出吉田,经二川、白须贺、荒井,中间渡过一里的水路,从
舞坂来到了浜松。其间的行程,一共是七里有半。太阳落山的时候——在阿福一行下榻的旅社门口,突然出现
了一个美貌的女子。
“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药师寺天膳大人?”
旅社门口的武士虽然拦住了女人,却被眼前这如同红烛灯笼一般的华美所惊呆了。——终于,其中一人吞下
一口唾沫,上前问道:
“难道......你就是甲贺的阳炎?”
“......”
“如果是阳炎大人的话,天膳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请进!”
“我正是阳炎。”
——从富田到浜松期间,阳炎已经尾随阿福一行多时。她亲眼看见药师寺天膳和阿福的侍从们谈笑风声,这
才确信左卫门已经成功潜入了敌人内部。于是决定加入阿福一行。不过,即便如此,走进旅社的瞬间,阳炎依
然感到一阵颤栗。
不能露出破绽!阳炎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对着自己周围的武士,如同牡丹一般妩媚的笑了。武士们警惕的目
光,似乎也被这笑容动摇了。就这样,阳炎来到了旅社之内。
现在,最后一名敌人胧,就住在旅社的某处。而且,胧既是阳炎在忍术决斗中的敌人,也是她的敌人。——
己方的如月左卫门,正在旅社里等着自己。而胧并不知道,敌人已经潜伏到了身边。阳炎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现在离骏府还有二十里路,今天晚上,就可以让伊贺锷隐的十个人全军覆没。
“你们知道甲贺的阳炎会来吗?”
一边朝里走,阳炎一边问带路的武士。
“天膳大人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
一名武士答道。阳炎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名武士,以及他的同伴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脸上及身体上
逡巡。估计药师寺天膳告诉了这些人,说是因为他强Jian了自己,自己因此而背叛了甲贺。看来,这些男子都相
信了左卫门的谎言。阳炎觉得可笑的同时,也感到一种耻辱和恼怒。
“胧大人在哪里?”
武士们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我必须去问候胧大人。”
“先见了天膳大人再说。”
一名武士拒绝了阳炎的要求。果然,虽然他们相信了左卫门的谎言,但是对于甲贺忍者,到底没有完全放松
警惕。现在阳炎的身边就围满了阿福手下的武士,犹如铁桶阵一般。
终于到达了药师寺天膳的房间。这间房间也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用的,不仅板户紧闭,窗口上面还镶着铁格
子。药师寺天膳正在屋内坐着。
“阳炎吗?”
天膳回头,冲着阳炎一笑。阳炎走近天膳的身边,紧张的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了。
“左卫门大人。”
“——嘘!”
天膳赶紧用眼睛向她示意,
“阳炎,快进来,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
阳炎挨近药师寺天膳,问道:
“为什么?你不是药师寺天膳吗?”
“这是没错。所有人都没有怀疑我,至少现在还没有——不过,他们并不相信你。”
“是因为胧?”
“不是,她没有那么厉害。只是阿福......”
“阿福不相信甲贺忍者会向伊贺忍者投降吗?”
“不错,阿福是一个非常多疑的女人。我对她说,你因为被我强Jian而背叛了甲贺,她反而认为,是我中了你
的圈套。”
“那,为什么那些武士还让我进来?”
“他们对你依然是半信半疑......总而言之,今天夜里是没法动手了。只能暂时和他们同行一段。现在离骏
府还有二十里,还有三天时间,肯定有机会除掉胧。现在,就等着那一天早点到来吧。”
阳炎抬起头,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天膳的膝上。至今为止,她还从来没有和天膳——确切的说是如月左卫
门——以这样的姿势相处过,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毕竟,现在自己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能够保护自
己的,只有眼前扮成药师寺天膳的如月左卫门。正是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所以阳炎并非有意识的,做出了亲
昵的姿态。
“首先,要取得阿福等人的信任。”
天膳用手托起阳炎白嫩的下颚:
“既然你已经成为我的女人,就应该做给他们看看。他们现在就在隔壁,不仅是偷听,说不定还在偷看..”
两人之间的交谈,使用的是直达对方鼓膜的、忍者特有的发生法。不过,天膳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真有意思。阳炎,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表演给他们看。......”
“——表演什么?”
“你是我的女人的证据——”
“——这、左卫门大人......”
“说我在驹场强Jian了你,那是说谎。不过,我现在倒是真的想......”
阳炎黑色的双瞳,如同黑暗中盛放的黑色花朵,无限扩展开来,让天膳心醉神迷。天膳不由自主的抱紧了阳
炎的身体,伸手去摸阳炎的胸部。两颗不停起伏的Ru房,如同炙热的火球,将天膳的手指紧紧地吸住——阳炎
朝着天膳妩媚地笑了。
对于药师寺天膳来说,这是决定生死的时刻。他本来是想把阳炎引到身边,然后伺机杀掉。然而,当他看到
阳炎魅惑的姿态以后,就改变了方针。要杀的话,留待骏府再杀也行。既然阳炎相信自己是如月左卫门,不如
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的享受这个美貌的女忍者。
——不过,阳炎此时,对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到底是不是如月左卫门,已经产生了怀疑。因为,如果真的是
如月左卫门,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忍术——只要和自己睡觉的男人,一定会被杀死。所以,左卫门不可能对
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这不是左卫门!想到这里,阳炎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这怎么可能?药师寺天膳还活着。——现在,本来应该由左卫门大人假扮的角色,居然是药师寺天膳自己。
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
“左、左卫门大人!我的气息......”
“哦,气息变热了。就像甜美的鲜花。阳炎,不用怕。喊出声来也没有关系。喊吧,让他们听个够......”
这一刹那,阳炎已经明白了真相——千真万确,眼前的这个人,只能是药师寺天膳本人。这样的话,只能认
为左卫门大人已经遭遇不测。现在,我必须杀掉天膳。
天膳把我带到这里,以为我上了他的当。别太得意了,伊贺的家伙!你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是
你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只要杀了天膳——敌人就真的只剩下胧一个人了。不论她的眼睛瞎还是不瞎,我阳炎
都要把她送上西天。
转瞬之间,阳炎想到了许许多多。但是她的身体却如同驯服的宠物,投入了天膳的怀里。
药师寺天膳褪去了阳炎的衣襟和裙带,油灯的火焰在风中摇曳,映出女人雪白的肌肤。阳炎的身体已经完全
后仰,一边喘着气,一边将修长的胴体形成弓形,迎合着天膳的手指的爱抚。
“阳炎、阳炎!”
天膳已经不当阳炎是自己的敌人。虽然她现在是把自己认做如月左卫门,但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
至连自己是一名忍者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现在药师寺天膳只不过是一只野兽,想要吞噬掉眼前这个美丽的
女人。
阳炎用脚缠住天膳的身体,双手抱紧天膳的脖子,用她那湿润的,半张的嘴唇,对着天膳的嘴部,靠了上去
如同甘美的鲜花般的气息,霎时扑满了天膳的口鼻——倒不如说,是阳炎发了狂似的,再用她那润滑的舌尖吮
吸天膳的口唇。
......一次......二次——药师寺天膳那张充血的脸,突然之间失去了血色,手和脚也似乎失去了气力,松
弛了下来。阳炎把天膳的身体拨开,站起身来。
她冷笑着看了一会躺在自己脚下的药师寺天膳,随即拔出天膳的长刀,斩断了他左右两侧的颈动脉。然后提
着带血的利刃,想要走出房间,这时她的衣服还保持着刚才凌乱的姿态,近乎半祼的身体,显的凄美无比。
——胧在哪里?
阳炎打开板户的一瞬间,突然一条长枪的穗尖贯穿而过。她侧身闪过,顺势抓住长枪。同时,又一支长枪杀
了出来。这一次再没有躲闪的空间,直接刺进了阳炎的左大腿。
“啊!”
阳炎猛然失去了平衡,身体伏在地上,长刀也脱手而出。这时屋外第一次响起了凄厉的怒号,只见板户轰然
一声倒下,七八个武士冲了进来,把阳炎摁倒在地上。
药师寺天膳所说的,并不全是谎言。阿福手下的武士,确实在监视两人。虽然天膳告知阿福,这是诱敌的手
段,不过说到底,阳炎毕竟是甲贺的忍者。多疑的阿福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刚才,武士们通过壁墙的孔|茓,
一直观察着屋内的动静。而天膳明明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别人的眼里,依然和阳炎假戏真做,也算是色
胆包天了。
至于这帮武士透过孔|茓观察二人时,是怎样的表情,谁也不知道。只是他们看到天膳的异常反应,暗叫“不
好!”都开始紧张起来。当他们看到阳炎割断了天膳的颈动脉的时候,才愕然回过神来,狼狈的用长枪刺透了
板户。
“啊,药师寺大人!”
有两三名武士赶紧上前抱起天膳的尸体,当然天膳早已气绝身亡。
“大事不好了!药师寺大人被甲贺的女人杀死了!”
还没等喊声在院子传开,众武士的背后,已经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她们是被刚才的喧哗声所吸引来的。
“这就是甲贺的阳炎吗?”
阿福用恐怖的目光,注视着被按倒在地板上的阳炎。接着,阿福又发现了阳炎身边,躺在血泊中的药师寺天
膳。
“看,我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福一边咂舌,一边回头对身边的女子说:
“胧,杀了这个女人!”
听到阿福的话,阳炎披头散发的脸,突然抬了起来。原来现在站在阿福身后的那个女子,就是伊贺胧。她的
肩上,还停着那只鹰。阳炎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胧紧闭双目。怪不得听到天膳被杀的消息,胧也没有显出惊
慌失措的样子,果然左卫门说的不错,胧真的变成了瞎子,看到双目失明的胧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阳炎虽然已
经身负重伤,又被四、五名武士狠狠地按在地上,她依然拼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大声喊道:
“胧!甲贺和伊贺之争,你却找他们帮忙,这真是忍者之耻!”
胧沉默着,没有回答。
“不过,就算你找再多的人,就算有铜墙铁壁,别忘了,你的敌人是甲贺弦之介大人。弦之介大人一定会杀
了你的......”
“弦之介大人现在哪里?”
胧开口问道。阳炎大笑。
“傻瓜!你以为甲贺的女人会告诉你吗?算了,懒得和你这种卑鄙的人多废话。赶快把我杀了!”
“胧,快把这个女人杀了!”
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还是不杀的好。”
“为什么?”
“只要以这个女人为诱饵,甲贺弦之介就一定会在中途出现。名帖并不在这个女人手里,而是在弦之介手中如果到达骏府之前,不能杀死弦之介,夺得名帖,也不能说伊贺取得了这场忍术之争的胜利。......”
——然而,胧并不愿意用自己的手杀死甲贺的忍者。而且,她更希望在到达骏府之前,自己能够被弦之介杀死。
无明告示
阿福一行越过天龙山,一路疾行赶往见付、袋井。吉田之前,队伍中还是三挺驾笼,等到了浜松,则增加为
四挺。朱绢早已经死了。阿福一挺,胧一挺,还有一挺载着五花大绑的阳炎,那么最后的一挺驾笼装着谁呢?
八里陆路之后,一行人当晚停宿在挂川的旅社。安顿好以后,武士专门空出了一个房间,用来安放其中的两
挺驾笼。由于这是将军家御世子的|乳母一行,旅社的亭主也不好反对。
深夜。被捆在驾笼中的阳炎,一直望着停在同一房间角落里的另一只驾笼。她驾笼上的布帘虽然是拉开的,
旁边那个驾笼的布帘却遮得严严实实。
“那里面装的是谁啊?”
阳炎问看管他的武士。
阳炎的一只脚,现在正在伸在驾笼的外面。一个留胡须的武士帮她扶着绷带,另一个年纪较轻的武士则瞪着
充血的眼睛,朝着驾笼里面瞅来瞅去——
这两个武士就是今晚的守夜人。刚才,阳炎对着两人叫苦,说是自己脚上有伤,需要把脚伸出去,否则怕血
渗出来。第一二回,两人装作没听见,后来年纪大点的留须武士终于嘀咕了一句“如果这个女人死了,也是我
们失职”,结果就变成了上面的情形。
阳炎一边任由自己的美腿放在驾笼外面,一面向两个武士显出妩媚的笑容。两个武士不知道,自己早已经陷
入了一个艳魅的陷阱。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就算是知道阳炎会发出死亡的气息,有着强烈的自制能力的卍
谷忍者,也经常难以抵抗阳炎的诱惑,更何况是这些普通的武士。
虽然胧还要更美,但对于她和阿福而言,她们根本不了解阳炎的力量所在。对于已经跋涉了一天的武士们来
说,即使没有胧的宽容,在他们心中,也不希望杀死阳炎——阳炎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现在她正在收紧已
经放出的蛛网。看管她的两名守夜人,已经逐渐地被阳炎麻醉,忘记了他们的纪律和义务。
眼前的这个俘虏不是捆的结结实实吗?这两个武士心中,当然也有这样一种安全感——然而,他们没有想到
的是,正是紧紧捆在阳炎身上的这条绳索,让阳炎具有了一种地狱般的美。阳炎的身体,依旧保持着被药师寺
天膳侵犯、被武士们制服时的姿态——她的一只Ru房完全暴露在绳索之间,薄如丝绸的肌肤也反射出魅惑的光
泽。Ru房、腹部、胴体、美腿——她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在引诱、挑逗、麻痹着两名武士的神经和肉体。留须
的武士正想要帮阳炎重新卷起大腿上的白色绷带,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就是这个武士,曾经目睹了阳炎和天膳
那可怕的一幕。
“你问什么?”
“那个驾笼里边,装的是谁啊?”
“那是......”
留须的武士正想开口,发现身后的年轻同伴正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自己,赶紧把头偏向一边。
“对不起,能否请你帮忙去那边,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干什么用?”
“我想再帮这个女人抹一次药。”
“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去拿?”
碰了这么一个钉子,留须的武士也不示弱地回敬了对方一眼,忽然嘿嘿地笑了。
“好啊,你这家伙,居然把我支开,然后想对这个女人干些什么吧?”
“胡说!想支走别人的,不是你自己吗?”
看着两个武士像小孩一样吵了起来,阳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两位贵公,不知哪位愿意帮我倒一杯水喝?我实在是渴的不行了。”
“噢,好吧,我去。”
听了阳炎的哀求,留须的武士急急忙忙地倒水去了。
阳炎的双目,一直盯着那个年轻武士。年轻武士虽然竭力想要避开,反而被吸引过来。最后,他用有些惊慌
而嘶哑的声音对阳炎说道:
“你,不想从这里逃吗?”
“想啊。”
“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走?”
年轻武士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终于说出这么一句。阳炎用那双魔魅般的看着年轻武士,回答道:
“愿意。”
留须武士回来了。他右手端着装水的汤碗,上前二三步以后,发现自己的同僚不见了,便以狐疑的表情朝身
后一看——只见从另一个驾笼的一侧,突然跳出一个人影,用手腕紧紧勒住了留须武士的脖子。汤碗“啪”地
落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留须武士还没来的急发出惨叫,就已经被绞杀身亡。
就凭阳炎一声“愿意”,年轻武士杀死了自己的同伴。然后,他来到阳炎的身边,用小刀割断了绑在她身上
的绳索。一边割,还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已经精疲力尽似的。
绳索去掉之后,阳炎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碎片,姿态接近全祼,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好一会没有动弹。年
轻武士慌忙上前抱住阳炎,使劲的摇晃。
“能站起来吗?得赶快逃走。”
“我能走。不过,就是口渴——”
阳炎抬起头,张开花瓣一样的嘴唇。用柔软的手臂,缠住了年轻武士的脖子。
“把你的唾液喂给我。”
年轻武士已经忘了逃走的事。他也张开嘴唇,正想和阳炎接吻,身体就僵住不动了。待阳炎慢慢从他身下移
开之后,年轻武士的尸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他那双手和脚,眼看变成了铅色。
“蠢货!”
阳炎骂了一句,从年轻武士的腰间拔出了长刀。杀气在她的目光中升腾起来。阳炎就这样冲出了房间。
你不杀我,我就杀你!
在阳炎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胧曾经饶过自己一命,而对胧有丝毫的感恩戴德。在忍者的决斗中,没有道理,
也没有慈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阳炎的心中,杀死宿敌的欲望,正在熊熊燃烧。这个提着长刀、皮肤雪
白的甲贺女忍者的姿态中,充满了一种壮烈的凄美。
——终于,阳炎来到了胧的寝室。
她悄悄地拉开房门,看着熟睡的胧,像一头饥饿的母豹正想跃上前去——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腕。
一回头——即使是阳炎这样的女忍者,也发出了一声恐惧地悲鸣。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嘴如镰刀般细长、正朝着她嘿嘿冷笑的男子——药师寺天膳!原来药师寺天膳刚才就
坐在另一只驾笼里,他再次复活,一直跟踪阳炎来到这里。
——第二天早晨。
从贵川到日坂、金谷、大井川以及岛田、藤枝的各个地方,都竖立起以下的告示:
甲贺弦之介,不知你现在藏匿在什么地方?
阳炎现以落入我们手中。一两天内,我们会让她好好饱尝伊贺的厉害,然后再结果她的性命。
如果你还是卍谷的首领,就赶快从你藏身的地方出来,前来营救阳炎。你有这个胆量吗?如果你没有胆量的
话,就带着忍者名册来投降吧。我们会饶你和阳炎两人性命,直到把你们两人押往骏府城。
伊贺忍者胧,药师寺天膳
但是,甲贺弦之皆能够读到这份告示吗?他不是已经双目失明了吗?
从挂川到骏府,还有十二里三町的行程。然而伊贺和甲贺双方,都已经只剩两人。这场忍术的决斗,可谓凄惨至极。
第十三回 最后的胜负
鬼哭哀鸣
从挂川的旅社经三里二十町就是金谷,相望一里则是岛田。流经其间的大井川,将远江与竣河分割开来。从
岛田再经过二里八町,便可抵达藤枝。
藤枝虽然位于山间,不过却有一条长达半里以上的旅宿街。
街的两旁都是旅舍。从这里略微往北的小高地里,有一座已经破败的古寺。古寺其实离高地下面的旅舍很近
但是由于掩映在茂密的树丛之中,所以从旅舍的庭院望去,却不容易发现这座古寺。仔细看的话——现在虽然
已经是深夜,町人的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唯独这座本该荒无人烟的古寺,却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影。
不过,随着夜雾的弥漫,这盏灯也逐渐变的模糊,暗淡了下去。浓雾中,可以依稀看到在一只已经裂开的的
经桌上,Сhā着一根很大的蜡烛,烛泪不停的洒落到积满灰尘的桌面。旁边的寺柱上,捆着一个全祼的女人,形
如大字,一根粗圆的绳索穿过她手腕和双足,紧紧地系在圆柱后面。
在这个女人雪白Ru房的下面,刻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借着摇曳的烛光,可以发现那是些闪闪发光的银字。最
上面仿佛是个“伊”字,Ru房般大小;往下,则是一个稍稍扁一些的“加”字——
这女子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但全身却在痛苦的扭动着,不时因为痉挛而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
“阳炎!”
离她相距三米的地方,响起了一个人刺耳的嘲笑声:
“弦之介大人怎么还不来呢?”
说话的人是药师寺天膳,原来他就坐在这个古寺的正殿的暗处,独自拿着个酒盅,一边微笑,一边看着痛苦
不堪的阳炎。
“虽说弦之介已经瞎了,但是也应该对我立下的告示有所耳闻——我告诉他我正在折磨你,然后将在明天砍
下你的脑袋,但弦之介却没有发现。甲贺卍谷的首领,明知部下的性命危在旦夕,居然也不出手相救,哼,真
是个胆小鬼。”
药师寺天膳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嘴,对着阳炎的腹部,从口中喷射出某种闪闪发光的东西。他每喷一次,阳
炎的身体就随之抽搐扭动,发出痛苦的呻吟。
“哼哼,这下知道伊贺的厉害了吧。看着你那又白又嫩的细腰,我可真想把你抱在怀里。不过,又不行。如
果靠近你的话,我就得和这个世界永别了......说起来,前天在浜松的时候,你确实让我大吃了一惊。虽然我
一直很想知道你的忍术,却没有想到,你的气息居然会变成杀人的毒气。即便是我天膳,也完完全全中了你的
招术......”
然而,阳炎的心中的惊异,恐怕比天膳还要多出数倍。浜松的那天夜里,本来已经断气的天膳,起死回生,
装作如月左卫门试图欺骗自己。纵然自己使用妖唇蛇息再次击败了天膳,为了防范还切断了他的颈动脉,而天
膳竟然再次活了过来——
当阳炎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不死的忍者,为时已晚。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完全杀死天膳?不要说自己身陷
囹圄,就算是获得了自由,想要杀死药师寺天膳,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了,己方的如月左卫门就死在了
药师寺天膳的手上。即使是拥有泥死假面这样精妙忍术的左卫门,遇到药师寺天膳这样的对手其下场也只能是
被对方杀死。阳炎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不仅是自己,甚至整个甲贺一族都败局已定,对于从来不知道失
败为何物的甲贺卍谷的女忍者阳炎来说,比起肉体的痛楚,这才是最大的打击——
天膳又饮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虽然你死到临头,我倒是更希望能够像前天那样,好好地爱抚你一番。我虽然不像胧大人,但锷隐和卍谷
之战到了这步,居然令我感到有点厌倦。若不是长在两派之争,我倒宁可躺在你怀里,再死上一次二次,也是
值得的呐!”
他一边说,一边张开嘴,“噗”的喷出一条银线。披头散发的阳炎就像一只白色的虾米,身体痛苦地想要弯
曲,却因为被捆成了大字形而无法动弹,只能拼命地抬起下颚——
“快、快杀了我吧!”
“哦,虽然非常可惜,可是如你所愿,一定会杀了你。不过,我不会这么快就杀了你。我要折磨你,一直到
天亮——不会让你活到明天。明天就抵达骏府了。从这藤枝到骏府,只剩下五里半的距离,就算中间隔着宇津
谷和安倍川,傍晚也定可到达。在此之前,伊贺必须把甲贺的余孽消灭干净。你的名字,当然也要从人名帖里
消失。”
一根银线从药师寺天膳的口中射出。阳炎的腹部的“加”字下面,逐渐现出一个“月”。
“今夜,还有明天——如果甲贺弦之介还不出现的话,我就禀告大御所大人,说弦之介已经因为畏惧而潜逃
不过,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人名帖还没到手。现尚在弦之介那里。真想杀死甲贺最后的忍者弦之介,然后
从人名帖中抹去他的名字,这样我伊贺众便是完胜了!”
又是一根银线,让阳炎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
药师寺天膳喷出的,是细长的吹针。原来天膳正是从远处使用这细长的银针,在阳炎的皮肤上写字!
就算是普通的钢针,这样做也已经是令人发指的酷刑,更何况天膳所用银针的针头上,还涂有特制的毒药。
所以,即使是被砍去一只手腕也不会吭声的甲贺女忍者阳炎,此时也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发出痛苦的悲鸣。
阳炎在浜松的时候,就在和阿福一行武士们的战斗中负了重伤。现在,她比那天看起来更虚弱,仿佛只有当银
针刺进她的体内,才能够刺激起她的生命反应,发出条件反射般的惨叫。
“为了这个目的,就只有委屈你,来把弦之介引到这里。虽然弦之介已经双目失明,不过他只要听到了告示
的内容,就一定能够知道阿福大人一行已经抵达藤枝,就住在这下面的旅舍,只要再打听打听——”
说着,天膳又发出一根银针。“月”字变成了“目”。
“天膳!”
天膳的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愤怒的声音。胧出现在倒塌的须弥坛前。
“住手吧!我已经受够了......”
现在于古寺里,就只有天膳、胧,还有绑在柱子上的阳炎。这是因为天膳向阿福进言说,为了引出甲贺弦之
介,他们已经在多处街道竖立起告示。这样一来,也就很容易引起国千代的注意,一旦有传闻说阿福一行中,
居然有伊贺锷隐的忍者同行,必然会招致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所以他们还是和阿福一行人分别行动较好。由
于天膳已经在阿福面前展示了他不死的妖术,故而阿福对于天膳的话深信不疑。
至于天膳用来下酒的菜肴,则是让旅舍的仆人准备的。天膳回头看了一眼胧,说道:
“忍受不了了?胧大人,伊贺有八名忍者已经被敌人杀死,难道你现在想让我把这个女人放了不成?”
“......”
“不仅在下曾经变成敌人的刀下鬼,就连胧大人你,不也差一点被取走了顶上的人头吗?”
“要杀的话......至少让她死的痛快些,这才是慈悲。”
“对于忍者来说,慈悲是无用的。况且,阳炎的惨叫非常重要。”
“为什么?”
“这样一来,弦之介找到下面的旅舍之后,作为忍者,必能听到阳炎的叫声,他便会来到这个古寺里来...”
“......”
弦之介大人!千万不要来这里!
弦之介的敌人和伙伴——胧和阳炎的心底,都在拼命地呼喊。药师寺天膳是否听见这两个女人的呼喊呢?只
见他“噗”地一声,又吐出一根银针。“目”字变成了“贝”。
加——贺,从阳炎的胸口到腹部,又银针刻画出了浮雕般的“伊贺”二字!
原来,这就是天膳所谓的“伊贺的厉害”。
其手段之惨烈,自然不必多说。单凭在甲贺女人的身体里,刻上伊贺两字,就足可以看出药师寺天膳恶魔般
的心。阳炎体内的每一根银针,都渗出血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同暗黑的阴翳。
“哈,对了。”
天膳一边狂笑,一边将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猛然抓住了胧的手。
“干、干什么?”
“胧大人,这个阳炎,可是个有毒的女人。而且,她平时并不会发出有毒的气息。不然的话,和她同吃同住
的甲贺忍者,如何招架得住。她的气息,只有在特定的时刻,才会变成杀人的毒气——我猜......”
“什么?”
“这个女人的气息,只有在她淫心大发的时候......”
“天膳,放开我的手!”
“不行,不能放。我现在就想试试阳炎,看她是不是真的如此——不过,如果在下和阳炎做的话,肯定会死
胧大人,不如在下和你做,表演给这个女人看,怎么样啊?”
“你太放肆了——天膳!”
“哎呀,这真是太有趣了。胧大人,难道你已经忘了在下从桑名前往宫町的海上对你说过的话?我可没有忘
至今依然是那样考虑。锷隐的血一定要传承下去,而能够继伊贺血脉的,就只有你我啦。阿幻大人所选出的十
名伊贺的忍者,不就只剩下胧大人和我天膳两人了吗?”
天膳眯着醉醺醺的双眼,一下把失明的胧揽在怀里。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拦我们——,明天在我们到达骏府的时候,就是以夫妇的名分啦!”
他一边把胧按在身下,一边对阳炎说;
“阳炎,看吧,这男女欢悦的姿态——哦,蜡烛旁边已有一只飞蛾落地了。那是因为你的气息的缘故吧?哈
哈哈哈......”
说完,天膳就如同那只扑火的飞蛾一般,燃烧着情yu之火,发狂似的朝着胧扑了下去——蜡烛突然熄灭了。
“啊!”
药师寺天膳心里明白,那既不是单纯的震动,也不是因为刮风,更不是由于阳炎的气息造成的。他满脸惊愕
地离开了胧的身体。
一片黑暗。天膳猛然地拔出腰刀,一下站起身来。他凝视着这无尽的黑暗。一分钟、二分钟,终于在圆柱的
旁边发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那不是阳炎,阳炎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瘫在寺柱下面。
天膳大声吼叫起来。
“甲贺弦之介!”
梦幻泡影
甲贺弦之介的双眼,依旧是瞎的。
而弦之介的内心,更是充满了黑暗。他已经向伊贺发出了挑战书,带着四名部下,离开了甲贺。虽然他的意
图,在于前往骏府,向大御所德川家康询问卍谷和锷隐决斗的原因。但是他同样也准备好迎接伊贺的追杀。果
然,伊贺一族的七名忍者也出发了——
一路上,他们在伊势杀了蓑念鬼和莹火;桑名之海,霞刑部杀了雨夜阵五郎;接着在三河的驹场原野,一行
人又击败了药师寺天膳和筑摩小四郎——现在,他怀里的名帖上,伊贺忍者只剩胧和朱绢两个名字。但随着敌
方的人数越来越少,弦之介心中的悲痛,也越来越重。
胧。可恨的胧。如果......我和胧兵戎相见的那天到来的话,该怎么办?
弦之介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疑惑,早已被敏感的部下们所看透。霞刑部第一个开始了单独行动,虽然他杀
死了雨夜阵五郎,但自己也赔上了性命;接着是室贺豹马,他为了在驹场原野保护弦之介又被筑摩小四郎所杀
——如今,人名帖上剩下的甲贺忍者,加上自己也只有三个人了。
而且,如月左卫门和阳炎也抛弃了自己。不知他们是因为敌人只剩下了两名女人,还是认为失明的自己已成
为了累赘——不,不仅如此。他们一定是看透了自己的愚蠢,对胧的眷念,所以不辞而别。
甲贺弦之介就这样没有意识,也没有目标地,一个人在东海道踽踽独行。他已经预想了凯旋的左卫门和阳炎
这对于他来说,也应该是欢悦的歌声——但他的内心,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难道,自己只能靠他们的报
告,亲自用这只手,将胧的名字从人名帖上涂掉吗?
——然而——
弦之介在大井川以西的河边,从老百姓的喧哗声中,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告示。
“甲贺弦之介,不知你现在藏匿在什么地方?......阳炎现已落入我们手中。一两天内,我们会让她好好领
教伊贺的厉害,然后再结果她的性命......如果你还是甲贺卍谷的首领,就赶快从你藏身的地方出来,前来营
救阳炎。”
他表情凝然的听着别人的宣读声。
敌人的署名是胧和天膳。
——这样说来,敌方朱绢已经被杀,而左卫门也已经阵亡。更令弦之介感到惊讶的,是上面居然署有药师寺
天膳的名字。他为什么又活过来了?
总之,为了确认事实真相,自己必须查明他们的去向。弦之介抬起他那张愁容满面的脸,毅然决然的上路了
——于是现在,在藤枝的这座古寺中,在同样无边的黑暗中甲贺弦之介正和死而复生的药师寺天膳默默对峙
天膳恶狠狠地笑了。
“终于上钩了,甲贺弦之介!”
一向小心谨慎的天膳,这次似乎忘记了秉性,动作异常迅速地向着弦之介袭去。弦之介则悄声无息的往旁边
躲闪。如果是个普通人,看他的动作,一定不会认为他是双目失明的盲人。不过,只有药师寺天膳,看出弦之
介的双目在黑暗中依然紧闭。
“天膳!”
弦之介第一次开口道。
“胧,在这里吗?”
“啊哈哈哈......”
天膳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得意。
“弦之介,你到底变成了瞎子!胧大人确实是在这里。就在刚才,我和胧大人一边捉弄阳炎,一边做着欢爱
之事.....实在是太快活了,所以连你来了都未察觉。哎,可惜你已经瞎了,看不见我俩的好事,实在是可惜
呀!”
胧又气又恼地站着,由于过于惊讶和恐惧,她的全身,连同声音都僵住了。
“而且,更遗憾的是,在我杀了你之后,你那瞎掉眼睛也欣赏不了胧大人的笑脸,哈哈哈哈.....”
面对药师寺天膳的进攻,甲贺弦之介依旧是只避让不还手,尽管仿如并未失明,但不要忘了,天膳也是顶尖
的忍者。弦之介的步伐已然乱了,这一点丝毫没有逃过天膳的观察。
“逃得了吗?弦之介!你不是专程来到这里受死的吗?”
天膳一边咆哮,一边挥舞着凶刃,朝弦之介砍去。仅仅毫厘之差,弦之介避开了这一击,但是他白皙的额头
上,已经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如丝般喷溅了出来,只得借势从回廊跳入到庭院之中。
黑暗中,天膳依然看清了弦之介额头的血迹,以及他跳跃的身影。天膳猛然跳上了回廊的栏杆,试图朝弦之
介追击过去。
古寺的庭院,是一片浓雾沼泽。即便是习惯了暗夜的忍者,也很难一眼辨认。有那么一瞬,天膳在回廊的栏
杆上停了一下,随即一边大声喊道:
“伊贺甲贺忍术之争,胜败已定!”
一边踩着栏杆腾空跃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天膳踩住的回廊栏杆,居然已经枯朽!天膳只感觉自己脚下一空,长刀一下从空中
跌入了雾底。同时发出一声难以名壮的惨叫。就在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失去平衡,一只脚的趾尖要着地的一刹那
——从雾的深处嗖的出现一把利刃,黑暗中传来颈骨被砍断的脆响。
药师寺天膳趔趄了五步。他的头只剩下一层薄皮与颈部相连,垂落在背上,本该是头部的地方,正在不停的
喷着血水。
甲贺弦之皆单膝跪在地上,茫然地听着天膳倒地的声音。在这浓雾之中,加之目不能视,刚才的那一必杀的
利斩,只能说是他作为一名忍者凭借第六感的拼死一击。
——喷涌而出的鲜血,渐渐和浓雾混在一起,慢慢地沾染到弦之介的脸上此时他也仿如大梦初醒般,艰难的
站起身来。
整个古寺,一片死寂。弦之介走到回廊的一侧,大声呼唤道:
“胧!”
“还在吗?胧!”
“我在这里,弦之介大人!”
——胧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天没听到弦之介的声音了。屈指算来,从弦之介离开伊贺的阿幻宅邸,刚才过去了
七个晚上。但是,对于现在的胧来说,却仿如隔世。这七天,实在是太漫长了。而且,胧的声音也不再如鸟鸣
般明亮,而是阴沉嘶哑,像是换了个人。
“我已经杀了天膳......胧,你手里有剑吗?”
“没有。”
“拿起剑,和我决斗!”
弦之介的豪言壮语中,却充满了音域的语韵。就连两人的声音,也仿佛变得和浓雾一般沉重。
“我必须杀你,你也必须杀我。说不定你能成功,因为我已经瞎了!”
“我也已经瞎了。”
“什么?”
“早在离开锷隐谷之前,我的眼睛就已经瞎了。”
“为,为什么?胧,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希望见到和卍谷的拼杀——”
弦之介呜咽了,刚才胧的这句话,已经让他明白,胧并没有背叛自己。
“弦之介大人,请你杀了我吧。胧一直在等待着这天的到来。”
胧的声音里边,第一次充满了喜悦。
“伊贺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甲贺也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两个人的声音又消沉在雾里边。流逝的,只剩下浓雾和时间。打破这个沉默的,是在古寺下方传来的叫喊。
“——你听见了吗?”
“恩,是叫天膳大人的声音。”
“那么,甲贺——”
这喊声是从古寺下方的旅舍中传来的。看来古寺的情况,已被旅舍里的武士觉察。听的出来,喊声正在朝着
古寺逼近。
“谁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弦之皆突然说道,他指的是已经在决斗中死去的甲贺和伊贺的十八名忍者。
“胧,我要走了。”
“啊——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弦之介的声音透着苍凉。他已意识到自己无法杀死胧。
“即使我们不进行决斗,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因为,不会再有其他人得知......”
“我知道。”
突然,从弦之介的脚下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同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弦之介的脚踝。
“弦之介大人,你为什么不杀胧?”
不死鸟坠落
躺在血泊之中的阳炎醒了,满身血迹。不过,弦之介和胧都看不到,她美丽的面容,已经笼罩在死亡的暗红阴影之中。
“弦、弦之介大人,你在伊势关町的时候,曾对我发誓,一定会杀死胧的,难道你已经忘了吗?”
阳炎用尽剩余的气力,摇晃着弦之介身体。
“我、我为了甲贺的胜利,已经玷污了身体,遍体鳞伤,马上就快要死了......你难道不想杀了她,为我报仇吗?”
“阳炎!”
弦之介长叹一声,没有再说话。阳炎的话,已经让他痛彻肺腑。
“我所以会这样,都是为了甲贺,为了卍谷......难道,弦之介大人,你要背叛甲贺,背叛卍谷,还有我吗
“阳炎......”
“你就让我在死之前,亲眼看到甲贺的胜利吧......”
阳炎的声音越来越弱。弦之介把阳炎抱在了怀里。
“走吧,阳炎。”
“不行,我不走。没有看到胧的血以前,我不能走。弦之介大人,让我用胧的血,抹去她的名字——”
弦之介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抱起阳炎,朝着回廊的一侧走去。阳炎的手腕一边颤抖一边贴近了弦之介的颈项,眼睛则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孔。从她空虚的瞳孔中,燃起了一丝苍白异样的火焰。然而,失明的弦之介却看不到这复杂表情的变化。
阳炎诡异地笑了。那一刹那,她将自己的气息吐在了弦之介的脸上。
“啊!阳炎!”
弦之介一下子背过脸去,怀中的阳炎也重重地摔了出去,他摇晃着单膝跪下,身体顺势一倾伏在地面。弦之介已经吸入了阳炎的死亡气息。
摔在地上的阳炎躺了片刻,终于勉强地把头抬了起来。临死之前,阳炎的脸上显露出难以名状的恍惚邪恶的神情——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这凄美女人的表情了。她匍匐着,慢慢地,朝着弦之介身边爬去。
“既然要走,不如、和我一起去地狱吧——”
如同一条濒临死亡的白蛇,阳炎渐渐地爬到了弦之介的身边,只为了将自己仅存的息气,吐散在弦之介的脸上。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胧的声音:
“弦之介大人!”
阳炎抬起头,只对上那两只闪闪发光的黑瞳——
这是一双可以穿透黑暗的双瞳,虽然不是忍术,但是那灿烂的光辉,同样让人感到目眩神迷——只一瞬间,
阳炎的气息失去了毒性。
“弦之介大人!”
胧飞身跑进弦之介的身旁。她的双眼,已经复原!七夜盲的秘药,在经过七天七夜之后,终于失去了效力。
胧看到了昏迷在地上的弦之介。而且,他还听见了穿过古寺山门的脚步声。她来不及理会阳炎,扶起弦之介巡视着周围,发现须弥坛下有一个很大的经柜,就把他藏了进去。
这一切都被阳炎看到了。从刚才的体温里,她知道弦之介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暂时失去了知觉。但她依然无力爬行,连句话也发不出。一只顺着蛛丝下降的蜘蛛,四肢突然紧缩,死在了她面前。与此同时阳炎的头也撞在地面,闭上了双眼......
“——哎呀,这是?”
“这不是天膳大人吗?”
院子里响起一片惊呼,人流涌动。这时,胧已经把弦之介放入了经柜,盖上了朱红色的盖子。
“甲贺忍者来过了!”
“胧大人呢?”
当武士们手持松明闯入大殿的时候,胧寂然的坐在经柜之上,低头不语。
“啊,这里有一个女人,已经死了!”
“胧大人没事吧。”
“胧大人,您怎么了?”
胧紧闭着双瞳,只是不住地摇头。
“甲贺弦之介是不是来过这里?”
“还是天膳大人和这个女人同归于尽了?”
胧没有理会武士的询问,只是如同婴儿般不停的摇头。不知道她是在否定,还是表示不知道,总之武士都把她当作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孩,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院子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用紧张!这个天膳是不死的忍者,昨天夜里你们不也都听说了吗?”
阿福也来了。
“这个男人受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现在,正好是亲眼见识此奇妙忍术的绝好机会。来人哪!快把天膳抱起来,帮他把首级接上。”
纵然是身经百战的武士,这时也忧郁着不敢上前。
“有什么好怕的。竹千代大人——还有我阿福,以及你们众人的命运,现在都和这个人有着莫大的干系。”
在阿福的叱咤下,有五六名武士来到了天膳的尸体旁边。
胧一下子从经柜上面跳了下来,也飞快的赶到了回廊附近。
整个院子燃起了松明的油烟,在火光的映照下,药师寺天膳被众人抱了起来,头和颈部也被拼在一起。天膳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抱着天膳的几名武士由于恐惧,浑身上下簌簌地颤抖起来。他们的背后就是已经倒塌的山门,在夜空的衬托下,呈现出一副似乎只有在地狱才能看到的凄惨光景。
天膳看着胧。胧也看着天膳——生与死之间,既如弹指一瞬那么短暂,又如永劫般漫长。
从胧的双目中,第二次发出灿烂的光芒,天膳继续凝视着胧的双瞳。那双眼睛里面,盈满了泪水。不用说,由于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膳的身上,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胧眼中透过眼泪闪耀着的生命的光辉,也没有觉察死者那昏暗的眼睛里面映射出的虚幻的火花。
胧为什么哭了?因为她运用自己的破幻之瞳,亲手斩断了部下天膳那将要重新接上的生命之丝。比起伊贺或是甲贺的胜负来,现在胧心中更关心的,是一定要救出甲贺弦之介。
在松明的照耀下,天膳的眼中似乎升腾起了一股烈火。那决不是头部被斩断、只剩下一层薄皮和身体相连的死者的目光。那是一双充满了无限的愤怒、无尽的哀怨与苦闷的目光。——不过,一闪之后,这双眼睛就失去了光泽,颜色淡了下去。眼睑也渐渐地阖上......
胧耗尽了体力,也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天膳的嘴动了。一个声音,从已被切断的头上铅灰色的嘴唇中发出,如同水牛的低吼。
“甲贺弦之介在......经柜里面!”
说完,天膳的嘴唇一下子伸展到两耳附近,露出了死亡的微笑。接着他恐怖的表情就如同石膏像一样凝固不动了。不死鸟,终于坠落了。
众武士朝着经柜一拥而上。而胧则晕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来世邂逅
——庆长十九年五月七日傍晚。
这一天就是奉臣秀赖在大佛店为丰臣秀吉举行供奉的仪式的日子。片桐且元接到了奉臣的命令,来到骏府将此事禀告了德川家康。家康心中暗自窃喜,这样一来,将整个天下揽入德川家囊中的日子,指日可待。然而,家康并不知道,也是在这天的傍晚,骏府城的西面——安倍川的河畔,还有一场生死决斗,即将展开。这场战斗,才是真正决定德川家命运的对决,但是家康事前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报告。他手下的家臣,也没有一个人知晓。只有忍者的统帅服部半藏,亲眼见证了这场秘争。
服部半藏接到阿福急使的消息,赶到决斗现场的时候——落日已经西斜,黄昏笼罩了骏府城的七层天守阁,安倍川的水面一片暮色。
从渡口望上游去,有一片被高高的芦苇丛包围的白色沙滩。阿福率领着数十名侍从,正伏身在芦苇丛中。见到半藏来了以后,阿福上前简短的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阿福当然没有说谎,不过也不一定说出了所有的真相。阿福把那份人所共知的卷轴交给了半藏,听她的解释就好像她是出于偶然,才知晓了这场决斗的场所。
对从东海道的挂川到藤枝之间出现的那份不可思议的伊贺告示,服部半藏已经有所耳闻。虽然他料定这和甲贺伊贺的决斗有关,不管看着眼前展开的卷轴,尽管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谋划,他依然为这场秘争的惨烈扼腕长叹。
卷轴里边写的明白:“甲贺组十人众和伊贺组十人众决一雌雄。决斗之幸存者,应携此秘卷于五月晦日抵达骏府城——”就算是忍者最高统帅的半藏,也没有想到在自己亲手解除了两族相争的封禁之后,事态如疾风讯雷一般,发展到如此惨痛的结局。现在不仅距五月晦日尚远,就是相距命令发出的五月七日,也不过才过了十天时间而已。在这短短的十天之内,人名帖上写有名字的甲贺卍谷和伊贺锷隐谷的二十名忍者,已经有十八人的名字,画上朱红血道——
“还活着的,就剩他们二人......”
阿福的脸上,如同戴着一个假面具。
事到如今,服部半藏自然会对阿福的伊势秘密之行产生怀疑。不过,现在他从这个面无表情的竹千代|乳母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不轨的端倪。而且,不管这个女人抱有怎样的动机,作为常人的第三者,即便想要操纵忍者的决斗,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偶尔会在此地巡游,但这次的出行如果被国千代大人一派知道的话,某些心怀叵测的人,不知道又会作出什么什么样的猜测。而且,这也有违大御所大人对于这场决斗的期待。所以,次此只好烦劳大人您出面。”
阿福对半藏说道。
“如我所言,我担心如果有人得知我亲自观看了这场决斗,不一定又会出现什么样的传闻。之所以请忍者统帅的半藏大人来此,就是为了请您在亲眼观看这场决斗之后,向大御所大人证明,我阿福和这场决斗之间,没有丝毫瓜葛。”
从距此仅有五里半路的藤枝到这里,阿福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要等待昏迷的甲贺弦之介苏醒过来。等待弦之介醒过来既是胧的恳求,也是出于阿福自己的目的。她就是想让半藏也来观看这场最后的决斗,证明她的清白。
“——如果趁甲贺忍者昏迷的时候将之杀死,将有损伊贺的名誉。”
众武士在古寺发现弦之介的时候,胧就是这样对阿福说的。虽然胧和阿福的目的完全不同,不过阿福也确实想让服部半藏做个见证,证实伊贺对甲贺的胜利,乃是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其实阿福心里很清楚甲贺弦之介已经双目失明。她也知道胧的眼睛已经复原。她确信胜利已经操纵在胧的手中。
“不过,正如您所看到的,甲贺的忍者已经双目失明。”
“什么?”
“据说,这是伊贺的忍者弄瞎的。服部大人,毫无疑问,这也是忍术相争中的一个计谋。”
半藏从芦苇丛中凝视了一会甲贺弦之介的双目,点头答道:
“所言不假。”
在忍术决斗中,确实没有卑鄙这个词。不论双方的实力有怎样的差距,也不论使用了怎样的阴谋,在忍者的世界里,都可以得到容忍。武士的道德准则,并不适用于忍者的世界。奇袭、暗杀、诱骗......忍术的决斗注定将不择手段、惨烈而没有任何慈悲可言。
“甲贺弦之介!”
半藏对着弦之介大声喊道,
“对于和伊贺胧的这场决斗,你没有异议吧?”
“——诚如斯言。”
弦之介从容的回答道。弦之介早已生死置之度外,对于前来观战的服部半藏,也没有半句怨言。
“胧,你呢?”
“没有!”
胧拱手对半藏示意。阿幻的老鹰,就停在她的肩上。她美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凌然的表情——昨天,胧在被阿福问到的时候也以同样坚毅的态度作了回答。不知道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是流淌在她体内的伊贺阿幻的血脉已然苏醒。
服部半藏并不知晓两人心意,在他的心中,其实相当后悔。半藏在数年前,曾经回到过甲贺和伊贺一次,和甲贺弹正和阿幻见过面。当时他看到的弦之介和胧,还都是童心烂漫的少年——不仅如此,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人,依旧是那么年轻和俊美,以至让人怀疑他们的忍者身份。现在,自己把两人逼到这样的境地,虽说是大御所德川家康的命令,但在半藏的心灵深处,依然产生了一种悔恨和恐惧的心情。
“既然如此,服部半藏谨以此为证。你等二人,开始吧!”
半藏决然地说道。然后他拿着卷轴,来到白色沙滩的一处空地将卷轴至于空地的中央。
老鹰猛然飞向了空中。随着半藏退出放着卷轴的空地,甲贺弦之介和胧无声无息地,走进了这块白色的祭坛起风了。芦苇在呼呼的风声中低头,河流泛起仿佛只有秋天才有的冷寂的波纹。
甲贺弦之介和胧,各自握着长刀,长时间默默以对。
——无论是谁,看到这对举刀相向的年轻忍者,都会把他们视为甲贺和伊贺二族宿命的代表者,而两族四百年来的争战,马上就会告以终焉。没有人,能够了解现在两人的内心世界。
又有谁知道,就在十天之前,虽然地点不同,可同样是在这安培川河畔,两人的祖父和祖母,曾经一边感叹
“......和你我相似的命运现在又降临到胧和弦之介的头上。真是可怕的天意啊!”一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对决,同归于尽。
只见西边的山谷里,落日只剩下了几抹残缺的朱红。笼罩一切的黑暗,即将降临。——两人依然寂然的站立着,一动也没有动。一旁观战的阿福终于忍不住了,焦躁地训斥道:
“——胧——”
如同随波逐流般,胧迈步走了出去。一步、三步......五步——弦之介手中的长刀依然低垂着,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势。
胧站到了弦之介的面前。她举起手中的利刃,刺向弦之介的胸膛。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刀身瞬间反转了回来,朝着她自己的胸部,深深地扎了进去。没有呻吟,胧倒了下去。
芦苇丛中却传来一声惨叫。刚才,阿福一直屏息观看着这场决斗,现在却脸色大变。短暂的停顿之后,她突然发了狂似的大声喊道:
“来人!快杀了甲贺弦之介——”
阿福完全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专程叫来的服部半藏。胧输了!这也就是竹千代输了,她自己输了。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她和竹千代一派的灭亡。所以她的失态,也不难理解。
只见众武士挥舞手中的利刃,朝着弦之介一拥而上。可是等到这群人来到甲贺弦之介身前五米的时候,发生了更加令人惊异的情景只见这些武士手中的长刀,纷纷扎进了自己同伴的体内。
对于阿福来说,那场景无疑于一场噩梦。这场腥风血雨之后——在黄昏的余晖中,甲贺弦之介依旧提着刀身一个人站在原地。只是,从他的双眼里,正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当阿福发现弦之介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的时候,她的双腿由于恐惧已完全麻木了。但是弦之介只是拾起了放在地上的卷轴,又回到了胧的身边。他站在那里,默默的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胧......”
这声音穿过飘摇在风中的芦苇,消失了。
只有弦之介心中明白,还在自己睁开双眼之前,胧,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弦之介抱起胧的尸体,来到了水边。他用指尖蘸着胧胸口的鲜血,在卷轴上把两人的名字都画上了红线。后来众人才发现,弦之介在卷轴的最后,还写下了如下的血书。
“最后写下此文的,乃是伊贺的忍者胧。”
之后,他把卷轴卷好,抛向了空中。
至此,静默得如一张黑白照片的世界里,突然响起了鸟类展翅的声音。一只鹰穿过天空,用它的利爪抓住了卷轴。
“伊贺赢了。去城里报信吧——”
甲贺弦之介第一次大声喊出声来。接着他用胧的长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倒在了水面上。他抱住已经一半浸在水中的胧,两人的尸体在水面漂浮。
夕阳最后一抹残光中,老鹰追逐着两人,在低空中旋回。盘旋的鹰翅下面,两名年轻的忍者形如一体,静静地沿着河水,漂流出去。
弦之介和胧的黑发缠绕在一起,缓慢地漂流在骏河滩上。明月的照耀下,河面泛着蓝光,仿佛在述说着这个悲伤的爱情故事——之前一直追随着他们的黑鹰,在空中哀伤的盘旋片刻,转身朝着北方飞去。鹰爪里,仍依旧写着甲贺和伊贺二十名精锐忍者名字的卷轴。不过,现在那里面已经没有一位幸存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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