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周,卡米拉就23岁了。她比查尔斯只大十六个月,却已是个少妇,不像查尔斯,还没有跨过毛头小子的时代。卡米拉光彩照人,热情奔放。有她在场,威尔士王子心中的阴云愁雾立即消逝殆尽。她热爱生活,浑身洋溢着自信——这种气质要归功于她自小感受到的温情。而温情,正是查尔斯所缺乏的。
交谈伊始,他们就发觉彼此属于同一世界。两人都是最传统的英国后裔。这片土地经年常青,整个乡村就像一幢花园,幢幢花园又浑成一体,构成整个乡村。他们在成长过程中,都同时受到百般的呵护和严厉的教育,这种奇怪的结合在别处是找不到的。自小时起,大不列颠贵族们亘古不变的价值观便灌输给他们了——这个奇怪的人类部落能把最原始的保守主义、最极端的反传统主义和最具破坏力的幽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他们学会在任何场合下,都能让外在举止合乎时宜,而又保持内心绝对的自由。两人童年的记忆甚至都是相通的:冷如冰箱的教室、ρi股上挨的竹板、夏天新剪草坪上爬满铺天盖地的蝗虫……不过,查尔斯是一个人长大的,从小没有温情,又过早承担了王子的义务;而卡米拉却在充满爱心和欢乐的家庭长大。这两个孩子的童年就像同一枚徽章的两面——一面是阴影,一面是阳光。
卡米拉出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那是1947年7月17日7点整。小姑娘睁眼后首先看到的是伦敦私立产科医院中淡黄的墙壁。她父亲布鲁斯·尚德曾经是皇家骑兵团第12单元的少校。他是二战期间的英雄,因作战勇敢,两次获得军队十字勋章。后被德国人俘虏,投入监狱,两年的铁窗生涯之后,返回城市,成为一家葡萄酒作坊的股东。作为绅士般的乡下人,他还担任过狐提指挥长。卡米拉的母亲罗莎兰德是第四代艾诗康伯男爵,富可敌国的罗兰·丘比特之女。19世纪,他们的祖先托马斯·丘比特担起了伦敦贝尔格莱维亚、般黎科和伊东等街区主体的承建和白金汉宫的修缮工作,并藉此聚集了大量财富。
历史的巧合有时让人啼笑皆非:卡米拉的外祖母、罗兰·丘比特的妻子,不是别人,就是索妮娅·科普尔。她是爱德华七世的情妇艾莉丝·科普尔的女儿,与维尔莱特·特里富西斯是姐妹。本世纪初,维尔莱特·特里富西斯把自己与女小说家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的同性恋关系公布于众,成了震惊英国的丑闻。也就是说,卡米拉是艾莉丝·科普尔的曾外孙女,维尔莱特的孙侄女。“上流家庭”都有辉煌的历史啊……童年时,卡米拉就对艾莉丝崇拜至极。这个祖先距她如此之远,又如此之近,曾外祖母的光辉事迹在妈妈口中讲来,卡米拉百听不厌。
艾莉丝·科普尔是上个世纪的女人。在她生活的时代,电视等大众传媒还没有发明,人民眼里的国王还像从奥林匹亚下凡的圣人。维护表面的尊严是当时惟一重要的事情。大不列颠上流社会的贵族常被邀请到上流的府第欢度周末,通奸行为就在那里应运而生。一对对偷情夫妇的房间当然是独立的,每间房的门外都镶着镀金框,里面往往Сhā着纸片,注明当前占用者的姓名。这样,夜间来回走动就得格外小心,以兔妨碍屋中的男欢女爱。
1898年,艾莉丝已是乔治·科普尔的妻子。在巴尔巴诺公爵的女儿家里,她结识了维多利亚女王的大儿子、未来的爱德华七世。那年艾莉丝29岁,而当时只是威尔士王子的伯蒂——艾伯特是他的第一个名字——却已经58岁。他们整晚都肩并肩坐在楼梯上亲热地聊天,让其他客人颇多猜疑,议论纷纷。既相谈投机,便就势做了情人,且在世人的睽睽众目下,将这种关系保持了12年,直到1910年统治英国九年的爱德华逝世才告终止。多年来,艾莉丝、国王伯蒂和王后亚历山大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这种关系充满了和谐:没有冲突,没有争吵。无论爱德华赛马、赛船、打野鸡,还是去瑞士或蒙特卡洛度假,艾莉丝总是陪伴在侧,锦衣绣袍上散发重重叠叠的珠光宝气,风采慑人——这一切都得到王后好心的祝福。艾莉丝家的客厅里,还挂着王后亲笔题名的大幅巨照,象征着皇恩浩荡。“在妈妈周围,”维尔莱特·特里富西斯写道,“总是充满光彩夺人的气息。这不仅因为她天生快乐,也因为她善于把快乐传递给别人。她就像一棵圣诞树,每人都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礼物。”“她房里总是堆满了奇花异草,有时是兰花,有时是百合。国王每天都派一个佣人把花送来,”这个故事,罗莎兰德对女儿卡米拉讲了一遍又一遍,“妈妈说,她周围散发着虚无缥缈的香气,就像植物身上青翠新鲜的体液……”
曾外祖母的事迹让卡米拉梦萦神牵。在学校,卡米拉常向同学们炫耀这个永远年轻美貌的佳人:“她和女王一样高贵呢!”然而有一件事,罗莎兰德一直没有对女儿说:1900年,卡米拉的外祖母索妮娅出生时,有人说她是爱德华的私生女,但根据科普尔夫人的一些传记中言之凿凿的说法:“索妮娅的鼻子和乔治·科普尔的鼻子一模一样。”所以这应该是谣言。
卡米拉并非像有些人想的那样,是查尔斯王子的远房侄女。
爱德华七世游戏了大半个人生,在花甲之年做了国王。即位时,已臻晚年的爱德华七世再不是魅力四射的王子。他苍老、肥胖、秃顶;胡子削尖,遮住了肥得不可辨认的下巴。“任何形式的脑力活动,他都显得心不在焉。”十根手指又粗又胖,上面Сhā满了戒指;那手指除了洗纸牌、玩猎枪、夹烟头和摸女人外,什么都不会。他对政治毫无兴趣——他妈妈维多利亚女王甚是瞧他不起,尽量小心地使他远离政治。但无论如何,他总是英国国王,他的前任女王统治大不列颠64年,统治期历经三代英国子民,受到亿万人的景仰和爱戴。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头上不免顶着皇族神秘的光晕。对科普尔一家来说,爱德华是一张亲近的面孔,值得特殊的尊重。“为什么他们叫爷爷国王陛下呢?”有一天,多嘴多舌的维尔莱特把她妈妈问得面红耳赤……在卡米拉外祖母索妮娅·丘比特的记忆里,国王逝世的情景宛如昨日。王后派人把科普尔夫人叫到垂死国王的床前,艾莉丝一遍遍亲昵地叫着“王亲”。据说,王后曾将艾莉丝拥在怀里,向她保证:“王室永远不会忘记你。”国王魂归西天的一刻,王后喃喃道:“以后,我至少知道他在哪里了……”接连几日,宫里珠帘低垂,上上下下披着黑色孝服,角落里,到处有人窃窃私语,而艾莉丝躲在阴暗的床上,意志消沉,神情憔悴。“王亲死了,怎么这么可怕?”九岁的索妮娅问。给她解答的是爸爸乔治·科普尔——这好脾气的丈夫极其忠于王室——他说:“因为王亲是个出色的人物。”
罗莎兰德给卡米拉讲艾莉丝的传奇时,对她姨妈的丑事却绝口不提。维尔莱特和艾莉丝一样公开地背叛了丈夫,只不过,她的第三者不是国王,而是个女人。这更加耸人听闻。维尔莱特和维塔自小相爱,让科普尔夫人深感绝望。后者倾其手中所有的财富和权力给她道德败坏的女儿找了一位丈夫:丹尼斯·特里富西斯,想借此遏止丑闻的蔓延,并挽救二女儿索妮娅的婚姻——亲家是虔诚朴素的教徒,科普尔家的丑事会让他们大惊失色。维尔莱特先被指定住在意大利,后迁往法国,在波利尼亚克王子的支持下从事写作。波利尼亚克王子极其富有,在巴黎资助和鼓励所有莱斯布瓦的文学艺术门徒。艾莉丝如释重负:女儿维尔莱特出入文学沙龙,结交的都是像诺阿耶、科克托、普鲁斯特这样的文人雅士,即使不能学到“正常的作风”,至少可以赢得无可攻击的社会地位。这在艾莉丝眼中是极其重要的。
1924年,55岁的艾莉丝·科普尔在佛罗伦萨的高地上购置了一块地产,叫做“隆布尔利诺”。那里风景秀丽。身处带平台的花园中,可以感受到阿尔诺的微风,看到城中的重重宇檐、大教堂的圆屋顶、皮蒂宫。托斯卡纳地区常有上流社会奢侈豪华的聚会,世界各国的富人在那里济济一堂,她也出入其间,在乔治忠诚的陪伴下,度过了生命中最清闲的一段日子。然而,二战爆发了,她不得不回到英国。罗莎兰德对这位举止优雅,高贵不可侵犯的外祖母记忆犹新:她曾到他们在汉普郡的家中做客。她不断地抱怨英国太浓的雾,太冷的房子和太没有教养的孩子。“在我那个时候,比现在好多了。”她叹道。1936年,她的“爱德华王亲”的孙子爱德华八世即位时,她也是这样叹气和抱怨……1946年,科普尔夫人参加了罗莎兰德和布鲁斯、尚德的婚礼。一年以后,即1947年9月11日,她逝于意大利——而在这两月前,卡米拉出世了。艾莉丝没等到抱曾外孙女,她更想不到的是,有朝一日,曾外孙女会重蹈她的复辙。
艾莉丝·科普尔的形象和她代表的美德——谨慎小心、穿着得体、忠于王室——就这样感动着卡米拉的整个童年。因为艾莉丝的缘故,温莎家族好像是卡米拉家庭的一部分。不过,尽管这小姑娘对神话般的曾外祖母崇拜至极,罗莎兰德也极力教导卡米拉效仿她,这孩子却永远做不到那样的老于世故、文雅脱俗。星期日,小丫头穿着白袜亮鞋,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教堂,活像个讨人喜欢的褐色布娃娃。但其他时候,卡米拉却像个假小子,这使希望她成为大家闺秀的妈妈深感绝望。尚德家是一幢都择式乡间别墅,处在萨塞克斯群山环绕之中。白天,那里时时刻刻回荡着卡米拉的叫闹声。卡米拉有一个小她两年的妹妹安娜贝尔,和一个小她十八个月的弟弟马克。和弟妹们在一起,她从来不知烦恼。不过,只有在大公园里,她才能无拘无束地散发自己旺盛的活力。幼儿园的生活让她窒息。乖乖地玩布娃娃在她看来索然无趣——外面有那么多事情可做呢!爬树、夏天在河里洗澡、骑单车全速前进、驾骏马纵横奔驰……膝盖上泥迹斑斑,指甲黝黑,头发散乱——卡米拉总是被一大群男孩包围着,勇敢地接受他们的任何挑战。在树上搭棚子是她最大的乐事:栖在树上,谁都够不到她,她却有绝对的自由俯视整个世界。娜尼每次让她洗头,都得把嗓子喊破……
周末一到,尚德家就到处是孩子、狗和请来的客人——还有数不清的佣人:厨师、膳食主管、园丁、娜尼……50年代初,上流绅士家里照例都有这样一群服务班子。别墅四周,打猎的马儿在肥沃的草原上吃草,猎狐的驯狗一群一群地藏在窝里;不远就是农场,给牛挤奶的时刻,孩子们总要溜过来,围在一起细嗅牛棚里母性的芳香,白铁皮桶里迸射|乳色的奶浆,如酸涩的音乐。别墅属于这片沃土,就像卡米拉的全身心都属于这乡间的天地,属于英国农村青翠的天堂。这里是真正的家,载满了笑声、回忆、童年的味道和少年的烦恼,经年累月,任谁都抹杀不去。这儿有窥探在伺的生灵向你高声讲话,语音穿堂过户,突然沉寂时,便浮衬出永恒的万籁:火苗嘘嘘,钟摆嗒嗒,地板在脆裂,百叶窗在挣扎,狗在吠叫……置身房中,你永远不是独自一人。其时,查尔斯在王宫的孤独中忧郁地成长,只是偶尔才能远远见上父母一面,而卡米拉却在众人的疼爱与呵护下,扎根于一个温暖的家。
不过,并非一切都如此美妙。不,差远了!尚德少校和妻子有自己的原则:过于舒适的温室会使人变得脆弱,应该让孩子学会遵守纪律,多吃点苦头。正因如此,卡米拉五岁时,他们把她送到丹布尔斯小学念书。这所学校坐落在迪琴村,离家有五公里,漂亮而不昂贵——每年的学费十英镑。丹布尔斯奉行堪与高登斯通小学媲美的严厉教规。为磨练孩子们的意志,教室里大冬天也没有取暖设备:每天早晨上课时,卡米拉和其他孩子一样,穿一双厚袜子,两件紧身衣,制服裙下套着裤子,上身的毛衣一层又一层,外面还披件大衣,每次摘下手套写字,手指立即冻得发青。难忘的“乐事”不胜枚举:周四运动后要洗冷水浴,做一点错事或稍有反抗就要光着ρi股挨打。据卡米拉的老同学们讲,小卡米拉对这些总能坚强忍受——没人能让她服软!她因不可救药地多嘴多舌,多次尝到杖责的滋味。但挨打回来,她总是高昂着头坐下,带着挑衅的目光。这小姑娘绝不会哭,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些记忆,卡米拉后来都与查尔斯分享——高登斯通寄宿学校的教育制度与之同出一辙。不过,与查尔斯不同的是,小学留给她的回忆是美好的。因为她不是威尔士的王子,除了有点野,她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和别的女孩没什么区别。这是她的幸运。曲棍球和凳球场上,她可以笑傲江湖,晚上,也有妈妈给她塞好被角……
每一个年龄都有它的欢乐……10岁时,卡米拉的时间表发生了变化:严格朴素的乡村教育后,卡米拉到了该去城市学校“开化开化”的年纪。他们家在伦敦还有住宅。罗莎兰德打点行李,告别了迷人的乡下生活,拖家带口地搬到了城里。卡米拉在“女王之门学校”注册人学。这所学校位于南金斯敦,相当富有,素有“为驻外官员及大部分贵族子弟提供妻子的集散地”之称。更恶毒一点儿的,说在这学校里除了签支票和打桥牌外,什么也学不到——这是上流社会年轻姑娘找丈夫必备的两样本领。这说法曾经是对的,但从50年代末,那里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再见了,厚厚的羊毛袜,再见了,粘在腿上的泥团。你好,粗花呢长裙,你好,开司米大围脖……对卡米拉来说,所有的变化突如其来,而她轻而易举地就适应了它们。她生活得乐观而充满自信,很快就成了班里的明星。明星总不免遭人嫉妒:有些同窗回忆时说她像暴君一样让人害怕。班里有少数几个学生是反狩猎主义者,而卡米拉满脑子想的,不是围猎,就是射猎,这点趣味常为她引来白热化的争吵。在这些胆敢指责她打猎的傲慢女人面前,卡米拉讲话盛气凌人。她每周照样去萨塞克斯纵马狂奔,围剿狐狸,浑不理会那些小市民的妇人之见。
在其他人眼里,卡米拉远非班里最“酷”的女孩。不久,大家就昵称她为“米拉”。她可不是什么“造反者”:卡米拉的个人发展完全符合学校“培养上流社会规范女子”的教学模式。不过,她有一种独特的精力,朴实无华,纯出自然,让人由衷地赞叹。根据当年一些同学的说法,“纯出自然”可能是卡米拉性格特征的最好概括——纯出自然,自行其是。她并不漂亮,却没有人否认她的魅力。她的发型很不讲究,与其说那是一位乖小姐的头发,不如说像是马的鬃毛;有时大家怀疑她会不会使用梳子。穿着古典,无可挑剔——对衣着,她自己漫不经心。卡米拉从不故意去讨人喜欢,却自然散发出充沛的活力,令人动容。她一心一意扮演自己的真实角色,和她在一起,任何人都感到舒畅。肯定自己,无须打垮别人;建立自信,无须倚赖别人:她自行其路,喜者从之。实际上,喜欢她的人还不少呢……
60年代初期,在“女王之门学校”里,小姐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找丈夫。这丈夫一定要出身于上流社会家庭,越富有越好——这一传统并非偶然。它世代流传,逐步成熟,形成一种战略。这种战略通过特有的教育,学校的选择,在小姐们的童年、少女时代便酝酿起来,并在家族关系中构成了一种微妙的文化,目的是使大不列颠绅士子弟代代相传,永不灭种。这机制目前尚运行良好,卡米拉正属于其中的一员。她本人也深知这一点,并认为自己胜任愉快。她想像,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家庭主妇,住在乡下,丈夫每日乘火车去城里上班,她留在家里养孩子、养花、养马、养狗,就像她小时她妈妈做的那样。只要这一套计划能让她快乐,她就会欣然接受。因为卡米拉毫不动摇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是她和其他女孩的不同之处。在她身上,没有烦恼,没有羞涩,也从不知什么是害怕。谁也不能打消她对生活的热情。“我就是力量,势如破竹。”她会对维克多·雨果这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