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振魁脸色大变。董克温在洛阳一败涂地已经让董振魁颜面无存了,卢维章这摆明了有嘲讽之意。曹利成多少听说了些董卢两家在洛阳交手的事,对两家的恩怨纠葛也心中有数,刚想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却听见董振魁冷冷一笑道:“卢大东家的言外之意,老汉领教了。去年董家遭遇大难,多亏卢大东家慷慨救济,可董家已然是元气大伤。不过请知州大人放心,重制禹王九鼎是皇差,董家当然不敢怠慢,卢家能做到的,董家肯定也能做到。告辞!”
董振魁拄着手杖远去,楼板上咚咚的敲击声逐渐消失,窑神庙花戏楼上只剩下曹利成和卢维章。曹利成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董振魁的背影道:“欺人太甚!”
卢维章站起道:“曹大人息怒。话糙理不糙,董大东家虽说话糙了一些,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重制禹王九鼎难于上青天,既没有成例可循,也没有图样可仿,全靠《尚书·禹贡》里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在五年烧五只鼎出来,的确是强人所难啊。去年大旱,董卢两家为了买粮赈灾,银子花了不下百万两,至今还要给西帮的票号大笔的利息银子,周转起来的确不易。还望曹大人不计前嫌,替我们两家好好向朝廷讲些好话,多少延长些时日,多给些补贴才好。”
曹利成对这个弃文从商、终成大器的传奇商人一向颇为礼遇,见他也这么说,禁不住长叹一声道:“既然卢大东家也这么讲,看来这重制之事的确艰难至极,该说的话我自然会上告朝廷。但若不是朝廷在上头天天催着,我又何苦催逼你们两家?我这个小小的知州,却被朝廷委以全权操办的重任,听起来冠冕堂皇极了,背地里那些焦虑谁又明白……”曹利成慨叹起为官处世的难处来,卢维章耐着性子又陪着坐了一阵,这才告辞出去。
一走出窑神庙,卢维章的脸色就明朗起来。他并没有急着回家,反而转身朝镇上的壶笑天茶楼走去。董家大管家老詹就在门口站着,见卢维章过来,忙上前打千行礼道:“卢大东家,我们老太爷在楼上恭候。”卢维章笑了笑算是回礼,大步走进茶楼。雅座里,董振魁在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一套茶具,听见卢维章进来,头也不抬道:“白家阜安堂又出新玩意儿了。你瞧这套茶具,茶壶里加了个转心的套壶,一壶能泡出两种茶来,想喝绿茶的喝绿茶,想喝红茶的喝红茶,真是匪夷所思!”
卢维章落座道:“南方人心思机巧,这套茶具我也有,刚琢磨出来内在的玄机,已然画好了图式让窑场仿做去了。不过我又想出来个小机关,阜安堂的转心壶不免茶水相互混杂,我把一个套壶做成了两个,彼此不会渗漏,若是董大东家觉得好玩,我回头让人把图式送到府上去。”
董振魁放下茶壶,笑道:“这就不劳卢大东家费心了。这样的小聪明我们家也能琢磨出来,等克温病好了,就让他琢磨去吧。他这个人不是经商的材料,弄点宋钧什么的倒是擅长。”
“大少爷的病好些了吗?都是维章的过错,还望董大东家见谅。”
“咳,年轻人心眼太窄……哪儿有他那样做事的?一口就想吞下洛阳城所有的钧瓷铺子,结果只能是跌得更惨。他也不想想,是谁在洛阳城跟他交手。”
“董大东家言重了。若是董大东家亲自到洛阳督阵,卢某那点韬略还能斗得过董家?这话不说了,今天咱们这出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看来曹利成是上钩了。”
董振魁得意地一笑,给卢维章倒了杯茶道:“老汉早知道曹利成的底牌!说什么五年之期,说什么一只鼎两万两银子,不知他自己在其中打了多少埋伏!朝廷的银子,都是咱们商家缴税缴出来的,多拿一点也不算什么,总比赔款给洋人好些。光有朝廷催逼他还不成,咱们也逼他一逼,双管齐下,说不定事情就成了。”
“还是董大东家老谋深算。说实话,我们卢家已经造出了两只鼎,不知董家老窑进度如何?”
董振魁狡黠地笑道:“彼此彼此,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卢维章大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卢维章这才告辞出来。刚才在曹利成那里,两人只不过是演了出预谋已久的戏,图的就是逼曹利成多给银子。商人经商,自然是能多赚就多赚了,在这一点上卢维章和董振魁一拍即合,演得天衣无缝。曹利成心情沮丧地回到扬州、荆州两只鼎。入夜时分,卢维章只身一人打开密室,凝望着熠熠生辉的两只鼎,不由得悲喜交集,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卢家这次接了皇差重制九鼎,靠的是当年卢维义回光返照写下的禹王九鼎图谱,卢维章睹物思人,想起了大哥大嫂相继自尽的惨状,焉能不满腹悲怆!卢维章在密室里黯然失神,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见门外有一串轻轻的脚步声,夹杂着窃窃私语。卢维章皱眉起身,猛地拉开房门,但见屋外三个身影鬼鬼祟祟,正朝这里窥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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