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豫海崇敬地看着他。卢王氏道:“不管怎么说,旨意已经下来了……那豫川什么时候能回家?这场大祸毕竟因他而起,老爷又准备如何处置呢?”
“我知道夫人早晚要提到这件事……豫海刚才说得对,卢家不能就此消沉下去,不然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按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豫川行为不检,铸成大错,按照卢家赏罚分明的规矩,不给他些教训是不行的,也难以服众。卢家这次的事,在豫省商帮里已是满城风雨,豫川的名声已经彻底砸了,今后再出去谈生意,谁还敢跟他做商伙?我想让他从生意里撤出来,专心协助夫人在内理家,等风头过了再出山……刚才豫海说得不错,卢家绝不会就此沉沦下去,迟早要重新杀回来!眼下窑场上的事有豫海、杨建凡和苗象天他们照顾,生意上有苗文乡老相公主持,我也就放心了。”
卢王氏和卢豫海都是一惊。卢王氏脱口而出道:“不成!老爷,豫川一门心思都在生意上,你让他撤出来,这不是等于要了他的命吗?年轻人见识到底是浅,万一就此颓唐了下去,这人不就废了吗?……他爹娘是为什么死的,老爷难道不记得了?”
卢维章摇头道:“我正是为了保住他的心气儿才如此打算!夫人想想,他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心性脾气大不如前,可以说是判若两人!我在京城养蜂夹道刑部大牢里探视过他,丝毫不见当初的雄心和气度,跟个活死人一般无二了。你以为就他现在的样子,能出去做生意吗?卢家现在无异于白手起家,前面数不尽的艰难险阻,让一个心绪紊乱的人冲锋陷阵,胜算几何?又焉能不败?这一次再败了,谁还能再给他开脱?他自己也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啊!我让他离开生意,就是想在他心里保留一点生意的种子,不至于几番挫折之后心灰意冷……大乱之后,他首先要做的不是报仇雪耻,而是休养生息,好生检讨以往的失误,从中得到教训,为以后再次出山积蓄力量。古人为了光复故国不惜卧薪尝胆整整十年,豫川在家里韬光养晦几年又有何妨?此事我意已决,夫人不用再讲什么了。”
卢王氏这才明白了卢维章的一番苦心,除了摇头叹息还有何话说。倒是卢豫海不服道:“父亲,大哥一向是经商的好手,前些日子又督造禹王九鼎,就算不让他出去做生意,起码还可以在窑场里出力呀。父亲让他干干净净地撤出来,这跟戏词儿里把娘娘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还望父亲三思!”
卢维章脸上挂起冰霜道:“张口闭口戏词儿戏词儿的,你还有心思整天泡戏园子看戏?那说的是娘们儿,你大哥是堂堂须眉!你懂什么?我就是要冷他一冷,让他知道天高地厚,让他明白什么是生意人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像他那样包养个歌妓,最终酿成大祸,难道是豫商的作为吗?”
一家人正说到紧要处,关荷急匆匆跑了进来,脸色仓皇道:“老爷,夫人,二少爷,门外来了个人,口口声声要见老爷和夫人!”
卢维章和卢王氏相视一眼,道:“是什么人?”
关荷慌乱地捏着衣角,脸色红红道:“是,是个女子,说是从开封府来的。”
卢维章登时怒火上冲道:“是不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关荷胆怯地点头称是。卢维章拍案而起道:“这个不要脸的娼妇,还敢找上门来?你叫上老平,一通乱棒把她打出去!”
关荷转身欲出,卢王氏急叫道:“且慢!”卢维章回头怒道:“夫人还想见她吗?”卢王氏虚弱地苦笑道:“好歹是豫川心仪的人,虽然出身低了些,可咱们商家跟她们歌妓一样都是下九流,谁还瞧不起谁呢?豫川出事之后,还是她千里迢迢给老爷报的信,不然老爷哪里会有一天的时间筹划后路?说到底,这个女子毕竟有些过人之处,无论今后怎么办,拒人千里之外总是不好,传出去也不好听。老爷既然不愿见她,就让我见见她吧。”关荷见老爷和夫人见解不一,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卢豫海俏皮地看着她,眨了眨眼。关荷窘迫地深深垂下头,心里撞鹿般咚咚直跳。
卢维章思索了一阵,铁青着脸道:“夫人这么说,我也不拦你了。只是那些歌妓嘴上功夫着实厉害,夫人千万不要被她的巧舌如簧蒙蔽了!”说着,他袖子一甩走出了后堂。卢王氏长出一口气,道:“让她进来吧。豫海不要走,跟娘一起会会这个女子。”卢豫海本来就对苏文娟充满了好奇,自然是求之不得,便站在母亲身边,跟观音菩萨身旁的韦驮护法似的,抱起膀子,板了脸盯着外边。
工夫不大,关荷领着一个女子进来。女子一直垂着头,连走几步跪倒在地,道:“奴家拜见夫人、二少爷!”
卢王氏淡淡道:“你抬起头来。”
苏文娟慢慢地仰起脸。卢王氏和卢豫海都是一愣,果然是一张标致到了极点的脸庞,竟跟画儿上走下来的仙女相似!脸上有些苍白,平添了几分惹人垂怜的憔悴。卢王氏暗暗叹息,如此可人的女子,难怪卢豫川会痴迷至此。卢豫海看着苏文娟,朝关荷吐了吐舌头,关荷趁卢王氏不备,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睛瞟向一旁,脸却一片绯红。
卢王氏开口笑了,一副拉家常的口气道:“从开封府到神垕,你走了多久?”
“回夫人,奴家走了整整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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