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豫海难以置信道:“爹,你刚才也在窑神庙吗?”
卢维章莞尔一笑,目光里多了几分宽慰,道:“我是跟着马千山一路回的神垕。本来这件事该为父去的,可我并没有露头,就是想看看在关键时刻,你究竟能不能替卢家挑起这副担子!宣旨之际,我就在人群里看着你,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每临大事有静气,你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卢家子孙!”
卢维章教子历来多是苛责,像今天这样突如其来地大加赞许,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天底下最让做母亲的感到荣耀的事情,莫过于儿子受人称道,卢王氏意犹未尽地笑道:“豫海,你真是个大人了,连你爹都说你做得好啊!”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卢豫海激动得浑身血脉潮涌,忙上前给母亲捶背。卢维章笑道:“你听了多少遍了,何至于如此兴奋?”卢王氏压住咳嗽道:“我就是爱听,你讲多少遍我都不嫌多!”卢维章见她好了些,便把两个襁褓递给她,道:“豫海,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都是至亲骨肉,有些话是到了该讲的时候了。你且坐下吧。”卢豫海顺从地坐在母亲床边,火热的目光追随着父亲。卢维章踱了几步,忽而道:“照着圣旨,钧兴堂从今天起就跟卢家毫无瓜葛了。维世场、中世场、庸世场三处窑场,上千口窑待价而沽,只等着马千山主持的招商大会。豫海,在这个关头,你觉得该怎么办?”
卢豫海做好了应试的准备,却没想到父亲一上来就拿这样的大题目考他,便拧眉思索了一阵,试探道:“若是孩儿没有猜错,父亲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另外再建个字号,重打鼓另开张,跟不属于卢家的钧兴堂斗!”
卢维章目光里飘过一丝喜色,皱眉道:“说得容易。窑场字号是好建的吗?”
卢豫海道:“这些日子父亲不在神垕,我经常去苗老相公家里讨教,学了不少的本事,跟苗家两位相公也商议过重建窑场的事情。建窑场需要三件东西:银子、窑工和秘法。银子咱们还有,我听老相公说,家里足足还有二十万两银子呢!有了钱,窑工也自然不用担心了。至于秘法,那更是咱们卢家的祖传,就跟戏词儿上说的那样,铁打的江山,谁也夺不去。”
“你只看到有利的一面,可不利的一面呢?”
“不利的一面是钧兴堂卢家老号的牌子打出去多年,瓷业里无人不知。卢家痛失钧兴堂,原来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得重新建立起一个牌子,闯出来一条商路,这是最大的难处。还有神垕镇上的各大窑场,虽说以往的关系处得不错,但咱们另起炉灶对他们来说分明是又多了个抢生意的,难免会被旁人挤对。再加上董家,圣旨说董家父子不能染指钧兴堂,话是这么说,可谁能担保他们不会想出来什么主意呢?董振魁老奸巨猾,又加上董克温……孩儿听苗象天相公说,董家的二少爷董克良跟我同一天出生,在父兄十几年的调教下,本领见识堪称同龄人的翘楚,似乎远在孩儿之上!以孩儿的愚见,真正的对手恐怕还是董家。”
“既然胜败之数各占一半,咱家现在也不算穷困潦倒,犯得着再身涉险境吗?干脆守着这点积蓄,老老实实过日子,再不染指生意,不也很好吗?”
卢豫海睁大眼睛道:“孩儿不信父亲真会这么做!身为卢家子孙,离开了窑场,离开了生意,跟行尸走肉有何区别?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次是大哥遭人陷害,并不是咱们卢家在生意上败给了别人!父亲一旦重整旗鼓,内有父亲和大哥运筹帷幄,外有苗老相公主持生意,卢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卢维章一时无语,像是在仔细品味着他的话,又像是想着心事。卢豫海兀自激动着,坐都坐不牢稳了,竟腾地站起来,还想再说下去。卢王氏给了他一个眼色,笑道:“这是大事,总要等你大哥回来,一家人合计合计才好。”她转向卢维章,察言观色道:“老爷,你在想什么?”
卢维章从沉思里缓过神来,叹息一声,嗓子喑哑道:“我有些跑神了。我刚才在想京城的事……夫人,你可知旨意上为何留了豫川一条性命,又为何点明董家不得参与钧兴堂的招商?”
卢王氏轻轻一笑道:“我不过是个村妇而已,这岂是我能想得到的?”
“豫海,这些事我原本不打算对你说。但你今天的表现大大出乎我的预料,看来虽说你刚刚成年,今后卢家也不得不要你提前独当一面了!为父在京城花的这五十万两银子,只给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卢豫海脱口而出道:“不是皇上,就是太后!”
卢维章点点头道:“不错,这五十万两我交给了大内总管李莲英,他是太后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交给他,也就是交给了太后。给他银子的时候,我对他讲了两个意思。第一个是卢豫川如果真问斩,卢家从此绝不再烧造宋钧,禹王九鼎也从此再无重制的可能。其二,卢家愿意放弃所有的窑场以示悔过,但卢家的窑场绝不能交给董家,否则董家一家独大,而董家是帝党的人,自然也不会全心全意重制禹王九鼎。李莲英听了我这些话,好半天没吱声,最后说了一句话。”
卢豫海急不可待道:“是什么?”
卢维章道:“他说,你若是弃商入仕,定是封疆大吏的前程!”说到这里,卢维章自失地一笑:“什么狗屁朝廷,他们眼里只有银子,除了银子还是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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