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兴堂招商大会在马千山的主持下,终于定在了腊月二十这天,在开封府豫省贡院隆重举行。说是隆重绝不过分,也的确不同凡响。贡院是一省乡试所在,进了这龙门的秀才生员,一旦中举,来年或中进士,或中状元,三年五载锤炼之后,就是国之重臣,出将开疆拓土,入相执掌中枢,这是何等神圣庄严之地!马千山特意把招商大会定在了贡院举办,一来是奉旨而行,二来也是有心让这些财大气粗的商家看看,银子再多,就像卢家钧兴堂那样,还不是一道圣旨说封就封,说抄就抄了?说到底还是大清的天下,谁敢不听官府的,卢家就是榜样!
一进腊月,巡抚衙门的告示就贴进了神垕。各大窑场的大东家们闻风而动,私下串联开了好几次密会,最终定下一条:全镇窑场除了圆知堂董家老窑,捆在一起参与钧兴堂的招商,按出钱的多少瓜分维世场、中世场和庸世场,并公推致生场大东家雷生雨为总头领,代表全体股东赴开封府出席大会。雷生雨慨然受命,仗着全镇窑场在后撑腰,此行可谓是志在必得。可他趾高气扬了一路,一进开封府就傻了眼,全国各地做瓷业生意的巨商大贾差不多全都到了,偌大个开封府,各大客栈都挂出了客满的招牌。雷生雨靠着老关系,好歹找了家客栈落脚。晚饭去大梁门内大街有名的第一楼,他刚一进门,竟然发现旁边一个桌上,赣省景德镇白家阜安堂大掌柜段云全正狼吞虎咽地吃包子呢!雷生雨有些忐忑地上去打招呼,段云全一嘴的江西官话道:“乖乖!不得了,今晚净碰见熟人了!”雷生雨拉椅子坐下,道:“老段,你也是来参加招商的?”段云全笑道:“老雷你不也是吗?”两人各怀心思,相视大笑。不一会儿,门外又进来几个老熟人,最后进来的两个,赫然是巩县康店的康鸿猷和康鸿轩哥俩!雷生雨和段云全心里都是一凉,连康百万都来了,看来明天的招商指不定多好看呢!
俗话说“雷声大雨点小”,轰轰烈烈的招商大会只开了半天就有了结果。大会是奉了圣旨召开的,自然是由马千山领着所有人先拜了圣旨,又由豫省商帮的魁首康鸿猷领着众商家拜了财神关帝,这才正式开始。马千山拈着山羊胡道:“今天的大会,可谓高朋满座,天下对钧瓷生意有意的巨商大贾,差不多都在座吧?大家图的什么?有人说是生意,有人说是窑场,我看却只有两个字——银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马千山笑了笑,道:“千里经商只为财,在商言商,有什么可笑的?为了确保今天招商的公平,本抚台特意请了本省商帮的领袖康鸿猷大东家,跟本抚台、勒藩台一起主持。诸位可有异议?”康百万的名声在明清两代响彻大江南北,经商的谁不知道河南的康百万?故而无不点头称是。康鸿猷起身离座,朝四下里拱手道:“既然如此,康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昨天晚上,康某跟马大人、勒大人一起商议出来几条章程,就由在下向众位同侪说道说道吧。”
贡院大殿里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火辣辣地看着康鸿猷。他展开了手里的纸,朗声读道:“河南巡抚马,河南布政使勒,为本省禹州神垕钧兴堂奉旨招商一事,特制章程如下:甲、各大商号代表地无分南北,年无论老幼,皆可报价招商;乙、各大商号代表只许报价一次,当场宣布,以价高者取之;丙、各大商号须交保银十万两,若中标而有意拖延不付者,保银分文不退,全数充公……”
康鸿猷声若洪钟,在贡院大殿里嗡嗡回响。这样的章程真是闻所未闻,既然谁都能报价,为何只许报一次?这不是逼着人往天大的价钱上抬吗?都说马千山跟商家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看来果然不虚!这样的念头在雷生雨心里翻腾起伏,他素来是炮筒子脾气,等康鸿猷宣读完毕,便嚷道:“这章程有失公允!”经他这么一点火,各大商号的代表们纷纷叫了起来,都说章程过于偏颇,说不上公道。一时间大殿里人声鼎沸。康鸿猷微笑地看着众人,待声音平息了一些,笑道:“大家都是老生意人了,谁不知有买有卖?章程是台上二位大人奉旨拟定的,断无更改之理!康某也觉得无可厚非,不过是谁家银子多,谁买了去而已。诸位,凡是肯报价的,就到殿外巡抚特设的账房交保银领帖子,不肯报价但想瞧热闹的,对不住,就请到开封府街上溜达溜达去吧。”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大老远跑来了,谁不想趟趟这道浑水?哪儿能连价也不报就打道回府?何况康鸿猷又搬出了“奉旨”这道撒手锏!众人嘴里议论个不停,却没一个人像康鸿猷说的那样,出门遛大街去,全都蜂拥而出,霎时把几个账房棚子围得水泄不通。全国各地赶来的商号不下百十家,顷刻间上千万两银子就进了巡抚账房。等大家重新回到大殿,在老位置坐下来,一个个全是双唇紧闭,眉头紧锁,捏着帖子的手不停地抖着。康鸿猷看着他们的模样,“扑哧”一笑打趣道:“出去遛大街的人,应一声吧!”雷生雨闷声闷气道:“既然出去遛大街了,哪儿还能应声?”其实众人都看得出康鸿猷是在开玩笑,唯独雷生雨直脾气不拐弯,却把这笑话当真了,当下全都开怀大笑。
康鸿猷见状正色道:“好了,各位仔细想想,给大家一炷香的工夫,香尽便收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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