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垕镇所有人的眼里,卢家大少爷从京城大牢里回来之后,就像一把撒在小青河里的盐,再也看不见了,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只是偶然在镇上的酒馆里,还能看见他独自买醉的情景。见到的人都说,卢家大少爷算是废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南下千里运粮、大闹洛阳城和开封府、首创钧兴堂汴号的卢豫川了。经历一场牢狱之灾后,当初意气风发的卢豫川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灰意冷的落魄男人。然而有人却不这么认为。四月春深的夜晚,就在留世场开工前夕,在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地方,卢豫川的对面,悄然坐下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
卢豫川冷冷地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道:“想不到是你。”
董克温笑道:“不仅是你,要搁在半年前,我也想不到我会跟你坐在一起饮酒。”
一旁陪坐的梁少宁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识嘛。两位大少爷今天喝了这酒,就是朋友了,别这么剑拔弩张的,都给我个面子不成吗?”
卢豫川又兀自饮了一杯,嗤笑道:“给你面子?你的面子值多少钱一斤?”
三人里梁少宁年纪最大,今年已是五十露头了。在小自己很多的卢豫川毫不客气的嘲弄之下,他竟脸皮厚得刀枪不入,一笑置之:“我的面子算个屁!一点价都没有!”
卢豫川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董克温,我卢豫川已经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我跟你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你是来羞辱我的也罢,拉拢我的也罢,我也不想知道。告辞了!”
梁少宁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拂袖而起,走出了包间,这才怒道:“这个王八蛋,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子!”董克温自己端起酒来,笑道:“你今天只说对了一句话,你想知道吗?”梁少宁一愣:“哪一句?”董克温一字一顿道:“你的面子算个屁!”说罢,也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梁少宁吃惊地坐在原处,许久才恶狠狠道:“全是他娘的王八蛋!”
卢豫川从酒馆里出来,孑身一人走在深夜的街头。不知不觉已是春深时节,忽而一阵凉风拂面吹过,他立刻觉得身子一紧。他根本没有想到梁少宁把他神秘兮兮地约到这里,居然是来见董克温。难道自己跟梁少宁暗中合伙的事,董克温都知道了吗?他越想越心寒,一时连脚步都迈不开了,一种陷入圈套的感觉油然而生,压得他难以自持。如果事情真的如此,想必自己已经成了董振魁对付卢家的一张王牌,可怕的是在此之前自己斟酌再三,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梁少宁不过是董家的傀儡!
那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了。去年腊月二十八,卢豫川和苏文娟瞒了卢家所有的人,悄悄打开了祠堂的门,在祖宗牌位前焚香祷告,从此结为夫妻。第二天一大早,在度过了凄凉的洞房花烛夜后,卢豫川和苏文娟换上了新人的衣服。苏文娟胆怯道:“大少爷,你真的要去跟老爷夫人讲明吗?”卢豫川微笑道:“我爹妈死得早,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大喜的事情,不跟他们讲,说不过去。”苏文娟还是忐忑不已。卢豫川坦然自若地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喝了这杯喜酒,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拼了这条性命,也得让他们认了你这个大少奶奶!”
苏文娟拗不过他,卢豫川携了她的手,两人一起到了后堂,给卢维章夫妇请安。卢王氏刚刚起来,一见苏文娟换了身大红色的棉袄,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气得脸色铁青。卢豫川丝毫没有在意,拉着苏文娟跪倒,道:“叔叔婶子在上,豫川夫妇给二老叩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