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象林抢步跪倒在马前,痛哭失声道:“二爷!我可找到你了!……你得为我爹报仇啊!”
卢豫海大惊道:“你爹?苗老相公怎么了?”
苗象林放声痛哭起来,似有满肚子的委屈难以倾诉。卢豫海从他的神色看得出神垕肯定是出大事了,强压住一腔惊惧,把苗象林拉到了自己房里。关荷正准备着回神垕带的礼物,乍看见苗象林的模样也是惊慌失措。苗象林哭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二爷,我爹对卢家忠心耿耿,却被你大哥活活逼死了,你得为我爹做主啊!”
卢豫海但觉四周阴风森森而至,颤声道:“你,你慢慢说。”
苗象林悲切道:“这话说起来长了,你让我怎么说啊!”
卢豫海终于忍不住了,大怒道:“你他娘的还是个爷们儿吗?有话就说,说不出来一头撞死去吧。”
苗象林给他这么一骂,反倒冷静了下来。关荷见他嘴唇都起了水泡,忙端给他一碗茶,苗象林咕咚咚两口喝完,这才从头到尾说了起来。
自卢豫海和关荷离开神垕老家,卢维章便退居幕后,再不过问钧兴堂的日常事务,统统交给卢豫川去打点。卢豫川刚一掌权的时候,也是萧规曹随,凡事都按照卢维章惯常的做法处理,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光绪九年的春上,慈禧太后的万寿庆典在京城举行,卢家呈送的三十六件寿瓷大放异彩,轰动了京城官场。后党的官员们趁机称赞这是天降祥瑞,老天都认为太后劳苦功高,要不然宋钧失传了六百多年,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几代皇帝都没能恢复过来,怎么偏偏在太后垂帘听政的日子里恢复了?大内总管李莲英也没少说钧兴堂卢家老号的好话。慈禧太后一时大喜,赏了卢维章一件黄马褂,恭亲王也亲笔题写了匾额“宋钧遗韵”。两件赏赐从京城运到河南,巡抚马千山虽是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亲自护送这两件皇室的赏赐来到神垕。卢家在窑神庙花戏楼连唱了十天的大戏以示庆贺,卢家老号和卢维章的名望一时达到了顶峰。
这样大好的局面使卢豫川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决定乘胜出击,同时开办钧兴堂的京号、津号和保定分号。老相公苗文乡对此怀有异议,认为摊子铺得太大,总号的五处窑场难以供给,建议暂缓开办。卢豫川还是吃亏在心胸上,他总以为苗文乡是不忘当年汴号受辱之仇,故意阻挠他建功立业。杨建凡是此刻唯一可以左右局势的核心人物,卢豫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杨建凡本来赞同苗文乡老成持重的观点,但他也深知卢豫川一心要做几件大事,不忍泼他一瓢冷水,就抱定了中立的立场。卢豫川和苗文乡两人争执不下,官司一直打到了卢维章那里。不料卢维章听了二人的陈述后一语不发,只是淡淡地表示钧兴堂是卢豫川说了算,自己安心养病,不愿Сhā手,今后生意上的事情也不要再来问他。苗文乡顿时目瞪口呆,心里凉了半截。卢豫川得到了叔叔的默许,立刻把苗文乡、苗象天父子冷落一旁,亲自领了一批亲信远赴直隶。不到两个月,钧兴堂的京号、津号和保定分号都建了起来,声势日隆,大额订单雪片似的飞到神垕钧兴堂总号。卢豫川认为这是得了皇封后慕名而来的生意,便志得意满起来,连杨建凡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不管杨建凡和苗文乡“慎重初战”的建议,欣然就批准了新建三处分号上百万两银子的订单。杨建凡无奈,只得亲自下窑督造,五处窑场日夜赶工烧制宋钧。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光绪十年,河南瘟疫成灾,得病的人上吐下泻,出不了十天就一命呜呼了。卢家老号一下子损失了四五百个伙计,这无异于釜底抽薪。眼看离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还有一半的订单没有完成。苗文乡当初之言竟一语成谶。卢豫川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不得不亲自去京号、津号和保号周旋,无奈买主来了个闭门不见,托人传话说不能按时交货就照契约来,该罚的银子少一两都不成!卢豫川吃了个闭门羹,灰溜溜赶回了神垕。危机四伏之际,他不得已重新起用了苗文乡。众人再次细细琢磨了一遍契约,无不是胆战心惊。原来契约上写得清楚,一旦钧兴堂无法按时交货,不但要全数讨回预支的三十万两定金,就是烧出来的宋钧也不要了,还得追罚四十万两!
钧兴堂为了赶制这批宋钧,已然是倾注了全力,自家的银子和三十万两的定金全变成了宋钧存在库房里,目前能挪用的银子不过十多万两。卢豫川不甘心就此一败涂地,急中生智,决定高价向镇上各大窑场购买宋钧,银子不够,就以来年的生意做抵押,不顾一切要把这笔订单的数目凑足。镇上能烧造宋钧的无非是董家和卢家,其余的窑场只能烧造日用粗瓷而已。卢豫川对此焉能不知,只好硬着头皮向董振魁求救。董振魁倒是乐意伸出援手,却又提出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不但要卢家以高价收购董家宋钧,还要钧兴堂把留世场、余世场两处窑场交给董家经营一年!卢豫川和苗文乡、杨建凡等人一合计,这笔损失差不多也赶得上违约的处罚了。人家买家要的无非是银子,而董振魁直接张口就要窑场,这是挖卢家这棵大树的树根来了!卢豫川被逼到了两难的绝境,一头是违约失信,刚刚建起来的三处分号濒临倒闭;一头是“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跟窝囊废朝廷还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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