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豫海在接到了母亲的长信后,才得知这场震惊朝野的事件的前因后果。万分骇然之余,他对父亲的身体更加担忧,恨不能立即回到神垕。但母亲在信中说,父亲顽固得很,只要辽东商路一天不开辟,他就别想回神垕去。卢豫海只能不断去信问候,把一腔牵挂都化作了笔墨。其实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去辽东的大计,但田老大再三派人去打探,得来的消息总是说俄国老毛子霸占了旅顺口和大连湾,眼下朝廷在那里只有金州孤城一座,驻扎了几千老弱残兵,周围全是老毛子的军营!据说老毛子的沙皇已经下令在大连湾和旅顺口设立了警察署,实行军事管制,别说是生意人,就是普通老百姓都不能自由进出往来。卢豫海万般无奈,只有滞留在烟台苦等机会。这一等又是几个月过去了,眼看离家北上将近一年,虽然烟号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却连辽东的土地都没踏上一步,卢豫海禁不住又气又急。偏偏这时候又有消息从辽东传来,老毛子夜间突袭金州城,驱赶走了朝廷的地方官,大模大样地建起了“关东省”,还规划出来金州、貔子窝、旅顺三个市,设立了远东大总督府,下设民政、财政、外务等机构,俨然已是国中之国了。可朝廷对此毫无办法,竟默认了这个现状。卢豫海一气之下得了大病,整天发着无名热,额头烫得跟火炭似的,一病就是十多天。苗象林不得已向总号告急,张文芳也给总号去了急电。卢维章的回电倒是很快,却只有四个字:就地治病!
卢豫海这场大病下来,人整个瘦了一圈,每天连生意都懒得问,只是盯着田老大给他的那份辽东地图发呆。苗象林也不敢打扰他。到夏天快过去的时候,神垕突然来了份急电,却是卢王氏的口气:父病重,速归。卢豫海见了电报,宛如给人当头一棒,不顾自己大病初愈,便立刻起程返乡。张文芳临时被他调到烟号主持大局。此时的烟号是卢家老号唯一的出海分号,一多半的宋钧和粗瓷都由此转销出口,地位远在津号之上。张文芳此刻还不知二爷为何突然回家,满腹狐疑地匆匆赶到烟台,柜上的伙计告诉他,二爷已经走了两天了。张文芳看了卢豫海留下的信,才知道大东家病重,唬得老汉立刻给总号去电询问,回电却说一切正常,大东家病情并未恶化!
这两份截然不同的电报难倒了张文芳。二爷在信上说务必隐瞒此事,万不可对外声张。卢王氏发给卢豫海的电报他也看到了,的确是从开封府电报局发出来的,用的发电标码也是汴号常用的“辛酉”二字。难道是二爷自作主张吗?私自返家可是有违卢家家法的啊。可二爷走了好几天,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也不得而知,就是追又上哪儿追去?张文芳知道事关重大,电报局里又是人多眼杂,像这样的大事也不能总是电报来往。他急得坐卧不安,左思右想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留在烟台一面维持烟号的生意,一面苦苦等候消息。
此刻的神垕卢家老号从外面看还跟往常一样,但总号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在杨建凡奉卢维章之命隐退在维世场专心研究降低工本之策后,卢家老号总号的大局全由苗象天一人独力维持。卢豫海北上这一年里,尤其是在董振魁、董克温父子死后,卢维章的病时好时坏,苗象天跟卢豫川因为生意上的事屡屡争执,几乎到了翻脸的地步。就拿烟号生意来说,苗象天定的是每发出十箱货,钧兴堂宋钧占六,钧惠堂粗瓷占四,这个安排立刻惹恼了卢豫川。钧惠堂的毛利本就远低于钧兴堂,全靠数量来支撑,苗象天这样的安排无异于釜底抽薪。长此下去,哪儿还有钧惠堂的活路?
卢豫川震怒之下直闯总号老相公房,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他为何分配不公。苗象天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留情面,据理力争道:“洋人开出的订单就是宋钧六粗瓷四,象天这是按订单走的货,何来不公之理?”
卢豫川冷笑道:“钧兴堂和钧惠堂同是老号的堂口,毛利不同也就罢了,可总号连出货都得分个高低上下,这岂能服人?莫非老相公觉得我钧惠堂就不如钧兴堂了?我卢豫川就不如弟弟了?”不待苗象天辩驳,他继续咄咄逼人道:“不错,烟号的生意是豫海一手打出来的,但分配如此不公,难道也是豫海的意思吗?你父亲的死,的确是我卢豫川的错,但你要报仇就来拿我的命好了,何至于在生意上下黑手?你以为这样做就能给你父亲报仇吗?”
苗象天气得脸色雪白,道:“大少爷何出此言?家父的死,这十几年来我早已不提了,大少爷何必把家事和生意搅在一起,苦苦相逼?也罢,生意说到底是你们卢家的,若是看我不顺眼,我辞号就是!”
卢豫川不依不饶道:“你辞号就辞号,我就不信少了你,卢家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苗象天领教了卢豫川犀利的话语,仰天长叹道:“爹,我终于明白您是如何被他活活气死的了!”当下就挥笔写了辞呈,拉着卢豫川直奔钧兴堂去找卢维章评理。卢维章躺在病榻上断了这个官司,好言挽留住了苗象天,又当面斥责了卢豫川,但发货的比例却变成了五五分。苗象天看着卢维章日渐沉重的身子,不忍再因为这些事情打扰他养病,对卢豫川抱定了退避三舍的主意。而卢豫川虽然被叔叔痛责一番,目的却达到了,趁机让自己的亲信在总号上下大造舆论,说苗象天公报私仇,难以服众。苗象天向来是以铁腕治下,得罪了不少下属,再加上卢豫川的煽风点火,在总号的地位陡然变得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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