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去不久的一个晚上,卢维章吃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夜里病情突然恶化,一天里只有两三个时辰清醒,其余的时间都在昏迷之中,人眼看就不行了。即便如此,卢维章也没有召回卢豫海,还是卢王氏暗中吩咐苗象天秘密给儿子去了那份急电。谁知几天之后张文芳风风火火来电询问大东家的病情,还是从烟台发来的,这无异于把卢豫海的去向弄得众人皆知了。苗象天气得直叹气,只得按着卢王氏对外封锁消息的意思,公开复电严词否认。其实苗象天也看得出,卢维章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而总号在卢豫川的挑唆下乱成这个样子,他是无力回天了,只能日夜盼着卢豫海早日回来。眼下能镇住卢豫川的,也只有卢豫海这个“拼命二郎”。
张文芳的电报是明发给总号的,立刻有人报到了卢豫川那里。踌躇满志的卢豫川闻讯大吃一惊。他深知无论是功劳、地位,还是人望、手段,他都远远不及弟弟。按照他和梁少宁制订的计划,第一步是扳倒苗象天,控制住整个总号;再凭借自己的钧惠堂以及在钧兴堂的一半股份,趁叔叔死后卢家混乱的局面,逼婶子交出秘法,最终坐上大东家的宝座。这个计划看起来周密稳妥,但他实在没有料到卢豫海会突然从烟台赶回来,这一下子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从烟台到神垕,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星夜兼程的话不出十日就能赶到。而以叔叔如今的病情,虽然知情的人都知道是危在旦夕,但谁又能保证叔叔挺不过去这几天的工夫?若是叔叔果真撑到了卢豫海回家那天,这大东家的位置他就彻底无望了!
时至今日,卢豫川心中对卢家老号掌门人的渴望已然根深蒂固。他马上约了梁少宁见面,把当前的局面和盘托出。梁少宁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心思的人,也是他眼下深信不疑的幕僚。梁少宁斟酌半晌,缓缓道:“我上次就提醒过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公然和苗象天作对!历朝历代皇子夺位也好,少爷争权也好,最后的得胜者都是守着一条: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你想当大东家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可你再看我女婿卢豫海,从来没露过一点争大东家的意思,可人家做出了多大的事,立了多少功!真要是摊到桌面上一较长短,你根本比不过他!”
卢豫川不耐烦道:“我没听你的劝告,跟苗象天争执是不对,可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应对之策!”
梁少宁不无失望地摇头道:“你真是迷了本性了,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中了什么魔障!我刚才还说,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你要我不争?豫海还没当上大东家,总号就敢公然厚此薄彼,一旦真的给他掌了权,哪里还有我卢豫川的活路?钧惠堂看起来也有五处窑场,可在毛利上连半个钧兴堂都不及!”
“不跟你计较这个了。”梁少宁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道,“你不是要应对之策吗?我有上中下三个计策,供你选择。”卢豫川的眼里迸发出热望,死死地盯着他。梁少宁在房内缓缓踱步,道:“先说下策,你立即去钧兴堂,趁卢维章清醒的当儿,向他痛哭流涕一番,忏悔这些年的种种过错,乞求他的谅解。卢维章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为人不够狠!董克温是他害死的,他计谋得逞了本该兴高采烈,董振魁一气身亡更是意外收获,可他却心里放不下,病成这个模样!若是他看到你真心忏悔,又想到你爹娘给卢家做出的牺牲,说不定就把大东家的位置传给你了。你如果觉得没什么来由,现在就把我痛打一顿,弄得路人皆知,然后对卢维章说梁少宁那个王八蛋挑唆你们叔侄兄弟的关系,被你教训过了。”
卢豫川仔细斟酌着他的话,道:“那中策呢?”
“中策也好办。我认得几个黑道上的朋友,卢豫海此行回家,走的无非是水路、陆路,断然不会从天上飞回来吧?我让他们在河南山东交界处守株待兔,退一步也要守住进出神垕的大路小路,一旦发现卢豫海就把他扣留下来——你放心,我不会叫我闺女当寡妇!我得让卢豫海吃够苦头,什么时候你叔叔咽了气,你顺顺当当地掌了权,我再通知他们放人!”说到这里,梁少宁阴鸷地笑道,“只是我这上策虽然最有效,却也最难做,不知豫川你敢听吗?”
“但讲无妨!”
“我这里有一包药。”梁少宁轻轻地掏出一个纸包,放在卢豫川手上,笑道,“所谓的上策,就是让你叔叔神不知鬼不觉地喝了这包药,毫无痛痒地驾鹤西去,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你让他少受了许多病痛的折磨,也算是尽孝了吧。”
卢豫川仿佛手里抓的是块火红的炭火,立刻把纸包抛在地上,惊道:“你,你要我杀了叔叔?”
“你叔叔活不了几天了,最长也熬不过冬!”梁少宁“咯咯”一笑,道,“既然他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什么时候死对我们最有利,就让他什么时候归西!上中下三条计策都有了,豫川少爷自己抉择吧。”
卢豫川呆呆地坐着,缓缓道:“下策太慢,没有十足的把握;中策太急,豫海走了好几天,这么大个河南你去哪儿堵他去?而上策太,太狠、太毒!他毕竟是我的亲叔叔,我爹娘死后,是他一手抚养我长大成|人,我如何……”
梁少宁冷笑道:“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卢豫海回来,看着卢维章把大东家的位置传给他吧。你卢豫川争是不争,他卢豫海不争是争,你已经输了头一回合。眼下卢豫海远在外地,须臾之间无法赶回,你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卢家的人就是毁在一个‘善’字上。卢维章太善,放不下董家父子的死,以至于病入膏肓;你也太善,空有励精图治之心,却无孤注一掷之勇!”梁少宁喟然叹道:“卢家这两代人,只有两个敢跟人拼命的,一个是你爹卢维义,为了救兄弟,他敢活生生咬掉自己两根手指!一个是卢豫海,为了维护家族名声,他敢抓着会春馆老鸨的手,朝自己胸脯上砍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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