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荷的话刚说到这里,只听见车外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了起来,车子前后摇晃了几下,停住了。陈司画霎时间脸色惨白,关荷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叫道:“记住,你是我的丫鬟!好好照顾二爷和广生广绫!”说着,她拉着面如土色的陈司画跳出了车子。外边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三十多个火把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苗象林和卢广生脚步踉跄地跑过来,苗象林变了腔调道:“二少奶奶,姨……”
“这是我的丫头!你没长眼吗?”关荷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苗象林咽了口唾沫,道:“二少奶奶,真遇见土匪了!我跟他们说了几句,他们是要钱不要命!”关荷低声道:“咱带的毛瑟枪呢?”苗象林不无怨意地看了卢广生一眼,道:“大少爷在庐山打猎,把子弹打完了!”卢广生吓得站立不稳,一把抓住陈司画,浑身筛糠似的连声道:“娘,怎么办?怎么办?”没等陈司画言语,关荷就厉声道:“你糊涂了吗?你娘是我!”说着,她一把拉住卢广生,迎着土匪大步走过去。匪首是个黑布蒙面的农夫,手里拿着把铡刀,正跟几个家丁对峙着。家丁们见关荷到了,让开了一面,两枝毛瑟枪对着匪首。关荷不慌不忙道:“几位老乡,是不是想发点小财过年用?我们是商家的女眷,回老家探亲刚走到这儿。银子嘛,也不多,象林,把咱的银子都拿过来!”苗象林从怀里掏出银票和褡裢,哆嗦着手递给她,叫了声:“二少奶奶……”关荷看了看银票,笑道:“这位大哥,这是我们所有的银子了,一共是五百多两,还有些散碎的银子,你们都拿去好了!”
匪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上前夺过银票和褡裢,忽而冷笑道:“老子本来是劫财,可现在嘛——嘿嘿,怕是还得劫点色了!”关荷身子微微一摇,强笑道:“大哥这就没眼力了。人市上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也就是十两银子,我一个四十多的老女人,你就是抢下我,敢把我弄回家吗?怕是你媳妇儿一顿臭骂少不了吧?”匪首淫邪的目光盯着她,放声大笑道:“媳妇儿?老子还没媳妇儿呢!你是头一个!老是老点,跟老子更般配!”
苗象林抢过一个家丁的枪,指着匪首喊道:“你再敢放屁,我一枪打死你!”匪首一愣,随即笑道:“你们就两条枪,我们上百人,不等你装上子弹就把你乱刀剁了!你们敢放一枪,我就一个不留,全送你们见阎王!”苗象林手心的汗迭冒,连枪都端不住了。两下里僵持了一阵,关荷突然惨笑道:“你们退回些,就是要我留下,也得安排一下后事吧?”匪首哈哈大笑,挥手让手下退后,但仍团团围着他们。
关荷只觉手一空,扭头看去,卢广生吓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停地战栗。四周死一般的寂寥,仿佛有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关荷低头看去,但见卢广生面无人色,身下流了一摊东西,映着月色若隐若现。关荷痛心地摇摇头,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丫鬟、家丁和陈司画,艰难道:“你们都上车吧……司画,替我照顾好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众人都是一惊,家丁们拥上来,纷纷哭着嚷道:“二少奶奶,跟他们拼了吧!大不了一死!”关荷咬咬牙道:“你们知道什么?好好照顾大少爷!”说着,狠狠一脚踢倒了卢广生。卢广生吓得惨声大叫起来,两条腿不停地抽搐。关荷苦笑一声,对苗象林道:“拿着你的枪,快走!”苗象林哭出声道:“二少奶奶,我怎么跟大东家交代啊!您让我留下来,我陪您一块儿死!”关荷一耳光打在他脸上,低声道:“就是死,给我回家再死!你死了,这群人怎么办?”
匪首见他们议论了半天,不耐烦道:“后事说完了吗?快点!老子还等着进洞房呢!”群匪一阵哄笑。关荷急得直跺脚,大声道:“快上马,车不要了!”家丁们把三个丫鬟——陈司画也在其中——扶上了马鞍,自己也翻身上马。关荷冲着匪首大声道:“你让他们先走,我留下来,好不好?”
一个土匪笑道:“老大,你今天可是睡人家的少奶奶,大伙儿都得喝你的喜酒呢!”匪首狂笑起来,挥手嚷道:“弟兄们让个道,让骑马的人走!”陈司画坐在苗象林的马上,跟关荷错身之际,她惨声道:“姐姐,你——”关荷拉住了马鞍,低声道:“妹妹放心,我留着老太太给的护身符呢!”她晃了晃手里那个陈司画再熟悉不过的纸包,眼里涌泪道:“妹妹告诉二爷,我是清白地去了!”说着,她又大声道:“苗象林,你们千万要跑快些!我等会儿叫你一声,你若是听得见,千万回一句!”苗象林哭成了泪人,还想说什么,关荷一手握着鹤顶红,一手挥拳打在马身上。马儿嘶鸣一声朝前跑去。群匪让开了一条道,五六匹马飞驰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一路上只有陈司画惨叫的声音袅袅不绝,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凄厉。
匪首扔了铡刀,连声淫笑着大步朝关荷走来。关荷的眼中冒着火光,大声道:“且慢!你得让我知道他们走远了!”匪首毫无戒意,笑道:“你放心,我们没牲口,追不上骑马的——咳,媳妇儿,你跟了我,有你的好日子过!”群匪爆发出一阵大笑。关荷顾不得跟他废话,用尽力气大叫道:“苗象林!”夜阑远处,没有一丝回响。关荷雪白的脸上微微泛了潮红,她连连退回了几步,举起手里的鹤顶红,张大了嘴巴一口全吞了下去!匪首没料到她会留了这一手,竟瞠目结舌愣在原处。关荷的鼻孔立刻冒出了鲜血,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她只觉得腹中像是堆满了晒焦的木炭,沾点火星就会灼灼燃烧。她浑身的肌肉都在跳跃着,吃力地指着匪首,冷笑道:“你是什么狗东西,还敢动我的主意!”她忽然感觉一股烈火从心脏处烧起来,顷刻间五脏六腑都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越来越多的血从她的鼻孔、嘴角流出,她嗓子里燥热难耐,两只眼烧得血红,狞笑着朝匪首走去。匪首吓得连连倒退,关荷的脚步骤然停住,她知道那个时刻到了,便用了最后一丝力量,大声叫道:“二……”她只喊出了一个字,就直直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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