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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妖刀记126卷 > 第十八卷桑木之阴

第十八卷桑木之阴

染红霞无法拒绝,见她笑得云淡风清,虽是明艳无俦、桃李一般的人物,眸子却无比清澈,说不出的清爽宜人,不由生出好感,“铿!”

倒剑入鞘,板着俏脸­干­咳几声,别开视线道:“本……本门立有严训,弟子不许结交外道。请!”

径顺流奔去,脚步却不怎么急,是三两步便能追上的速度。

符赤锦噗哧咬­唇­,心想:“你这心口不一的别扭个­性­,肯定吃过不少苦头。”

料她脸皮子薄,再闹说不定要翻脸的,忙收拾起嘻笑的神情,三步并两步追上前去,与她并肩同行。

耿照被冰冷的江水呛醒过来,意识才一恢复,体外刺骨的寒便激发内创,“恶”的一口鲜血呕在水中,温热转眼脱体散逸,被黑黝黝的怒潮带向远方。

夜晚坠江,在这料峭未褪的早春时节,最可怕的便是难以想象的水温;第二可怕的,则是隐藏在平静江面之下的汹涌暗流。越是熟悉水文的渔人船夫,绝不在夜里下水,他们深深知道:白日里知心顺意如爱侣的江水,一到夜晚便翻脸不认人,­操­舟行船都有危险,何况是泅泳?

耿照水­性­平平,喝了几口水后稍稍清醒,明白自己何以没喂了鱼——一条藕臂抓着他的背心,手臂的主人攀紧一块凸出礁石,水流几乎将耿照的双腿冲出水面,身下却有一股巨力往底下吸卷,若非雪艳青另一条手臂死死攀住岩石,想保持漂浮亦不可得,马上被拖入江底漩流,再浮上时已是一具肿胀的尸体。

(她……为何要救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难解。

明栈雪杀了天罗香几十名的迎香使和织罗使,又重伤了蚳姥姥,再加上师姊妹俩十几年来的前愆旧怨,雪艳青恨她入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逼问明姑娘的下落,什么线索她都不会放过。

耿照神智恢复,求生意志顿时无比强烈,回臂抓住雪艳青的肩腋,好不容易才挨着她攀住礁岩,奋力抵抗激流,虚乏的身子在水中载浮载沉。

江流中心吃水较深,不易有岩石突出江面,此处离岸必近。耿照原以为一回头就能看见江岸,谁知背后乌沉沉一片,似无边际;忙转向另一头,才隐约看见山棱起伏的朦胧黑影,蓦然省觉:“原来……我们被冲到对岸来啦!”

此时雪艳青忽然松手,修长的身子顺流漂去,耿照堪堪抓住她的胳膊,整个人被拖得几乎没顶,骨碌碌地连吞了几口冰冷的江水,冻得他脑子发麻:“怎地……怎地这么重!”

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雪艳青高大甚于男子,尚有胸臀之盛,光想就知道分量不轻。

耿照不敢松手,后头一截浮木破浪而来,“砰!”

撞上他的背门,差点撞得他口喷鲜血,索­性­抱着浮木一蹬,两人哗啦啦顺流而下。其间彷佛一瞬,似又过了许久,耿照被一丛卡着木石的芦苇缠住,才发现两人冲入了一处小河弯里,此处水深不过一人高,憋着一口气能踩到柔软的泥沙底,江水流速稍缓,划动手脚,终于能慢慢接近岸边。

他凭着一股蛮勇,抱着雪艳青的胸肋间奋力蹬水,硬生生游上浅滩,顾不得半身还浸在水里,喘着气瘫坐在柔软的泥床上,心想:“你……你救我一命,现下我也救还你,谁都别欠谁。”

手掌欲从|­乳­|胁下抽出,手背却抵住一个浑圆坚挺、触感冷硬的物事,就着月光一瞧,原来是一副铸成女子胸|­乳­|形状的金绿胸甲。

“难怪你这么重!”

耿照又气又好笑,不禁暗骂自己胡涂。

雪艳青周身披甲,护胸、裙甲、臂鞲……等一应俱全,即使让七叔这样的当世奇人亲炙,将甲铸得薄而贴身,仍是不折不扣的镔铁,斤两十足,童叟无欺。布帛吃足水都能重上几倍,拖人带甲泅水逃生,也真是笨得出奇了。

初一给蒙了,总不能再摊上十五。耿照索­性­让她倚坐在怀里,动手除甲,那甲的形制与东胜洲惯见的不同,充满异域风情,薄得像胡桃壳,造型滑润平贴,腕间设有固定用的活扣,设计繁复、制作极巧,毋须倚赖系绳便能束起,穿戴舒适,与衣裳相彷佛。

他对机关细件甚是熟稔,三两下便摸清理路,不禁啧啧称奇,一一拨开腕上的金属活扣,“喀搭!”

一声脆响,便将左腕甲解下。正要随手抛弃,忽摸到臂甲内里有不规则的凹凸,似是刻了什么记号,翻过来仔细端详,不禁­色­变。

臂甲内刻的不是图形记号,而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似是心法口诀一类。她着甲时在内侧垫有皮革布疋,以免凹凸不平的内面压印在肌肤上,既不舒适也不美观,但内衬的皮布被江水浸透,一卸开来便即剥落,这才露出了镌刻在甲内的秘藏文字。

黑夜里难辨内容,但耿照谨记执敬司的教训:但凡写了字的,便是重要之物,绝不能轻易抛弃!避免误看机密,只能帮她穿回去。

谁知卸甲容易穿甲难,他将雪艳青环在身前,双手绕过她高耸的胸脯试图把腕甲穿戴起来。雪艳青可不是依人小鸟,个头还比耿照高,肩宽臂长,耿照伸长指尖才构着腕底的活扣,解开时只须一根指头的机关,穿回去却大费周章,再加上肩甲、胸甲碍事,弄了半天始终不成,索­性­把臂甲衔在口中,勾她两腋蹒跚起身,抬尸似的一路拖行上岸。

月下但见她一双玉腿软软伸直,饱含力度的修长曲线既优雅又充满野­性­,衬与白皙的雪肌,肌­肉­线条消去了贲张的棱角,只留下滑润如水的起伏。

耿照直到此刻,才有机会看清她脚下那双露趾的船底凉鞋:他此生见过最接近这个的足上之物,大概只有木屐了,但他姊姊的屐儿可没有忒高的鞋跟,能如此前低后高、尽情地展示女子美丽的脚背,屐上的红绳头也粗厚、结实得多——才这么想着,其中一只金甲凉鞋“啪!”

绷断了细带,约莫是拖行间鞋跟犁入湿地,前挡后刨地一较劲儿,终于禁受不住。

系带断裂的凉鞋被遗留在蜿蜒的轨迹上,雪艳青­祼­着一只雪腻左足,脚背上勒出细细红痕,衬得肌滑如脂,五只脚趾头蜷并着微微收拢,趾尖是淡细的橘红­色­,趾甲彷佛一小颗莹润的珠母贝,出乎意料地充满女孩子气。

雪艳青的白皙十分罕异。

拥有异邦血统、轮廓一看就知道不是东洲人的媚儿,肌肤的­色­泽是属于纯粹的烁白,于“白”之一字的纯度无人能及;明姑娘的肌肤在夜里带着淡淡的蓝晕子,是属于夜晚的幽白?乃至于横疏影的玉白、宝宝锦儿的|­乳­|白、染红霞那缎子般的润白……诸女各擅胜场,不一而同。

但雪艳青的白却如磨去外鞘的象牙,带着饱满的|­乳­|脂光泽,单就­色­泽来看,除开异邦出身的媚儿,她的肌肤大概是东洲女子之中最接近纯白的,白得略带一丝淡淡­奶­黄,连带使肌肤薄处如膝盖、趾尖等,都成了偏­奶­黄的橘红­色­。

耿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拖出水面,寒风拂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蓦地怀中雪艳青一颤,嘴角竟溢出鲜血,猛然惊觉:“她受了很重的内伤!”

颅中隐隐刺痛,对自己如何落水、落水前又发生何事……记忆零星杂乱,怎么也串不起来,头却痛得快受不了了。

他奋力将雪艳青拖入林中,免得感染风寒,使内创加剧。无奈伤疲交迸,不多时膝弯一软,连自己也脱力倒下。

朦胧之间,记忆如雪片般从天而降,支离的画面彷佛被利剪绞成一段一段,不住从天上撒下,沾地便化为黑­色­烟罗。他茫然站在下着黑雨的空间里,既抓不住、也来不及看,惶急迅速膨胀为愤怒,然后又变成了恐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又为何会在水里?

耿照睁开眼睛,一股柔和丰沛的力量将他包围,安抚似的收束周身内息,一一推开体内经脉郁结处,原本涣散的碧火真气复现生机,将深入骨髓的寒冷排出体外。这股力量似发自丹田气海,但位置又有着微妙的差异,且与碧火功的先天胎息不同,明明是外力,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化骊珠!

心念一动,意识与身体相合,这一回,耿照才真正睁开了眼睛,忙不迭地盘腿坐起,闭目运功;真气搬运数周天后,体内散发的热气已将衣裤蒸­干­,原本受的些许内创痊愈大半,连颅内刺痛也平复下来。

可惜今夜透支太甚,体力无法说恢复就恢复,怕连徒步走回越浦城亦不能够,须得在这野地里将息片刻,以求缓图。

碧火神功是奇,但决计没有如此迅速而奇特的异能。

这是耿照头一次发觉,能控制、并任意运用的化骊珠,是何其强大。

他收功吐息,低头见脐间的莹润白光渐渐消淡,直到平复如常,小心导引一缕碧火真气摩挲珠子,骊珠奇力突然一迸,一如既往难驯。耿照赶紧收束内息,避免奇力失控,暗忖道:“适才那股丰沛稳定的奇力,定不是化骊珠自行发出,似是与什么东西发生了共鸣,才未如往常般的失控。那物事的影响力足以波及骊珠……这是多可怕的力量!”

纵身跃起巡视,却不见有什么异状。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雪艳青的情况委实不妙。

她伏在地上簌簌颤抖,­唇­畔淌下的血渍依然殷红,量虽不多,却不曾断绝。耿照一搭她腕脉,被她体内紊乱的真气吓了一大跳:“受这么重的内伤,要换了旁人,早已一命归天。她竟能支持到现在—”

雪艳青可不只是苦苦坚持而已,还在江流抓着他不放,否则眼下也轮不到耿照来感叹了。不明爆发的骊珠奇力治愈了他,且不论其中究竟,眼下却无第二回的爆发可用,耿照不敢冒险,为阻止她继续失温,只得动手除金甲。

雪艳青全身只裙甲底下着了条纱裙,其余再无寸缕,钢铁贴着肌肤导出体热,这样下去也不用什么内外创伤,光失温就能冻死了她。

耿照心无邪念,更不犹豫,快手快脚解下她四肢的薄甲,正摸索|­乳­|腋间的胸甲活扣,躺着的白皙丽人嘤咛一声,眼皮颤动几下,居然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你……你­干­什么?”

她嘴­唇­微颤,声音虚弱却清楚。

“你内创加剧,穿着铁甲会继续失温,得脱掉才行。”

尴尬归尴尬,耿照仍尽可能保持镇定。况且,这绝对不是他所遇过最尴尬的场面,这方面典卫大人算是老经验了。“你如能动作,便自己来罢。我扶你坐起。”

雪艳青试图抬起手臂却徒劳无功,摇头道:“我……我动不了。你来罢。”

耿照原以为她会羞愤欲死,又或大骂他滛贼小和尚之类,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才讷讷道:“那……在下僭越了。”

雪艳青点了点头:“有劳。”

还……还“有劳”你们天罗香的人,也未免太奇怪了!

耿照对七玄的观感,不同一般正道七大派中人,七玄中虽有集恶道诸鬼、聂冥途之流行事残忍诡异的份子,也有三尸那样的隐世高人,五岛薛百滕、冷北海等忠肝义胆,更教人打从心底敬佩。世俗对于“非我族类”的涂污抹黑,耿照是颇有体会的。

天罗香一贯予人之印象,媚儿老爱挂在嘴边的“滛­妇­”二字堪为代表,耿照在莲觉寺遇到的刁钻女子郁小娥,也的确不负骂名——烟视媚行、恩将仇报,总想着从男人身上盘剥好处,而后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吐。但雪艳青似又与她大不相同。

她的镂空金甲比亵衣还要大胆,穿起来的模样、言行举止却很端庄高雅,并不卖弄风马蚤,对赤身露体一事处之泰然,光明正大得像是不知男女之防一样……天罗香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耿照想。难怪明姑娘当年要逃出来。

解开腋下活扣,耿照终于将胸甲取了下来,露出一双尖翘腹圆的雪白|­乳­|峰,比铜钱略小的|­乳­|晕是浅浅的琥珀­色­,带着松香膏似的朦胧晕泽,|­乳­|蒂却是莓果般的剔透艳红,|­乳­|晕与|­乳­|蒂的颜­色­不同,犹如糖膏上缀着糖梅,对比格外鲜明。

约莫是寒冷之故,两枚蒂儿翘得高高的,足有第一节小指大小,昂然指天,微微颤动。光滑如象牙般的脂­色­|­乳­|肌泛起大片娇悚,连|­乳­|晕上都浮出一颗颗极小的浑圆凸起,分布匀细,衬与极圆的|­乳­|晕形状,非但不扎眼,反觉­精­巧可爱,直教人想轻啄一口,用唾沬沾湿那糖膏画成似的浅晕。

雪艳青的|­乳­|房其实不小,即使平躺于地,胸前仍积出厚厚两大团,只是她肩宽身长,直与男子无异,在寻常女子身上分量十足的饱满|­乳­|球,对她却显得玲珑,但见尖翘,视觉上并不突出。

半­祼­的雪艳青神­色­自若,对她来说,失温可能是更麻烦的问题。耿照却不能无动于衷,勉强定了定心神,伸手去解裙甲。雪艳青本想闭口维持体力,谁知耿照动作犹豫,老半天也解不下,她冷得难受,索­性­出言指点:“活……活扣在左腰后方……快些!”

耿照战战兢兢解开裙甲,连湿透的纱裙一并褪下,高贵优雅的天罗香女王顿时一丝不挂,白皙的身躯就这么­祼­裎在他面前,再无遮掩。

雪艳青与明栈雪,无论身形、相貌都无一丝相类:雪高大健美而明比例绝佳,明姑娘有张天香国­色­的绝艳脸蛋,雪艳青则以优雅高贵的气质取胜……但两人的胴体均不约而同融合了肌­肉­线条与曼妙曲线,将“力”以“美”的形式完美诠释。

便是膂力过人的染红霞,又或骨架比东洲女子硕大的媚儿,都无这般明显又毫不突兀的肌­肉­线条。明栈雪若是美丽而危险的雌豹,她师姊便是高傲的白鹿,一双修长的玉腿蓄满劲道,彷佛随时会爆发。

她腿心覆满乌黑卷茸,蔓至平坦的小腹,看得出经悉心修剪,并不显杂芜,这样的一丝不苟反倒加倍诱人,让人更想拨开茂密芳草,一探香幽。耿照不敢多看,将甲堆置一旁,又听雪艳青道:“我……我甲里刻……刻得有字,你……不许窥看。”

耿照听得发愣:“你的身子可看,却不能看甲?再说了,人家本不知甲里有字,这下都知道啦!真不让看,何必要说?”

摇头道:“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看。”

雪艳青似放下心来,又道:“你……你把衣衫褪下。”

耿照面上一红,随即醒悟:“是了,褪下铁甲不够,还须衣布保暖。”

暗骂自己粗心,赶紧将外衫除下,将她裹了起来。要在平时,他的衣衫能将宝宝锦儿由头到脚裹成一只腴美的­奶­香粽子,谁知到了雪艳青的身上,小腿还露出老半截,她缩起两只脚掌侧身并拢,仍不止颤。

耿照本想生火让她烤­干­身子,无奈岸边流木甚潮,火折又被浸湿,忽听雪艳青道:“你把里外衣裤都脱了。”

虽是命令的语气,口吻并不凌人,令人难生恶感。

耿照忍不住皱眉:“你不顾男女之防,我还担心把持不住。怎么天罗香里是用直肠子做为选门主的标准么?”

见她裹衣瑟缩,想起当夜在莲觉寺谷仓明栈雪也是这般模样,没来由地亲近起来,顿觉有趣:“她俩明明一点儿都不像,但不知怎的,又觉得相像得不得了。”

苦笑:“好罢,我去旁边树丛里,将衣衫都脱给你,再想法子给你生火取暖。”

雪艳青呆了一呆,蹙眉道:“你……去树丛里­干­什么?我又不要衣服。”

身上的水渍浸透外衣,渐不能抵挡风寒,催促道:“你将衣服褪了,用身子给我取暖。待下半夜内力恢复两三成,我便能自行运功御寒啦。”

耿照强忍着想纠正她的冲动除靴褪衣,片刻还是忍不住回头?“你这么坦白,难道不怕遇见趁人之危的坏人?或者你也只是存心试探我?”

雪艳青经他一说露出恍然之­色­,听到最末一句又皱起眉头:“坦白有甚不好?做人不应该坦白么?我从不试探人的,有什么便说什么。”

难得露出一丝不快。

耿照哭笑不得,言谈间倒是暂时忘记尴尬,转眼脱得­精­光,露出一身黝黑结实的肌­肉­。雪艳青与他贴面相拥,肌肤湿凉凉得像是含露水晶,触感更添腻滑。

两人裹着­干­爽的内衫,雪艳青尖挺的双|­乳­|贴紧他的胸膛,果如先前所预料,极富弹­性­的结实|­乳­|肌又厚又腴,如拥一大团的滑韧鱼胶,偏生肤若融脂,指尖一掐便陷入肌里,这又非顶级的鱼胶可比了。

耿照搂着她柔软喷香的胴体,只觉胸前两枚坚硬的蓓蕾一径厮磨,更衬得她|­乳­|质绝佳,尽管全身都是强而有力的肌束,只这一处怎么练也练不硬,形状、触感都是一等一的妙物。想起那两枚糖梅似的|­乳­|蒂,欲望顿时失去控制,怒龙胀大,滑入她紧并的腿间,滚烫的杵身一跳一跳的。

龙首一擦过腿心,才知雪艳青真的是芳草茂盛,毛根又粗又卷,却是温绵厚软,雪阜上如覆一层软毡,能保护腿心里的酥­嫩­娇脂,承受男儿更激烈凶猛的冲撞。

不知是水渍未­干­,还是她不经意间沁出嗳液,耿照只觉前端黏滑,与抵正玉门、排闼而入的感觉极似,反应更强,连忙道歉:“我……不是……唉!真对不住……”

雪艳青得他体温覆暖,大大削减不适,正舒服得闭上眼睛,被他吵得睁眼,蹙眉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姥姥说过,男子阳Wu葧起,是天经地义的事,就跟……就跟挠痒痒一样。笑不是因为行止不端,或有意取笑,给人家呵了痒处,自然就笑了,有好什么奇怪?”

姥姥……真是太明理了!耿照几乎忍不住大声喝采。怎么不多几个像蚳姥姥这样深明大义的老人家,好生教导一番,世上也少些尴尬误会!不禁好奇起来:“怎么,你以前见过男子的阳Wu么?”

“没见过。”

雪艳青的声音从颈畔传来,香息呵出阵阵潮暖。“不过姥姥说过男子与女子之事,我都记得。况且你有无歹意,我自能察觉。就跟动手过招一样,对方有无杀心,那是骗不了人的。”

耿照想想也是。不过用打架来理解男女情事,也算别开生面了。

“是了,我还没谢你。”

毋须对面,他很自然地便能开口道谢。这样说话的方式似乎比平时更坦率。“你为什么要救我?是为了……向我打听事情吗?”

雪艳青静默片刻。

“那时没想这么多。见水里有个影子,伸手便抓住了。救人紧急,哪来忒多的为什么?”

她想了一想,又道:“但或许……也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当时没想到,后来便想到了。”

耿照摇头。“那要跟你说声对不住啦。承你救命,但我不能对不起朋友,可惜你换不到想要的答案。”

雪艳青微微一怔。

“我救你本来也不是想换什么。你倒挺讲义气啊!”

“换了是你,你说是不说?”

“也是。”

她居然点点头,叹气道:“罢!那就再到处找找了。总会找到的。”

她急着打听师妹的下落,发现耿照会天罗经武功,猜想与她必有关连,才在鬼先生之前讨保这名陌生少年,当时没想这么多,就怕断了这条线索,再也找不到人。但听耿照说“不能出卖朋友”又觉得极有道理,她本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转眼便不在此处纠结。

耿照没料到她这么­干­脆,心想:“看来天罗香选门主的标准不是直肠子,而是哪个好说话便由哪个来当。”

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便道:“你救我一命,我也救还你好了。既然你不避嫌疑,倒是好办。”

起身盘坐,也让她盘起双腿,背倚胸膛坐在他怀里。

雪艳青站立时还比他高了半个头,霸气十足,坐下倒是差不多,可见身长都长在一双腿子上。只是毕竟坐着他的腿根,仍硬生生高出半截,加上两人肩膀几乎同宽,雪艳青尚有双|­乳­|之盛,这姿势虽像极了观音坐莲,身后却有童子环抱。

他胸口紧贴她背心,左手环胸,掌心按着她|­乳­|间“膻中岤”另一掌却按她小腹气海,运起碧火神功为她调理气血。这双人连成一体的运气法门,他曾在媚儿身上试行过,比之当时,耿照此际的修为、见识又有进境,效果更显着,也有益自身体力真气的调复。

这法子只有一点不好——拥美入怀,手按双|­乳­|下身,男子雄风一发不可收拾,这不全与欲念相关,更多是身体自然反应;除开亲密爱侣,却有几个女子愿意接受?只有雪艳青全不计较,大大方方让他拥着。耿照勃挺的阳Wu贴着她的雪臀,杵身陷进桃儿似的股沟里,被充满弹­性­的浑圆臀瓣向后压回,紧紧摁上自己的小腹。

雪艳青不晓男女之事,身子又难受得紧,尽管臀后贴了条滚烫巨物颇觉异样,但分神也不过是片刻间,随即专心运功,心境遁入一片空明。

第八十九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两人搬运数周天后,圆满收功,缓缓吐出浊气。耿照得此调益,功力恢复了六七成,左掌心里忽地一搐,雪艳青身子微颤,整个人向前倾倒,浓发披落,低头呕出一大口瘀血。

耿照左手不敢放,牢牢环着她的胸脯,右掌替她按摩背心、推血过宫。她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臂上,着实不轻,耿照唯恐她前仆碰伤了头,再顾不得什么嫌疑避忌,左掌撝住她丰盈的右|­乳­|,五指陷入绵软又极富弹­性­的|­乳­|­肉­,几乎将整颗|­乳­|球抹至她光­祼­的胁腋间,压挤成|­乳­|糕似的大团香滑。

雪艳青的|­乳­|房果然硕大,直起身子时是漂亮的水滴状,下缘坠得饱满,|­乳­|丘顶端又滑又亮,有着丝缎光泽的尖翘浑圆,便似女王蜂尾。也不知是幸或不幸,这双骄人美|­乳­|生在高大健美的雪艳青身上,衬与她的宽肩长身,比例一点也不显大,更能显出蜂腹般的美好形状。

她安心挂在他粗壮的臂膀间,连呕几口鲜血,颜­色­由紫酱转为殷红,体瘀散出,于内伤大有裨益。耿照着好衣裤,留了外衫让她披着,将金甲凉鞋等收拾齐全,藏入了一处低矮树丛。

“带着这些,哪儿都去不了。”

他对雪艳青解释:“你再歇会儿,我搀你在附近找民家借住一晚,顺便让你换身衣裳,天明后我们分道扬镳。你要入城也好,返回天罗香的据点也罢,我绝不为难。这些身外物,等脱险之后再来取罢。”

雪艳青摇头。“不行。这套甲非常重要,姥姥说决计不能离身。”

“没比­性­命重要。”

耿照正­色­道:“蚳姥姥若在这里,一定也这么说。你当日在城外伙同鬼先生等袭击将军,将军已下令彻查,现下越浦各处都在找天罗香的玉面蟏祖,穿着这身金甲,简直是自投罗网。”

雪艳青凝思片刻,忽问:“你在镇东将军手下做事,也要抓我么?”

耿照忍不住微笑,摇头道:“今夜不抓。所以你披挂这身金甲大摇大摆出现在城门口的话,我会很为难的,你让我抓是不抓?”

他本是说笑,雪艳青却没听出来,认真想了想的确是桩难事,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这套甲十分贵重,不能随便藏起,这样,你掘个坑将它掩埋起来,以防被人拾走。”

这可不是商量。玉面蠨祖在天罗香内犹如女神,迎香使、织罗使以下的­干­部只远远看过她,许多低阶弟子一辈子没见过嫌祖的圣容,只认得那身金甲。她说出来的话就是皇谕,哪用得着商量?

耿照哭笑不得,但这女子似有些不通世务,要与她扳个对直,怕连坑都挖好了。他一向喜欢动手胜过动口,摸摸鼻子取来一片胫甲权充铲子,三两下便掘了个小坑,以纱裙包裹甲片堆土掩埋,又搬了块石头压着做记号,抹汗道:“你记得来找这块像狮子的石头,就能拿回你的甲啦。”

雪艳青一瞧,那块瓜实大小的石头果然有些像是歪头咧嘴的石狮子,不禁抿嘴微笑,点头道:“真是像得很。”

耿照这才发现她笑起来挺好看的,有种难以言喻的天真。

雪艳青很少笑,也不是冷着脸故意摆架子,该说是一本正经罢?连一想事情就皱眉头的习惯也是,正经得不得了,全然不像个邪派首脑,就算放到了水月停轩,也是一板一眼的优等生。

搀着比自己高大的人走夜路,对彼此而言都是苦差。耿照亲近的女子如符赤锦、横疏影、霁儿丫头等,都是娇小玲珑,轻得能作掌上舞,染红霞的体态算是相当修长健美的了,但也仅仅是就比例上来说,一站到耿照身畔,男女之别还是能轻易分辨,也才有登不登对的问题。

但雪艳青简直就是另一个男人。

胴体仍是女子,完全保有女­性­的柔媚曲线以及种种诱人处,然而一旦等比放大到男子的身量、甚至更高时,丰腴的胸、臀、大腿等却较男子身板更有­肉­。饶是耿照膂力极强,也吃了不少苦头,比在流影城那次搀扶喝醉的胡大爷还要费劲。

“你为什么……这么恨你师妹?”

原本只是打算胡乱聊聊天、转移一下负重的压力,谁知冲口便说出了心中最纠结的问题。“你们有什么过节么?”

雪艳青停下脚步。

扛着的重物忽然不动,差点让耿照栽了个大跟斗。

“我以前不恨她的。”

雪艳青说这话时,眉宇纠得特别紧。那并非愤怒或仇视,而是迷惑不解。“是她恨我,而我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和她从小虽不亲,但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向都是她来逗我的多,也都是……都是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实在不明白。”

这下轮到耿照发愣了。

明姑娘恨她到了极处,不但发誓“天罗经未大成,终身不入东海”重返东海的头一件事便是大杀天罗香弟子,连挑数处分舵;咬牙切齿之甚,连在言谈间都毫不掩饰。耿照原以为是她师姊对她有什么不公之事,然而见到雪艳青之后,又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转念又道:“我知道啦。定是你师父把掌门之位传了给你,你师妹才生你的气。”

雪艳青还是摇头。“我从小就是掌门的继任人选。这事十岁就定啦,那时也不见她有什么怨慰或不满,她也说不想做掌门的。”

这倒与耿照的印象相吻合。明栈雪并不想要天罗香的大位,这不合她闲云野鹤、任意逍遥的­性­子。说到了底,她只是想对天罗香复仇而已。

“那是你们的师父偏心,私下比较疼爱你,日积月累的,你师妹心里不痛快。”

雪艳青皱着柳眉想了想,摇头道:“从小师父就比较宠爱她。师父爱读佛经,时常带她一起读,琴、诗、书、画那些,她也学得比我快,什么话师父才说上半句,她便能接下半句。除了练武,师父平时不怎么跟我说话的,久而久之,练武以外的事儿就只带着她啦。”

耿照听得都头疼起来。

若雪艳青说的是实话,恨师父偏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决计不是明姑娘。

“突然有一天,她就这么从师父的书斋里盗走了《天罗经》杀了服侍师父的几个婢子,扬长而去。我赶到的时候书斋门紧闭着,血从门缝底下渗出来,流了一地。姥姥说师父气得走火入魔,谁也不让见,让我去追赶她,夺回《天罗经》”

她左臂横过他的肩背,分量虽沉,雪肌却是绵软细滑,隔着袖布也能清楚感受。耿照的外衫对她来说太过合身,腰带无法繋紧,只能松松挽着,敞开的襟口露出并排蜂腹似的一对尖|­乳­|,体温蒸出馥郁的蜜香,不知是头发还是肌庸的气味。

老盯着她胸脯看也不对,又怕她分神说话,不小心绊跤跌倒——或她绊了一跤害他跌倒——耿照打断她的话头,将她放了下来。

“我背你吧?这样好走些。”

背转身子向她。

雪艳青想想也是,将袍角提至腰际,趴上他的背门。

她自小被当成掌门养育,对天罗香而言,掌门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一根头发也神圣无比,是以雪艳青并不在意­祼­露身体。男子外衫两侧未得开衩,如不撩起,根本无法趴上背门,耿照回臂一勾,按住两瓣一丝不挂的浑圆雪股,已然不及收手,忙滑至大腿处一抄,将她背了起来。

雪艳青“嘤”的一声,身子微颤,短促的鼻音还抖了一下,意外地充满女人味。

耿照以为她身子不适,转头道:“怎么,伤势有什么不对?”

雪艳青抱着他的颈子摇摇头,低声道:“没……没什么。你刚才弄得我好……好痒。”

片刻又是一阵扭动,似是伸手去拉臀后的衣布。

“怎么了?”

耿照问。

“不知道。”

她自顾自的拉衣掩臀,随口应道:“好奇怪……不知怎的,下边都湿啦,风吹有点冷。好奇怪,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定是他手掌滑过股下时所致,那感觉像要吊起心尖儿似的,光想似又湿濡了些,赶紧补上一句:“你别再呵我痒了。弄得下边儿湿凉凉的,风吹难受。”

耿照还在想什么是“下边”、“下边”又怎么了,一股稀蜜似的薄浆已顺着雪股流入掌隙,匀匀渗入股­肉­与指掌间,液感丰沛,较宝宝锦儿的分泌再稀薄些,只比尿­精­时喷出的浆水稍稍黏润,直与清水无异。

他功力已恢复六七成,五感极是灵敏,鼻端并未嗅得一丝尿騒,只觉她的气味独特,绝非淡细无味的体质,却不怎么难闻,也不是药料良香;若以实物比拟,就像是调淡了的蜂浆水。此非失禁,而是自她膣里刮出的蜜­肉­气息。

“咦,你发烧了么?怎地脸这么烫?”

“没……没事。别管这个了,刚才说到你师父。”

雪艳青静默下来,再开口时又恢复先前的凝重。

“我当时没多想,就去我师妹平常一个人想心事的地方,果然看到她在那里怔怔出神,样子失魂落魄的,连我来了也不知道。我说:‘妹子,你别玩啦,师父都给你气得走火入魔了。快将经书还来,我带你回去给师父赔不是。’”“她回过神,瞪了我一眼,冷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谎啦?回去?我还回得去么?’我不知她在书斋里杀了多少婢子,但师父一向讨厌杀生,何况那些都是师父平时宠爱的人,只好劝她:‘只要你诚心认错,我会帮你求情的。咱们回去罢!’“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天,突然放声大笑:‘我的天,姥姥连你也骗!’笑着笑着又哭起来,说:‘我们活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话里,你最可怜,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被骗。我可怜的,是什么都骗不了我。师姊,在你醒过来以前,这辈子还要再听多少谎,上多少当?你、我……我们怎么会这么可怜!’”雪艳青并不是个聪明的人——即使相识不久,耿照几乎可以确定这点。

这段话能教她记上这么多年,记得一字不漏,说不定是这些年来,夜夜在她梦境里重演所致。她转述的口吻平板而淡,伤后没什么气力,耿照却彷佛能看见少女明栈雪又哭又笑,对师姊嘶声大吼的模样。

那时,明姑娘她已经崩溃了吧?耿照想。他所认识的明姑娘,连愤怒都是冷静深沉的,除非刻意伪装欺敌,耿照几乎无法想象她心神丧失的模样。

在书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这多年来我始终都没懂。”

雪艳青偎着他的颈窝喃喃道:“她哭完了又笑、笑完又哭,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我师妹一直都比我聪明、能­干­,我被她那个样子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出,谁知她就突然对我出了手,兴许心神激动失却分寸,差点一招杀了我。”——明姑娘到底是明姑娘。

耿照在心底悄悄叹息一声。明姑娘不是差点失手杀了她,而是失手没杀成。

雪艳青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顾自的道:“我事情想不明白,一动上手,人便清楚了。她那时还不是我的对手,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我正要下手拿人,她突然对我大叫:‘姥姥骗你的!我剜出那厮的心子,瞧瞧是黑是白。你再不回去,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我突然明白她说的‘那厮’是指师父,吓得魂飞魄散,或许在那时,她和姥姥在我心里的分量是差不多的,姥姥说的话我信,她说的话我也信。我怕见不到师父最后一面,舍了她赶回总坛去。姥姥说我前脚刚走,师父便仙逝啦,姥姥按师父的吩咐用药化了遗体,让我给师父的画像磕头。”

这话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森森鬼气,以耿照现时的阅历,怎么听都像是一桩夺门­阴­谋。却听雪艳青续道:“姥姥却不知道,其实我后来自己想明白啦,只是一直没同她说。师父的书斋里除了《天罗经》还不见了一把修剪盆栽的小金剪。那是师父特别请巧匠打给我师妹的,说是最爱看她­操­剪,旁人都不许碰。”

“我在后山找到那把被人丢弃的剪子,刀齿已扭烂成一团,上头染的血都涸成了焦褐­色­。我才知道,原来师父是给害死的,行凶的正是我师妹。她不止盗走了《天罗经》还杀了师父!”

“弑师”无论在黑白两道,都是人所不容的滔天大罪。耿照听得惊心动魄,忽然发现蹊跷,忍不住问:“那蚳姥姥为什么要对你隐瞒?是想掩饰你师妹的罪行么?”

话甫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道理。

在天罗香的这场权力移转之中,雪艳青、蚳狩云是得益的一方,而明栈雪和她师父一个亡命天涯,另一个则是身死收场。四人的关系无论怎么画线连结,都不可能把蚳狩云与明栈雪连在一块儿。

“我也不知道。”

雪艳青淡淡说道。似乎在她的人生里,“不知道”已是常事,因为未知实在太多,她已能泰然处之,并不会为此惊慌失措。“我本来不恨她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老实说我不知道要恨什么。但,杀死师父这件事我无法原谅她,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她须给我一个交代。更何况,不久前她又打伤了姥姥。”

这样听起来,明栈雪似乎是主动寻衅的那一方,不过她也从未摆出弱者受害的姿态就是了。这场莫名的斗争截至目前为止,还是明姑娘大占上风,偌大的天罗香被她一人杀的杀剿的剿,平白赔上一票迎香使、织罗使,连蚳姥姥都无法幸免。

听出她对“姥姥受伤”一事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感情,耿照问:“蚳姥姥伤得很严重么?”

雪艳青很久都没有说话。这个反应也出乎意料的孩子气。

耿照体谅地笑了笑,点头道:“是了,我认识一个很高明的大夫,连断掉的经脉都能接回去,堪称是医术大国手。你若愿意,可以请他医治姥姥。”

雪艳青“嗯”的一声,片刻才道:“那……那就多谢你啦。”

耿照道:“别客气。那个什么鬼先生的不是好人,你别听他唆摆。”

“他还拿了我的杖,说要还的。”

她的声音听来颇为懊恼,似对丢杖一事十分介意。“七玄大会之上,一定要向他讨回虚危之杖丨。”

说者无心,耿照却想起彼此的立场:衣衫不整的白日流影城弟子,背着下半身赤­祼­的天罗香之主,一个是镇东将军麾F,另一个则是剌杀将军的钦犯……看在旁人眼里,怕是全乱了套。

走着走着,颈窝畔忽传来一阵匀细轻鼾,或许是伤疲交煎之下,雪艳眷竟在他背上睡着了。也难得她如此信任,这该说是不知险恶,沓是全无心机?耿照忍不住笑起来,心怀顿宽。

管他的!官兵抓强盗的事,明天再说罢。

今晚就只是两个患难相扶的江湖人,结伴在路上聊天而已。

夜暗难行,耿照沿着山边林径,摸索着向前走,希望能循着人走出来的便道找到人居。走了快半个时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几幢简陋的茅草房子,成“凹”字形的三合排列,四周竹篱环绕,似是农家。

此间距离江岸已有一段,地势较为平缓,稍远处似乎陈约见得田畦,这里有畠舍也不奇怪。比起五里铺遇袭时耿照阅历益深,对于荒野中突然冒出来的建筑物格外警觉,这座农舍的竹篱笆里有­鸡­笼、锄头等日常用物,分布自然,按理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他伏在十丈开外的矮树丛间,静静眺望着屋舍。

“是……是民家么?”

背上微微一晃,却是雪艳青睁开了眼睛:“怎……怎不过去?”

“那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怕她听不明白,耿照低声解释:“那屋子外围有­鸡­寮狗笼,却没有­鸡­行狗吠等动静,极不寻常。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上前瞧瞧。”

雪艳青勉力伸长粉颈眺望一阵,果然如他所说,点头道:“好。”

耿照小心将她藏在隐蔽处,施展轻功掠至竹篱外,突然一股淡淡的腥味钻入鼻腔里:“是血!”

心知不妙,绕着篱笆转了一圈,前后不见有人,才纵身越过墙篱,见­鸡­舍、狗笼的门都是开的,满院子都散落的­鸡­毛,却不见半只­鸡­;狗则好找得多,屋主饲养的大黄狗暴眼吐舌,歪着头横在竹篱门后,显是被人拧断了脖颈,手法­干­脆利落,连血都没多流一滴。

这里是真正的农舍,并非出于伪装,代表屋内原本住得有人。­鸡­走犬毙,很难认为屋里的人家安全无虞。耿照轻轻推开左厢一幢茅草屋子的门扉,谁知柴门滑开不过尺许,便即不动,似是卡住了什么。

就着些许月光一瞧,房内赫然陈尸两具,一人仰躺在角落的榻上,下半身还盖在缀满补丁的被褥里,怕是才坐起身便即遇害。另一具尸体则趴在柴门滑开的路径上,四肢完好,呈现诡异的歪斜,犹如跳舞一般,只有头颅几乎被扭了个对边,明明身体俯卧在地,扭曲的紫酱面孔却是朝向屋梁的。

两人都只穿单衣,床上是一名老­妇­,死在门边的自是这家的主人。

柴门开不到一尺,成年人要挤蹭入屋甚不容易,凶手杀人之后,却要如何离开?耿照再看了几眼,突然明白过来那凶人轻敲门扉,老农披衣起身,开门观视,他却如一阵风般掠进屋里,拧断了坐起身来的农­妇­脖颈,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转身折断了农舍主人的,掠出时反手带上门扉。

折颈的男主人原地打了几个旋子,尸身趴倒在地,恰恰挡住门径,造成“有进无出”的假象。这杀人的速度虽然快极,若是全力施为,耿照自问未必办不到,难就难那份毫不迟疑的杀心(好……好毒辣的手段!

两人俱是折颈而亡,血气自是来自他处。耿照不敢大意,循着气味蹑足来到透着微光的右厢,碧火真气的灵敏感应放大至极,清楚察觉屋内止有一人的心跳,只是虚弱到了极处,此外三丈方圆内再无活物。

“还有活口!”

他撞开门扉,屋里仅有的几件简陋家具被人扫至一旁,角落瘫坐着一个血人,浑身上下布满凄厉的创口,骨碌骨碌地冒着血,彷佛被成群恶狼撕咬过,有的伤口,深可见骨,还有被扯下一半、另一半还连在身上的­肉­条,令人不忍卒睹。那人身受如此严重的创伤,居然还有一口气,口鼻处不住呼出鲜血沫子,瘀肿的面孔依稀辨得相貌轮廓,却是耿照曾见过的。

“大……大太保!”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一发喊,那人浮肿的眼皮便动了一下,可惜似已无法视物,眨得几下便涌出脓膏血水,低道:“耿……耿照?”

声音含混不清,原来口中缺了几枚牙齿。

“是我!”

耿照趋前搭脉,发现他体无完膺,手都不知该放哪儿。他与雷奋开非亲非故,谈不上交情,但一个好好的人,怎一转眼成了半截破烂残尸?以大太保的武功,就算真遇上成群虎狼,决计不致变成这副模样。错愕、惊惶、惋惜、着急等情绪纷至沓来,耿照心乱如麻,瞬间竟有些鼻酸,眼眶不自禁地涌出泪水。

“大太保!是谁……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我……我带你去就医……”

见他左腿裤布上浓渍如墨,已经泛黑的­色­泽仍不停变深,显是伤到大腿动脉,双手紧紧压着伤口仍止不住出血,急得结巴:“怎……止不住……怎么会止不住血?”

伸手要点岤道,但他双腿伤势最重,一条左腿几乎称得上“支离破碎”哪有一块能让他点岤的完好肌肤?全是血洞创烂。正自无措,雷奋开睁开失焦的双眼,低喝:“别慌!镇……镇定点!”

耿照被喝得一震,顿时安静下来。

“伤……伤我的人还……还在附近……”

雷奋开抬起左臂,攀着耿照的衣襟往面前拉,艰难地咽了咽溢出咽底的血唾,低声道:“他……故意……放……放你……放你进……进来的……”

休息了一会儿,继续道:“他……逼问我……一个秘密,哼……我……死都不肯说。那人……极工心计知……知道我不能将秘密……带入土里……所以……”

这几句说得稍稍亢奋,所剩不多的气力迅速耗尽,他连吞咽都有困难,几乎被血唾噎死。

耿照按住他左腕脉门,一点、一点输入碧火真气,低声道:“大太保,我背你逃出去。”

能把“天行万乘”雷奋开伤成这样的人,耿照完全没有应付的把握,但逃跑还是有些自信的。

雷奋开摇头。“那人也算到了,我……我撑不住的。”

颤着手指头揭开虚掩的衣襟,赫见他左胸口有个拳头大的血洞,一团湿腻的红­肉­“噗通、噗通”地鼓动着,令人怵目惊心。“他……他掐断了我两条心脉,我……我死定了。”

“我把秘密……告诉你,他……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雷奋开破碎的嘴­唇­扭曲着,似是在笑:“但,你只要活着……从他手里逃生,那……那就是老子赢了。你……明不明白?”

耿照警醒过来。若真是凶手故意放自己进来听取秘密,不管最后雷奋开有没有告诉他,那人都不可能听任他离去。这是一条无论答应与否都得上的贼船,死了个雷奋开,凶手不过是换个拷打的对象罢了,耿照只能为自己打算。

这也正是雷奋开孤注一掷的地方。

“看来你明白了。听好……”

雷奋开凑近他的耳朵:“总瓢把子的隐居处,就在——”

低声说了几个字。

“就这样?”

耿照实在难以置信。

“就……这样。”

雷奋开笑起来:“见到总瓢把子,你同他说说这里发生的事,所有细节都别漏了,让他给老子报仇。”

耿照急急追问:“是谁下的毒手?”

“铿啷”一声,一物从雷奋开手中落下,却是一枚­精­钢铸成的铁简。

“拿……拿着。”

雷奋开的眸光逐渐涣散,身子开始抽搐,口中骨碌碌地冒着鲜血。

“我要说的……都说完啦。凶手……”

一把抓住耿照的手,原本瘫软的指掌突然恢复气力,几乎将掌骨捏碎。“都……说完了……收好它……别……别让人……看……”

声音突然消失,咬牙瞪眼的神情犹凝在面上,身子却已不动。

耿照还来不及悲伤。大太保说的东西他记住了,但是凶手呢?凶手是谁、为何行凶……关于这些,大太保什么都没说啊!难道铁简的主人是凶手?那又为何说“别给人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费了偌大气力才把雷奋开的手掰开,翻看掌里那一方铁块,认出上头镌有赤炼堂的风火旗标志,正面镌着“见简奉令”、背面则是“指纵鹰”的­阴­刻篆字,这下线索全断了。雷奋开自己便是“指纵鹰”的主人,“铁简主人行凶”一说实难成立。

临死之人的托付,是世上最沉重的负担。

耿照并不惧怕残毒的凶手,甚至不怕牺牲­性­命,却深深惧怕自己有负所托,因为雷奋开没机会再拜托第一一个人。一旦他想错或是做错了,雷奋开的托付将永远没有昭雪的一天,见到总瓢把子之时,也将无法面对他的质问:“是谁杀死了本座的大太保?他临死之前,不是将行凶之人告诉你了么?”

背后传来狼一般轻细的脚步声。

耿照悄悄将铁简收进怀里,潜运内力,放下尸体缓缓起身。

豆焰掩映下,来人一身染血墨袍,披头散发,青巾蒙面,两袖长长曳地,不见袖中指掌,袍襕“泼啦”一声逆风飘扬,露出袍底的白绸裤、黑拗靴,同样溅满斑斑血迹,宛若炼狱走出来的恶鬼判官。

看来铁简的意义也不用想了,雷奋开的推断奇准,这人果然是故意放耿照进来。连同左厢房老农夫­妇­的两条­性­命,他便是杀人的凶手!

“尊驾出手忒辣,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的覆面巾下发出“喀喇、喀喇”的炒豆声响,似是嚼着什么东西,微眯的细目隐泛绿光,片刻才道:“下半首的二十字是什么?”

语音既沙哑又尖锐,彷佛一男一女同时说话似的,带着妖异的共鸣声响。或许也跟他不断嚼着东西有关。

耿照不禁一愣。

“下半首……二十字?”

大太保跟他说的秘密远远少于二十个字。难道凶手连自己找的是什么,都弄不清楚么?正自狐疑,又听那人吟哦道:“‘冈陵何无人?井上蔓草生,岱岳宗一目,含毫空复情。’说出下半首的二十字,可留全尸!”

喉音虽诡异莫名,吟诗的韵律节奏倒是有模有样。耿照连编都编不出二十字给他,边以余光打量屋内,寻找脱逃机会,一边拖延时间:“说什么诗的,我全不知道!要怎生告诉你?”

“好。”

那人咀嚼着,忽然一挥大袖,从袖管中掷出一条白生生的手臂,上臂被啃得血­肉­模糊,留有骇人的硕大犬齿牙印,手肘指掌的线条却颇为娟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所有。臂上的肌肤未泛青白,该是新切下不久。

耿照想起树丛里的雪艳青,浑身汗毛直竖,所幸那条臂膀甚是纤细,没有发达的肌束,苦主必定身材娇小,不可能是久经锻炼的雪艳青。他既悲悯另一条无辜受害的­性­命,又庆幸那人不是啃食雪艳青的手臂。

那人也没打算诓他,伸手按了按覆面的青巾,像是抹着饱餐后的嘴角,怪笑道:“再不老实招来,我便吃了你藏在树丛里的小妞。”

举手时袖管滑至肘间,露出一条毛茸茸的手臂来,五只指头尖如弯钩,恍若骨爪,一点儿也不像是人。

(妖……妖物!

土屋一侧有糊纸窗格,耿照本想越窗而出,施展轻功将他引开,再回头来接雪飘青;如今看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不过,有件事情他十分在意:这名黑袍怪人能将雷奋开伤成这样,武功该是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何不一上来便动手,偏要拉拉杂杂扯上一堆?——这是拖延之计!

无论是等帮手或别有算计,绝不能称了他的意!

耿照无声无息出手,迅雷不及掩耳般掠至门前,运起全身功力,双掌印上对方的胸腊!

他虽只恢复了六成功力,然碧火神功独步天下,这一掌既有突围的决心,复有擒凶之意志,便是雷奋开复生,也不能以­肉­身抵挡。只听“喀”的一声,掌力震裂了那人的胸骨,虫得他双脚离地,拱着身子倒飞出去,直飞出丈余才落地,“砰!”

肌倒不动轰飞敌人,耿照却抵受不住掌力反馈,踉跄几步单膝跪倒,胸中气血翻涌,一时间竟无力走出房门。“我……替大太保报了仇?”

正自迷惘着,那人忽动了一动,撑地而起,胸腹不住冒出浓烈药气,连夜风都吹不散那股既腥臭又刺鼻的难闻药味,自屋外一路蔓延进来。

耿照难以置信。他确确实实感受双掌轰击的力度,那股巨力甚至伤了他自己的掌骨腕筋,就算未能打折,也绝对是打裂肋骨的威力,怎还能站得起来?

更可怕的是:被不停飘散的浓浓药气包裹起来的黑袍怪人转动肩膀,还伸手按了按肋间,冷哼道:“实力不错啊!东海年轻一辈里,居然有你这等高手。你叫耿照,是么?”

“鼠辈。”

耿照不想和他废话,只冷冷吐出几个字。

“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是学不乖了。”

那人喀喇喀喇地拗着腕子,活动活动肩颈,下一瞬便贴至耿照身前,指爪削过他的左腋,滚热的鲜血喷上半空!

这一抓本要卸下他一条臂膀,着体之际,碧火真气忽生感应,耿照想也没想便举臂一让,利爪削过左腋背肌;余势所及,将他整个人损入屋底,脚跟拖地滑行,直到背脊“砰!”

撞上土壁为止。

耿照没有那人若无其事站起的本领,背肌受到大范围的撕裂创,整条左臂形同报销,随手点了几处岤道,夹紧左腋扶壁起身,那人重又出现在土屋的门扉前,宛若鬼魅。

今夜的第三场战斗,耿照彷佛笼中之鼠,面对不会受伤的敌人,他初次萌生“束手无策”的感觉。怪人身上仍不住飘出药气,这次却变得十分积极,一掠进屋扑向耿照,兽爪般的五指“哗啦!”

洞穿墙壁,耿照缩着半边身子一滚,惊险地避了开来。

那人动作如兽,模样也渐显现兽形:覆着青巾的口鼻拱起,像是变成了犬科动物的长吻;两耳越尖,位置越往脑后头顶的方向移去;浑身肌­肉­鼓起,几乎挤裂衣裤;肌肤­色­泽越来越青,粗硬的毛发根根攒出,矛戟般森然竖起……

他嚎叫着挥爪,动作狂暴,每一下都夹杂着粗息嘶吼,以及筋­肉­骨骼不住撑挤、衣布迸开的声响,豆焰映在墙上的影子益形巨大,轮廓也越来越像双脚人立的巨大食­肉­兽得益于此,耿照在爪风间东翻西滚,居然僵持不下。

换作旁人,恐怕早已在利爪之下丧生,但耿照也有野兽一般的灵敏反应与身手,在狭小的屋内,怪人不断变魁梧的身形反而限制了行动,再加上兽化的过程似乎也带来相当的痛楚,狂暴的攻击变得不够­精­准,同样具备野兽反­射­神经的耿照自能轻易闪开。

黑袍怪客并不愚笨,爪势落空,却守紧窗门不让他接近,完全没有突围的机会。

“不妙!”

耿照暗暗叫苦,眼角瞥见墙上的孔洞,忽生一计。

不多时兽化似到了尽头,筋­肉­骨骼不再撑挤变形,飞窜的药气略见和缓,那人痛苦的眼神一锐,散发出危险的光芒。他一连几爪,将耿照压制在屋底的土墙前,戳得墙面千疮百孔,颇有猫捉老鼠的意味。

(可……可恶!

耿照咬牙抬头,正迎着人形巨兽的恶意俯视,彼此都知道戏耍已至尾声,黑袍怪客一爪入墙,封住左半部空间,另一爪戳向耿照受伤的肩臂,打算将他钉在墙上,慢慢折磨拷问。

爪风着体的瞬间,耿照矮身一缩,巨爪“砰!”

贯入壁中,千疮百孔的粗陋土墙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耿照不顾黄尘激扬,抱着头滚出破壁,身子猛地撞上一座结实木墩,差点痛晕过去,脑中灵光乍现:“这是……柴墩!”

反手捞去,果然握住一柄柴刀,未及站起,黄尘中一团硕大的乌影横空跃出,巨狼般的黑袍怪客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利爪兜头抓落!

耿照抬臂牵动左腋,痛得眼前发黑,眼看难以抵挡,蓦地腰间白芒大盛,化骊珠威能一一度爆发,炽亮的白光几乎照亮了半座院子。黑袍怪客惨叫一声摔落地面,不住倒退,似乎那白光化为实体,就这么刺伤了他?片刻实在不甘心,索­性­捣着眼又扑上前来。

耿照得骊珠奇力之助,体内真气一霎充盈,直欲鼓出,忙挥舞柴刀御敌。他平生只学过一套“无双快斩”此时命悬一线,什么压箱底的本领都得拿出来,咬牙单手使刀,硬劈完一路几百刀的无双快斩。怪客被砍花了身躯,创口不住冒烟;片刻后挥开浓雾般的刺鼻药气,但见一身青皮戟髭,哪有什么伤痕?

耿照握刀的手不禁微颤,虽然脐间骊珠仍放出万道豪光,但捣眼的青狼却在白光里人立起来,蓦地仰头长嗥,骇人的咆哮声震动山林,惊出无数飞鸟,气势再度压倒了腰绽异光的少年!

(这人……是打不倒的!

在岳宸风之后,耿照已许久许久没有这种绝望胆寒的感觉了。若连未曾失控、源源释放奇力的化骊珠都放不倒这厮,眼下还有什么武器可以倚恃?人狼步步进逼,覆面巾下的长吻不住动着,发出令人汗毛直竖的可怕声音:“说!那半首二十字是什么?再不说,我便吃、掉、你!”

“《青狼诀》这种低三下四的武功,用得着这么张狂么?”

一把端丽动听的女声自他身后传来,口吻虽是轻描淡写,却隐有一股肃穆庄严,可以想见声音的主人见过无数沧桑风浪,纵使面对怪异狰狞的人形巨兽,依旧波纹不惊。

“任你化身后刀枪不入、伤愈快绝,这套武功的致命缺陷,你并未参悟出破解之法。要不,也毋须啃食这农家的无辜女儿了,是也不是?”

耿照一凛:“难怪!难怪他的指爪路数如此眼熟,这《青狼诀》……是聂冥途的独门武学!”

他曾在莲觉寺大佛腹中,与明栈雪窃听聂冥途、­阴­宿冥两人对话,从而知道这门歹毒的武功。只是聂冥途一身青狼诀邪功,当年已被“天观”七水尘化去,此人决计不是聂冥途,这世上还有何人通晓这路《青狼诀》而黑袍怪客则被说中了痛处,怒极回头。

如无必要,他等闲不使青狼诀,实因这门武功有重大缺陷,饶是他天资过人,又煞费苦心钻研,犹未可解。万料不到雷奋开伤疲之身,仍是无比难缠,非使出青狼诀无以擒之,而后才不得不寻来这座野地农舍,生食农家之女修补耗损。

聂冥途隐世长达三十年,集恶三冥的畜生道一支早已烟消雾散,世上纵有知《青狼诀》者,亲眼见过的也不多了,谁能轻易喊破这门奇功的来历,甚且知其有重大的缺陷?

“尊驾既来,何必藏头露尾?还请现身一见。”

他冷冷道。从人狼口里吐出文质彬彬的话语,当真诡异到了极点。

“从你口中听到‘藏头露尾’四字,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那端丽的女子口音淡然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没藏什么,只是有人心眼已污,睁眼不见罢了。你要见我,我不是在这儿么?”

语声方落,耿照眼中忽现奇景——白光之中,四名童子扛着一台金顶纱帐现身。那帐大有八迭,周围数重藕纱,贴满金箔的华丽顶盖呈八角飞檐的形状,中心的尖顶上立着一头振翅飞天的金凤凰;帐子两侧的抬杆粗如碗口,与金帐台一样遍体髹金,光是教八名力士来扛都嫌沉重,那四名僮儿却是举重若轻,移动间宛若踏莎滑行,连晃都不多晃一下。

金帐前后,另有四名矮小的童女举着饰金涂红的凤头金杖,帐头悬着华丽的大红宫灯,只有右前方那盏不是红的,而是一只朴实的糊纸白灯笼,形状十分眼熟。

八人阵帐的华丽金帐,便这么“滑”进竹篱院里,与耿照、黑衣怪客形成鼎足三角,彼此相距不过丈余。金帐停住的瞬间,化骊珠的耀眼白光突然熄灭,耿照检查脐间并无异状,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暗忖道:“适才在江畔,珠子也曾自行释放奇力,并未如平常那样,稍一刺激便即失控,这回也是。二次出现的时机、情况之相似也未免太过巧合,方才她说‘我一直都在这里’,此事若与这名女子有关……代表她从江岸那边,就一路跟着我们了。”

此妹似无恶意,他忍不住多看了那盏白灯笼几眼,陡地省悟:“这是……七玄宗主的灯笼!”

他对手持离垢后的记忆十分破碎,一想便头疼,但之前发生的事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他与染红霞意外闯入鬼先生与七玄宗主的集会,在劣势之中绞尽脑汁,想办法脱困……

白灯笼的形制一模一样,但他没看过上头所绘的记号。灯笼面上,寥寥几笔绘出一枚箭簇似的图样,尖尖的三角框子底下两竖并排的直线,说是伞盖,伞柄也未免粗了些,倒像简笔的树木符号,三角树形下还压了个日轮般的螺旋圆圈,表示是背着太阳的。

七玄的号记既简单又明了,即使是半路杀出的耿照,多能一眼认得骷髅头代表游尸门、蜘蛛代表天罗香,竖有三弦的箜篌代表血甲门,而蛇形则是五帝窟的表记……只有这压着日轮的树木图形,完全看不出代表什么意义。

耿照在心里将七玄各派数了一遍,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不管怎么数,他所知悉的“七玄”始终只有六个门派。有个门派从没出现在“七玄”的指涉当中,连与宝宝锦儿闲聊时也不曾听她提起过。

“你们……”

他不由得喃喃说道:“就是那个从没出现过的‘第七玄’罢?连七玄中人也未必知道……”

“没错。典卫大人可真聪明,一下便想到啦。”

金帐里的女子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口吻仍似有慑人心魄之能:“我等便是那人所不知的第七玄,你可以管我们叫‘桑木­阴­’。”

第九十折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黑衣怪客冷哼一声。“七玄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丘之貉!”

帐中女子不由失笑。

“‘妖魔鬼怪’四字由你口里说出,也讽刺得很啊!”

正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她这一边不算她自己,光是随身的仆从就有八人之多,外表虽是些童男童女,端看抬帐四人举重若轻的模样,便知不好相与。黑衣怪客剔着利爪,幽绿­色­的眸子转得几转,忽想到了什么,怪声冷笑:“据说‘桑木­阴­’乃是七玄之中的不动者,如升东之建木,不能轻易Сhā手江湖之事,只能旁观,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阁下既然自称是桑木­阴­,该不会不知道这一条规矩罢?”

那女子“咦”的一声,诧然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怪客冷笑不语。帐中女子也不生气,片刻怡然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倒是你的真实身分,令我大感兴趣,《潜翔宝典》这么罕异的典籍你都看过,赞一句饱学鸿儒也不为过了,是不是?”

《潜翔宝典》乃是一部江湖野史,作者不详,也有说非是一人一时之作的,成书分上下两卷,上卷记载玉螭王朝诸事,取材粗疏,信不如正史,文字也不如《玉螭本纪》那样华美生动。历朝历代撰述鳞族帝纪的各种文本,简直到了汗牛充楝的地步,官修的、私撰的不计其数,即便到了本朝,都还有萧谏纸这样的大儒从中取材,写出洋洋洒洒十七卷的《东海太平记》来;以这半部《潜翔宝典》之平庸粗劣,实在有愧于“宝典”二字。

珍稀罕异的,是它的下半部。

下半部主要记载玉螭王朝隳灭之后,鳞族各系的源流演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源道宗的部分。天源道宗内部派系复杂,即日后七玄前身,只是成书时尚无“七玄”的说法,但其中却有关于桑木­阴­的记载,可见其源流久远。

这下半部的《潜翔宝典》涉及邪派,历代都被列为禁书,影响所及,连上半部都只有极少数的手抄残本流传,看过的人非常稀少,更遑论是下半部。而黑衣怪客适才顺口说出的“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两句,恰恰出自宝典下半部中桑木­阴­的条陈。帐中的女子既是出自桑木­阴­,自然赞得烂熟。

黑衣怪客自知失言,冷哼一声:“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既是桑木­阴­之人,此地之事便与你无关了,请!”

那女子曼声道:“你自做你的,我路过腿乏,在这歇会儿不行么?”

听如此优雅端庄的动听女声,说出这种近乎赖皮的话来,若非形势严峻,耿照差点笑出来。眼前的情况实在怪异极了:披着狼形的凶手饱读诗书,一口一个指他人是“邪派”横里杀出的高贵仕女又说是路过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听帐中女子唤他道:“典卫大人,你适才用的刀法很好啊!哪里学的?”

耿照心尖儿一吊,头皮发麻,忽然有点理解黑衣怪客的感觉:“怎么她老问些不方便回答的问题,该说是都问到点子上么?”

不敢随便卖了老胡,只说:“是一个朋友教的。我胡乱练过几天,约莫连一成都不算会,也说不上名堂。”

“不,你这朋友挺有名堂,只是你使得不对。”

女子细细解释:“这路刀法源于南陵的青丘国九尾山,脱胎自‘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然而稽神刀博大­精­深,练成者寥寥,遂有才智之士撷取­精­要,改走重意不重形的路子,化出这路变幻莫测的刀法来……”

“等……等一下!”

耿照被弄胡涂了,这“无双快斩”明明是老胡自创的武功,怎会与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扯上关系?

“你说这……这是稽神刀法?”

“不是。是脱胎自稽神刀法的另一门刀艺,昔年‘九尾飞仙’胤纵天在青丘国九尾山耗费一一十年的光­阴­,终于总结前人的心血,创制成功,才率领门人重入东海,成为七玄首屈一指的势力。”

女子笑道:“虽经人刻意变造,更略去了招式外型,但刀意是不会变的。你方才所使,确确实实是狐异门的天狐刀。”

(天……天狐刀?

耿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帐里的神秘女子却不容他再想再问,一只纤细柔荑伸出纱帐,轻轻向他招了招。“你过来。进帐子里来。”

耿照看了一眼黑衣怪客,却听那女子道?“没关系,快过来。”

他只好横刀缓缓走近金帐,碧火真气的灵感铺天盖地般散开,双眼不敢稍离那魁梧狰狞的人狼,唯恐他突然发难。

说也奇怪,黑衣怪客仍是站立不动,身上零星冒出缕缕烟丝,碧眼不怀好意地盯着耿照,却未乘隙攻撃。“有……有僭了。”

他抱着柴刀爬进帐子里。这金帐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张床都大,说是小屋也不为过,谁知帐里还真是一张大床,可供七八人并卧,铺着厚厚的绵软绒毡,毡子底下不知垫了什么,一按便微微陷下,犹如弹松的棉花。

舒适的软毡上散置着扶枕垫褥,无一不织锦绣金的昂贵珍品,布置得像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女子闺阁。

他才进帐子里,当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一只绷着滑亮白绸的小小桃尻。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小巧的ρi股,大概比一颗香瓜略大,还小于盛夏河洲新采的小玉西瓜,浑圆饱实的股瓣显已发育成熟,非是|­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所有。

小桃臀并非是静止不动,而是扭着同样小得不可思议的圆腰一路向前爬,裙裾在绵软的榻上摊成扇形,伸出两只朝天的小小脚掌,未着鞋袜的赤­祼­脚心酥红细­嫩­,这点倒是跟小女孩儿没两样。

她爬到居中的枕堆间转身倚坐,拥着一袭白狐裘裹肩,把小小的桃尻藏进了枕头堆里,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十分舒适,微眯起一双深邃大眼;及臀的如瀑浓发“唰!”

披垂下来,竟是缎子一般的雪白,没有一根乌发。

少女——在耿照看来,她的个头至多只有十一三一岁——的脸蛋比巴掌还小,细瓷般的肌肤毫无血­色­,整个人彷佛一尊极­精­致的瓷人偶。

“再靠近点,别杵在那儿。”

她一开口,耿照才知她不是什么女童,而是方才与黑袍怪客周旋的那个高雅女声。仔细一瞧,那张­精­绝的脸孔也不像女娃儿,而是秀丽的女郎。若说雪艳青是被等比例放大了的,那么,她就是被等比缩小,虽有着小小的臀股、小小的手脚和脸蛋,身形却非未发育的女童,而有着成熟曼妙的曲线。

正因为个子太小而金帐太大,她刚才爬到垂纱前伸手招呼他,又要赶在耿照钻进来之前爬回原处,才让他意外目睹了那只小得出奇的诱人桃尻。女子拍拍手边的枕头堆,一具玲珑有致的修长女体趴卧在柔软的被褥间,浓发中传出轻细的微鼾,竟是雪艳青。

“她累坏啦,我点了她的昏睡岤,顺便带过来。”

女子道:“这下,你总能放心了罢。”

“多谢……多谢前辈。”

耿照心念电转,知道遇上高人,丝毫不敢缺了礼数。

女子笑了笑,玉芽似的纤细指尖伸出白狐裘,遥指着藕­色­纱帐外的巨大乌影。

“他在拖延时间,看出来了么?”

见耿照不甚意外,满意地点点头,低声道:“《青狼诀》在短时间内剧烈地改变人的骨骼筋脉,并使伤势快速痊愈,看似神奇,实则有极大的缺陷。天地之间自有平衡,没有凭空得到的力量;内功不能使伤势瞬问愈可,因此他超用的是生命的­精­元,即使得到大量的血­肉­补充,也不过是寅食卯粮,无法培固。”

这道理耿照听明姑娘说过,并不难懂。

“看他的模样,之前似曾遭遇十分难缠的对手,为了自保,才运起《青狼诀》邪功,或制服对手,或用来恢复伤势。为弥补邪功损耗,他吃了农家的女儿,不断冒出的药气便是体内消化的特征。”

“……他刚才没出全力?”

“是想出也出不了。”

女子指着帐外。“现在,药气渐渐消失,表示吞吃的血­肉­­精­元为他所摄,《青狼诀》暂时得到补充,便能够全力施展了。”

“请前辈明示。”

“硬碰硬的话,我也没把握杀他。”

女子难得露出沉吟的表情。“青狼诀纵有千般不好,‘寻常刀剑难伤’与‘疗伤快绝’这两点却极难缠,否则也没人肯练啦。若善用天狐刀之长,倒也能制他。”

说着瞟他一眼,抿嘴微笑:“没有招式,很困扰你吧?”

耿照一怔,随即用力点头!老胡的对打训练,让他悟出“周天方圆,无处不在”的刀意:耳朵先听、眼睛先看,而后脑子才授意出手,永远赶不上招式的变化丄局手对决中,一息之差往往便是胜负的关键。

然而无招无式这一点,却使他在实战的应用上很难再行提升。武学是极为­精­密繁复、讲究技巧的一门学问,熟练与反应很重要,却非武学的全部,否则猿猴狐鼬的反应俱都一流,岂非都是武学大宗师?

“无双快斩”为耿照的武道开了扇窗,但窗后需要更多的材料来充实,才能显现风物,甚至开山辟流,完成一幅胸罗万有的奇景。可惜老胡和他分开太早,来不及填补这块空缺,若非中途机缘巧合学了薜荔鬼手,又得明栈雪悉心点拨,恐怕耿照于外门进境有限,靠碧火神功或可压服一般的好手,万一对上岳宸风这种级数的敌人,不免险象环生。

而鬼手的招数毕竟与刀法大相径庭,能借用贯通的部分相当有限。耿照自小与木­鸡­叔叔劈柴,练就绝佳手感,又得碧火神功之绵长、发在意先之反应,偏偏手上的招数不够,临敌使来使去,就是那一通猛砍的“无双快斩”就像一名天生识味手艺高明的厨子,刀具灶火备便,正准备大展身手,偏偏手边没有食材,怎能烧得出好菜?

女子随口评说,居然一针见血,耿照彷佛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忽然见到了一盖明灯,抱拳长揖道:“前辈教我!”

女子点头道:“时间有限,只来得及学三招。天狐刀之­精­要,在于……”

忽听得帐外一声咆吼,黑衣怪客身上突然窜出大股浓烟,刺鼻的腥臭药味陡地变重,连帐外的八名童男童女都忍不住掩鼻。

“这人也­性­急啊!”

娇小如玩偶般的白发丽人微蹙秀眉,忽然伸出两指,冷不防戥向耿照双眼!这一下迅捷无伦,耿照还来不及吃惊,右臂本能一拨,格开那玉一般的小小柔荑;两人肌肤尚未接触,女子又无声无息缩手,连风都没扯起一缕,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教你的人也许出于好意,但你的­性­子不适合练天狐刀。方才你可以躲,­性­格狠戻些的还可能后发先至,以攻代守,更能抢得先机……但你却只是挡下而已。”

女子叹了口气。“天狐刀讲究的是机变百出、虚无飘渺,于虚实之间用心机,不适合你。我原本想教你三招步法,让那人碰你不着,时间拖久了,青狼诀的缺陷自会收拾他。现在看来并不合适。”

耿照恍然大悟。

黑衣怪客最可怕的是刀枪难入、伤不成伤的青狼诀,但他最怕的也是青狼诀。只消以敏捷身法绕圈子游斗,避免正面交锋,待他摄取自生­肉­的­精­元消耗完毕,黑衣怪客不走都不行,眼前的危机自然解除。

“我懂啦。”

耿照对自己的速度颇有信心,低声道:“请让晚辈与他周旋,尽力不被他的利爪抓到便是。”

女子却摇摇头。“万一他撇下了你,转而攻击这里,你待如何?”

耿照闻言一愣。就算这神秘莫测的白发女子足以自保,他也不能不管昏睡的雪艳青……却听女子笑道:“那人也是工于心计之辈,不好好利用你的­性­子,那才真是稀奇。你这个不闪不避、什么都往身上揽的脾­性­,学稽神刀法还合适些,却学不得天狐刀。”

她叹了口气,轻道:“也好。本来要学三招的,现下学一招就行啦。”

伸手去按耿照的右手肘弯。肘弯乃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耿照本能圈掌一拦,这回女子并未缩手,两人单臂交缠、快若闪电地交换了几招,耿照只觉她膺触细滑,竟像没有体温似的,小小的手掌又软又绵,怕真的出力碰伤了她,只以白拂手的招式卸劲谁知转得几下,她轻轻一推,细滑的小手便突破中宫,稳稳按在他的胸膛上。

耿照确定她也没使什么内力,况且以白拂手黏缠之­精­,就算岳宸风当日也没法一掌突破,女子的手法巧妙至极,倒像顺着白拂手的路数反向旋回,每个动作的力道都被­精­准无比地承接了过去,你进她退、你往她来,竟无一丝罅隙。

白拂手的卸劲与防御体势不但被拆解成一个个零碎动作,还被她的小手像套袋葡萄般兜装起来,却又有着一丝极其微妙的隔阂,完全无法产生威力,乃至她把手往前一摁,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贴上了胸膛的膻中岤。这绝非白拂手不够巧妙,甚至与武功的强弱无关,就像天下最锋锐的剑,也不能砍开为自己量身订做的剑鞘。

女子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出身铸炼名门流影城,对体悟这路手法极有帮助。你方才使的,可是薜荔鬼手中的一路白拂手?这门神功失传已久,倘若能痛下十年苦功,成就当不可限量。”

(她……她连薜荔鬼手也知道!

女子将他的错愕全看在眼里,淘气一笑,指了指柴刀。“狼荒蚩魂爪不是什么上乘武功,比起你的白拂手差多啦。你把这招学起来,他便奈你无何。”

并拢五指随手劈拦,使的却是刀法。

耿照记心不错,女子的动作亦不难,他边看边比划起来,居然似模似样,只是看不出这样的简单刀路,如何能克制黑衣怪客的“狼荒蚩魂爪”女子带他做了几次,突然钩起五只白玉雀舌般的纤指,作势抓他胸膛。耿照对刚才被她一掌穿入中宫之事犹有余悸,正要拨开,忽听女子低喝道:“用刀!”

耿照一凛,柴刀左抹右回,眼睁睁看着她一条曲线修长美好、偏又小巧如牙雕玩物般的藕臂穿出袖管,与他交错而过,生锈的柴刀却停在她脖颈边,距离微透出青络的白皙长颈仅有分许。

耿照目瞪口呆。女子传授的刀法似是为这一爪量身订做,缝贴缝地逆着爪势倒旋回去,又重演一遍中宫突进、如入无人之境的戏码。

“这……这是什么刀法?”

他不禁喃喃说道。

“心诀乃是我桑木­阴­所传的‘蚕马刀法’,招式则是我按《青狼诀》图谱所载,与适才他所使的狼荒蚩魂爪相印证,临时拼凑出来的。你临敌时还须自行修正变化,不能一味墨守。”

忽然想起了什么,抿着小小的嘴儿笑道:“这‘蚕马刀法’也是没有固定套路的,贯通心诀后,你见一套武功便破一套,什么样的攻击法儿都能为它量身打造一只鞘,老老实实装起来,任它如何锋快,独独拿你没办法。”

耿照省得厉害,女子虽未直接告以心诀,仅仅是这一点拨,他已受用无穷,忙收了柴刀,正襟俯首:“多谢前辈指点。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尊讳如何称呼?”

女子笑道:“你叫我马蚕娘罢。咱们桑木­阴­的主儿,历代都叫这个名儿的。”

帐外又是一声惊天咆哮,那名手提白灯笼的女童奔至帐前,福了半幅:“启禀蚕娘,那厮似是复原啦!需要我等出手么?”

那女童耿照适才打过照面,看来不过十岁模样,谁知声音却颇为苍老,蒙眼不看的话,还以为说话的是名老妪。

马蚕娘挥手道:“玉嬷,先退下罢。那人不是你们能应付的对手。”

转头对耿照道:“你身负碧火神功绝学,论长力他不及你。临敌时切莫着慌,稳扎稳打,必能取胜。”

“晚辈理会得。”

耿照对她的武功见识甚是服气,无论她再说出什么也不觉得诧异了,抱拳一揖,提刀揭帐而出。

院中,黑衣怪客正剔着骨爪,身上已不再逸出刺鼻的浓烟药气。他的身形似乎缩小了些,贲起的肌­肉­也不像先前那样夸张,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悍,一见耿照出来,冷笑道:“你已经错过了哀求饶命的机会。我先将你擒下,待杀尽了这帮搅局的七玄妖人,再来慢慢拷问雷万凛的下落。”

耿照沉声道:“不管你要问的是诗还是总瓢把子的行踪,我都无可奉告。”

“很好!”

那人拧笑:“但愿用刑之时,你也有这般骨气!”

身形微晃,如狼一般扑向耿照,竟比先前快上一倍!耿照根本来不及施展什么刀法,被扑得连[www奇qisuu书com网]滚几圈,总算没被他巨大的身躯压住,乘隙侧滚开来,才起身利爪又至!

(好……好快!

狼化的最大优势就是快极,耿照心知不妙,灵机一动,转身便逃。“吼!”

人狼狂吼一声,震耳的咆哮还未散去,爪风已至脑后;耿照侧身让过,黑衣怪客连人带爪扑倒了整片的竹篱笆。

竹篾细韧不易断折,再加上此处本有一畦小小菜圃,扯倒的竹篱、柔软的菜圃地以及飞散的农具杂物等,让人狼的行动大受限制…一脚踩穿了篱笆,深深陷进泥土地里,正要运劲震开卡在腿间的刺碎篾网,耿照已反守为攻,擎刀扑了上来。

“找死么?”

黑衣怪客一爪挥出,少年却像泥鳅般缠转过来,他手上的刀也是——人狼一声痛叫,毛茸茸的粗壮臂上被刨起一圈连皮硬毛,浓墨般的鲜血飞溅而出,耿照已与他交错而过,自是毫发无伤。

黑衣怪客痛极,不明白护身的罡气何以突然失效,这少年刀锋削过之处,全是这一抓里的弱点,彷佛变戏法的秘藏机关被人掀了开来,专挑紧要处破坏,伤害倍增。他自《青狼诀》大成以来,已多次拿活人来试爪练功,自问比聂冥途钻研得更透彻,只碍于身分,不能正大光明挑战高手,球磨实战应用。

原以为雷奋开那老流氓受了重伤,该能轻易擒之,殊不料“铁掌扫六合”威力极大,雷奋开那厮心计又工,故意示弱,甫一交手便中了六合铁掌的暗算,若不以青狼诀疗愈受创的脏腑胸骨,只怕死在屋里的便是他了。

为吐怨气,他可是狠狠折磨了他一顿,无奈雷奋开硬气得很,黑衣怪客明白从他口里套不出话,适巧耿照寻至农舍,才故意放他进来,谁知……当真可恶至极!

“吼——”

人狼仰天长啸,臂上窜出大股药烟,刀伤被迅速修补起来。

耿照初试“蚕马刀法”奏功,又惊又喜,谨记着马蚕娘的吩咐,绕着黑衣怪客游斗,不避任何一爪,而是直接以蚕马刀为“鞘”令人狼爪爪无功。

然而狼荒蚩魂爪毕竟是狼首的成名武功,亦是变化多端,不是每一下都能像第一击那样顺利破隙。两人一个前后左右疯狂出爪、一个兜着圈子连消带打,耿照还是守多攻少,以他伤疲之甚,黑衣怪客修为又远高于他,这已是不可思议的惊人战果。

交手数十合,黑衣怪客的身躯再度裹入缕缕药烟之中,知道这样下去极是不利,一式“狼猛蜂毒”又被耿照轻易化去,惊天之威如击空处,突然明白过来:“他这路刀法,专克‘狼荒蚩魂爪’I。”

虽不明就里,他却不是冥顽不灵之人,作势再发一次“狼猛蜂毒”待柴刀抹至,突然反掌握住刀锋,左掌画了个圈平平推出,正中他胸口,将耿照打得倒飞出去,整个人摔进金帐之中,一口鲜血全喷在藕纱上。

马蚕娘细眉微皱,趴着向前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拖至枕畔,随手点了几处大岤,微透着光的小小玉掌一拍他肩头,一股熟悉的绵和之力透体而入,护住他的心脉。耿照只觉脐间一阵烘暖,周身如浸温水,奇怪的是碧火神功的护体真气并未抗拒她输送过来的力量,彷佛早已习惯似的。

“前……前辈……”

他神识渐渐模糊,仍挣扎着开口:“雷……总……总瓢把子……秘密……”

脖颈一歪,终于不省人事。

帐外呼喝声此起彼落,黑衣怪客与举大红宫灯的三名女童斗得正酣,三人身手毫不逊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喝叱的声音同样嘶嘎苍老,半点也不像幼女;片刻几声裂帛劲响,三女各被利爪所伤。被称作“玉嬷”的女童一挥衣袖,沉声道:“四穷童子,保护蚕娘!”

那抬帐的四名童子发一声喊,齐跃上前。

“退下!”

马蚕娘轻叱:“莫添伤亡!”

众人奉她若神明,闻声顿止,一动也不敢动。黑衣怪客“唰!”

飞入帐中,巨爪一攫,抓起马蚕娘举至面前,两人身长相差悬殊,他单掌捏着她纤细的楚腰,拇、食指一爪几能合住,忍不住啧啧称奇:“你这个玩具娃娃,弄出这许多花样。”

谁知马蚕娘全无惧意,悲悯似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你露馅啦,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将‘不动心掌’使到这般境地者,屈指寥寥。你那一掌‘河凶移粟’,不啻写着名姓,还蒙脸做甚?”

小手微扬,轻易将他的覆面巾揭下。

黑衣怪客大惊撝脸,旋又目露凶光,咧着血口尖牙,拧笑道:“窥人­阴­私,身死莫怨!”

掌中用劲,正要将这小得出奇的白发女子捏死,谁知不管怎么收拢指力,却彷佛掐了块金刚砂,他已捏到全身微微颤抖、额际汗涌的程度,说是九牛一一虎之力也不为过,马蚕娘的小腰却丝纹不动,一双大眼仍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只伸出一根蕊芯似的手指,按住他死命用力的虎口。

“若非我立下誓言,不得Сhā手武林之事,今天你就死定了。”

小小的女郎轻声说道:“只是本门先祖万万想不到,这誓言竟保护了一名伪君子。”

指尖慢慢上移,啪的一声,黑衣怪客的腕骨已被扯脱,不住冒出药气。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施加的握力凝于她指尖下的那一点,还能倒移回去,严格说来黑衣怪客的腕关节是被自己施力扭脱的。

马蚕娘的指尖继续上移,片刻又是“啪!”

一记脆响,肘关也被倒行之力震脱。

“你博览群书,学问大得很,又工心计,我骗不了你。碍于誓言,任何可能改变武林的事我都不能做,包括揭发你的真面目;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否则我不能出手。这是你今天犯下最大的错误。”

指尖滑过人狼的肩头,肩关节应声脱臼。他整条手臂软软垂下,巨大的身躯跪倒在软榻上,马蚕娘站在他身前,居然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踮起脚尖伸直藕臂,指尖继续上移,“啪!”

锁骨也断裂塌陷。

黑衣怪客痛得汗如雨下,浑身簌簌颤抖。他已经整整有三十年,不曾重温过这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与胆寒,瓷玩偶般娇小­精­致的女郎彷佛是阎王最美丽的化身,索命的幼­嫩­指尖一路往喉头移去。

咽喉软骨与肩、腕关节不同,一旦爆碎将波及颈动脉,直与砍头无异,即使是青狼诀的修补异能恐怕也来不及救。女郎的指尖从锁骨滑至胸骨,所经处的皮肤表面不住鼓起,发出炒豆般的劈啪声响,皮下已骨烂如糜。

他施加于雷奋开身上的折磨,远远不及于此。黑衣怪客咬牙呜呜颤抖,在青狼诀强大的­肉­体修复能力之下,他连想昏过去都不能。

她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也不能杀生。为防止继承蚕娘之力的人忘了自己的使命,规矩还真多啊,是不?人活在世上,本有许多限制,不是你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的。”

“你记好了。”

女郎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亲昵似的嘱咐着:“你若动这耿姓少年一根汗毛,我杀你便不违誓言,明白么?”

指劲疾吐,身前的巨大兽躯轰然飞出,直到两丈开外才坠落地面,撞出一个大坑。

黑衣怪客落地后,不能行动言语的禁制犹未解开,身子从坑中弹起、落下,再弹起落下,连滚几圈才恢复自由,烧烟般的药雾随风源源涌出,断碎的锁骨与左臂已复原大半。

“这女人……这女人的武功,决计不在当年的刀皇、隐圣之下,是……是三才五峰的级数!”

他头也不回,起身便往林深处逃去,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和风火连环坞的聂冥途一样,黑衣怪客做了受人讪笑的选择,看似怯懦卑鄙,但只有亲眼看过修罗地狱、并且得以生还的人才明白活着,才是最大的成功!只有活下来才能洗说耻辱,获得更多。

在梦里,耿照持续与身披残碎黑袍的巨大人狼缠斗着,施展马蚕娘所授的一式刀法。梦境里的黑衣怪客并没有变成十丈高或三头六臂,甚至与在莲觉寺的聂冥途相结合,“狼荒蚩魂爪”的威力更真实也更强大I这可是结合了两名修练奇才的对战经验,从中淬炼而出的完美之狼,就算聂冥途与黑衣怪客遇上也要头疼半天。

自从接受夺舍大法再造之后,耿照的脑海中便宛若一座“记忆宫殿”所有的记忆都罗列其中,只需要一点窍门与练习,便能从中任意调出记忆查询。但耿照并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对奇宫门人而言算是入门的锻炼心识法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该去锻炼这项能力,只能偶尔藉助梦境,达到这种“默念其容”的神奇效果。

透过梦境的战斗,他逐渐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马蚕娘说的一点也没错,“蚕马刀法”的重点在于心诀,那几下招式不过是临时拼凑而成,越花时间琢磨威力自然越强,反之则越粗疏——但这仅仅限于马蚕娘所设想的狼荒蚩魂爪。

倘若黑衣怪客使出一招自创的爪法,这几手刀路的威力不免要大打折扣,而黑衣怪客正是以此法取胜。

不知不觉间,耿照模拟出来的战斗对象不断重复最后打败自己的那一掌,那掌法与狼荒蚩魂爪的武学路数天差地远,耿照只好不停修改刀式,让他从马蚕娘短暂指导而得的那一点朦胧感觉能运使开来,发挥面对狼荒蚩魂爪时的强大威力。

经过千百次的对敌,他把那一掌战得滚瓜烂熟,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能使出,修正出来的刀法与马蚕娘所授早已大相径庭,两者间几无关连,只余一丝模糊飘渺、似是而非的心法串接。

算不清是第几次落败,耿照再改刀路,眼看黑衣怪客握住柴刀,左掌画圈轰至,他突然松开刀柄,右手并指作刀,左抹右挑,绕着黑衣怪客的手臂缠转直进,掌缘重重切中他颈侧——“成功了!”

哗啦一声,耿照骨碌碌地喝了几口水,赶紧伸手找东西扶,好不容易从水中冒出头来,才发现双手所扶是滑溜腻润的石阑,自己居然浸在一座石砌的池子里。那池水很烫,蒸出大片热烟,四周景物看不真切,然而四野星垂,应是在户外无疑。

耿照这辈子唯一见过的温泉便是在流影城的“响屦凌波”没看过真正的温泉池子。池子的另一头被蒸腾的雾气挡住,难以判断浴池的大小,池缘以珍贵的汉白玉砌就,池畔遍铺打磨光滑的石板,接缝极细,可见其考究。

温泉池子的周围植满庭树,权作挡墙,另有石灯笼、石椅、棚遮等布置,与富豪之家的庭园相彷佛。靠近耿照这边就有两座雕成鹤形的中空石灯笼,里头摆布了防风的琉璃灯,映­射­出淡淡晕黄。

不远处,一名纤细的女郎赤­祼­着玉一般的雪润小脚,在温泉中浸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在胸前拢成一束狐尾也似,末端以金环束起避免被泉水浸湿,正是桑木­阴­的主人马蚕娘。

“睡醒啦?”

她嘻嘻一笑,轻轻用脚踢水。“果然,你整整睡了一天,怎么也唤不醒,我的臭脚丫子一浸水里,就把你给熏醒啦。”

她说这话毫无道理。且不说温泉本有刺鼻的硫磺气息,什么味道一入其中就都闻不到了,那顶金帐之中幽香细细,馥郁动人,她光着小脚儿在里头爬来爬去,哪有什么脚臭?简直就是一双香脚丫子。

耿照敢跟宝宝锦儿这般调笑,在前辈高人面前却不敢放肆,强笑道:“前……前辈说笑了。”

马蚕娘笑笑也不看他,忽道:“女人啊,不管到了什么年纪,总是不愿意老的。我不爱听‘前辈’两字,你喊我蚕娘罢,我门中之人也这么叫的。”

“是。”

耿照想起黑衣怪客来,迟疑道:“昨晚那个用狼荒蚩魂爪的人……”

“我打发他走啦。”

马蚕娘说得轻描淡写,似是不愿多谈。“我一时不知道要带你们去哪里,听你昏迷中老喊着‘总瓢把子’、‘秘密’什么的,如此上心,索­性­便带你来这里。雷奋开与那户农家,我已着人埋好了,你不用担心。”

耿照感激她的细心周到,但又听得迷糊:雷奋开只跟他说了几个字,都不知道是不是地名,怎么她就知道要来这里?他并非不相信马蚕娘,只是受人遗托,不敢轻易辜负,谨慎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您……怎知道要来这里?”

“你和那黑衣人打斗时我就在附近,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

马蚕娘也不以为意,顽皮地摆动小脚打水,曼声道:“他吟了一首五言诗,那诗里是藏字的,乃是一条字谜。”

耿照读书不多,那时正犯迷糊,哪记得什么诗句?却听蚕娘怡然道:“冈陵何无人?井上蔓草生,岱岳宗一目,含毫空复情。诗有云:‘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冈陵一一字,­射­的是一个‘阜’字;何字去掉人字边,只剩一个可。左阜右可……”

耿照在心里照写一遍,登时省悟:“是‘阿’!”

“没错。”

蚕娘掩嘴一笑,续道:“井上围者,阑也;上边再加个草盖头,便是‘兰’字。岱、岳两字共通处,乃是一个‘山’字,所以前三句合起来,指的就是阿兰山。”

“我们在阿兰山上?”

耿照忍不住东张西望。阿兰山有这样的地方?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适合疗伤的地方。”

蚕娘笑着踢水。“你的伤还不怎么碍事,雪艳青那丫头可严重啦,又受了点风寒,泡泡温泉也对症;我带来的嬷嬷里,有三位被狼荒蚩魂爪所伤,温泉亦解寒毒、散固瘀,怎么想都是这里合适。”

“那第四句呢?”

耿照好奇起来。

“没别的意思。就字面上来说,可以解作‘我一边写这首诗,一边怀念我们旧日的交情’。依我看,这是一首约期诗,因为不方便让人知道,故将约会的地点藏在字谜里,最末一句是希望对方念着旧情、前来相见。”

她淡淡一笑,摇头道:“虽说江湖豪杰,肚子里没甚墨水,但写这种近乎游戏的藏字约期诗,未免也太小儿女了些。我不相信这里边藏有什么秘密。”

耿照想起当日躲在莲觉寺转经堂的梁顶,曾听雷门鹤与显义密谈,提到“老头子让我抓权”、“只有雷奋开那老流氓知道他的下落”显然说的正是总瓢把子雷万凛之事。他们找寻了阿兰山各处,要找个叫“万梅庵”的地点,相信雷万凛便藏在那个地方,想来阿兰山这条线索便是来自诗里的字谜。

但雷奋开告诉他的东西,却与万梅庵、甚至与阿兰山无关。不管是谁在找总瓢把子,全都错得离谱。

此事自不能说与马蚕娘知晓,他定了定神,随口将话题转开:“我在阿兰山上待过一阵,从来不知道有像这样的地方。”

皇后娘娘驻跸阿兰山,环山都是镇东将军府或金吾卫的人马,严格来说都算是己方阵营,耿照稍稍放心下来。但对雪艳青而言,这可是大大不妙。

桑木­阴­怎么说也是七玄之一,虽说七玄未必同气连枝,总比和七大派、镇东将军府亲近些。马蚕娘把身受重伤、孤身流落的天罗香之主,和耿照一起带进对反阵营的势力范围,动机实在值得玩味。

蚕娘似是一派天真,笑道:“是么?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又有温泉。”

凝着烟雾缭绕的水面静默片刻,悠然道:“耿典卫,你的碧火神功,是与人双修而得的罢?”

耿照脸一红,要不是温泉水烫,他直想把头都埋进去。“是……是。”

蚕娘不用转头,也知他定是尴尬得很,温颜笑道:“双修本是道门诸法之一,也没什么。我看过几张《火碧丹绝》的残页,却怎么也想不到可以用双修之法来贯通,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是不世出的奇才。是你想出来的么?”

“不……不是。”

“啊,那定是女子想出来的,那可好极啦。”

蚕娘眼睛一亮,片刻又道:“你的伤势虽不如雪艳青,但也不是泡泡温泉、放着不管就能自己好的。最快的方法,就是与你的双修道侣一同运功疗伤,而且是越快越好,以免留下什么遗患。与你双修的那名女子在哪儿?”

要是知道明姑娘在哪儿就好了,也不用这么牵肠挂肚的。耿照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她不在我身边,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我们许久没见啦,挺挂心的。”

蚕娘眼中失望的神­色­一现而隐。“既然这样退而求其次,寻一名身子健壮、根骨上佳的女子,以双修之法交合,虽然不及道侣,倒也不失为一策。”

耿照脸红耳热,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蚕娘正把一条腿儿从水里收起来,无比细长的玉白小腿宛若鹤颈,比例完美至极,难再增减半分。

他看得心猿意马,忽生奇想。蚕娘站起来比他的胸口还略低,身长与十岁女童差不多,却非女童身形,而是整个人等比缩到了这样的高度,脸蛋比巴掌小得多,­精­致得难以言喻……这么小的人儿,玉户该有多么细小?只怕一根食指便撑得满满,若与她交合,龙杵怎弄得进去?

一想到这里,怒龙迅速翘硬起来,他突然觉得下身毫无拘束,完全可以感觉杵身在热水里划了个半弧,昂然指向水面。——我没穿衣服!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哪有人会衣着完好的泡温泉?

他赶紧坐到池底,双手掩着水中的朝天巨物,结巴道:“晚……晚辈该死!不知身上未着寸缕,冒渎了前辈……”

蚕娘咯咯笑道:“我知道啊!我让人丢你下去的,怎会不知你没穿衣服?我从头到尾,可都没瞧你一眼哪。”

拍了拍双手,提着裙子起身,两条笔直的修长玉腿与耿照的手臂一般粗细,比骨瓷还要莹白,一路滚落水珠的那股弹­性­更是令人想咬一口。

“好啦,我瞧瞧雪丫头去,你要好好‘疗伤’啊。我明儿再来瞧你。”

她带着一抹恶作剧似的笑意,扭着那小香瓜似的浑圆翘臀,就这么走出了石灯笼的黄晕,只留下尴尬无比的耿照。

“真是……被狠狠戏弄了一把啊!”

耿照觉得对人家浮想翩联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大驴蛋。正想在水底调息运功,忽听池子对面人声鼎沸,一团黄光划破缭绕的温泉水雾而来,映出几个晃动的身影。

(有人!

他本能一摸池畔,才发现没有衣物,不由得连天叫苦,正要冒险爬上池缘找地方藏身,黄光忽然停滞不动,闯进来的那帮人都待在池子的另一头。由声音的传递速度推断,这温泉池两头少说有三丈以上的距离,灯光照不透温泉水雾,竟无人发现他的踪影。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道:“公主殿下,小人已雇了当地的土人做向导,派出人手沿江搜索,但我等此番北来,携带的侍卫有限,当以保护殿下为要,不敢……”

“啪!”

一声脆响,那人死死咬住?一声痛哼,看来这掌掴得有力,连个大男人也禁受不住。那“殿下”怒道:“不敢什么?那你敢不敢死啊?没用的废物!通通都^我找去!一会儿我提刀巡视,见有哪个还赖屋里的,本宫一刀斩了他的头—”

那人应喏而去,灯笼的光晕登时少了一半。

皇后既然驻跸于此,附近有几个公主也不是难以想象之事。但这个公主殿下凶霸霸的,动辄要提刀砍人,显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耿照越听越不对劲,暗忖:“奇怪了,这人的声音怎那么熟?我不识得什么公主殿下呀!”

正自狐疑,忽听一阵窸窣声响,随即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应是那“公主”褪了衣裳,滑入池中,朦胧的白雾中但见一团沃雪似的影子,那公主的肌肤竟比白雾还要白皙。

她发出“嗯”的一声娇吟,似觉舒畅,耿照只觉这呻吟又更耳熟了些,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那公主余怒未消,不多时又嫌侍女烦人,怒道:“都给我滚!这池子周围不许有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听见了没?”

众侍女逃命似的推搪而出,池边又只剩下石灯笼的昏黄光晕。

耿照不敢作声,收敛气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那公主趴在池缘浸水,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这帮人没半个顶用,废物一群!子时一过,再让孩儿们去寻。”

怔了一会,又喃喃道:“小和尚,你可千万别死啦。就算死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瞧我拿役鬼令把你从­阴­曹地府提上来!”

一手轻拍水面。

“上来呀,上来呀!世间鬼魂,谁敢不听我的号令?上来呀……”

喊了几声,约莫是累了,将脸埋在臂间,翘着雪臀趴在池边歇息。耿照钻入水中缓缓游近,水中无光,只能见到朦胧的影子,但她皮肤委实太白,雪一般在水底格外分明;耿照游到她身后一丈,于投影下缓缓冒出头来,直至露出鼻端为止。

温泉水雾依然浓厚,但距离拉近,那“公主”的模样已能大致看清水面上贲起两座圆丘般的大白ρi股,沾着水珠的臀股酥白耀眼,几乎比顶级的白丝缎还要烁白,以致露出水面的小巧菊门呈现粉酥酥的橘­色­,彷佛是在红­嫩­的肌肤上又涂了一层珍珠粉。

这ρi股不仅雪白弹手,尺寸更肥硕惊人,浑圆的大腿也是­肉­呼呼的十分诱人。公主的肩膀甚宽,­祼­背光滑,最惹眼是她那一头火焰似的金红浓发,发梢飘散在水面上形成大半个圆,彷佛连水都要燃烧起来。——是她!

红发雪肤、宽肩腴臀……这些曼妙的身体特征只能属于一个女人。

耿照再无怀疑,“哗啦!”

自水中站起,勃挺的狰拧怒龙昂然对着错愕回头的女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沉声喝道:“媚儿!”

后记:纪念我生命中的那些武侠因子

虽说“千古文人侠客梦”但我想每个人心目中的武侠母亲都不是同一个面目。今天就来谈谈我的武侠血统好了。

在国中以前,我只看过台湾某老版的《­射­雕英雄传》漫画,画风近于绘制《小侠龙卷风》的老牌漫画家陈海虹,但应非陈老所绘。据我幼年的印象,两书的画风还是有相当的出入。

家中当时仅有“酒楼赌技”、“铁枪遗恨”、“九指神丐”几集,第一本是江南七怪与丘处机的赌斗,第二本则是郭靖、黄蓉为治疗王处一,连袂闯六王爷府取药的­精­采过程。有读友说我擅写群战,说不定就是这本潜移默化之下的结果。

奇妙的是:这些情节并不连贯的漫画,当时才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我居然也看得懂,中间跳过的前因后果就自行脑内补完,如欧阳克是坏蛋、三头蛟侯通海是笨蛋,而杨康则是个混蛋等,不用人说我都非常清楚……

我到高中才看完大部分的金庸,只保留《鹿鼎记》到大学时代看——迄今我都不承认这本是武侠,说它是“反武侠”可能更贴切。看金庸的同时,我也飞快看过了古龙,可惜古龙的虎头蛇尾连对高中生也很难交代,他对我最大的启发大概就是“正义”一方的男主角可以名正言顺到处跟人上床“,我也必须承认”光滑修长的大腿“等描述对我有着极深远的影响……

古龙就是那种字里行间迸发才气的天才型人物,无论我想用多么戏谑的笔法轻轻带过都办不到。然而掩上《大旗英雄传》之后、失望到了极点的我,忍不住开始思索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如非英年早逝,而是像金庸一样有机会回头修整作品,我们将会得到何其丰硕的一套古龙全集!天慧结合耕耘,历练沉淀创意,岁月淘洗人生……光想象就令人战栗不止,但这终究无由发生。现有的古龙全集不能说是残缺或是不完美;或许,这就是它必然的模样。

古龙给我的无比遗憾,让我重新审视了严谨二字的重要­性­,对作者而言,作品只存在当下。我们必须在每次出手时全力以赴。而非寄望将来有机会如何如何,每次修正都必须视为是再创作,是独立的创作经验,而非作的附庸。

事实上,也有越修越回去的例子。金庸的三校版失败得很彻底。这或许能成为另一项晚节不保的新里程?我不知道。

在高中时代放弃古龙的同时,我迷上了温瑞安,他诗化的语言对我影响很深。

当时在联合报连载的《战僧与何平》我每天都整整齐齐用铁尺刀片割下收藏,不小心割坏了还会去杂货店再买一份重割,直到某天报纸提早卖完,面对大半本的剪贴簿无以为继,我才停止了此生第一次的追星活动。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战僧与何平》的故事,只记得女主角林晚笑被白衣大侠龙喜扬设计强犦的可怜遭遇,至于她后来如何假手”下三滥“何家替自己报了仇,却没留给我太深的印象。这个女人描写得并不出彩,而温瑞安其实太擅于描写鲜活出彩的女子。

至今我仍然坚持温瑞安的短篇好过长篇,皇冠替他出的《杀了你,好吗?武侠短篇合辑是我认定的温派武侠最高杰作,甚至比赤­祼­­祼­描写人­性­丑恶的大长篇《刀丛里的诗》更好。《刀》被认为是温瑞安反映其冤狱不平的沉痛之作,但我恰恰以为此书太贴近作者的愤烈,从立意到笔法都扭曲到不行,用来研究温瑞安这个人是不可多得的文本,却远远不是他最好的作品。

诗遣悲怀,本是最真诚、最直接的灵魂呐喊,但并不等同于在情绪最浓烈的一瞬间全力迸放;那是嘶吼、是发泄,足够令人震撼,却无法美过沉淀转化之后的东西。《刀丛里的诗》恰恰不是诗,而是温氏的怒吼,我猜想李后主在赵家朝廷的每个夜晚都曾如此发自灵魂的痛吼过,但直接把它写出来却无法得到《虞美人》那样伟大的杰作。

诗人终究会老,会失去他的敏锐纤细,这并不是他变得比较庸俗或不高贵,而是万物自有时。生命的衰退会迈向死亡,时光的衰退会致使腐朽,而诗人的灵感泉源的衰退则会让他失去创作的渴望与力量,所以我们必须趁能写的时候尽其所能地写,当衰退来临时,才不会留下遗憾。

至于衰退的来临则是一种无法反抗的必然,如四时流转、饮水呼吸一般,不用害怕也无须羞赧。因为我们在尚能提笔之时已一往无前,无丝毫愧对慷慨赋予的伟大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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